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的左手紧紧握着阿玛的手腕,库尔特夫人站起身来,她全身穿戴整齐,灵活机敏,一点儿也不像刚刚睡醒。也许她一直醒着,她和金猴趴在洞口,观察着,倾听着。齐柏林飞艇的光在树梢上扫来扫去,只听见引擎轰鸣着,还有叫喊声、发出警告或喊口令的男人的声音,事情变得非常明显了:他们应该迅速行动,非常迅速。
她动了动,说了句什么,金猴立即跳了起来。威尔可以看见他的轮廓映在洞口,全神贯注地趴在那儿。接着库尔特夫人自己也坐起身来,用手遮住外面的光线。
威尔攥了攥阿玛的手腕,冲了出去。他看着地面以防跌倒,低下身子飞快地跑着。
然后,正当他准备行动时,库尔特夫人醒了。
然后,他来到了莱拉的身边,她还在熟睡,潘特莱蒙缠在她的脖子上。接着,威尔举起刀仔细在空气中摸索,一秒之后,就会有一个口子把莱拉拖入安全地带——
他悄悄地把这个计划告诉了阿玛,她点了点头。
但是,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库尔特夫人。她已经悄悄地转过身来,空中的强光从潮湿的洞壁上反射下来,照亮了她的脸,有一瞬间他觉得那根本不是她的脸,而是他自己母亲的脸,脸上满是责备的神情,他的心因为悲伤而胆怯了。当他用刀子刺向空气时,他的心偏离了那个点,随着“哐当”一声,刀子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外面有一些状况。现在齐柏林飞艇的咆哮声已经大过了树木间的风声,灯光也在四处摇曳,透过树枝从上面照射下来。越快把莱拉弄出来越好,那就意味着现在他们得在库尔特夫人醒来之前冲到那下面去,切开一个口子,把她拖进安全地带,然后关上窗户。
它碎了。
“我们得非常小心才行。”他悄声说。
现在他根本不能切开一条出路了。
威尔碰了碰阿玛的手,指给她看。
他对阿玛说:“把她唤醒,现在就动手。”
接着他的心一沉。莱拉就熟睡在库尔特夫人身边,她们的轮廓在黑暗中融汇在了一起,怪不得他一直没看到她。
然后他站起身来,准备战斗。他会先掐死那只猴子,他全身紧张地等着他扑过来,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刀鞘:至少他可以用它来搏斗。
阿玛也在环顾四周,她的猫头鹰精灵四处张望,但是莱拉没在洞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威尔把头伸到岩石上方,定定地朝库尔特夫人和她的精灵躺着的洞口望过去。
但是,金猴和库尔特夫人都没有攻击他,她只是移开了一点点,让外面的光照在她手里的手枪上。同时她让一些光线照着阿玛在做的事:她正把一种粉末撒在莱拉的上唇上,看着莱拉吸进去,并用自己精灵的尾巴当刷子帮着把粉末弄进她的鼻孔里。
威尔右手握刀,小心翼翼地平衡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环顾四周。
威尔听见外面的声音有些变化:现在除了齐柏林飞艇的轰鸣外,又有了另外一种声音,它听起来很熟悉,像他自己世界的某种东西,然后他认出了直升机的嗒嗒声,接着一架又一架,更多的光扫过外面摇晃不停的树木,绿色的光芒四射,光彩夺目。
他们趴在山洞里的一块岩石后面,变成小鸟的巴尔塞莫斯待在他们身边;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视力才从另一个世界明晃晃的月光中变得适应这边的世界。洞中黑多了,充满了更多的声音:主要是树木间的风声,但那其中还有另一个声音——那是齐柏林飞艇的引擎声,声音已经不远了。
一听到这个新的声音,库尔特夫人很快转了一下身,但她转得太快,威尔来不及跳起来抓住那把枪。至于那只猴子精灵,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威尔,趴在那儿随时准备扑过来。
威尔切了一个小口子,趴下来朝里瞭望,然后迅速把口子割大,不一会儿就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阿玛紧跟其后。窗户开着的时间总共不到十秒。
莱拉在动,口中喃喃低语。威尔俯身捏她的手,另一个精灵则推搡着潘特莱蒙,抬起他重重的头颅,跟他低声说话。
她点了点头,又拍了拍口袋检查那包药。
外面一声叫喊,一个人从天而降,轰隆一声巨响落在离洞口不到五码的地上。库尔特夫人没有退缩,她冷静地望着他,重新转向威尔。片刻之后,上面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暴风雨般的枪声爆发了,天空中充满了爆炸声、噼噼啪啪的火焰和阵阵枪声。
威尔说:“噢,那好吧。但我们要迅速走过去,绝对不能发出声音,我说什么你就立即按我说的去做,明白吗?”
