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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欺诈时代

随着马克笔重重地画下一个句号,携着这世上最重要秘密的无线电波穿过空气,以每秒三十万公里的速度欢快地奔向四面八方。再过八万分之一秒钟,这些无形的涟漪便能抵达这段旅程的终点,并将纸上的内容传到远在大洋彼岸的“滤镜”的电脑上,但它们并没能走完这八万分之一秒钟,事实上连八千万分之一秒钟都没能走完,安在墙内的信号干扰器将这段可能改写人类历史的信息彻底扼杀在摇篮中。

十七名被跟踪者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反常之举。但赵全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大的风险竟来自自己的上级。听赵全汇报完这个听上去像天方夜谭却又逻辑严谨的推断后,时任“滤镜”第四十七号成员的沐青拉开了面前的抽屉,小心翼翼地从一沓文件下面抽出一样东西。这张比正常A4纸略厚一些的“白纸”其实是一件价值四百万美元的间谍工具,它能将画在上面的每一个笔画记忆下来,然后以电波的形式发送到四公里范围之内的配套接收器上。

沐青并不知道这些,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这张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罪状。火苗升了起来,空气里散发出淡淡的二噁英的味道。扫完地板上的灰烬后,沐青终于放松下来,躺在沙发上开始小憩,迷迷糊糊中,他梦见自己正置身于“滤镜”的会议现场,八个看不清面庞的身影或站或坐,用不同的语言倾吐出心中的震惊与失望。根据面具下方的肤色,他认出了欧阳,这家伙正坐在阴影里纵声狂笑,就好像愚弄全世界的并非古德,而是他一样。

不得不说,赵全的警示还是起了一定作用的,从会议室走出来后,郭文目光闪烁,一路上好几次想掉转方向,赶赴此前约定的“滤镜”接头地点,但最终都放弃了。“还是用那个方法好了,虽然慢一点,复杂一点,但是绝对安全。”郭文在心里对自己说。

突兀的铃声将沐青从梦境里惊醒,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首长。

赵全将最后一句话刻意重复了三次,尽管他相信,以在座十多位与会者的智商与成熟程度,都不会愚蠢到将这个足以让地球爆炸的消息不负责任地传播出去。但最高级别的跟踪与监视工作还是被按部就班地安排了下去——一旦“洞悉者”尝试向包括妻子父母在内的任何人透露一丁点儿信息,都会给自己与倾听者带来无可挽回的灭顶之灾。

“你在哪儿?”首长毫不拖泥带水地问。

“我尊重诸位的决定!我将向上级转达你们的意见,为了表示诚意,现在各位可以先回房间了!”赵全冰冷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我要强调的是,公布真相的过程必须是循序渐进的,我们必须给人民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如此残酷绝望的事实!在最终方案确定之前,禁止泄密!禁止泄密!禁止泄密!”

“办公室。”

1,2,3,4……9,十七位与会成员中的九位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借此表达自己的决心与抉择。面对眼前这一张张无比坚毅的面庞,赵全在心里飞速做了一道计算题,尝试算出同时将这九位不驯者“抹杀”可能造成的后果。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这样的举动将会给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更关键的是,由于在场几个人的特殊身份,这完全不现实。

“你现在就来我的办公室!”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沐青并不意外,惊世骇俗的“骗局”推论刚被汇报上去,首长紧急召见自己正在情理之中。他放下电话,伸了下懒腰,接着整了整西装的领口才走了出去。当临近目的地的时候,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添上了一些不太自然的蹒跚,毕竟,这才是一个病入膏肓者应该有的样子。

“我赞同郭文博士的看法!”坐在角落里的物理学院士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我拒绝成为这场骗局的同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对这个秘密永久保持缄默,那在座的每一位都将成为这场骗局的同谋!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架上!”

28 第二重真相

“没错,古德刚刚失踪的时候,联合国秘书长就选择用谎言来抚慰人们的情绪!这一次,他们很可能继续用欺骗的方式来维持任期内政局的稳定。那么,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人民对骗局的愤怒与绝望将会难以避免地转嫁到国家与政府的头上,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将会席卷全世界!进而毁灭整个地球!”

“你怎么看这个结果?”首长脸色和蔼,用轻柔的语气发问。

“相比那些政治家,我更相信我们现在的团队!”郭文,这个柔弱的遗传学者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他笔直地站在会场上,如同狂风中一棵瘦弱的胡杨树。

“尽管这个结果让人无比失望,但这也是目前为止最靠谱的推断了。我个人认为,有七成以上的可能是真的!如果能有进一步的资料……”

“这不该是你们操心的事情,政治家们会决定这一切!”

首长打断了沐青的话,“你觉得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我们应该怎么做?我的意思是,如何向全世界解释这一切?”

“不,真相是无法被掩盖的,最多再过五年,人们就会明白过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给全世界一个合理的解释!”

“封锁消息,然后循序渐进地透露一部分真相。这绝对不是欺诈,而是保护与怜悯!不然整个国家、整个世界将陷入彻底的瘫痪与暴乱状态!”沐青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基地里有些科学家似乎不太愿意配合,他们觉得应该尽快告诉民众真相呢!”

“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禁令放宽前,你们一个字都不能说!”

“愚蠢、无知、幼稚!”首长一连说了三个形容词,“作为极少数的精英阶层,他们自己确实有足够的自控力与理智,但他们就不考虑普通民众吗?真是‘何不食肉糜’的思考方式呢!”

“你们打算如何向世人解释这件事?!”

沐青连连点头,“请首长进行下一步指示!”

听到这里,秦汉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对面的乔恩。如果早知道政府会用如此宽容的态度对待“洞悉者”,也许根本不会有那次出逃非洲的计划。正当多数人准备击掌欢庆时,郭文忽然站了起来,他多日不见阳光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他用一种勇敢的目光迎上了对面的赵全。

“我会尽快召开紧急会议,在此之前,‘克隆骗局’必须保持在绝密状态!要知道,无论它看上去多么接近真相,也不过是一个并无实据支撑的猜想而已,而且是一个足以让我们的国家的声誉蒙受极大损失的猜想!”首长斩钉截铁地说,“就算这个猜想是事实:克隆骗局从头到尾也都是古德的个人行为,与政府完全无关,但敌对势力会放过这个打击我们的机会吗?如果那些将导向性放在客观性前面的某些外国媒体罔顾事实,大肆渲染、夸张、捏造古德的欺骗行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也许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会议了。”赵全用一种复杂且怪异的语调向所有人缓缓说道,这一次,房间里多出了几张全新的面孔,一共十七位知道事件前后真相的“洞悉者”参加了这次特别会议,“我们被骗了,全世界都被骗了,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救赎,任务结束了!出于保密需要,在未来的数年时间里,诸位都不得离开规定的活动范围,你们的生活都将受到安全部门的严密监控,无论是谁说了一丁点儿不该说的东西,都会受到惩罚!”

“可是……”沐青的话语被桌上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首长笑了笑,然后拿起话筒,这通电话很长,大约有二三十分钟。随着时间的推移,沐青的心跳越来越快,不安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首长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在默默地倾听,偶尔还用冷冽的目光扫视面前的下属两眼,当电话挂断的一刻,沐青清楚地看到,首长脸颊的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A城晚报》社的社长第一时间出面证实,这个极为特殊的广告版面来自一位匿名人士两个多月前的网上定制,对方甚至没有询价,便直接用转账的方式支付了二十万元广告费,面对这个奇怪但绝对不过分的要求,报社主编考虑了不到一秒钟便答应了下来。

“可是这与你们‘滤镜’的宗旨不符,是吗?”首长忽然掐灭了香烟,手指轻叩坚硬的桌面,在敲击声响起的瞬间,两位警卫从门外走了进来,一下子拉开了枪栓上的保险。“砰!”这回是手掌拍击桌面的声音,原本站得笔直的沐青如同被子弹射中般瘫软在地,身体好像一只被抽空的皮球。

“克隆!骗子!你们猜对了吗?”

首长没有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又燃起一根香烟,明暗不定的火光透露出他已无法保持均匀的呼吸。抽了三口后,首长深呼一口气,用捉摸不定的目光看着沐青,任由香烟在指缝间慢慢烧完,最后在烟蒂烫到手指之前将其轻轻地摁进了面前的烟灰缸里。此刻的沐青正试着重新站起来,颤抖的双腿让他很难做到这一点,当首长问出下一个问题时,他又一次瘫坐在了地上。

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A城晚报》整整齐齐地放在会议桌上,在报纸的广告页顶部,整整齐齐地印着十个大字:

“你和欧阳见面的那两次,都聊了些什么?”

面对如此之多的证据与线索,所有人的心中都仅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克隆”“骗子”或许并非原始密码的正确破译结果,毕竟,这只是所有答案中看似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而已。但到了2034年第一天,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万念俱灰的沐青只考虑了几秒钟便决定说出事情的真相,既然首长已经知道了这事,那继续扯谎的话,面临的结果只怕比说实话要糟糕百倍。

接下来的现场模拟更是完美地证实了这个骗局的可操作性:经过三天的练习,陈哲使用简单的魔术手法,在古德的实验室里,在FDA的三个监控探头下,完成了一次天衣无缝的“以旧换新”,在所有旁观者的眼中,这次“喂食”都显得自然并寻常,就如同古德一次次在监控录像里做到的那样。

“是他邀请我加入‘滤镜’组织的。他让我协助他们,破坏‘救赎’计划。作为回报,他使用CAR-T PRO技术,治好了我身上的癌症。”

花八十万美元克隆几十份果蝇与老鼠的胚胎细胞,这是一个明显偏离市场行情的价码。所有人都相信,古德之所以花费如此不同寻常的高价,是看上了艾力克对顾客身份非比寻常的隐私保护。“保护客户的绝对隐私”“为了钱什么都做”是业内人士为这家公司贴上的标签。胆大妄为的结果是自取灭亡,2030年年底,“艾力克”因涉嫌克隆人体器官而被政府取缔。

没有半句虚言,沐青用略显混乱的语言供出了有关“滤镜”的一切(当然仅限于他目前知道的)。此时的首长已调整好了情绪,他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时还插上几句直切要害的提问。

到了第十一天的下午,就连郭文也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动摇了:刑侦组找到了一条五年前的转账记录,2028年底,刚发现“上帝分子”还处在默默无闻中的古德通过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向大洋彼岸的“艾力克”生物科技公司支付了一笔80万美元的费用。而“艾力克”一度掌控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克隆技术和最大的克隆生意。

“你的意思是,‘滤镜’会‘过滤’那些不那么安全、对文明产生威胁的技术?”

