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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亚利桑那州山上

眼前小块的山坡平地上驻满了北部印第安人的锥形帐篷,望去是一片白色,约有五百个红人战士集结在营地的中心,因为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目标而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这使得我可以轻易地转入山峡深处的阴影中,安全地隐蔽起来。而这个对策我却直到第二天才想起来,这一念之差让我跟英雄称号失之交臂,否则,在我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就可以好好地塑造自己的光辉形象了。

铆足劲儿向前赶了一英里,也许还要更多,穿出山谷后峰回路转地来到顶峰附近一处开阔的高原,这一路我都没有再听到任何枪声。当我穿过一条狭窄险峻的峡谷,来到山间高原,眼前的景象让我顿生惊恐沮丧之情。

但我觉得自己始终不是当英雄的料,在我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无数次行动中,竟然没有一次能想到采取其他更好的办法。显然,我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就已经把自己逼上了责无旁贷的道路。但不管策略如何,我从未因自己的冒险行为而后悔。

远处传来两声并不怎么清晰的枪响,打断了我进一步的猜测。想到现在是鲍威尔最需要帮助的时刻,我催马在狭窄逼仄的山路上疾驰起来。

看到当时的情形,我的第一举动就是抽出我的两支左轮手枪,大声呼喊着冲进整队的印第安武士中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枪射击。我势单力薄,也没有更好的战术来应对这一切,但那些红人武士在这样的突然袭击下,误以为自己遭到了不下一个正规军团的袭击,立即仓皇地四散逃窜,去找寻他们的步枪和弓箭。

追踪者的行迹(现在我有理由确信了)一直以相同的速度不即不离地紧随鲍威尔身后,只在此处的水坑边稍作停留。可以断定,追踪者就是阿帕切族印第安人。一想到他们要活捉鲍威尔并残忍地折磨其取乐,我便快马加鞭,以近乎危险的速度紧追过去,打算在那些红皮肤的浑蛋发动攻击前追上他们。

鲍威尔就躺在照耀着亚利桑那州的月光之下,身上插满了敌人的箭矢。虽然我觉得他已经死了,但我仍然要像拯救活人一般迅速地抢夺他的遗体,以免被那些阿帕切族印第安人分尸践踏。

等到月光能够照亮我前进的道路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明亮的光线让我能够毫无障碍地循着马蹄印迹一路追驰。这样的飞奔持续到午夜时分才停下来。此刻我已经身在鲍威尔先前计划扎营的水坑边。出人意料的是,那里一片荒凉,没有任何有人暂住过的迹象。

我策马走近他的遗体,在马鞍上俯身拉住他的子弹带,将尸体提起放在马背上,发现回去的路并不比我继续向前冲过高原更加安全。于是我用靴子上的马刺鞭策我那可怜的坐骑,让它向着山口的开阔处冲过去!在高原的另一侧我看得见那座山口。

我循着蹄印策马直追到夜色沉沉,之后不得不等到月亮升起后才能继续赶路,这让我有机会来重新审视这个决定是否明智。也许我猜测的危险并不存在,这一切不过是我如同老妇一般的神经质。也许等我追上鲍威尔时,他会对我的顾虑报以大笑。然而,这也并非是我神经过敏,不管这种责任感会为我带来怎样的后果,我也会将终生信奉它,并将其作为一种荣耀。正是这种责任感让我赢得了三个共和国赐予的荣誉外加一个强势老皇帝和几个小领主的勋章和友谊,因为我曾为他们尽心效力、血染剑锋。

当那些印第安武士发觉我只是单枪匹马时,立刻破口大骂,用箭矢和枪弹追赶而来。要知道在朦胧的月光下精确瞄准一个迅速移动的目标,远比咒骂困难得多,加上他们已经被我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搞得晕头转向,这使得我可以在敌人有秩序地组织好追击前,冒着致命的箭矢和枪弹,九死一生地逃到层峦叠嶂的隐蔽地带。

一踏上比较平坦的山路,我就策马狂奔起来,这样一直赶到天傍黑,才看到鲍威尔上尉以及追踪者行迹交会的地方。那是些没有打过蹄铁的矮种马留下的蹄印,总共有三匹马,有快速奔跑过的痕迹。

我觉得我的马大概要比我更了解这条通往山口的道路,实际上,它完全是依照本能在奔跑。然而,与我想要从山口进入山谷脱险的初衷相反,它选择了另外一条通往山巅的狭隘山路。或许正是由于改变了路线,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命,让我得以在此后的十年里有了许多奇怪的冒险经历。

尽管鲍威尔上尉是个全副武装并且身经百战的老兵,但按照我在北部同印第安人生活和战斗的多年经验来看,在面对这样一伙正在狡猾跟踪他的阿帕切族印第安人时,他的胜算依然很少。这让我心急如焚,再也没法坐视不理,于是索性带上两把柯尔特左轮和一支卡宾枪,背了两条子弹带,备鞍跨马沿着山路追赶鲍威尔上尉去了。

当身后追赶我的野蛮人的叫喊声越来越模糊时,我这才觉察到,没有走当初预期的道路是多么的明智。

打踏入这片区域以来,我们因为没有遇到任何怀有敌意的印第安人,所以便对此大意起来,竟然开始不拿先前听到的关于这些猖獗的掠夺者的故事当回事儿。传说中,他们出没于山路之间,残杀或折磨每一群落入他们手中的白人。

我感觉到他们向着高原边缘凹凸不平的岩层左侧追去,而我的马则驮着我与鲍威尔的尸体走在岩层右侧的路上。

我的目光再次掠过那处山谷是在半小时以后,就在我朋友和他那两头驮着口粮的驴子最后出现的地方,多出了三个小小的阴影,这让我不禁大吃一惊。虽然我不是庸人自扰的性格,但这次,我越是安慰自己说那看到的阴影只是羚羊或者斑马、鲍威尔上尉依然平安,心中就越是焦虑不安。

