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芜匆忙在城中寻找年轻强壮又穷凶极恶之人,侵占这种人的意识,能让他少受些良心的谴责。不过总是如此,想要寻找某种人时,那些人就像从世间绝迹了一样。白芜正想着要不要随便找一个目标时,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得赶紧找一具身体寄生,才能救他们。”
“真是的,一举两得之事,怎么这时才想到?这样的话,小青鸟应该也不会那么恨我吧。”
沼泽女巫并没有注意到他,白芜赶紧飘得远远的,寻找江暮云,很快便看到那只云精灵被一只凶猛的灰鸟咬住。他想帮忙,但现在没有实体的他比小婴儿还要脆弱,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暮云和时雨一起被带回沼泽女巫的房间里。
这么一想,白芜心里感到轻松不少,他赶紧朝着旧楼的方向飞去。
白芜从梅格的身体里脱离出来。白芜的本体像一只长着手和脚的气球,圆乎乎的,呈半透明状,若不仔细看的话,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现在的他没有身体的屏障,若被消灭,就真的死啦。但现在还不能死,他和青鸟、罗斯贝坦约定,要携手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白芜赶紧飘离现场,在空中看到自己使用过四五年的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他见多了这样的死亡,就像见到自己一次又一次死去。
又到了晚上,剧场再次满座。第一个值得期待的节目是昨天那场戏的下集,女仆与贵族少爷还会遇到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毕竟,就算没有浪漫的生活,也期待着浪漫的故事上演,期待着虚构出来的女性,能够得到普通人难以获得的幸福。
糟了,自己,不,这具身体,肯定血流如注吧。这具身体马上就会死去,得快点儿逃命。
第二个值得期待的节目,当然是真正台柱子的登场。那是一只长得像果冻的怪物,不但能像橡皮一样无限延展,还能被塑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更神奇的是,它还能发出几十种不同的笑声。几天前,果冻怪物出场时,曾被马戏团的巨人拉成一条细长线,然后巨人还用自己那双灵巧的手,把果冻怪编成一张网。这样好玩的果冻怪物,当然是孩子们的最爱。
沼泽女巫的脸出现在二楼的窗户边,她伸出右手,从她手心里飞出一团稻穗状的柔软物体,扑向白芜的脖子。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撕裂,那东西钻进他的脖子里,切断了他的主动脉血管。
另外,宣传广告上临时添加的第三个值得期待的节目,由女孩和猫表演,那个女孩能听懂猫的心声。宣传广告上甚至说,大家尽管把自家的猫带来,女孩会帮着解读宠物的心声。
白芜也准备从窗户跳下去,丁本和瞬从门口进来,抓住了他的衣服。好在衣服质量不太好,“嗤”的一声被撕破了,他顺利脱身。落地的瞬间,他听到二楼的窗户里传来沼泽女巫那可怕的声音:“杀了他!”接下来他感觉到地面的震动,屁股下面的街道变得松软,是烂泥怪物将他困住了。臭气扑鼻而来,他只得忍着呕吐的冲动不停地挣扎。
不过刚开场,就有观众抱怨了,因为那只会讲俏皮话的绿鸟没出来报幕。但很快,大家就被一场场精彩的表演吸引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几只大灰鸟也从窗外冲进来。江暮云已然变回了云精灵的样子,把惊慌失措的时雨裹起来,敏捷地躲过迎面扑来的群鸟,飞出窗户。
贵族少爷罗比变成了狼,他和女仆贝丝的爱情历尽千难万险,最后总算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表情呆滞的女孩可能是新来的,她确实能听懂猫说话。三位观众将自己的猫抱上台,她便将猫的话翻译出来,甚至还捅出了那三位观众家里隐藏得最深的秘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但那三个人可够倒霉,当众出尽了洋相。后来,压轴明星果冻怪物闪亮登场,不过它今天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怪怪的,行动有些僵硬。今天它的搭档不是巨人,而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自然吸引了女性观众的目光。他应该也是新来的,但比先前那个女孩从容得多。节目的最后,他甚至还变成了一朵飘浮着的云,引起大家一阵尖叫。毫无疑问,他应该是云精灵,整个梦幻大陆的女孩都知道,男性云精灵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做情人的对象。
打定了主意,白芜喃喃道:“听一个老巫婆絮絮叨叨,真是没意思。”说话间,他将杯子里的酒猛地泼向沼泽女巫的脸,接着又举起那把空椅子砸向紧紧关闭着的窗户。“哗啦”一声,窗户破裂了,他扭头冲时雨叫道:“快,坐到江暮云身上出去!”