“我们会继续调查的!”赵全眉头紧锁,这样的结局显然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救赎”成立之后,寻到的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不仅仅是科学技术,还有一些科研行为甚至政治决定。对了,前些年的思维读取技术与‘慧眼计划’都在其列,这两次事件,我相信您一定有印象!”

“不,我们并没有真正的证据!”克隆骗局推论的唯一反对者郭文一次次在会场上发出孤独的呐喊,作为“滤镜”组织的普通一员,他对组织的判断力与权威性有着近乎执念的迷信,他实在无法接受这种被组织判定为文明最致命威胁的技术竟是一场骗局。

“嗯,我见过林泉,他用一台笔记本大小的仪器,准确地读出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一回可真的把我吓到了。说实话,即便没有‘滤镜’,我也一定会在这种极其危险的前沿科技上市前叫停它。读心术,这玩意儿压根儿就不该完全公开!”

“村上博士早已死于一场诡异的谋杀,就在那次电视直播之前!我认为,古德使用了某种高明的手段,骗过了他的恩师,或者,他俩根本就是同谋!”

说到这里的时候,首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样的神情被沐青准确地捕捉在眼里,在近乎绝望的心中重燃起一丝希望。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骗局,那古德是如何说服村上博士,让FDA相信‘上帝分子’的功效的?”

“首长,我在诱惑面前失去了警惕,加入了一个并不知情的组织!我愿意接受一切处分!但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是出自……”

“伟大的想象力、卓越的执行力、前无古人的冒险精神!”遗传学泰斗击节赞叹,“和古德博士的手笔相比,历史上出名的庞氏骗局如同婴儿游戏一样幼稚!”

沐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首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用一种略带嘲弄的语气对沐青说道:“诱惑不仅让你丧失了原则,还让你失去了智慧。要知道,科学前进的脚步是绝对不可能因几次阻挠或抹杀行为而停滞不前的,即使你们再强大也不行。换句话说,当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被写入相对论后,核裂变技术乃至原子弹的诞生便成了历史发展的必然,你们能阻止第一次,你们能阻止第二、第三次吗?”

在赵全的示意下,乔恩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与会者描述了“克隆骗局”的含义。令她惊异的是,在极度的震惊之后,在座的多数人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表现出鄙夷或唾弃的意思。

沐青怔住了,他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冷汗顺着脑门儿直往下淌。首长轻叹着摇摇头,拨通了欧阳的电话。

“打开手铐吧。”赵全对两位“囚犯”微微一笑,“上面已经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一切,你们的行为还算不上叛逃,毕竟你们没有泄密!换成别人,很可能也会这么做的!还有,你们未免把政府想得太糟糕了。”

和惊慌失措的沐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经沉浮、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欧阳从进门的第一秒钟开始,便保持了十足的冷静与镇定,即便看到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外加瘫坐在一旁的沐青,他依然面不改色。

七个小时后,陈哲带着一本厚厚的供词以及戴着镣铐的秦汉与乔恩,又一次走进了明亮的会议大厅。

“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首长,我们有多个备选方案,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在爱因斯坦还是一名副教授的时候就干掉他,不过这种方案过于粗暴而缺乏美感,更会让整个人类科技往后倒退数十年。我认为组织会选用方案B,在当时最先进的核武器实验室里制造几场意外,让那些战争狂与科学家误认为聚变元素的临界质量是不可控且充满变数的。简而言之,当进行核试验所要付出的代价高于核弹带来的诱惑时,多数大国自然就会对原子弹失去兴趣了。只要做到这一点,足以重启地球文明的核武器的出现就会推迟上数年甚至数十年!”

然而这个无比黑暗的猜想是绝对不能被直接公开的,这意味着基地中的所有知情人都将变成笼中的囚鸟,彻底失去重见阳光的权利。

“你也说了是推迟,它早晚会出现!”首长穷追不舍。

唯一幸运的是,两边的审讯负责人都是陈哲,这让他们没有受皮肉之苦。随着相同的供词在男人和女人的口中先后被说出,陈哲的面色也越发阴沉起来:兔死狐悲的感觉在他心头涌现。“克隆骗局”背后有着相当完整的证据链与极其严密的逻辑论证,比之前的任何一种猜想都要靠谱几十、几百倍。

“推迟便够了,当人类的精神文明与意识形态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当恐怖组织与极端宗教在地球上彻底消失后,当人类的航天科技足以征服光年以外的星辰大海后,即便是足以毁灭太阳系的武器都是相对安全的!试想一下,如果人类的第一枚原子弹并非出现在1945年,而是出现在黑暗、专制、宗教信徒们相互屠杀的中世纪,那么还会有今天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吗?”

秦汉在回到基地的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招供。出奇顺利的逃离计划彻底冲昏了二人的头脑,他们压根儿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自然更不会提前串供了。在这种情况下,再心有灵犀的谎言都不可能骗过全国最老辣的审讯专家的。

趁首长低头沉思,欧阳又开口了:“除了时间之外,某种技术出现的地点、拥有的阵营也是决定性因素。您试想一下,1945年,如果第一颗原子弹不是出现在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而是已被俄军推到柏林城下的联邦德国,您觉得,第二次世界大战要多死多少人?又或者,同盟国与轴心国同时研制出了第一批核武器,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

“看,他们又在弃老了。为了节约粮食,这个靠近沙漠的部落,所有超过六十五岁、丧失劳动力的老人都会被子女遗弃在沙漠或丛林的深处,成为一具饿殍或是野兽的美食。这种习俗在19世纪末期,殖民者到来之后便被禁止了!直到非洲人口超过15亿之后才又死灰复燃!”

首长沉默了,从二战的历史来看,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太小,一旦真的发生,结果难以想象,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是一场浩劫。

秦汉不再反抗,顺从地跟着警察登上了镇外的直升机,然后朝着国际机场的方向一路飞去。当飞过一处沙漠边缘时,始终保持冷漠的郭文忽然像孩子一样兴奋起来,他先是让驾驶员减速,然后问飞机上的军人要了一副军用望远镜,朝地面上的某处看去。看了半分钟后,郭文将望远镜递到秦汉眼前,同时将手指向地面的某处。秦汉有心拒绝,但郭文无比热切的眼神让他心生疑虑,他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接过望远镜,望向地面三个蚂蚁大小的黑影——在军事望远镜里,两位强壮的黑人男子挑着一个竹制的木筐,筐内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欧阳趁热打铁,继续解释道:“科学细分为许多领域,除了最下面的地基——数学与理论物理外,其他领域的发展并不均衡,其中存在许多变数与巧合。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孟德尔,这个出身于农民家庭的奥地利神父成了遗传学的奠基人,他是在机缘巧合下发现显性遗传和隐性遗传的规律的,换言之,他是一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幸运儿!古德也一样!因为一些超级幸运儿和超级天才的存在,科学永远是偏科的。多数偏科无关紧要,但有一些则带来了巨大隐患,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上帝分子’!它本该在五十年或一百年之后出现,那时人类已发明出全新能源和超高产作物,并开始了火星移民计划,但它来早了一些,那便不再是上帝的恩赐,而是末日的审判!”

“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能发现你和乔恩博士的逃跑计划?”郭文淡淡地说。秦汉冲向这位同伴,想将愤怒的拳头砸到那张斯文白皙的脸上,没想到刚冲出两步,两条铁箍般的手臂便从身后死死抓住了他。

首长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略微颔首,然后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知道大过滤器理论,但是它原本便是一个充满争议的悖论。这么说吧,人类早就拥有了无线电波发射技术,却无法收到来自宇宙中的其他信号,这不正说明了人类已经跨过了最重要的一步,成为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了吗?”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会场上直接否决这个提议?”

“这只是一个片面的说法。”欧阳一语中的地指出首长推论中的毛病,“人类目前的电波发射接收技术,其通信半径最多只有两万光年,超过这个距离后,信号便会衰减到难以辨认的地步,这范围对整个宇宙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郭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古德不是一个人来尼日利亚考察植被的!赵全找到了他的同伴,三个人的证词表明,他从没去过什么名叫努马的镇子!就连听都不曾听过!”

首长思索了片刻,大约明白了欧阳话语中的含义:地球文明或许是两万光年之内的唯一文明,这样的概率是符合真核生物乃至智能生物的演化规律的。但这份幸运放到整个宇宙范围内则显得不值一提。极可能每个星系中都存在一两颗可以孕育出文明的行星,但数百万光年的距离让这些孤岛文明无法探测到彼此的存在——除非它们能发展出超越光速的星际航行技术。人类距离这个目标,起码还有上百年要走,谁知道那堵墙会出现在哪个阶段。

“我们得出去找找,这地方的治安可比不上中国。”郭文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并没有太迫切的行动,就像乔恩的离去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这样的反常让秦汉十分不安,他放下手中的卷烟,冲出酒馆四处张望,很快便找到了令其心生绝望的答案,在三四百米之外的马路边,两位黄皮肤黑头发的警察正死死地锁着乔恩的双臂,快步朝这边走来。

首长微微后仰,目光望向斜前方雪白的墙壁,轻叹一声,对欧阳提出了下一个问题,“在你们的软件上,π药剂的威胁系数是多少?”

“我给她打了两次电话,都是占线。”秦汉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不太真实的焦急。

“16!”作为组织的第八号成员,欧阳守一不假思索地报出了这个无比熟悉的数字。从进来的第一分钟起,他的表情始终保持坦然,语气平和而轻缓。在他看来,自己虽然泄露了国家机密,却从未背叛过人类文明,这种奇妙的伟大感无时无刻不在鼓舞着他,使他能坦然面对任何结局。首长轻叹一口气,望向靠在椅背上瑟瑟发抖的沐青,和一旁腰杆笔直的欧阳,轻声说道:“崇高的目标、伟大的组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你们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吗?”

“乔恩博士呢?”郭文走过来问,“她都出去半个小时了!”

这话刚一出口,沐青猛然抬头,望向身边的欧阳,欧阳身躯不动,眉宇间却多出一丝犹疑。

乔恩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走向酒馆的门口,郭文与向导望了她一眼,便重新和漂亮的服务员调笑起来。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小镇,最近的公共厕所在酒馆对面的政府办公楼里,但当挂钟的分针转过一百八十度之后,所有人都发现不对劲儿了。

“您想说什么?”

