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通，科比心想。人们都说双子座是卫神中最奇怪、最难相处的。普雷尔家的人正合它们的口味。至少拉里亚只有一个……
“我伯伯在这里只招双胞胎，”拉里亚轻声说，“他身后的那对是西弗·马可和恩科·马可，他最喜欢的保镖。在普雷尔的世界里，只要有双胞胎出世，父母就知道他们可以在我们家族找到工作。这是向双子座卫神们致敬：数据海里的伟大双子座。双子座一直对我们家族很好。”
晚餐之后，他们走进一间小会议厅，罗洛打开全息投影，做了个主题演讲：普雷尔家族和陈-图尔西家族若联手开采普雷尔家治下系统里的矿产，必定钱途无限。“不要只是因为我们身在桑德尔本，就以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辛勤工作。陈-图尔西家族在最艰苦的环境里积累财富：小行星矿产，遥远的卫星。我的祖母，我们家族光荣的缔造者，几乎毕生都在太空度过，在威拉帕尼恒星的磁层里建造反物质农场……”行星的全息投影在科比的脸上飞快地移过。一个迷你小行星带出现在投影上方，就像空中的麦片光环，上面橙色的线标志出陈-图尔西家族的开采船在两个大一点的小行星之间行驶的轨迹。
仆人是真人，不是机器人。他们似乎都一对一对地出现。一名男服务生带着科比和拉里亚入座，过了一会有个一模一样的分身，来帮他们倒饮料。更多对一模一样的服务生来上菜：稀汤，接着是长毛象肉排，端上来还渗着血。埃隆身边站着两个打手，一模一样的严峻的脸和光头。
罗洛很擅长这个。他看起来不那么孩子气了，面对普雷尔家族管理人员各种问题的火力，他滔滔不绝，用数字、统计对答如流。科比无事可做，只能坐着打瞌睡，边看眼前边从耳机里偷偷地搜索特伦诺迪的图像，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开心的能力。
“我是拉里亚·普雷尔。”她说，鞠了个躬。她年纪不比科比大多少。浅色的金发，淡灰色的眼睛，不讨好的普雷尔家族海军的紫色制服裙，对她的粗壮形象毫无修身效果。科比以前没碰到过什么白人，很难忍住不盯着她的苍白疙瘩的脸，还有粉色长鼻子看。但她似乎是他晚上的女伴，于是他尽量笑得勇敢一点，跟着她进了餐厅，那里还有更多的人要见：多数是普雷尔家的人，还有轨道军的某上校，某些地方的站长，最后是那个老人本尊，埃隆·普雷尔，像他的住所一样丑陋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脸因为老谋深算，有了很多深深的皱纹。
“几周前，你们本要和努恩家结盟。”埃隆·普雷尔咕哝着说。他向科比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他本要和那个刚被塞进皇位的小情人结婚。这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普雷尔家族是你退而求其次之选，对不对？”
“求之不得！”罗洛说。
“我不否认与特伦诺迪·努恩的婚约解除时我们很失望，”没等科比想出怎么应付，罗洛平缓地说，“但我们决定把这个变故看成一次机会。那个女孩现在是女皇，但她的皇位坐得稳吗？人人皆知她只是丽萨·德利厄斯的傀儡，而没人喜欢丽萨·德利厄斯正在计划的改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们觉得也许最好还是和一个更合适的家族联合。”
科比想知道她听说过关于他的各种传言没有。他曾经喜欢打猎，但他在努恩家族位于然加拉的狩猎保护区里做了蠢事，最后差点被一只保护区里的动物弄死。这些长着尖牙的光滑的兽头又勾起了他的回忆：恐惧和羞耻。当那个年轻女孩说，“如果你们愿意，明天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他觉得要晕倒了。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科比不确定，但普雷尔家的人似乎很满意。在座的人窃窃私语表示同意。还有几个人甚至举杯，用他们当地的馊酒给罗洛祝酒。科比微笑着点头，试着表现得聪明。