欢呼声一阵接一阵,坐在剧场二楼角落的沼泽女巫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她有些担心,因为今天的果冻怪物,也就是她最喜欢、最亲近的皮皮怪,好像迟迟没将记忆消化掉。皮皮怪每隔三天进食一次,食物是记忆,因此每过三天,女巫就会让马戏团成员们喝下忘忧酒,这样他们的记忆便会和身体分离,皮皮怪就能轻松吞掉大家的记忆。
白芜也想到了相同的结果,同时考虑着应对策略。沼泽女巫身边有一把空椅子,这非常重要。他瞟了时雨一眼,心想,若她还残留着青鸟的一丝丝记忆或习惯,就应该能和他完美配合。即使不行,还有江暮云在。
昨天晚上,恰好是皮皮怪进食的时间,它吃得很饱。可今天上午,又新来了两位身怀绝技的演员,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们,当然得先抽走他们的记忆。而且,那忘忧酒不仅能分离记忆,也会让喝酒的人上瘾,不肯离开马戏团。曾经遇到过不少情况,有逃跑的成员,不久就又回来啦。
窗外传来鸟叫声,是那些大灰鸟,房间外似乎也有人蠢蠢欲动,想必是沼泽女巫手下的那些保安吧。什么决定权?这根本不是平等的交易。眼下根本没得选,沼泽女巫想把时雨三人变成赚钱工具,说不定今天晚上,他们就会作为新人登台表演。
能听懂猫的心声的女孩、云精灵,以及那只会说话的胖黑猫,他们的记忆都被忘忧酒分离出来,馋嘴的皮皮怪把它们都吞了下去。通常,吞下记忆后,皮皮怪会随着那些记忆的性质改变颜色。吞下那个男人和那只猫的记忆还好,吞下那女孩的记忆后,皮皮怪就变成了一只像被不同颜料袭击的怪物。它似乎也不是特别舒服,花了一整个白天,也没能让自己的身体变成正常的无色半透明状。当然,现在它的颜色不再那么杂乱,也要淡得多,但正常状况下,应该不会这样。
“当然不会。”沼泽女巫的左眼里散发出诡异的光,“我刚才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你们好受一点。”
所有节目都表演完了,表演者手拉着手出来谢幕,享受着台下观众热烈的掌声。站在最中间的贝丝深深陶醉了,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这件烦恼的事。
“如果我喝了这杯酒,你会遵守诺言吗?”
沼泽女巫的目光集中到今天新加入的成员身上,那个男人倒是落落大方;那只猫待在穿着女仆装的贝丝脚边,只能看到一截动来动去的尾巴;至于那个女孩,一双眼睛像新生婴儿那样,好奇地打量着台下的观众。沼泽女巫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得到,这个女孩也许不那么容易被控制。
那只狸花猫提到过酒,时雨想,说不定自己喝下这杯酒,也会失去记忆。这可不行,她本来记得的事情与人就不多,还想要找回记忆呢。但如果不喝,罗斯贝坦和李南寻会不会有危险呢?这个沼泽女巫看起来,比蛮不讲理的西舍女王还要可怕三分。
这时,离那女孩很远的皮皮怪,身体突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拉伸,再拉伸,观众们显然也被它的古怪模样吸引了注意力,都注视着它。很快,大家明白过来,它正朝着能听懂猫说话的女孩靠近。
不过,对于白芜的抗议,沼泽女巫显然没有放在心上。这时,敲门声响起,丁本一脸恭敬地走进来,他手中端着托盘,盘子里放着一瓶酒和三只酒杯。他倒了三杯酒,分别递给时雨、江暮云和白芜。女巫示意他下去,然后对时雨三人说道:“把这酒喝了,兴许我可以考虑放那只蠢猫和那个会变脸的女孩自由。”
“不好!”沼泽女巫大叫着站起来,这时,早有机灵的保安赶紧拉过幕布,在幕布完全挡住皮皮怪的瞬间,沼泽女巫的真眼和假眼同时注意到,皮皮怪的身体似乎正变成墨色。剧场四周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沼泽女巫迈步急匆匆地赶往后台。
“你这样说我很生气,不得不为自己辩驳一下,请你仔细了解我,就会明白我活着与死了,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沼泽女巫很紧张,长久以来这是第一次。