奇怪的是,当秦汉无比坚定地说出“是的”之后,乔恩心中的酸涩反倒减轻了许多。眼前的男人虽然自私且幼稚,但他坦率、真实,从未哄骗或欺瞒她,就连善意的谎言都未曾说过,想到这里,女人的心又变得柔软了。她用力将秦汉粗糙的右手握了握,想再感受一下这份无比真实的体温——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首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注视着眼前的两个人,说话掷地有声。

“是的!”

“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自己被骗了吗?这一切都是敌对势力的阴谋,隐藏在看似崇高的普世价值观后面的可怕阴谋!你们仔细想想,我国的尖端科技并未走在世界的最前端。但为什么这十年里的六次行动有一半是针对我们的!‘慧眼’暂且不提,思维读取、‘上帝分子’,如果真的拥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的综合国力将得到一个怎样的提升?中华民族很可能因此迎来伟大复兴!但‘滤镜’却打着‘保护人类文明安全’的幌子,将其一一扼杀!没错,我赞同思维读取技术不该公之于众,但这绝对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加以利用!这能让我们在情报战、间谍战领域攻无不克,在战场上料敌先机!FBI、FSB完全可以就地解散了!至于‘上帝分子’,它对人类的意义不必再做说明!如果说钱学森可以顶五个装甲师的话,古德的价值甚至要超过五个航母编队!但你们竟杀死了他,然后告诉我这是为了地球,为了人类?”

乔恩有些惊愕地看着秦汉,眼前的男人面色通红,鼻腔里散发出不太好闻的烟味儿,一开口,酒气跟着扑面而来,但对方坚定的目光证明他说的绝非一句醉话。聪明的心理学家很快便猜到了秦汉的心事,她有些恼怒地问:“就为了你的女儿?”

“我们起初也犹豫过,希望能说服他……”欧阳试图辩解。

“宁可要明明白白的痛苦,也不要稀里糊涂的快乐。”这是秦汉的人生信条。更何况,上天还给了自己额外的馈赠,眼前的美丽女人不仅让他精神充实,还给他的女儿带来额外的活下去的希望——二选一总比没得选好。被激发的父爱战胜了男女之间的情愫。秦汉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乔恩说:“我希望你走,现在!”

“呵呵,说服他将技术封存,然后留给你们来巧取豪夺是吗?二位,请认真回忆一下,当这项技术被握在古德一个人手中时,‘滤镜’尚且在抹杀与保留间摇摆不定,但当这项技术可能被我国政府得到时,你们又是什么态度?

秦汉发现,最近他遇上的每一个人,都要比自己成熟上无数倍:每当他思路碰壁、遇到无从解释的逻辑怪圈时,乔恩、郭文、陈哲这些人总能在抽丝剥茧的推理中找出继续向前的道路——即便最终证明这些道路都是死胡同,也比自己原地打转强了许多。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开始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如果不曾加入“救赎”,也许他还像外面那些麻木愚昧的平民一样,傻傻地等待着一个美好却虚幻的长生纪元吧!

“我们再回头看,针对世界第一科技强国的那两次制裁,火星移民完全无关痛痒,即便成功了,短期内也不可能产生任何实际利益;至于CAR-T PRO,目前绝大多数的抗癌新药都产自北美与欧洲,他们只不过不想损害自己的利益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这一切,难道说自己为了世界和平,决定食言,断绝人类刚被点燃的长生希望?这消息要是传了出去,明天就可能引发世界动乱!他又不信任政府,所以就只能留下那一串无比深奥、必须由一群智慧的大脑共同努力才可能破解的密码!他相信我们能够找到万全之策,弥补他惹下的滔天大祸。我甚至怀疑,他的死亡是一次自杀而不是谋杀!”

“‘滤镜’打出一个崇高而伟大的幌子,利用人类可笑的救世主梦想,将无数不同国籍、不同信仰的人拉入其中,让你们这些人为了虚假的理想而贡献力量,甚至出卖国家!说白了,这和西方国家利用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想来煽动中产阶级、无知民众的做法并无差别,只不过手段更高明、影响更深远、危害更严重罢了!

“你的意思是,他真真切切地发现了‘上帝分子’,但出于世界稳定和平的需要,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骗子?”秦汉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如果真是那样,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而是玩这种可笑的文字游戏?”

“你们拉开的是一张庞大却疏密有致的‘过滤’之网,这张网要过滤的东西是威胁他们世界霸主地位的技术,这才是真相!”

“有关系!或许古德在电视直播后才意识到,‘上帝分子’将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和浩劫!为了阻止悲剧的发生,他宁可选择自污也要断绝人类刚刚燃起的希望!”

首长停了下来,用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沐青面色苍白,几分钟前还镇定自若的欧阳则神情紧张、嘴唇抽动,想要反驳却根本无能为力,半天才挤出了一句苍白的话,“难道纳什博士也在演戏吗?”

“我了解古德,他做得出这种事!而且我始终觉得,郭文说的这些东西和你的推测完全没有关系!”秦汉搬出对故友的了解,尝试说服眼前的女士。

首长轻叹一声,言语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我并不是说‘滤镜’的全体成员都是敌人的高级间谍,我相信在其中也有不少像你们这样,怀揣拯救世界的伟大梦想而受邀加入的热血者。正因如此,你在组织内部目睹的一切争论、激辩乃至斗争都是大体真实的,不然怎么让你们深信不疑呢?那个国家只要控制最关键的几个人,甚至一两个便够了!好好想一想,那个被你们推崇备至的模拟软件究竟是谁开发的,在你们组织的核心成员里,到底有几个黄种人、几个白种人!一旦某项决议需要软件模拟或成员投票决定时,到底由哪个阵营说了算!我不得不怀疑,这个‘滤镜’组织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背后的推手正是某个或某几个国家的政府!”

“就连我都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你还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

沐青呆坐在一边,空白的大脑失去了全部的思考分辨能力,之前一直以守护者自居、坚信自己代表着人类文明正义的欧阳守一,此刻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沉着冷静,首长的话语让他如梦初醒,额头上不断有汗珠冒出,顺着脸颊向下流淌。他顺着首长的点拨,试着回忆了一下“滤镜”内部那些同道者脖颈与手背的肤色:大约超过八成是白人,一成是黑人,黄种人不超过五个,至于核心成员里,更是只有他一个东亚人。

“这些并不重要,我相信长生药剂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切都是骗局!”

欧阳是在十一年前加入“滤镜”的,原因有二:首先源于一位理科生和天文爱好者对纳什博士的狂热崇拜;其次,欧阳过去主持卫生防疫工作,曾亲眼见识过人造病毒的可怕威力,对科技的威胁有着最为直观的恐惧。在刚加入的那半年,他也曾有过怀疑,但一次次的洗脑很快便让他陷了进去。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乔恩反问。

不大的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粗重与平稳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沐青与欧阳对视了一眼,冷汗同时从背上冒了出来,他们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幼稚的错误。两个人低下头,开始发自肺腑地进行自我检讨。

“你还走不走?”秦汉在乔恩的耳畔低语。

听完两个人的检讨后,首长忽然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个警卫出去。警卫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服从了命令,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下三个人,欧阳与首长的距离甚至只有不到两米。首长咳嗽了一声,表情严肃地说:“你们的错误可以先放在一边,现在,你们必须完成一项任务!”

秦汉又掏出一张钞票,从老板那里接过一大杯当地酿造的啤酒和三根手工制作的卷烟,然后拉着乔恩走到了一处昏暗的角落。只抽了第一口,呛人的味道就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悄悄捏了捏桌下乔恩的手,冰凉的触觉从手上一直传到心里。

放在一边?沐青和欧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吧,我们要做什么?”欧阳率先反应了过来。

27 史上最伟大的骗局

“我要你们继续留在‘滤镜’,同时反过来掌控这个组织!”首长用刀刃般锐利的目光盯向沐青与欧阳。首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既然“滤镜”很可能是其他势力用来对付我们的刀子,那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将刀抓在手上。

“刚来的那几年,这个日本人可是个工作狂呢!但入乡随俗,这些年他也跟我们这儿的有钱人一样,每天过这样的日子了!对了,他在我们这儿找了个老婆,现在第四个孩子就快要出生了!”热情的酒馆老板在接过十美元的小费后,知无不言地说道,“他的公司已经卖给别人了,反正钱多得花不完,再不享受人生不是脑子有病吗?”

欧阳与沐青几乎同一时间举手,用整齐的动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劫后余生的狂喜让沐青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欧阳则镇定许多,他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奥利鲁吹了下口哨,将方向盘打了个弯,驶向二十公里外的卡鲁小镇。在镇子的中央,秦汉看到了四十二岁的加藤先生。此时是下午三点,这位留着八字胡的日本商人正在一家小酒馆里和两个黑人美女打趣聊天。加藤肚子微凸,口中散发着难闻的酒气,秦汉想找他攀谈几句,但加藤的目光却怎么都不肯从美女身上移开。

“问吧!”

“有的!东面的卡鲁镇就有个日本人。”

“我觉得,您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同‘滤镜’的‘过滤’理念的,是吗?”欧阳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滤镜’的背后没有其他国家的暗中操控,只是单纯地为了文明的安全的话。”

郭文笑了笑,然后问向导:“这附近的镇子上有东亚人吗?定居了好几年的那种!”

这个无比大胆的问题让一旁的沐青几乎晕厥过去,但首长并未动怒,而是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促的呼吸显示出他内心的无比激动。

秦汉一时语塞,想要反驳却无从下手,良久,他才辩解道:“我不觉得中国人与生俱来的勤奋会如此简单地被磨灭!”

“是的,我认同你们,甚至尊重你们,但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也不允许你们这么做!在其位,谋其事!我必须把国家与民族的利益时刻放在第一位!我不是牛顿、爱因斯坦、霍金、杨振宁,如果某个被冠以‘人类大义’的举动要以民族与国家的利益为代价的话,我必须在看清其本质后三思而行!”

“人口增长、时间过剩,这让你想到了什么?”