在一块小而平坦的高地上勒住马,我俯瞰下面的山路,发现那帮追捕者的身影消失在临近山峰的周围。但是用不了多久,那些印第安人就会察觉到他们走错了路,一旦重新追查到我的足迹,他们就会朝着正确的方向追捕了。

他出发的那个清晨,天气一如既往地美丽晴朗。整个上午,我时不时都能看到他和他那驮着口粮的驴子沿着山坡去往山谷的身影出现在陡峭的山脊上,或者平坦的山间平地上。那身影最后出现在我眼中的时刻,是在下午三点左右,之后它渐渐隐没在了山谷另一面的阴影中。

当一条路况极好的山路展现在我面前时,我只向前走了很小一段距离。那条山路平坦而宽阔,向上通往我要去的方向,路的右侧是高约百尺的陡峭岩壁,而左面则是几乎垂直向下深达七百英尺的岩壁深谷。

1866年3月3日,我们把他在路上需要的口粮搬到两头驴子背上。鲍威尔上尉在我道别之后,便上马出发,沿着山坡穿过山谷,踏上了他第一个阶段的旅途。

循着这条山路走了大概一百码的距离,一个突然右转,将我带进一个大山洞。那洞口大约有四英尺高、三到四英尺宽,而洞口便是这条山路的终点。

鲍威尔对城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而且还非常了解采矿所需要的设备,所以由他来担当这项任务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对于防止其他游荡的采矿者侵占我们发现的金矿这点,我们二人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尽管可能性极小,但这也是我必须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此时已是清晨,没有经过晨光微曦的阶段,亚利桑那州的白昼便冷不丁地来临了。

但因为现有的挖掘设备非常简陋,我们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由其中一人返回城镇购买必需的器械,并带回足够的人手,然后再展开下一步的采矿工作。

我下马将鲍威尔的遗体放在地上,经过一番辛苦之后,仍不能找到一丝他依然健在的生机。我费力地把水壶里的水倒入他的口中,为他清洗面孔,摩擦他的双手。尽管感到他已经没有复活的可能,可我依然煞费苦心地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进行抢救。

我跟另一位曾效忠于南部联邦的士官一起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勘探金矿,那人便是来自里士满的詹姆斯·K.鲍威尔上尉。我们运气不错,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1865年冬天结束时找到了非常了不起的含金石英矿,这是我们做梦都没想到的。受过专业勘探教育的鲍威尔上尉说,我们仅用了三个月,就找到了价值一百多万美元的矿脉。

我很喜欢鲍威尔,无论从哪方面看来,他都是个纯爷们,是一位很有修养的南部绅士、一位坚定忠实的朋友。而放弃将他救活的念头,则让我痛彻心扉。

我的真正名字叫约翰·卡特,却远远没有另一个绰号——弗吉尼亚的杰克·卡特上尉来得更为知名。南北战争结束时,我只剩下几十万早已作废的南部联邦货币,和一个早已不存在的骑兵部队的上尉军衔。南部联邦的战败,使我失去了效忠的阵营,既没有金钱,也没有了赖以生存的战斗,于是,我决定去西南部闯一闯,打算通过淘金来换回之前失去的一切。

将鲍威尔的遗体放在岩石高出的部分之后,我爬进山洞查看。在山洞中,我发现了一个直径大概一百英尺、高三四十英尺的大房间,被踩踏得平整光滑的地面以及其他诸多证据,都无疑地证明了这个洞穴曾有人居住过。由于洞穴的背面太过阴暗,所以我无法确认是否还有通往其他房间的洞口。

这故事我从未对其他人讲过,在我与世长辞之前,我也不打算给其他任何人看这个手稿。这不是一般人用常识所能理解并相信的东西,所以在科学能够证明我所述的事实之前,我没必要将其公之于众,而让自己被人当做骗子一样揪出来,接受众人的嘲笑以及报纸舆论的口诛笔伐。但无论如何,我写进这本书中的信息,以及我在火星上得到的启示,对于大众了解火星——这个让我们深感神秘的姊妹行星——可能有着莫大的助益。不过那些让人们感到神秘莫测的东西,在我看来已经平淡无奇了。

继续查看了片刻,我感到浓浓的睡意向我袭来,这是长途鞍马劳顿以及追踪和战斗之后兴奋过度的反应。我知道,此处是完全可以让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安全之地,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时日无多的感觉,才让我想要把那段在我生时以及死时的有趣故事记录下来。我只是用一个幸存战士的口吻来回忆自己所经历的奇异事件,却不能对此作出任何更深刻的解释。那些是已经死去的我孤身躺在亚利桑那州一个山洞中的十年里所发生的事情。

尽管伏地休息的强烈想法让我几乎无法招架抵御,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睡!一旦睡去,便意味着我要殒命于那些红人武士手中,他们随时会袭击过来。我拼命地奔向洞口,不想却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晃着靠向洞穴的墙壁,最后滑下来扑倒在地。

我已经很老了,老得记不清很多事情。现在的我大概有一百岁的高龄,或者还要更老些,但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我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老朽的记忆,也无法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往事。记忆中的自己一直都是个男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纯爷们儿。今天的我一如四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样子,但我已经感觉到自己不会永远如此,总有一天,我会无法复活地真正死去。我不知道这份对死亡的恐惧从何而来,尽管我在经历过两次死亡后仍然活着,可依然跟未曾经历过死亡的你一样,对它深怀畏惧。我相信,正是这种对于死亡的恐惧,才让我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