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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港湾市的最后路程

我的拳头像锤子一样落到他脸上——

砰!

我发誓他的鼻子被我的拳头砸断了——

我把拳头藏在背后,等待着——

他疼得大叫,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我终于等到了机会——

手枪也掉落在尘土中——

马载着戴维向我跑来,他歪坐在鞍上,离地面极近。

我往后跳开——

我等待着——

戴维的一只脚还套在马镫上——

马再次扭动身躯——

马再次兜起圈子——

他想再次拉紧缰绳——

我用尽全力在它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该死的马!”戴维大叫——

马终于受够了。

我等着——

它冲上小山,回到路上。戴维的脚还套在马镫上,他被快速拖过石头和泥土,被迅速抛起,再重重落下。

我闪开——

手枪横在地上——

戴维拉回缰绳——

我走过去正要拿——

我等待着——

“陶德?”我听见一个声音。

马高声嘶鸣,脑袋摇来摆去——

没时间了。

我在寻找机会。

完全没有时间。

“还不到时候。”我说。

我不假思索,放弃了地上的手枪,跑回矮树丛旁的薇奥拉身边。

“你死定了!”戴维在马背上高叫,而他的马边跳边后退,他也跟着转了一大圈。

“陶德,我觉得我要死了。”她说。

我跳过去,对着那匹马使出当胸一掌,然后又马上跳开。马发出一声嘶鸣,再次扬起前蹄。

“你不会死的。”我说,伸出一条胳膊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胳膊放在她膝盖弯儿。

“该死,陶德!”戴维高叫着,又是拽缰绳,又是扭身子,试图用空闲的那只手控制住马。

“好冷。”

那匹马立刻扬起前蹄。

“你才不会死呢!”我说,“这次不会!”

蛇!

我抱着她站起来。此时此刻,我就站在通往港湾市的“之”字路起点。

“不,你不会!”我吼道,然后直接向着马头冲去,将我的声流砸向它。

无论走得多快,都还不够快。

“我要开枪了!”戴维挥舞着枪大喊道,同时试图制服他的马。马的声流中尽是冲啊!冲啊!

我坚定地向前迈步,穿过矮树丛。

然后我跑了起来。

“加油!”我大声给自己鼓劲儿。全世界好像就剩下我这双不断迈步的腿了。

飞速走去。

加油啊!

我向他走去。

我跑起来。

“我叫你把手举起来。”戴维说。他的马又是嘶鸣,又是喷出鼻息,四蹄倒腾个不停。

穿过矮树丛——

向前走去。

穿过小路——

我站起来。

又穿过几处矮树丛——

“起来。”他说。他的坐骑因我所散发的怒火而焦虑不安,来回转悠,“陶德,别让我说第二遍。”

再次穿过小路拐弯处——

我抬头瞪着戴维·普伦提斯。

下坡,再下坡——

我让她躺下,把包放到一边,我脱下我的衬衫,将它卷起,压在她的伤口上。“你紧紧按着那儿,听明白了吗?”我说,我的愤怒像火山岩浆一样喷薄而出,“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踢起土块,跳过灌木丛——

“好烫,陶德。”她声音十分微弱。

跌跌撞撞地跨过树根——

我扶着薇奥拉,让她跪坐在土路上。

加油。

我没搭理他。

“坚持住,”我对薇奥拉说,“你坚持住,听见了吗?”

我从来没做过这么棒的事。

我每跑一步,薇奥拉都会呻吟一声——

然后我做出了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至少说明她还有气息。

“举起手来,”他说,“我要把你们带给我父亲。”

下坡——

他知道我们都能听得出来。

再下坡——

“行了吧。”他的声音显得没什么自信。

加油。

小普伦提斯先生哆嗦了一下,他竟然哆嗦了。然后他不自觉地收紧缰绳,身下的马扬起前蹄。

快一点。

我直勾勾地瞪着他,让我的声流向他逼近,然后粗着嗓子说:“你应该叫我一声休伊特先生。”

我踩到了一丛蕨菜,脚下打滑——

这才是我。

但我没摔倒——

我可是陶德·休伊特。

穿过小路,穿过矮树丛——

我的声流又开始涌动,红色中夹杂着紫色。

山路崎岖,我的腿开始酸疼——

我咬紧牙关。

穿过小路,穿过矮树丛——

“陶德,我猜她迫不及待想要你呢。”小普伦提斯先生冷笑道。

下坡——

我是谁?我怎么能和命运抗衡?如果命运偏要如此安排,我又怎么能改变这一切呢?若世界末日早已注定,我有什么能力阻止它的到来呢?