29 “清 洗”

郭文松开手,直视着秦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沐青步履沉重地移到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厚重的大门,凛冽的寒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刺得脸上生疼。他咬了咬牙,忍住回头的冲动,一步迈了出去。刚重焕活力的躯体似乎又一次被抽空了,他在风中打了个踉跄,不得不扶着身边的树干才能勉强站稳身形,几片枯黄的秋叶从树梢飘落下来,在空中打着卷儿,跌到失意者单薄的肩胛骨上,将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勾勒得分外凄凉。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文忽然握住了秦汉的右手,就连语调也变得异常严肃起来,“现在,人类的预期寿命是八十岁,所以我们必须抓住二十岁之前的时间去勤奋学习,然后用四十年的时间去努力工作,这样才能积累足够这辈子花销的财富。前者因为记忆力,后者因为体力,这两样东西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一去不复返。但当我们拥有五十年的学习黄金期,以及超过一百年的能够承担繁重劳动的壮年期时,你猜会发生什么?那绝对不会是天堂!懒惰与拖延将被迅速写入所有人种的深层基因,呵呵,我们的地球上生活着150亿的懒汉,这样的胜景就连想想都让人激动万分呢!”

房间里,首长缓缓地躺下来,疲惫的身躯深陷进柔软的沙发。一缕担忧的神色终究在皱纹里显了出来:这与刚刚离去的两个人并无关系,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控制这两位下属,首长是绝对不会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的。此刻首长心里的担忧来自郭文,这位柔弱却坚强的六十五号拒绝了政府开出的一切条件,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他们没有时间概念!热带是全年无冬的天堂,正因为如此,多数人从不会考虑到囤积食物的问题。这是大自然造成的巨大差异,是当地人数千年来养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惯,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让他们几乎不具有丝毫的紧迫感与危机感!在我们温带,每到清明前后,无比珍贵的春雨就会催促辛勤的农民抓紧每一点时间耕作、播种,因为一旦错过,这一年就要面临挨饿的命运,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但在热带,没有显著的四季变化,一年十二个月,几乎有一大半时间都适合播种!无论哪个季节都能在林子里找到可以食用的果实!所以,对非洲人来说,时间太多了,多到无论你怎么浪费都不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十分钟前,在郭文的临时住处,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冷漠地穿透了遗传学家单薄的胸膛。这位组织最忠实的信徒丢下沾满鲜血的手枪,挣扎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向一米外半掩着的衣柜,然而大量失血造成的眩晕让他重重地摔倒在天鹅绒织成的地毯上,一团团血沫伴着呼吸的节奏,从一张一合的双唇中喷吐出来,在地毯上织出一朵朵妖艳的血色罂粟。弥留之际,郭文用抽搐的右手食指在墙壁上写下了两个大字:无悔!

“他们就不会囤积粮食吗?这里在丰收的时候,一定能剩下很多粮食的!”

这份至死不渝的执念源于对科技原力的无尽恐惧,悲剧只是其中之一。

郭文笑了笑,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人口的爆发性增长,从20世纪70年代到今天,每年非洲的人口增长率都在2.5%以上!这甚至超过了新中国刚成立时的水准!从前人口少的时候,就算碰上了难得的旱灾,大家也可以四处游荡,去无人的林区或是跑到其他地盘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就算死人,多半也是被猛兽袭击而死,而非饿死!但如今不一样了,这片大陆的人口在五十年里翻了两番,从1980年的四亿出头增加到现在(2033年)的十八亿。现在,即使并不十分严重的天灾,也会造成饿殍遍地的悲剧!”

七年前的某个下午,已在某秘密科研机构任职的郭文如往常一样走到实验室的楼下,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他停住了脚步,滚滚的热浪灼烤着围观者的双瞳。郭文木然地站在红线之外,疯狂地拨打某个一直没能接通的号码,每拨打一次,他瞳孔里的血色都会加重几分。

“没错,我爷爷说过,以前虽然没有电,没有汽车,但除了发旱灾,吃的是从来不缺的!”

火势尚未散尽,他便跟在消防员身后冲进了冒烟的废墟中,地上两具焦黑蜷曲的人体让他发出了绝望痛苦的呼号。

郭文拍了拍向导的肩头,用英文问这位四十四岁的中年土著奥利鲁:“如果我没记错,你们过去从不会为食物担心,对吧?”

事故报告是在十一天后下来的:女助手的一次错误操作释放出了某个培养皿中数百个变异炭疽菌,这是一种能够免疫一切抗生素的超级生物杀手,极强的传染能力让它能在一周时间里毁灭一座两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但为了研发出可能拯救数千万生命的“超级抗生素”,势均力敌的“敌人”又是必不可少的。郭文曾不止一次地抗议这种刀尖上跳舞的危险做法,但上面总以“我们有足够的安全措施”搪塞了过去。

秦汉有些意外,这是一片黄瓜不需要任何照料便能长到手臂粗细的沃土,同时又是地球上因饥荒死亡人数最多的大洲!当他正在脑海里考虑该如何用英语问出这个问题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郭文主动开了口,“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只要在这儿定居过的中国人都知道,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热带充足的光照与降水保证了食物的来源,很多一年生的作物到这里都会变成多年生,并且无休止地疯长!在非洲的大多数地方,土壤不需要翻耕,杂草不需要清除,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饿死:旱季有各种成熟的坚果,雨季的食物更是多得难以置信,人们可以仅靠植物果实就吃得膘肥体壮,当地黑人甚至没有欲望去抓一头野兽来烤着吃!要知道,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这里几乎上百年才会遇到一次较大规模的饥荒,都是因为极端恶劣的天气条件。”

安全措施确实是足够的,在事故发生的三秒钟内,实验室便自动封闭了全部的出口,特制门窗保证连最微小的病毒都无法通过,四十六吨酒精通过智能消防设备洒遍实验室的每个角落。那么,当耀眼的电火花在一片黑暗中如流星般闪亮的时候,困在实验室里的两个人正在想些什么呢?

“在非洲,多数农民的字典里是没有耕地与除草这两个概念的。更别说除虫、施肥了!在雨季到来之前,人们随便挖几个坑,再随便埋些种子下去,过几个月就有吃不完的东西了!”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奥利鲁轻轻叹了口气,“但这些年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森林被砍掉了三分之一,肥沃的土地越来越少了,如果雨季比往常推迟一些,人们就要挨饿!”

濒死带来的安详与陷落感包裹了郭文的灵魂,在意识脱离躯体的那一刹那,郭文终于见到自己的未婚妻,那个用年轻的生命弥补一次失误的女助手。

“我们这里都是这样,只要土地够肥沃,浆果、坚果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蔬菜永远都吃不完!”奥利鲁走下汽车,从田里毫不客气地捋起一大丛无人照看的冰草、坚果以及三五种不知名的植物根茎果实,他将这些收获一股脑地丢到了汽车的后座上。看到奥利鲁做的这一切,乔恩做了个鬼脸,跟在后面钻进汽车。汽车重新发动了,她用后座上的矿泉水洗了几根冰草,一边咀嚼一边问:“对了,为什么田里都是杂草!你们难道都不除草的吗?”

郭文的自杀并没有给首长带来任何松懈的感觉,沐青烧掉的那张A4纸让他意识到,“滤镜”有着匪夷所思的通信技术,天知道在会议之后的四个小时里,郭文都做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是否多出了几位知晓“克隆骗局”的外国人,每当想到这一点,潮水般涌来的危机感让他的剑眉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那可不行!人家还以为我们中国人吃东西不给钱呢!”

信息的不对等是最可怕的隐形核弹,在这一刻,七十亿平民依然在翘首以盼三五年后的长生纪元。与此同时,全世界仅有一百多位知情者知道“上帝”早已失联;至于知晓古德这些天的行踪,包括死讯与遗言的Mr.Knowall(高级知情者),全世界加在一起还不足三十人。如今,很大一部分的高级知情者又升级了,他们听说了一种颠覆性的推论:“上帝”很可能是骗子。

“不用找主人,随便摘!”奥利鲁大声说道。

只要有一位“洞悉者”说漏了嘴,世界必将天翻地覆。

“奥利鲁,你能帮我找到主人吗?我想采一点儿晚上吃!”乔恩对着越野车高喊。

如果再加上数以亿计的、对某种谣言深信不疑的被蛊惑者,情况早已到了失控的边缘。知情权犹如一道高耸入云的巨大屏障,将70亿人分成了比例极为悬殊的三类。平均每4000万人里才有一个初级知情者,而“洞悉者”的比例更是高达三亿分之一。一旦有第一个破壁人出现,这道无比坚实厚重的屏障就会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全部坍塌,将数以亿计的人压得粉身碎骨。

在乔恩面前,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冰草地在季风的吹拂中上下起伏,千万片叶面上的冰晶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射出迷人的光彩。这些冰草枝叶茁壮,肥大的叶面一看便鲜嫩多汁,几乎要勾起乔恩的食欲。偌大的田地里空无一人,只有三五只正在偷吃粮食的野兔与田鼠,这些贪婪的啮齿动物肚大腰圆、动作迟缓,乔恩慢慢走近,它们却不为所动,直到距离只剩两三米的时候才飞蹿出去,消失在一片不知名的灌木丛中。

“不能再等了!”首长叫来沐青与欧阳,雷厉风行地下达命令,“‘克隆骗局’很可能被郭文传了出去,必须马上清除外在的一切威胁!”

“真的是黄瓜!”等到登上了丘陵的最高点,乔恩有了更令人惊喜的发现,“天哪!这就是非洲冰草吗?在北京这玩意儿要三十元一斤呢!”

当天深夜,欧阳动用自己在组织内的权限,发起了一次紧急视频会议。随着一张张屏幕先后亮起,欧阳清了清嗓子,背出了早已组织好的谎言:“一个威胁,一个危险系数可能高达50以上的可怕威胁,有谁还记得,十多年前盖伊博士研发的性取向矫正技术吗?由于某位les的极端冲动行为,这项技术和它的研究者一道被‘抹杀’了。如今,这种矫正技术就要复活了!据可靠信息,印度遗传学家加拉瓦正在研究某种基因疗法,并成功改造出一种名为XQ EDIT的病毒,这种病毒能够入侵X染色体长臂顶端区域,进而改写决定性取向的Xq28基因。”

秦汉惊异地看着这些丝瓜大小的黄瓜,心中想起那句“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古语。好奇心更强的乔恩干脆直接跳下了越野车,跑向了几十米外的那处山坡。

“八号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治疗,对不起,我不该用‘治疗’这个词。这种该由同性恋者自愿选择的基因改造技术对文明并不具备任何威胁!”一号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欧阳的发言,“就算世界上所有的极端同性恋者集体暴动,最多也就是让政府头疼上一阵子而已,离毁灭人类还远得很呢!”