“若要我不知,你们昨天晚上就不该做那些多余的事情。”沼泽女巫发出瘆人的笑声,真眼与假眼都打量着白芜,“至于你嘛,好像没有特别的技能,所以,你存在的意义为零。真可惜,你这种怪物活着与死了,都没有多大差别。”
后台一片慌乱,皮皮怪从脚下开始,慢慢变成墨色,而且一直跟着时雨。不过,皮皮怪似乎也身不由己,它的两条胳膊分开,变成一大堆细细的触手,死死抓着剧场舞台旁边的柱子,可它的脖子继续拉长,依然追随着四处逃避着它的时雨。失去记忆的时雨害怕极了,只得四处逃跑以及哇哇大叫。表演者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几个保安也不明所以,他们只是被沼泽女巫雇来的街头混混儿,身手不错,又以欺负别人为乐。但眼前的混乱局面,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是又怎么样?”江暮云漫不经心地回答。白芜觉得,自己这两个毫无心机的笨蛋朋友,轻易就把自己的身份讲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向沼泽女巫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情况?”
不过他们的头目丁本明白一切:这皮皮怪本来靠吸取记忆为生,它会跟着时雨,是因为它没办法消化掉时雨的记忆,现在,那些记忆想要回到自己主人身体里。此时的丁本,本质上不是丁本,而是白芜。这就是他新找到的寄宿者。
“非常好的技能,我们马戏团里还没有你这样的人才。”沼泽女巫道,目光又转向江暮云,“你是云精灵?”
时雨四处乱跑,皮皮怪的身体也四处缠绕,它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那古怪的笑声一阵接一阵,在这封闭又狭小的后台空间里,所有表演者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只大灰鸟扑扇着翅膀四处飞着,尖叫着,想要制止这一切,不过只是添乱。两个靠得比较近的保安试着抓住时雨,却又被皮皮怪缠了起来。丁本,也就是现在的白芜,悄悄退到角落里,俯身拿起一个瓶子,又打开瓶盖,眼神紧紧锁定皮皮怪。
“你能听懂猫说话?”沙哑的声音从类似木乃伊的身体里传出来,就像有人在那身体里藏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显然,沼泽女巫正望着时雨。时雨点点头。女巫笑了起来,她的右眼眯成了一道缝隙,但左眼依然圆睁。这就是她的假眼,永远没法闭上。不了解详情的时雨,着实被吓了一跳。
沼泽女巫总算来了,她大喝一声,按照传统,她的吼声便能让一切恢复正常,可这次并不管用,皮皮怪似乎陷入了暴走状态。白芜屏住呼吸,小心避过沼泽女巫的视线,在那皮皮怪的脑袋终于缠住时雨的瞬间,猛冲上前,将瓶子里的液体倒进皮皮怪口中。
时雨、江暮云和白芜被带进沼泽女巫的房间里。因为窗户关得死死的,厚厚的窗帘又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只能借着桌上那盏油灯散发出的昏黄的灯光,看到沼泽女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咕噜噜噜噜,咕噜噜噜噜噜,皮皮怪的脖子变得太长,液体流进它的身体里花了不少时间。这几分钟足够让沼泽女巫明白,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丁本,正将忘忧酒倒进皮皮怪的身体里。
脚下的烂泥怪物消失了,但很快它就和另外两个烂泥怪物围住三人。它们是一堵难以突破,也没有人想要突破的臭烘烘的墙壁。
之所以给皮皮怪灌忘忧酒,只是出于白芜的猜想:如果大家都是因为喝了忘忧酒才失去记忆,那让吞掉记忆的皮皮怪喝这种酒,说不定也能有什么反应。总之,他不能让一切朝着和他期望相反的方向发展,他期望的是和时雨一起回到赤月岛,期望着时雨能够变回青鸟。
三个人捏着鼻子准备逃跑,这才感觉脚下软软黏黏,原来是踩在一堆烂泥上,怎么也挣脱不了。这时,后门突然打开,一个长发的保安走出来,说道:“请吧,老板已经等候三位多时了。”
“丁本,你在干什么?”