快一点——

就像最严重的疼痛一样,命运清晰缓慢地展现在我们面前——靠在我怀里的薇奥拉开始大口喘气,小普伦提斯先生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的声流中开始出现“我们完蛋了”“这次无路可逃了”一类的话。只要命运想让你完蛋,那迟早你会被它攥在手心里。

“陶德?”

而且我手中没有猎刀。

“坚持住!”

我们已经无路可逃。

我下到山底,开始小跑。

他手中的枪依然指着我们。

她在我怀里轻得很。

小普伦提斯先生踢了踢马肚子,沿着那条路向我们走来。

那么轻。

我的大脑和声流皆一片空白。

我跑到路和河流再次平行并进的地方,脚下就是通往港湾市的路,周围的树木拔地而起,身旁的河流奔腾向前。

我没说话。

“坚持住!”我边说边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陶德?”薇奥拉在我怀里又叫了一声,“好像有人打了我一枪,陶德。”

加油。

握着一把手枪。

快一点。

手往前伸。

拐过几道弯,绕过几个角——

他骑在马背上。

跑过树下,跑过河畔——

我看到了小普伦提斯先生。

前方就是我之前站在山上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城垛,城垛下方两侧各有一长排巨大的X形木架,入口就在路上。

就在她身后的悬崖上,就在这条路起始的地方。

“救命!”我一边跑一边喊,“救救我们!”

我往她身后看去。

我继续奔跑。

我慌忙接住她,往后退了几步。

加油。

然后她就要往前倒下。

“我觉得我撑不到……”薇奥拉气若游丝。

“陶德?”她说。

“你能撑住!”我大喊,“你敢放弃?!”

她用手指蘸了一点血,举到眼前看。

我继续奔跑。

血是从她肚脐右边的一个小洞里冒出来的。

城垛越来越近——

新的血。

但是没人值守。

她自己的血。

一个人都没有。

她的T恤上有血迹。

我穿过一块空地,跑到另一边。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我停下张望。

在阳光下,我们对视了一秒,我们都有点惊讶,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没有人。

接着传来了奇怪的滴答声。薇奥拉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了“哦”的一声惊呼。

“陶德?”

她又笑了。

“咱们快到了。”我说。

“你简直是金刚不坏之身啊。”我说。

“我不行了,陶德……”

“酸疼酸疼的,”她说,“不过没关系,我能忍。”

她的头向后仰去。

“你的伤怎么样?”我问。

“不,你可以的!”我冲着她的脸大喊,“你给我醒醒,薇奥拉·伊德!你给我好好睁着眼。”

“抱歉。”她露出一丝微笑,一只手伸到脑袋后面,向我眨眨眼。

她努力把眼睁开,我知道她在努力。

“谢谢。”我说,“你说之前我还不觉得疼。”

虽然只睁开了一条缝,但好歹算是睁着眼。

我摸摸自己的脸,眼睛有点肿,嘴角有一个口子,里面还缺了几颗牙。

我继续抱着她跑,使出吃奶的力气。

薇奥拉擦了擦胳膊,想把身体擦干。然后她凑过来,斜眼打量着我:“你脸上挨了好多下,你知道吗?”

我边跑边喊:“救命!”

“最后一段路了。”我说。

“救命!”

还在,港湾市还在。

老天爷,拜托了。

我们循着“之”字形的小路往山下望去。

“救命!”

我们晒了好一会儿太阳,身上的潮气散去大半儿,才继续沿着路堤往上爬,艰难地穿过矮树丛,回到了小路。

她的气息越来越短促。

我们终于来到了阳光中。

“救救我们!”

我再次牵住她的手,我们一起走完了剩下的阶梯,回到了更为平坦的那部分岩架,沿着弧形的路线行走,在湿滑的石头上时刻保持平衡。这次,要跳回路堤显得更加困难,因为我俩都湿透了,体力也大不如前。我不得不助跑几步才起跳,成功之后又接住了迎面跳过来的薇奥拉。

千万不要啊。

“走吧,”我说,“港湾市等着我们呢。”

可我一个人都没找到。

陶德就是我。

我经过的房屋都是空的,门窗紧闭。脚下的土路都变成了石子路,但还是没人出现。

她只是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救命!”