“黄瓜!我们这里原来不产这个,八成是欧洲人或你们中国人带过来的。”

“当初是这样的,可是现在它升级了。从一份秘密资料来看,这种基因改造技术除了能将同性恋改造成异性恋之外,同样能将异性恋改造成同性恋!据说XQ EDIT会在改写基因的同时,破坏DNA的碱基结构,所以它的改造过程是不可逆的!”

“那是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当量五千万吨的核弹,把这几位以冷静、睿智著称的家伙震了个七荤八素。但欧阳还嫌不够,决定在“火”上再浇一些“油”,“据可靠消息称,这项技术的开发者加拉瓦博士本人就是一个gay!”

秦汉并不相信,因为他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粮食或蔬菜的影子,面对他的疑问,向导特意将车拐上了一条小路,以满足这位付了五十美元小费的阔气主顾并不过分的要求。当距离丘陵还有一百米左右的时候,秦汉终于看到了杂草丛中隐藏的几根绿色藤蔓,几根多刺的长条果实如同成年人的小臂一般粗,有些长得像丝瓜,又比丝瓜更茁壮一些!

一张张面具在鼻息的吹动下颤抖起来,所有人都被彻底震慑了。如果这条消息属实,这绝对是一次足以灭绝全人类的可怕危机:只要加拉瓦愿意,他完全可以给这种病毒插上传染性的翅膀,从而将全世界的异性恋者从基因层面彻底变成同性恋!文明依然繁荣,但人类已不会再主动繁衍了!冷汗顺着一张张看不到的脸颊流淌下来,在裸露着的脖子上汇成一条条小溪。当看到这一幕时,欧阳便明白,自己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是的,那就是村民的粮食地,你不要小看了它,它至少能养活二十户人家!”

“谁去‘清理’?”一号甚至跳过了“盖亚”模拟计算的过程,直接问道。

秦汉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顺着奥利鲁手指的方向看去,结果看到了一座杂草丛生、野鸡乱跑的丘陵,没有任何翻耕与种植的痕迹。他难以置信地说:“就是那座小山?”

“抱歉,因为‘救赎’的事情,我近期无法出国。”八号理由充分。

向导名叫奥利鲁,是个性格豪爽的黑人男子,他是尼日利亚0.8%接受过高等教育人群中的一员。能说熟练而流畅的英语,他指向窗外的某处说:“那就是了。”

“我去吧!”三号主动请缨。

“你们的农田呢?”秦汉望向一处被杂草包围的村落,问身边的向导。

“我陪你去。”一号站了出来,按照组织纲领,每次“清理”至少有两名核心成员同行。

12月是非洲旱季的开端,这样的“旱季”只是相对的,温暖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让黄种人干燥起皮的肌肤感受到惬意的滋润。车窗外,草原与丛林相间而生,每隔两三公里,便能看到十几间简陋而低矮的土制房屋,那便是村落了。

“纳什博士,你是组织内唯一知晓多数人真实身份的人,请你回忆一下,一号和三号的性取向是否为异性,是否适合执行此次任务?”二号询问。

然而他真正踏足这片神秘的土地后,看到的全非如此。

“没问题!”

此前,秦汉对非洲的印象存在两个极端:第一个印象来自儿时收看的《动物世界》与《狂野非洲》。从森林的深邃神秘到沙漠的辽阔无边,外加广阔无垠的草原,成群的麂羚轻盈地从鳄鱼的血盆大口上方跃过,强壮的野牛喘着粗气与怒吼的雄狮对峙,这一面的非洲是狂野且迷人的。第二个印象则来自《新闻联播》的国际新闻部分。炎炎烈日下,干枯龟裂的土地寸草不生,农民绝望地从地里扒拉出一些难以下咽的植物根茎,骨瘦如柴的少年充满渴望地站在教室的土屋窗外,成年人则拿着AK-47等廉价武器疯狂对射,这一面的非洲是贫瘠而混乱的。

“准备行动!”

抵达尼日利亚的第二天,秦汉付了两百美金,找到了一位精通当地语言的向导,然后租了一辆越野车,直奔五百公里外的努马小镇,随着汽车在颠簸的道路上一路疾驰,秦汉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非洲最真实的一面。

正如所有高明的谎言一样,欧阳在会议上说的话有95%都是真的,除了最关键的一点,XQ EDIT病毒的唯一作用便是将同性恋改造成异性恋,再无其他。加拉瓦确实是一位同性恋者,但他研发这项技术的目的只有一个:用XQ EDIT病毒将自己从少数派变成多数派,从而更好地融入社会生活。所以,看着培养皿中那捧淡青色的培养液,这位年轻的印度科学家心情复杂,骄傲与自卑交织,踌躇与坚定混杂,忧伤与喜悦同生。

乔恩的优柔寡断让秦汉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能和身边的美丽女子多相处一些时日,别离的伤感略微走远了一些,忧的是乔恩会不会因此错失最好的逃亡时机。在秦汉心中,郭文有理有据的分析并没能动摇他对“克隆骗局”的深信不疑,在长达二十八年的相处中,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古德对成名的无尽渴望以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魄力。

从下个月开始,他便能拥抱全新的、同多数人一样的生活了,享受人们不带歧视的目光,获得本该拥有的社会地位,最终在父母的祝福中找一个心爱的女子结婚生子。但他很快便联想到,这多半意味着自己要同一个丰乳肥臀的异性在床上交媾,不免有些反胃起来。

“等几天再看吧!”

“管他呢,过一段时间之后,说不定变成了一种美妙的体验呢!”博士不再多想,转身打开了实验室的窗户,让南边的阳光洒落进来。

“那你还走不走?”

“叮叮……”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加拉瓦稍微斜了一眼,随后心跳加速,嘴唇发干。是那个人的电话:加拉瓦的前男友维卡斯,这个高大英俊的篮球运动员拥有一身古铜色的漂亮肌肉,让加拉瓦意乱情迷。遗憾的是,尽管两个人情投意合,且都洁身自好,但这段轰轰烈烈的同性爱情还是过早地结束了,原因无他,维卡斯的父母都是最虔诚的教徒,在教义里,这是要被送上火刑柱的滔天大罪。

“不,我忽然不能确定了。”乔恩失魂落魄地说道,刚才飞机上的对话极大地冲击了女人的心灵,让她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喂?”加拉瓦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悄悄地拉了拉乔恩的衣袖,在她的耳边低语,“这不过是一场骗局,你该走了!”

“听说你快成功了?”电话中维卡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其他原因。

秦汉默不作声,无数杂念与疑问在脑海里翻滚、沸腾,直到他看到机场的出口标志时才猛然惊醒过来,按照之前的约定,走过前面的出口,乔恩就会借上厕所的名义,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然后留下一头雾水的郭文与装作一头雾水的秦汉。想到这一点之后,秦汉心中的乱麻不由得解开了几分:既然π药剂不过是古德导演的骗局,自己还关心这个干什么?

“是的,最多还有一个月!你愿意做第一位临床试验者吗?”

乔恩也闭上了嘴巴,沉默一直持续到三人走下飞机。非洲的清新空气灌入鼻腔,走在最前面的郭文重新开了口,“我知道你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我,不过,最多三天,你们会接受这一切的!”

“我……”维卡斯说话吞吐,却又不吐不快,“我同我父母断绝关系了!”

“是的, 三十年因资源枯竭而忍饥受冻的青春,三十年因阶级固化而碌碌无为的青春,三十年因人口膨胀而无法繁衍后代的青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乔恩小姐?”

“你?”加拉瓦怔住了,手机从掌中无声地滑落,在实验室的地板砖上砸出一点儿不太明显的白痕。但手机听筒里的声音依然清晰,维卡斯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至少,这能给我们女人带来长久的青春,也许能有二三十年!”乔恩努力辩解。

加拉瓦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却哽咽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电话那头的维卡斯明显觉察到了情人的茫然,他语气轻柔,像是一片羽毛飘进加拉瓦的心房。

秦汉呆滞地坐在头等舱的豪华座椅上,就连飞机在气流中剧烈颠簸都浑然不知,他第一次发现,年纪还虚长半岁的自己在郭文面前显得那般幼稚,如同一个从未长大的孩子。

“我尊重你的选择!祝福你!”

“哈哈,当然不会,那些穷人们正在欢呼雀跃,迎接那无比黑暗的长生纪元呢!他们太单纯了,单纯到愚蠢的地步,他们的智力与魄力都不足以策划这场正义的谋杀!”当说到“正义”二字时,郭文特地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我怀疑,谋杀的幕后策划者也许早已窃取了‘上帝分子’的核心秘密,然后把它变成上层社会独自享有的珍馐!”

“不,我……”科学家欲言又止,他诚然深爱对方,但这份情愫远远比不上他对“正常”的渴望,“为什么不试试异性恋,也许比现在更美好呢!”

“你的意思是,谋杀也可能是穷人干的?”

“基因改造技术早就能改变肤色了,但你见过有几个印度留学生为了融入西方社会而把自己改造成白人的?”

“大错特错!当人类战胜衰老、迎来长生时代之后,最可怜的就是那些穷人了!我问你,一旦地球上的资源不足以养活所有人,最先被淘汰的会是谁?会是那些官员、巨贾、名流明星吗?不,最先被淘汰的还不是最底层的贫民吗?我们不妨想得稍远一点儿,当地球人口突破一百亿的临界点后,生育可能会成为极少人才能拥有的特权,再往后,当人口达到一百三十亿的时候,‘抽签安乐死’将不再是电影里虚构的桥段。你认为,对穷人来说,这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这不一样!”

郭文的演讲深深拨动了两位听众的心弦。乔恩来了兴致,把身子朝郭文这边移了一点儿,问:“依照你的分析,除了社会底层的穷人可能受益之外,其他人都是受害者了?”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先进歧视落后、多数排斥少数、正统消灭异类吗?我的基因决定了我只会喜欢同性,这才是真实的我,唯一的我,完整的我!难道为了迎合世俗的眼光、宗教的戒律、父母的羁绊,我就必须要杀死原来的自己吗?这就是所谓的科学吗?”