一堆烂泥顶着杂物,正用那凹陷下去应该叫作眼睛的部位瞪着他们。江暮云说:“应该不是它,是它的同类们吧。”
沼泽女巫朝白芜伸出手,那软绵绵的杀手再次扑向白芜的脖子。不过这次没有烂泥怪的牵制,他轻松躲过。他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刺中了那团恶心的东西,然后有黑色的汁液溅到他的脸上,接着有臭气飘进鼻子里,不仅是那黑色汁液的臭气,还有烂泥的臭气。烂泥怪们跑进来啦,那几只大灰鸟也寻找着白芜。藏在暗处的白芜只得苦笑,说不定眼下这个身体也得舍弃。
三人正准备离开时,身后的杂物突然动起来,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杂物堆里出现,刺鼻的臭气扑面而来,令人感觉像是置身烂泥坑里。时雨忽然叫道:“我的天,古鲁怎么会在这儿?”
皮皮怪的笑声戛然而止,“砰”的一下,它的身体炸裂,四溅的并不是汁液,而像是雾气,而且也不是黑色的,而是变得五彩斑斓,几乎填满了整个后台化装准备间。那雾气像有生命一样蹿来蹿去,包围着后台的演员们,然后消失在那些演员的脑袋里,有些没找着主人的雾气便从窗户以及后门飞了出去。
这时,白芜听到身边的杂物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有一千只蟑螂正爬来爬去。他觉得浑身发痒,就对时雨和江暮云说:“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等吧。”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分钟,而等沼泽女巫反应过来时,丁本,不,白芜,还有江暮云、罗斯贝坦以及时雨,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沼泽女巫开始在地面寻找着什么,她来到了贝丝脚边。不对,现在贝丝想起来啦,她可不叫什么贝丝,而是李南寻,绰号叫十八面。那雾气里便有她的记忆,现在已经回到她的身体里。她想起来,自己有一次看杂耍时遇到了这个古怪的老太婆,当她得知自己能够变幻外貌时说了一句:“多么可贵的技能啊。”之后的事情,她也都想起来了,那古怪的酒,还有一次次表演。
“罗斯贝坦被沼泽女巫的人抓起来了,它让这只猫告诉我们,不仅是李南寻,马戏团里的所有成员好像都没有过去的记忆,他们的失忆和某种酒有关。那只狸花猫还说,罗斯贝坦也是它的朋友,它会溜进小楼里替我们打探情况。总之,先等它出来吧。”
沼泽女巫并没找到她的目标,便指挥着她手下的烂泥怪和大灰鸟追了出去,寻找着“丁本”一行人。吃里爬外的叛徒丁本,把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了,放回了所有表演者的记忆,最重要的是,他还带走了皮皮怪。
“没错。”白芜突然听时雨冲着猫说,这是因为她听到了猫的心声。他认识时雨已经好多年,可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被吓一跳。这时,时雨皱起眉头来,那只狸花猫也离开了。白芜问:“它说了什么?”