莱拉挣扎着试图清醒过来,她喘气、叹息、呻吟,强撑起身体来,但又虚弱地倒了下去,潘特莱蒙则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咬着阿玛的精灵,笨拙地摔到一边,因为他的肌肉动弹不了。
她脸上满是固执的表情,嘴唇紧抿,拳头紧攥。她的蜥蜴精灵变成一只流苏鹬,慢慢缠到她的脖子上。
至于威尔,他正在山洞的地面上,极其仔细地搜寻那把被摔碎的刀子碎片。没有时间考虑这是怎么发生的,也没有时间想它是否可以修好,但他是刀子的主人,他必须把它全捡起来。每找到一片,他都把它小心翼翼地拿起来,他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他用那看不见的手指,把它塞进刀鞘,他可以相当容易地看到那些碎片,因为金属的刀片反射着外面的光线:一共七块,最小的就是刀尖。他把碎片全部捡起来,然后转回身试图弄明白外面的战斗是什么情况。
“我们应该一起进去,”阿玛说,“因为我知道怎样把她唤醒,而你不知道,并且我也比你更了解那个洞。”
在树林上方的某个地方,齐柏林飞艇盘旋着,有人顺着绳子滑下来,但是风使得飞行员很难控制飞艇。同时,第一艘旋翼式飞机已经到达悬崖上空,那里小得每次只能有一架飞机降落,然后非洲枪手们得沿着岩石表面爬下来,其中一人正好被齐柏林飞艇上射出的一枪给崩了下去。
“听着,”威尔对阿玛和她的精灵说,“那个女人已经把她搬走了,我看不到她在哪儿。我准备穿过去,在洞里找找她,一找到我就切过来。所以往后站一点儿——让开点,这样我回来时就不会意外地割到你们。如果我因为什么原因卡在那儿了,你们就走回去,在我进来的那个窗口那儿等着。”
到这时,双方都有一些士兵着陆了。有些还在空中时就被杀害了,更多的负了伤,躺在岩石上或树林间,但是双方都还没有到达山洞,洞里还是库尔特夫人占上风。
她不在那儿。
威尔的声音压倒其他声音说:“你打算怎么办?”
他改变了一下角度,凑得更近一点儿,他看见了挡在莱拉前面的那块岩石。不过,他看不见她,是不是太近了?他关上窗口,后退了一两步,又打开一个窗口。
“抓住你们。”
他迅速把眼睛凑上去,堵住月光朝里一望——他计算得很准确。他可以看见前面的洞口和夜空下黑黝黝的岩石,他还可以看见库尔特夫人躺着的身影,她的精灵就在她身边,他甚至看见猴子的尾巴漫不经心地垂在睡袋上。
“什么?做人质吗?他们凭什么要在意?反正他们想把我们统统杀光。”
然后,他拿出刀子,切了一个刚刚够他看过去的尽可能小的口子,不会比他用大拇指和食指能挖开的洞大。
“有一方当然是如此,”她说道,“但另一方我就说不准了。我们应该期待非洲人能赢。”
他们爬上灰白色的岩石,威尔仔细测了测距离,直到估计他们正好处在洞中。
她听起来很开心,从外面射过来的强光中,威尔看见她的脸充满欢乐、活力和能量。
她明白,但她很害怕,那一小包药在她胸前口袋里:她已经检查了十几遍,她和她的精灵演习过很多次,她敢肯定自己可以在漆黑一片中完成这个任务。
“是你弄碎了那把刀。”他说。
他在令人头晕目眩的斜坡上停下来,对阿玛说道:“我们动作必须非常快,而且绝对不能说话,不能有任何声音,连说悄悄话都不行。”
“没有,我没有。我希望它完好无损,这样我们就可以逃走。是你把它弄碎的。”
威尔发现了一个麻烦,那就是,他在库尔特夫人的洞中只要一打开窗口,照在灰白岩石上的明亮月光就会像灯笼的光一样反射进来。他得迅速打开窗口,把莱拉拖过来,再立即关上窗口。他们可以在这个世界把她唤醒,这里安全一些。
莱拉的声音急切地传了过来。“威尔?”她喃喃地说道,“是威尔吗?”