“或许是那个超级大国干的!一个四十岁的中国男人发现了世界上最伟大、最神奇的物质。只要古德有一丁点儿政治头脑,或者被有政治头脑的人利用,他就可能成为整个世界的实际掌控者!更神奇的是,拜他自己所赐,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可以统治世界足足一个世纪!归根结底,是神奇的π药剂害了他,这玩意儿绝非上帝赐予人类的礼物,而是撒旦丢下的潘多拉魔盒!”

“不,我没这个意思,这都是自愿……”加拉瓦的话还没说完,电话便挂断了。他茫然倒在沙发上,右手抓起一瓶烈酒往口里倒了进去。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并不刺眼,却十分可憎,因为它将世上的一切都照出了影子,黑暗的影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玻璃皿中的培养液也变得丑陋起来,曾经如翡翠般迷人的绿色看上去仿佛一丛腐败的苔藓。博士歇斯底里地拉上窗帘,强忍住将一切砸烂的冲动重新坐到沙发上。

“也可能是宗教狂热分子干的!自从读出3.14这个数字的那一刻起,古德便成了这世界上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真神。或许对地球文明史来说,‘上帝分子’的发现未必就能超过牛顿三定律、质能方程这些科学丰碑,但它给人类带来的福泽则是后两者望尘莫及的!所以人们才会称他‘上帝’!GOD!连释迦牟尼那些些宗教中的至圣,在他面前也如蝼蚁般渺小!想想吧,如果古德愿意成立一个宗教,这世上有多少人会成为他最虔诚的信徒?

门忽然被踹开了,四位脸戴地球面具的不速之客闯了进来,两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让加拉瓦一下子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与疑惑。

郭文忽然提高了音量,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所有人都有动机!或许是某个顶级富豪,或是上位者干的!寿命延长必将带来人口的爆炸,但我们脚下的地球是绝对养不活这么多人的!所以,活两百年绝对不能成为全世界普遍拥有的基本人权,它只能是特权!专属于社会上财富最多、地位最高的那一小撮人的特权!所以敢在世界面前宣扬众生平等、给π药剂定上极低价码的古德就非死不可了!

他听过十年前鲁迪博士的遭遇,为了避免步前者的后尘,印度人曾无数次在公开场合强调XQ EDIT是一种“完全取决于本人意愿”的疗法。他战战兢兢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π药剂损害了谁的利益?这个问题秦汉曾不止一次思索过,但并未能找到任何合乎常理的答案,他懒洋洋地敷衍道:“那你认为是谁呢?”

“对上帝起誓,我们绝对不歧视你们。但你得明白,只有异性恋才是人类繁衍、文明延续的必要条件!”

“这世上99%的谋杀都有动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我们只要弄明白,π药剂究竟伤害了谁的利益,那凶手就呼之欲出了!”

“梵天在上,我认同你的观点!”

秦汉有些不耐烦了,“全世界的知情者都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郭文并不识趣,而是将话题引入了一个全新的方向,他问:“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我做什么了?”加拉瓦莫名其妙,三号扬了扬手上的沙鹰,希望能逼出一些“实话”。就在这个时候,门第二次被撞开了,四名“滤镜”成员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倒在了地上,十几个矫健的身影蹿了进来。

“谢谢你的赞誉,我担不起!”秦汉并不想和郭文继续讨论下去,将头扭向另外一侧。他心知肚明,无论是那段关于《风语者》电影的回忆,还是自己言之凿凿的“坐标猜想”,都不过是为了这次出逃所精心编织的谎言而已。至于那个时间点的那个网站,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巧合。秦汉聪明地利用了这个巧合,给自己并不完美的谎言加上了重重的砝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号设下了一个巧妙的圈套,将一号与三号诱到印度首都新德里,这意味着利剑特种部队只需坐六七个小时的汽车便能完成这次“捕猎”。行动极其顺利,十二个小时后,国安局特工便在一所秘密监狱接待了四位来客。又过了不到一刻钟,通过对一号的紧急审讯,首长心中最重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滤镜’并不知道‘克隆骗局’这回事儿,郭文没来得及这么做!”

“但是这次不一样!”郭文不依不饶地说道,“在昨天的会场上,你狂野而不失严谨的想象让我忍不住为你鼓掌叫好,我认为,如果真有人能猜出那串密码的真正含义,那个人一定是你!”说完之后,郭文还特地看了眼坐在最里面的乔恩,乔恩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根据一号的供述,之前配发给郭文的谍报工具是一件特制的灰色风衣:使用者只需要通过解系纽扣的顺序,就可以将二进制的电磁信息发送到大洋彼岸的接收器上。由于“救赎”基地内密布着电波侦测仪器,所以郭文只敢在回到住处后这么做。但烦琐的计算、编码过程终究筑成了最后的那道障壁,将“克隆骗局”的终极秘密囚禁在这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面对郭文异样的热情,秦汉不太情愿地直起身,“恕我直言,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每一种设想、每一次行动都和买彩票差不多,一无所获才是最正常的状态!”

还有另一个重要发现:被逮捕的四名“滤镜”成员中,有三位是怀揣着成为救世主的崇高理想加入“滤镜”的,不存在任何官方背景,然而组织的一号成员,那个曾说出“我们扼杀技术,我们谋杀伟人,我们践踏法律。我们是凶手,是屠夫,是自然科学的‘封印’与毁灭者,但我们更是守护者,守护这颗美丽的星球不因人类而毁灭,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的最高纲领的男人,竟然是受某大国指使的超级特工。

郭文看上去并不介意,但也毫不客气,他接了一杯咖啡,径直走到秦汉的左手边坐下,“秦先生,您认为我们这次会有收获吗?”

沐青与欧阳在得知这层真相后,沉默了很久很久。

秦汉并不喜欢郭文,直觉告诉他,这个满身书卷气的遗传学教授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样简单刻板,因此,在挑选机舱座位的时候,他特意选了三个并不相连的位置。其中两个在第一排,属于自己和乔恩,至于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张豪华躺椅,自然是留给不受欢迎的郭文了!但等到登机之后,他意识到这样的小动作既多余又可笑,足以容纳二十多人的头等舱空空如也,就连平日里热情服务的空姐都早早走进了休息室,他咳嗽了一声,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随后,“接管”计划在最大限度上榨取了四名“滤镜”成员的剩余价值,在提取了两位核心成员的指纹、虹膜与DNA后,两名欧洲血统的中国特工经过两周的培训,便摇身一变成为新的一号和三号了。

26 长生之罪

毕竟,在视频会议时,没人知道面具后面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就算当面碰见,这两名训练有素的特工也有九成把握不露出马脚。

“三张北京飞往阿布贾的机票!”赵全的话语让乔恩瞬间看到了自由的曙光,“秦汉,你担任这次行动的第一负责人,所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乔恩负责翻译,郭文博士,专业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30 接 管

“我!我在剑桥待过两年!”乔恩举起右手,努力不把内心的激动在脸上表露出来。

“中科院的科研人员在一颗陨石里发现了某种神秘的物质,这种物质能够隔绝万有引力!”一个月后,乔装成一号的中国特工在临时视频会议上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瞬间引爆了会场的气氛,画面中的每个人都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秦汉举手后环顾四周,接着照剧本提问,“这里谁的英语最好?”

“看这段录像!”一号将画面切换成一段1080P的高清视频。录像的开头,一位满脸胡须的东方男子对着摄像机打了声招呼,然后在镜头前做出一系列行动、奔跑、跳跃的动作,以证明自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类。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小心翼翼地套上了一件闪闪发光的橘色外套,外套和宇航服有些相似,上衣跟裤子连在一起,还连带着密不透风的衣帽与手套,以确保能将人体与外界毫无间隙地隔绝开来。

“谁去尼日利亚?”当赵全问出这个问题时,乔恩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狂喜,但此刻还没到她表态的时候。

男人比出“OK”的手势,然后在空旷的草地中央原地起跳。如此稀松平常的一跃却产生了匪夷所思的结果,大约七八十千克的人体如爆竹般腾空而起,之后又像风筝那样渐行渐缓地升到了三十层楼的高度,最终在空气阻力的影响下才缓缓停住了上升的势头。由于失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半空中的男人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纸鸢,随着空气的对流来回飘荡。

“既然我们早已探索过无数种不着边际的可能,那么多一次也不算什么。”插话的是陈哲,秦汉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最后的决策者。

“中科院将这种物质加工成了衣服的外表涂层,厚度不足1毫米,对引力的隔绝作用达到99.9997%。”

秦汉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强作镇定地回答:“千分之一,不,百分之一!”

“他该怎么下来?”二号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有多大把握?”赵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一号按下了遥控器上的快放按钮,将画面向前快进了五分钟。在这段时间里,镜头不断拉近、推远、转换角度,不带死角地记录下男人在失重状态下的一举一动。最后,镜头被推到了男人的脸上,只见他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咬下了手套的一角。紧接着,这个不足一平方厘米的窟窿便成了堤坝上的缺口,三维宇宙中无所不在的引力涌了进来,拉扯着男人缓缓朝地面降落。男人仔细地控制着手掌的角度,保证自己像一片羽毛那样缓缓落回地面,最后与秋日的草皮来了一次轻柔的拥抱。

“恕我直言,目前我还不能确定。你也看到了,在前三行和后两行之间有一道分割线,所以我们对锂和氩的破译应该跳出前面的思维束缚,0318,说不定是当地一个车牌号码,又或者是某个土著居民的生日,也许根本不是数字,而是一个名叫李亚的中国商人。总之,等到了那地方再说!”

这段视频如铁锤般狠狠地敲在每个观看者的心脏上,一同被敲碎的还有人类搭建了数百年之久的力学大厦。

赵全微微颔首,“如果前三个元素代表的是位置,那后两位的锂和氩又代表了什么?0318?或是什么别的解释?”

“这降落过程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赵全半信半疑地打开了自己电脑上的谷歌卫星地图,输入了秦汉所说的经纬度,一个模糊的村庄影子出现在了电脑屏幕的正中,村落不大,也就百十户人家的样子,但这已经足够佐证这种猜想的可能性,要知道,当经纬度精确到“分”的时候,地球上超过97%的地标都属于无人区。

“研究证明,这种物质做成的涂层对引力的隔绝是存在方向性的。就像防弹衣一样,你把它穿在前面,就能挡住前面的子弹,反之亦然!”