沼泽女巫气急败坏,连注意力与观察力也大不如前,她没注意到白芜一行人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后台那只巨大的道具箱子里面。女巫离开后,他们才走出来。白芜对那些恢复了自己记忆的人、妖怪、怪兽还有精灵说:“我想,现在大家应该已经明白这一切了吧,我们快去把那个女巫和她的爪牙们追回来。”
三人来到怪物马戏团落脚的小客栈,这几乎是全城最破的一栋楼,谁让沼泽女巫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呢!好多时候,因为住宿费用太高,她就决定全马戏团一起幕天席地。他们躲在客栈后门旁边的巷子里,隐藏在一堆杂物后面。过了一会儿,一只狸花猫从杂物堆的另一边跳出来,朝着时雨喵喵叫了几声。
大家一拥而出,带头的便是那变成了狼的男孩。李南寻落在了最后,呆呆地朝时雨笑了笑。
“不知道,说不定昨晚有猫的狂欢会。”时雨漫不经心地回答。罗斯贝坦向来如此,要么十天半个月不出门,整天呼呼大睡,要么就是好些天不回家。她已经习惯啦。
“待会儿见,时雨。”她朝时雨眨了眨眼,然后跑了出去。李南寻恢复了记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那些正被噩梦困扰的臣民。她作为贝丝在马戏团里待了多长时间呢?又有多少人因为不堪噩梦的折磨而离开人世?她没办法原谅这个阻碍自己的可恶女巫。
坐在餐桌前,江暮云打了个哈欠,问:“罗斯贝坦呢?”
白芜这时倒是清闲了下来,首先关心起时雨的记忆状况来。
第二天早晨,时雨比早起的鸟儿还要更早起床,洗漱之后又把白芜和江暮云吵醒。要和李南寻见面了,这是二人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正式见面,昨晚的不算。就是这个变幻无常的女孩,把这个世界与一大堆麻烦通通带给自己。经过了这么多波折又离奇的冒险,最初对李南寻的一些埋怨早已烟消云散。时雨现在更想知道李南寻目前的境况,并且希望能帮助她。
“我得感谢皮皮怪。”时雨说,“它不仅吸走了我作为陆时雨这段时间的记忆,也把我封存着的记忆吸走了。不过现在它们都回来啦,所以啊,我想起了一切,我是青鸟。”
喝了酒之后,贝丝就觉得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回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梦里,这三天发生的一切,每一场表演,每一次与同伴们的说笑,每一次自己对过往的探询,相关的画面在她的脑子里如走马灯般快速递进,然后,它们突然聚焦,凝成一团,越来越小,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贝丝睡得太沉,没注意到有一个身体半透明的怪物,拖着自己那圆滚滚的双腿和一条大尾巴经过她的房门口,并朝着里面猛吸了一口气,瞬间,它的脑袋变得五颜六色,但也只是一小会儿,颜色消失了。它转身离开,嘴里还喃喃地说了一句:“这个丫头拥有的一切,总是最美味的。”
关于陆时雨的一切,如同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可是真有些不想醒来,有亲人的疼爱呵护,有朋友的温情陪伴,有幸福美好的童年时光,在温情的滋养下慢慢成长,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这是作为青鸟的自己所无法体会的。纵然拥有悠长的生命,也难免感到某种缺憾。
“当然是骗人的。”贝丝突然觉得面前的瞬有些可怕,她下意识地赶紧接过盛满酒的酒杯,一仰脖喝了下去。
白芜吃了一惊,没想到歪打正着,让时雨恢复了以前的记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外。熟悉的人又回来了,他忍不住紧紧拥抱着青鸟,还原地转了好几圈。等他将青鸟放下时,江暮云也伸开胳膊要拥抱她,说道:“我也同样高兴,所以不能在表达喜悦之情的方式上输给这个家伙。对了,你应该是白芜吧?我看到你的上一个寄宿者死了,现在的身体比上一个有意思多了。”
瞬显得有些惊讶,问道:“真的?”
江暮云只是拥抱了一下青鸟,然后像他对待所有女孩那样,亲昵地揉乱青鸟的头发。白芜这才发现,青鸟似乎不是特别高兴。
鬼使神差般,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我说不用,他会怎么样呢?”她突然玩心大起,准备捉弄一下瞬,她拦住他准备倒酒的手,说道:“还是不要啦,我不喜欢晚上喝酒。”实际上,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这样做。
“怎么啦?”白芜问。
不知为什么,贝丝觉得,他似乎不是第一次以这副样子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前,也不是第一次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突然想喝酒了,说了声“好的”,又觉得这也不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回答他。
“没事,只是一下子想到太多事情,脑子一时吃不消罢了。”青鸟淡淡地笑了笑。
她收起镜子正准备睡下,名叫瞬的保安找上门来。他是个光头,非常引人注目,为人却低调得很,对大家的态度还算温和,这一点比丁本不知要强多少。瞬手里拿着杯子和酒瓶,说道:“要不要喝一杯?”