阿玛跟着他走过去,狂挥着手驱赶经常出没于这个恐怖地带的鬼怪,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她的精灵马上适应环境变成一只蜥蜴,迅速爬过岩石。
“莱拉!”他说着,迅速跪倒在她身边,阿玛正扶她坐起来。
他能找到的相似的另一个世界有着一片光秃秃的岩石地面,月亮从星空中照耀着灰白的地面,很多小昆虫爬来爬去,在广袤的寂静中叽叽喳喳地叫着。
“发生了什么事?”莱拉说,“我们在哪儿?噢,威尔,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在微风习习的月光下,威尔和阿玛悄悄爬到他们可以靠得最近但还看不见洞口的地方,那儿正好在一片枝繁叶茂的灌木丛后面,他在空气中切了一个窗口。
“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别动得太快,你会头晕的,小心一点,找回你的力气,你已经睡了很多很多天了。”
在狂风乱作的高空中,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夫人在山谷的上空翱翔,想找到山洞。蜻蜓们会绝对服从命令,但它们的身体没法对付寒冷,它们在狂风中被吹得翻来覆去,很危险。他俩把它们引导到低处,来到树木的庇护中,然后从一根树枝飞到另一根树枝上,在渐渐聚集的黑暗中朝他们的目的地进发。
她的眼皮仍然很沉重,仍被深深的哈欠弄得东倒西歪,但她急于醒来,他把她扶起来,把她的手臂放在他的肩上,承受她的大部分重量,阿玛怯怯地望着,因为现在这个陌生的女孩醒了,阿玛怕她。威尔幸福而满足地闻着莱拉睡意蒙眬的身体的味道:她在这儿,她是真实的。
这是威尔从他那儿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
他们坐在一块岩石上,莱拉握着他的手,擦了擦眼睛。
“我还没有抛弃你。”天使说。
“发生了什么事,威尔?”她低声说。
“巴尔塞莫斯,请与我待一起,靠近些,有任何危险就提醒我,我需要你。”
“这位——阿玛得到了一些可以把你唤醒的粉末。”他非常平静地说。莱拉转向那个女孩,第一次看见了她,把手放在她肩头上表示感谢。“我尽最快的速度赶到这儿,”威尔接着说,“但是一些士兵也赶到了这儿,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们要尽快出去。”
“在。”天使闷声闷气地说。
外面,混乱达到了一个高峰,一艘旋翼式飞机在枪手们跳到崖顶时遭到齐柏林飞艇上冲锋枪的连续射击而起火了,这不仅让机上的全体人员丢了命,还致使其他旋翼式飞机无法降落。
当他们在小路上停下来时,威尔冲着空气说:“巴尔塞莫斯?你在那儿吗?”