“很简单,我早已在地图上验证了全部四种可能!另外三个坐标,不是在大西洋海底,就是在人迹罕至的沙漠或森林中间,只有东经10度08分,北纬10度24分这个位置,位于尼日利亚贡贝州的主干道旁。在那里,有一个名叫努马的小镇!古德在2024年前后去非洲研究过当地植被,他或许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这么说来,要是这件衣服不连帽子的话,那实验者岂不是会在太阳引力的作用下飞到天上去!”

“你又如何确定,10、8和10、24分别代表着东经、北纬!而不是东经、南纬,或者西经、南纬什么的?要知道,算上所有的排列组合,一共有四种可能!”密码专家追问道。

“一点儿都没错,如果是夜晚的话,那你说不定会飞向月球!”

旁边的数学院士忽然发声:“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个光斑只能在一部分区域里移动,很可能永远到不了24号元素铬所在的位置。”

天方夜谭般的神话活生生地出现在每个人的眼前,无从抵御的窒息感随即包裹了他们,以至于让五号犯了个幼稚的错误,他问:“这块陨石有多重?里面大约有多少这种物质?”

秦汉毫不客气地反击:“这正是他的风格,玩世不恭却又聪明无比,不按常理行事却又思维严谨,谁都知道,那些清规戒律、世俗观念在他眼里好比狗屎一样可笑。至于他为什么要用氯而非氖加铬来代表10和24这两个数字,或许他在潜意识里只想把这个秘密留给我一个人罢了。就在谋杀发生的前一天中午,古德还笑着对我说:‘四天后(10月24日)就是光棍节了,你准备送什么东西给我这个单身汉?’”秦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毫无破绽的神情几乎可以角逐当年的奥斯卡。在他身后,乔恩死死地抿住双唇,以免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一块含有能隔绝万有引力物质的陨石,你问我有多重?”一号不留任何情面地驳斥道,“据说这块陨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但表现出的重量还不足半吨,三五个成年人就能抬起来。根据附近山民的传说,这块石头是半个世纪前从天上飘下来的!最后落在了一片无人的山林深处,石头落下时就像是一片深色的巨大雪花,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只是神怪传说,直到一个好奇的驴友真的发现了这块石头!”

“荒唐!下流!我绝对不信,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遗传学家会有如此低俗的思想!如果他只是想表达出10和24那两个数字,为什么不直接写上两个时间点,分别对应氖和铬元素所在的位置!”

二号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盖亚”的编程入口,输入了几行代码又停了下来,面露难色地说道:“我觉得还是得先弄清楚这种物质到底有多少,无视重力的UFO编队必能改变未来战争的局势,但数量也是至关重要的!”

在座的三位年轻人几乎笑出了眼泪,几位老学究在弄明白CL和1024之间的关联后,表现出的激烈反应让秦汉几乎难以招架。

“算了吧,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关心这个。我最期待的,就是亲眼去看看这超乎想象的伟大神迹!”纳什一反常态地插话,“这块石头现在在哪儿?”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原始密码,第三行是2032、06、21、16、41,在这个时间点,古德房间里的光斑恰好投射在氯元素的那个格子上,同样在这个时候,古德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色情网站。怎么说呢,这两者的简写都是Cl,我需要提醒你们,这个网站还有一个数字缩写,那便是1024!(注:Cl= CAOLIU= 1024)所以,东经10度08分,北纬10度24分,我觉得有必要去看看!”

一号拿出了一张中国地图,“陨石是上个礼拜发现的,由于交通条件所限,这块石头目前只被切割下了一小块,主体还没有被运回中科院,位置大约在湖南与贵州交界的大山深处,距离最近的村子大约四公里,有谁想去?”

“你的意思是?”

“朝闻道,夕死可矣!”七只右手同时举了起来。

秦汉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密码专家,客客气气地解释:“完全正确,如果古德真留下一个四位密码,相信各位早就能猜到和经纬度有关。但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他留下了一个双层密码,只有破译出第一层,藏在数字面纱背后的玄机才会露出来。为了提醒我们这层面纱的存在,古德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得来不易的名声,在那个时间打开了一个色情网站!”

第二天下午,湘西排门村,距“神石”两公里的苗族村寨。

秦汉石破天惊的发言让在座的密码专家不免有些窘迫,“秦先生,氖元素对应10,氧元素对应8,这都没问题,但我实在不明白10和24这两个数字从何而来,氯元素的原子量应该是17,而锂和氩,分别是03和18。这五种元素分别对应的数字是10、08、17、03、18。要知道,如果想用一串密码传递经纬度的信息,密码应该是四位才对,但古德留下的却是五位。”

天刚下过一场中雨,崎岖的山道上满是泥泞,吉普车行驶在上面,就如同风浪中的小舟那般上下颠簸。皮实的轮胎将一堆堆泥浆甩到两边,有时在岩壁上,有时在悬崖下,偶尔还会溅到路过的妇女身上的衣服或背篓上,每到这时,身后总会飘来谁也听不懂的当地方言的咒骂声。

“古德曾去过非洲考察,我想他一定到过这里。”秦汉用手上的触摸笔指向屏幕左侧的一座村落,“这个地方,努马小镇,位于东经10度08分,北纬10度24分,正好对应氖、氧、氯三种元素!”

八个人全到了,包括伪装成一号和三号的中国特工。作为其中“唯一”的中国人,八号义不容辞地担任了此行的向导。在他的指挥下,两名“野狼”雇佣兵轻易地便打晕了村口的四名武警。七位脸戴面具不见真容的男人推着手舞足蹈的纳什,走进了这处只有不到五十户人家的原始村寨。村庄很安静,唯一的声响便是村头小学里传来的读书声。有人扭头张望,只见山坡下矗立着一间教室,墙壁一米以下的地方都是肮脏的泥,一米到一米五的地方则满是五颜六色的涂鸦,再往上则保留着白漆原本的颜色。红纸糊成的窗户里面,一张张红扑扑的脸蛋儿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破烂不堪的书本。

会场上一阵窃窃私语,好几个人拿出了纸笔,试着从这个角度对“上帝密码”进行解读。但秦汉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他快步走向会议室的主控电脑,熟练地打开了一张最新的谷歌地图,定位、拖动、放大,尼日利亚贡贝州的地图在巨大的LED屏上显现出来。

“想不到这个年代还有这样的学校!”二号感叹道,“这便是你们的国家吗?真可惜这些孩子了!”

“我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猜出了答案,要不是后面那两个字母与数字的组合迷惑了我一阵子,也许速度还会更快!这是最简单的猜谜游戏,字母代表数字,A代表1,B代表2,C代表3,但这样做的最大弊病在于无法表达超过26的阿拉伯数字,于是有了后面的4Y和2Z!V等于21,E等于6,4Y等于4乘以25,也就是100,2Z则是2乘以26,也就是52。东经21度06分,北纬100度52分,那是西双版纳南侧的一个傣族村寨,当我把结果用短信发给古德的时候,他回了我五个字:你真了解我!”

“不,你错了!”八号毫不退让,“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坚持认真学习,这才是我们的希望!”

秦汉用略带得意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会场,然后在三位科学家不解的目光里继续一本正经的演讲。

铃声在教室上空响起来,惊起三五只飞鸟,孩子们欢呼雀跃着跑到背面的山坡上,在井边排起了整齐有序的长队。喝完水的孩子抹抹干裂的嘴唇,奔跑向云雾缭绕的远方。二号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表,问道:“这才下午两点半,他们就放学了吗?”

“这部电影说的是‘二战’时期,美军找来一群瓦霍族土著,将他们的语言加工为特殊的密码,因此影响战争走势的故事。古德看了这部电影,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迷上了解密与破译的游戏。大约在2014年前后,他跟几个驴友一起前往云南西部的热带雨林进行一次探险,有一回打电话,我问他当时到底在哪儿?他并没有直说,而是给我出了一个极为简单的谜语,谜面是四个字母和数字的组合:V、E、4Y、2Z。”

“没错,不少孩子要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家,所以都在这时候放学!”

大约有一半的人举起了手,秦汉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那他们每天能上几节课?”

“在我们刚参加工作的那段时间,古德曾和我玩过一个游戏,一个让我猜他去哪里的游戏!这源自一部名叫《风语者》的电影,在座的有看过这部电影的吗?”

“三四节吧,十点半到两点半,夏天要好一点儿,三点半放学!”

无论是资历还是学识,这位本科学历的报社主编都在会场上忝居末位,但他也有一样其他人所不具备的东西:与古德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这是秦汉的价值,也是他的武器。所以,当他说出下面这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时,所有人都为之一振,就连此前一直在打哈欠的郭文也抬起头来。

“天哪,他们花在路上的时间比在学校里的时间还多,这可怎么学习啊?”

“对不起,首先我要推翻此前乔恩小姐的推断,‘克隆’‘骗子’这两个词存在太多的歧义,我觉得古德既然想留下点儿信息,就不该如此含混不清才对!”

“不,你错了!”八号毫不客气地说,“正因为要跋涉三五个小时到学校,学习的机会才显得格外珍贵!你想想看,孩子们忍耐冬日的严寒、夏日的酷暑,避开虫豸的叮咬,就为了来到这间四面透风的教室,聆听这个只有初中学历的老头给他们上课!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天堂!说真的,你看到过城里的孩子坐得这么整齐认真地读书吗?”

两个小时后的例行会议上,秦汉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提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猜测。

三号仔细回忆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是!”秦汉说,“这方法已经放在我心里两个星期了!”

“时间因短促而弥足珍贵,生命也一样!”四号忽然插话,“如果没有死亡的催促,又哪儿来生命的动力呢?”

“你已经想到离开的办法了?”乔恩有些惊讶,眸子里跳动着希望的光芒。

“天哪,你们怎么又把话题扯到‘上帝分子’上去了!”二号苦笑着摇头,“我们今天过来,不是要见证更伟大的奇迹吗?”

“我可以帮你走,但我不能走,如果我忽然消失了,他们一定会二十四小时监视我的家人!我的女儿就走不掉了!”秦汉渐渐冷静了下来,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你带走我女儿之后,他们还没有猜出密码的真相,我就走!”

“也许我们今天会见证神迹,但‘上帝分子’才是人间最伟大的东西!”