“陶德。”她说,语气中并不含疑问。

我的脚步声在石子路上发出回响——

退回到我身边。

路的正前方是大教堂,那里是一片树木环绕的空地,教堂塔尖反射的光照在教堂前面的城市广场上。

我看到她从峭壁边上退了回来。

这儿也没人。

瀑布在我们身边飞流直下。因为冷和刚才的一切,我俩都哆哆嗦嗦的。她瞪着我,我则等待着她的回应,希望我的话可以宽慰她。

不。

“问题是,沉沦之后我们还能否站起来。”

“救命!”

我轻轻拉扯她的胳膊,希望她听进去了。

我跑到广场上,穿过广场,环顾四周,仔细倾听——

“我是这么想的。”我说。我的声音很大,心里的话突然冒了出来,有如涓涓细流在我的声流中成形,又像是耳语般讲述真相。“我觉得,也许人人都会‘沉沦’。”我说,“我觉得我们都会这样,这不是问题。”

不。

就像她救了我一样,我也要救她。

不。

我看看瀑布和隧道,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我不能眼看着她陷入痛苦,自己却袖手旁观。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她想干什么。我能看得出来:她正在悬崖边儿上,随时都有可能往下跳。她看着我,想必是希望我救她。

一座空城。

“不。”我大声喊道,“不是这样的,我跟你说说我怎么想的。好吗?”

薇奥拉在我怀里,她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她又双手捂嘴,发出呜呜的哭声,眼睛也肿了起来。

可港湾市空空荡荡。

她抬头看我。“他只是做了他发誓要做的事。”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让我‘沉沦’了。”

我跑到广场中央。

“好吧,好吧,你想这么做。”趁她还没情绪崩溃,我打断了她,“那又怎么样?我也想这么做。是他逼你的。他把我们逼上了绝路,那是你死我活的绝境。所以说他是魔鬼。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于是你还是我想杀他,而是他作恶在先,明白吗?”

一个人都看不见。

“我知道!”她大喊,“但是我对他举起了刀,我把刀插进了他的……”

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别说了。”我边说边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的手从脸上拿开,“别说了。他是个魔鬼。他是个疯子……”

我原地转了一圈。

“因为我想,陶德,”她皱起眉头,说,“因为我想这么做,我想杀了他。”她用双手遮住脸。“哦,天哪,”她喘息着,“哦天哪,天哪,我的天哪。”

“救命!”我大喊。

她的眼睛似乎比之前苍老了许多。

可还是没人。

她睁大了眼睛直视着我,她的眼睛因为剧烈的呕吐而充血。

港湾市完全是一座空城。

“还为了什么?”我说。

这里完全没有希望。

“不。”她抬起头,“我不能让你做。”她抹抹嘴巴,咳嗽起来,“不过我并不只为了这个。”

薇奥拉在我臂弯里一沉,我不得不跪在地上才能抱住她。她已经无法将我的衬衫好好按在伤口上了,我得腾出一只手来把它按住。

我呼出一口气:“你应该让我来的。”

我们什么都没有。包、望远镜、我妈妈的日记本,我意识到这些都被我落在山上了。

“我知道。”她说着又埋头往瀑布里吐了几口,“这就是我下手的原因。”

现在真的只剩下我和薇奥拉两个人了,整个世界,我们拥有的只有彼此。

“我本来能做到的。”我说。

她流了好多血——

“我不能让你做这件事,”她说,“不能让他赢。”

“陶德?”她说,吐字含混无力。

但是她没有抬头。

“求求你。”我说。我的眼睛越肿越厉害,声音嘶哑不堪,“求求你。”

她倾身向前,湿漉漉的头发拧结在一起,披在身后。她吐了几口。

拜托了,老天爷,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我猜,无论是谁,杀人之后都会有这种反应吧。

“既然你如此诚恳地祈求……”广场对面传来一个声音,就是平常说话的音量,这人一点都没有抬高嗓门的意思。

很想吐。

我抬头看去。

于是我俩停下脚步,她向瀑布那边倾过去,似乎是恶心想吐。

教堂的斜后方有一匹马。

“我知道。”我说。

马上坐着一个人。

“我不舒服。”她说。

“不。”我轻声说。

我们走到阶梯前,继续往上走,到了一半的位置,她才开口说话。

不。

我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她的手是颤抖的,都分不清哪只手是谁的了。

不。

(但那把猎刀——)

“没错,陶德,”普伦提斯镇长说,“恐怕你想得没错。”

(我本来能做到。)

他几乎是懒洋洋地骑马穿过广场,向我走来。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镇定自若,衣服上连一丝汗渍都没有,手上还戴着骑行专用的手套,脚上的靴子也干干净净。

我们两个绕过讲道台,免不了会经过阿隆待过的地方,那儿的血差不多被瀑布的水冲干净了。

这不可能。

不管怎么样,她握住了我的手。

这怎么可能呢?