同时,另一艘齐柏林飞艇在山谷下面更远处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从齐柏林飞艇上下来的弓箭手们现在正沿着小路跑上来增援战斗着的那些人。库尔特夫人在洞口尽可能地观察着一切,现在她双手举起手枪,仔细瞄准后开火了。威尔看见枪口火光一闪,但没听到什么声音,因为外面的爆炸声和枪炮声震耳欲聋。
巴尔塞莫斯也许能够告诉他们,但是威尔正为他犯愁。因为找到了莱拉,天使又开始退回到他的悲痛之中。他一言不发,心不在焉,闷闷不乐,这也使他与阿玛的交谈变得更为困难。
“如果她再这样做,我就冲过去把她推倒。”他转身对巴尔塞莫斯说,可是天使根本不在身边。威尔失望地看见他已经变回了天使的原形,正缩头缩脑地靠在洞壁上,全身发抖,呜咽啜泣。
埃欧雷克身披铠甲,就在附近,等着抵挡从齐柏林飞艇上下来的士兵,以便让威尔有足够的时间工作。他们俩都不知道阿斯里尔勋爵的部队也已经在靠近。风儿不时把遥远的喧闹声带入耳中,虽然他知道齐柏林飞艇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但是从来没听到过旋翼式飞机的声音,他听不出任何名堂。
“巴尔塞莫斯!”威尔急切地说,“行了,他们伤不着你的!而且你得帮我们!你可以战斗——你是知道的——你不是懦夫——我们需要你——”
不远处,在林间小路两旁随风摆动的松树下,威尔和阿玛正朝山洞走来,威尔试着向阿玛解释他准备干什么,但她的精灵一点儿也弄不明白。当他切开一个窗口向她演示是怎么回事时,她吓得几乎昏倒。他必须冷静行动,悄声说话,好让她留在身边,因为她拒绝让他把药拿走,甚至不告诉他那药怎么用。最后他不得不简单地说,“跟我走,别说话”,并希望她会听。
但是天使还没回话就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莱拉躺在那儿,浑身热热的,同样烦躁不安,但却深深地熟睡着,她母亲一小时前刚刚给她灌下的药汁让她忘记了一切。有一个梦困扰了她很久,现在这个梦又回来了,怜悯和愤怒的小声啜泣,以及莱拉式的决心摇撼着她的胸脯和喉咙,潘特莱蒙不由得紧咬着他的鸡貂牙齿。
库尔特夫人大叫一声,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同时金猴发出一声号叫,抓住了半空中的某个东西。
库尔特夫人醒着躺在洞口。金猴坐立不安,心烦意乱。随着黑暗的来临,蝙蝠已经离开了山洞,没有什么东西可供他摧残了。他在库尔特夫人的睡袋周围徘徊,用他那粗硬长满老茧的小手指抓住偶尔停在洞内的萤火虫,并把那些发光体摔碎在岩石上。
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有点细小——是猴爪中的那个东西发出来的。
在教会法庭的齐柏林飞艇里,瑞士士兵们正全副装备。他们的弩在五百码以内的距离下是致命的,一个弩手一分钟内可以接连装发十五支箭,用牛角制作的螺旋形箭羽能让箭旋转,使这个武器像步枪一样精准。当然,它还是无声的,这也许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泰利斯!泰利斯!”
奥滚威国王坐在他旋翼式飞机的机舱里,迅速制定对策,对抗教会法庭的计划,他从加利弗斯平人那儿得知教会法庭的计划。领航员正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一些数字,递给飞行员。最根本的问题是速度:谁率先把部队降落到地面,形势就会完全不同。旋翼式飞机比齐柏林飞艇快,但他们仍然落后很远。
那是一个很小的女人,大不过莱拉的手,猴子已经在撕扯她的一只胳膊,疼得她大声喊叫。阿玛知道猴子不把它扯下来是不会停手的,但是威尔看见手枪从库尔特夫人手中掉了下来,他立即扑了上去。
阿斯里尔勋爵在他坚不可摧的塔里踱上踱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天然磁石共鸣器旁的小身影以及被传送的每一个报告上。他全身心投入到灯光下那个小方石块上接收到的消息。
他抓住了手枪——但这时库尔特夫人突然安静下来,威尔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僵局出现了。
在黑夜降临时,情况是这样的。
金猴和库尔特夫人都一动不动。她的脸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扭曲,但她不敢动,因为她的肩上站着一个小人,脚后跟抵着她的脖子,他的手缠在她的头发里。震惊的威尔看见那个脚后跟上有一个闪闪发光的像角一样坚硬的靴刺,便知道刚才是什么让她大叫起来,他一定是刺了她的脚踝。
——埃德蒙·斯宾塞[1]
但是小男人不能再进一步伤害库尔特夫人,因为他的搭档在猴子的手里,也非常危险,猴子也不能伤害她,以免小男人把毒刺刺进库尔特夫人的颈动脉血管。他们谁也动弹不了。
仿佛他的恐惧仍在跟随着他
库尔特夫人做着深呼吸,努力地吞咽着,把泪汪汪的眼睛转向威尔,平静地说:“那么,威尔少爷,你认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眼睛仍看着后面
[1]Edmund Spenser(1552—1599),英国著名桂冠诗人,文艺复兴时期英国诗坛的伟大先驱之一,被后人称为“诗人中的诗人”。其代表作有长篇史诗《仙后》。
在逃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