“只要能离开中国,我父亲就可以搞定一切!到时候我会尽快安排人来接走你的一个女儿!”乔恩目光坚定,毫不拖泥带水地说。

包括两名伪装者在内的八名“滤镜”成员走入了无人区,行动不便的纳什博士让队伍步履艰难,但他们很快克服了这一切,过了两个小时,走在最前面的二号忽然举起了手,因为他看到了他们正要寻觅的那样神物。远远望去,这块形似野牛的巨石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它的外表是红褐色的,表面坑洼不平,大些的坑洞里已长满了青苔,红绿相间,倒有几分喜庆的味道。但随着一阵猛烈山风的吹过,神迹毫无征兆地降临了!看似稳如泰山的巨石竟随着山风的节奏前后摇摆,像是一团巨大的棉絮。

“走?”自从加入基地的第一天起,秦汉便认定这是一条没有归路的死胡同,“就算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

除了坐在轮椅上的纳什,其余七个人迫不及待地奔向了眼前的神秘天体。他们怀着朝圣般的心态,将一只只颤抖的手放到陨石的表面,指尖传来的坚硬感与厚重感让触摸者更加兴奋。一号从身上掏出一只锤子,用力敲下了网球大小的一块放在手里掂量,它大约有三四百克,沉甸甸的,绝非泡沫儿或者其他物质。

“我知道,但是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乔恩的眼里满是怜惜,这个消息对秦汉来说意味着什么,聪明的女人心知肚明,但她实在不敢再耽搁下去了,“基地里有无数的聪明人,他们很快便会想到这一点!到那一天,我们想走都走不掉了!真相太可怕、太绝望了,足以让世界整个坠入黑暗!我们必须现在就走,为了我的青春,也为了你的女儿!我承诺,等我们离开之后,我一定会兑现对你的承诺!”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完美地验证了这块陨石的神奇,他们试着搬动陨石,却发现它的重量也随之不断变化,几个人用撬棍将石头的一角抬起,发现“降仙石”明显变轻了许多。接着,随着角度的进一步变化,石块的重量又有了明显的增加!如此诡异的奇观完美地印证了之前的推论。显然,陨石中的反重力物质并不均匀,当石头以不同角度倾斜时,这种物质所隔绝的地心引力也随之不断变化,进而改变石头表现出的重力。

“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臆测而已,而且是建立在有罪推论的逻辑基础上!”和乔恩头头是道的分析相比,秦汉的辩解显得分外苍白无力,“我们这里并没有FDA的第一手资料,你看过的那些,不过是中情局的二手信息。”

“是真的,我看到了神迹!”五号抚摩着陨石粗糙的表面,热泪盈眶。

3.在电视直播的那天,古德一共拿出了六只用于证明“上帝分子”神奇功效的动物活体,三只白鼠和三只果蝇,这六只动物都已步入了生命的暮年,大约相当于人类中的七旬老翁。从当初的角度看,这些“活”了五年的白鼠无疑能更好地证明π药剂可以帮助动物轻而易举地突破以往的寿命极限,但现在看来,即便古德忽然从世界上消失了,实验人员也很难从这些垂垂老矣、即将死亡的生命体上精确测量出衰老的程度与速度,毕竟,鉴别一个老人是八十还是九十岁,要比鉴别一个年轻人是十五还是二十岁困难无数倍。这意味着所有能证明“上帝分子”魔力的证据都存在于由古德编撰、由FDA记录的历史书籍里,而非可以实时观测的现在进行时。

“太神奇了!我无法用人类的任何词汇形容双眼看到的一切!”八号一边高喊,一边走到了陨石的背面,当确定自己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后,他从包里掏出一根撬棍。

2.在向全世界公布发现“上帝分子”之前,古德对自己的实验资料进行了全面而彻底的销毁,之前这样的举动被视作对暗中胁迫者的反抗与斗争,但现在看来,如此彻底的毁灭之举也许蕴藏着另一层的含义。

八号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一刻,纳什正在十米外的土坡上感叹造物主的神奇,而伪装为“一号”的特工刚走到他身后,推起轮椅,好让伟大的宇宙学家更近地瞻仰眼前的奇迹。至于另外五位,此刻他们正站在陨石的另一面,用手上的工具在石头上敲凿,尝试弄一些更有价值的样本带回去。

1.在资料中,FDA名誉主席让·雷金博士曾不止一次提到,出于古德“对技术专利的极度重视”及“保证自身生命与知识产权安全”的考虑,长达五年的动物实验被放在了A市大学那间两百平方米的实验室里:实验体的每次喂食、清洗工作都是古德亲自完成的。当然,FDA对试验过程的监督是“严格”并“权威”的,实验用动物是由第三方提供的,实验开始以后,监测团队每周都要对这些白鼠与果蝇进行全面的体检与DNA分析,但他们还是百密一疏,如此缜密的手段在简单的克隆技术前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看,这黑色的是什么?好像一种常温下的超流体!”六号指着一团不知名的黑色液体失声尖叫。黑液就像鬼火一样,沿着被凿开的石缝四处奔流,这奔流是毫无规则的,看不出丝毫重力的牵引或摩擦力的羁绊,甚至连惯性都失去了无所不在的魔力。

面对这个足以让地球停转、让世界陷入狂乱的猜想,秦汉开始也抱着怀疑的态度,但乔恩很快便拿出了证据。这些天来,她想尽一切办法,收集了最为翔实的π药剂动物实验背景资料,然后将无数条线索仔细检查、分析,经过无比漫长的抽丝剥茧,一个又一个确凿的证据随之浮出水面。

“这一定就是那种反重力物质!”几个人无所畏惧地向前一步,四号甚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世界上至少有两百个生物实验室可以轻易做到这一点!”乔恩用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古德,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也最可恨的骗子!他将被载入史册!”

“危险,快跑!”不远处,纳什拼命地打着手势,然而没人注意到他。在纳什惊恐的目光中,石块忽然朝人多的一侧倾覆下来,短短半秒钟之后,这块曾轻如鸿毛的巨石陡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重力加速度。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向了几位“求道者”的额头。几人惊恐地尖叫着,想要躲开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但一切都来不及了,除了年轻的二号和早有准备的“三号”(伪装者)外,另外三人全被压在了下面。惨剧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号”木然地望着被压在陨石底部的三位同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声嘶力竭的纳什。

以果蝇“彭祖”为例,古德从FDA那里接收了这只实验体,然后立刻委托某家生物公司,以最快速度克隆出这只幼年果蝇的数十个胚胎细胞(只要摘下一丁点儿翅膀上的组织就能做到),然后按照严格的时间表依次解冻这些胚胎细胞。再接下来的事情便与生物学完全无关了:古德只需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一次次用年轻的克隆体替换掉衰老的那个。于是,在一百天之后,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一只正值壮年的“彭祖”果蝇,当然不是最开始的那只,而是它的克隆体。

“怎么会这样?这块石头明明很轻!”

无论是“活”了一百天的“彭祖”果蝇,还是寿命突破五年的小白鼠,都是古德这位伟大的“上帝”——如今应该称他为“骗子”了,使用20世纪诞生的克隆技术,一手导演出的骗局。

“那是之前的角度!”纳什老泪纵横,“看它刚才倾覆的加速度,它现在起码有两吨重!”

“克隆”骗局。

“快找工具救人!”“一号”装模作样地指挥。然而在他们找到工具前,不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于是一号的指令从“救人”变成了“紧急撤离”。

随着乔恩条理分明地说出自己的分析,秦汉的脸色也越发阴沉,最终变成了一种近乎死灰的透明。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回去的路上,纳什喃喃自语道。八号推着轮椅,天边的夕阳将五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什么?”

“任务相当完美,感谢中科院的磁悬浮技术专家!”在归途上,八号悄悄地拨通了首长的电话,“除了我们的人之外,‘滤镜’的核心成员只剩二号和纳什了,下一步由您定夺,但我建议,让纳什博士跟我们一起回去!”

“不,我已经猜到了真相!”

从中国传回的消息在“滤镜”内部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从组织成立的第一天起,大家对类似的牺牲早已司空见惯,真正的矛盾焦点在于“为什么不带一些神秘物质回来”。

“那只是最坏的打算!”

“我一直在试着救人,三个活生生的同伴在你眼前被压得血肉模糊,没人能保持冷静!再后来巡逻的警察到了,要是不赶快离开,说不定就走不掉了!”

“随便去哪儿,总之要离开这个囚笼,没错,囚笼!”乔恩秀眉紧蹙,她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儿,对秦汉说,“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吗?一旦我们找到了某个绝密、可怕、永不能公开的真相,等待我们这些人的结果是什么?”

八号转过头,看了看轮椅上的纳什,“要知道,我们还要带着行动不便的纳什博士!”

“离开,去哪儿?”

纳什轻轻地眨了一下右眼,以示赞同。

“我们该离开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毁掉那块石头,这很可能会对文明造成威胁!”其他成员问。

“噢?”秦汉心头一紧,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升了起来。

“对不起,由于信息量太少,当时无法对此事件的威胁值进行评估!”

乔恩满脸冰霜,语气严肃得似乎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有些话我只能在这里说,这是基地里唯一不会被窃听与监控的地方。”

“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需要一次选举!填补上这次意外空出的四名核心成员的位置!”说话的是伪装者“一号”,这次有三名核心成员被留在返程的机场,二号又意外地因为“护照问题”被扣押了。这么算下来,真正逃出生天的便只有纳什一个了。这份侥幸要归功于他的地位与声望,只有这位组织的“招牌”平安回去,选举才能得到绝大多数成员的认同。

“美丽的小姐,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喜欢把约会的地方选在这里。”秦汉戏谑地对乔恩笑笑,“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穿着制服的你确实很美。”

在这次成功的选举大会上,刚加入“滤镜”不到一个月的沐青与杨一,顺理成章地成了新晋的七号和六号,选举甫一结束,欧阳便给首长打了个电话:“一箭双雕,我们不但控制了四位不该存在的高级知情者,更用选举手段一举掌握了‘滤镜’的最高话语权,如今的核心成员,有一大半都是我们的人了!我们可以利用‘滤镜’来对付任何敌人!”

第二天,“救赎”基地二楼。在排了两个小时队后,秦汉又一次走进了乔恩的心理诊室。

欧阳还是高兴得略微早了一些,因为信息屏障已经被打破了!

25 绝望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