她盯着我的手看了一分钟,才回握住。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大声说,“怎么会?”

“太阳升起来了,”我说,“外面会比较暖和。”

“就连笨蛋都知道来港湾市有两条路可走。”他的口气平静而温和,近乎得意。

我扶着她站起来,然后把扔在地板上的包拿起来,回到她身边,伸出手。

我们看见的那道烟尘——是我们昨天看到的向港湾市移动的烟尘。

“来吧。”我说着站起身,“首先我们要把自己弄干,对吧?”

“怎么办到的?”我说。我太吃惊了,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军队离这里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

还冷得直哆嗦。

“有时候关于军队的流言和军队本身一样有效,孩子,”他说,“我开出的投降条件最受人们欢迎了。其中一条就是清空街道,好让我在这儿亲自迎接你。”他回头望望瀑布,“虽然我还以为会是我儿子把你们带过来。”

她还在颤抖,我们还在咆哮的瀑布边坐着。太阳又升高了一些,教堂里的光线更暗淡了,我们身上湿漉漉、血糊糊的。

我环视广场,现在我能看到人们的面孔了,那一张张脸就躲在门窗后面,向外窥视。

(但是我一定做得出来。)

我四处张望,看到了更多的面孔,从窗户、从大门探出的面孔。

“杀死一个人和故事里写的完全不一样,”我对着她头顶上的空气说,“完全不一样。”

我看到了四个骑在马背上的男人,他们从教堂后面走了出来。

(可猎刀脱手了。)

我再扭头看向普伦提斯镇长。

(我做好了准备。)

“哦,现在我是普伦提斯总统了,”他说,“你会记住这个称呼的。”

(但我一定会的。)

然后我意识到了。

这样我还怎么下得去手呢?

我听不到他的声流了。

她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种微弱的呻吟声。我记得杀掉斯帕克人之后我胳膊上的酥麻感,对方鲜血淋漓的画面时常浮现在我眼前,我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重温他死去的样子。

我听不到任何人的声流。

她的下巴开始颤抖,看起来不像是要哭,而是真的哆嗦;这颤抖从下巴蔓延到她的肩膀;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身子也越抖越厉害。现在我的声流里没有别的,一切都凝固了,还有一样东西进入到声流——都是为了她。我抓住她,把她揽进怀里。我们就这样前后晃荡了一会儿,任凭她瑟瑟发抖。

“是的,”他说,“我想你应该是听不到声流的,这后面的故事很有趣,不是你能……”

“我本来要亲手杀了他。”我发现自己抬高了嗓门,“我都准备好了!”

薇奥拉的身子在我怀中又沉了一些,她往下滑了一点,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求你了!”我说,“救救她!你说什么我都照做!我会加入军队!我会……”

她看着我,睁大了双眼:“陶德?”

“耐心的人才能如愿以偿。”镇长说,他终于有了点生气的样子。

“原本该是我动手。”我说,“我已经做好了杀他的准备。”

他轻松一跃下了马,开始摘手套,每次只摘一根手指。

可是……

我知道我们失败了。

本该由我来为她做这件事。

失去了一切。

本该是我。

一切都完蛋了。

我的声流像一艘坠落的飞船,吱吱嘎嘎地发出红光与白光,还展示了一些分外古怪的东西,就好像我的脑袋要被拔出去一样。

“作为我们这颗美丽星球上的新任总统,”镇长说着伸出一只手,就好像第一次向我介绍这个世界,“让我来当第一个欢迎你来到新首都的人吧。”

然后她继续喘气。

“陶德?”薇奥拉咕哝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说,“他死了。”

我紧紧抱住她。

“他死了。”她说。

“对不起,”我轻声对她说,“真的对不起。”

“薇奥拉?”我说着,一纵身跳起来。

我们跑了那么远,却正中敌人的圈套。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盯着刚才阿隆消失的地方。阳光透过瀑布,在她脸上投下粼粼波光,这是她脸上唯一活动的东西。

我们来到了世界尽头,却落入了一个陷阱。

薇奥拉坐在我身边。她突然重重地坐下,我还以为她摔倒了。

“欢迎来到新普伦提斯市。”镇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