“这我明白,”黑猫罗斯贝坦说,“太多记忆肯定会非常沉重,你们瞧,我这一身肥肉,就是由记忆转化的。”
总之,好好睡一觉,等待明天早晨降临。镜子里的自己,无论变成哪一张脸,都无法掩饰那浓重的黑眼圈,这可不是见旧友的最好的样子。
罗斯贝坦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人理会它,这让它有些尴尬,然后毫不留情地抛给大家一个白眼,会翻白眼的猫实在是太酷了。
她把时雨一行来找她的事情告诉罗比,罗比也很为她高兴。罗比一高兴就会变成狼,真是奇怪的习惯,他说变成狼时的自己,似乎更加自在。
“瞧瞧这个,我刚刚在地上抓到的,是那个放走了所有记忆的怪物。”
楼下有吵闹声,夕沉又被抓回来啦,和昨天晚上一样。它又会被重重地惩罚,被关在一只狭小的铁笼子里待上好几天,看来明天晚上的表演,这只小青蛙是没办法参加啦。和它一起逃走的小巨人梁愈,在马车刚驶出剧场时,就跟着跑过来。他手长脚长,不喜欢蜷缩在太小的马车上,就一路跟在贝丝身边。贝丝照例是和罗比坐在一起。他是她的搭档,也是她记得的三天里最好的朋友,因为他们俩的能力本质上是一样的。贝丝很得意,因为自己可以变成很多人的样子,而罗比只能变成狼。但也有些遗憾,自己只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连妖精的耳朵也变不出来。
青鸟伸出手来,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捏着一颗奇怪的东西——皮皮怪。原来,它的本体不是半透明的,而是白色的,不过中间有黑色的核。白芜和江暮云都把头凑了过去,江暮云说:“你们觉得,这像不像眼珠子?”
睡觉之前,贝丝拿出自己的镜子来照了照,不停变幻着脸,想知道该用怎样的脸去见时雨一行人。这样一直变幻着,她就变成了时雨的模样,这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用来扮演未婚妻的脸庞,就属于那个叫陆时雨的女孩呀。看来,自己准是认识她。
“没错。”白芜说。
其他的成员,有没有像自己一样,想过要逃走呢?还是说,已经习惯了这没有记忆的生活?
“这么说来,吞噬记忆的怪物就是眼珠子?”
怪物马戏团除了老板沼泽女巫、五只灰鸟和四个保安外,剩下的二十多名成员都和贝丝一样,痴痴迷迷地活着。对了,这团里还有另外两个属于女巫的爪牙,它们像烂泥一样,总是待在地下,也时时刻刻监视着大家。
“看来这就是她真正的左眼了。”白芜说着,拔出匕首刺穿了眼珠子。
不过,若陆时雨知道自己的过往,贝丝想要试着像夕沉一样冒一次险,她喜欢表演,可不喜欢一直这样迷迷糊糊地活下去。她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知道自己的过往。
与此同时,沼泽女巫捂着眼睛大叫起来,因为她真正地失去了自己的左眼。表演者们趁着这个机会拥了过来,他们看起来异常凶狠。那些鸟儿和烂泥怪也因为害怕,离得远远的。
沼泽女巫是个可怕的雇主,但她力量强大,没人敢反抗她,而且,反抗又有什么用呢?每次当贝丝想像夕沉一样逃走时,就会明白自己根本无法逃出她的手掌心,而且没有记忆的自己,离开马戏团,又该去哪儿?另外,虽然一切都是被逼迫的,但贝丝其实挺喜欢在舞台上和罗比搭档表演。
“这就是找身怀绝技的表演者的后果,老怪物!”那只狼大声吼道。
她只记得最近三天发生过的事,记得她叫贝丝。之前的无数个三天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印象。那个叫陆时雨的女孩说自己叫李南寻、十八面,这是真的吗?十八面,是指自己有十八张不同的脸吗?真实的自己到底拥有哪一张脸呢?
表演者们一拥而上,把沼泽女巫包围起来,过了半天他们都散开了,都一脸茫然的样子,因为沼泽女巫本人不知道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