一辆有轨车载着科比和罗洛进了这栋房子。他们下车，走进一个圆形门厅，墙全是黑色石头做的，装饰着巨型长毛动物的头颅——基因复制的某种古老地球的史前物种。“这些全是从远在山那边的家族狩猎保护区里打来的，”一位等候在那里的年轻姑娘说，“我听说你喜欢打猎？”
“说得好。”埃隆·普雷尔咆哮着，那对双胞胎侍者上前给他倒饮料，也给科比倒上，“明天签约，下周发布官方声明，但我想我们是有共识的。我们两大家族的联合：陈-图尔西家将获得我们星外领地的独家开发权，而我们可以使用你们在桑德尔本的轨道区、调度区等基础设施。联合事宜就以拉里亚·普雷尔夫人和科比·陈-图尔西的婚事为定。”
那里的峭壁之间坐落着卡卡塔伽尔，普雷尔家族的大本营。据罗洛说，人们称之为“螃蟹城堡”。它的样子真的有点像螃蟹：这个生物建筑绵长而低矮，主楼藏在蟹壳形状的房顶下，两边新月形客房形成了它的钳子。建筑上方的天上撒着残月的碎片，这个世界因此得名。它应当曾经也和它的母行星一般大小，但很久以前某种作用力把它打碎变成一个永远残缺的新月，被一圈圈残骸包围。它像骨头般冰冷的光洒在雪和卡卡塔伽尔那弯曲的蟹壳房顶上。
科比第一次听到这事，他看到拉里亚·普雷尔那平淡的脸上惊恐的表情，看来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
残月比大部分他们经过的普雷尔家族车站稍大一些，埃隆·普雷尔的画像在站台上方俯视着，看起来更加有压迫感。一队普雷尔家族海军正在站台上恭候。一辆汽车载着他们离开车站，穿过一片调度区和引擎库，沿着蜿蜒的路进山。
“我还以为你明白了！”罗洛后来不停地说，“我还以为你母亲会告诉你，她给你找了门当户对的新亲家！”
科比怒目以对，伸手够外套和帽子。
“她要是告诉我，我决不会来这个可怕的地方！”
“好吧，表弟。别生气！要不我们给你找个可爱的普雷尔家族的女孩，嗯？她们铁石心肠，但你肯定能融化她们……”
“啊。好吧，那我知道她为什么没告诉你了。”
“特伦诺迪不傲慢。她只是害羞……”
他们都在罗洛的房间里，科比的房间在隔壁。两个房间都在螃蟹城堡较高的楼层。科比闯进来时，罗洛坐在床上，一只鞋脱了，好像正打算脱衣服。
“拜托起来动动，科比表弟，”他大呼小叫地说，“我们可不能混日子。我们得罪不起普雷尔家族，普雷尔家族又特别敏感多疑。我了解这些人，记住。我为这笔交易准备好几年了，交朋友，四处联系人，而你只是围着那个傲慢的努恩家女孩团团转。”
“我可不想跟那个普雷尔家的女孩结婚！”
科比关了耳机，假装刚醒来。罗洛刚站起来，散落一地的面包屑和糖纸。他比科比年长五六岁，但科比总觉得他那饱满的脸，还有爱吃甜食的习惯，让他看起来像个充气过度的小孩。
“拜托别再喊她‘那个普雷尔家的女孩’。叫她拉里亚。你结婚后就得这么叫她。”
“科比！醒醒，表弟！变聪明点吧，卫神啊。我们到这儿了！”
“我……”
很多人都不明白卫神们为什么没有直接把那些普雷尔治下的世界分给其他更文明点的家族，这样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也许只是因为除了普雷尔家族，没有别家不怕麻烦，愿意费心管理跨奇巴支线。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和她结婚。但在我们这样产业蒸蒸日上的家族，这是你作为继承人要付出的代价。你就像个游戏里的筹码，亲爱的表弟；你的母亲必须竭尽全力把你的价值用足。”
普雷尔家族从来没和别的大家族言和，也从来没有和别家通婚。他们参与贸易，但保持着距离。五十年前，他们支持了斯皮拉特线上反叛的分裂分子，开启了一场讨厌的小战争，要不是轨道军在加拉加斯特战役摧毁了他们的装甲战车，他们几乎就要夺得皇位了。
“就这样？让我和那个冷冰冰的铲子脸公主结婚，我们才好给普雷尔家族卖命干活？”
几百年后，一些家族蓬勃发展，另一些凋零消逝。当下最重要的是努恩家族（当然了）、阿尔拜耶克家族、阮氏家族和坎氏家族。此外还有几千个小一些的家族——比如陈-图尔西家，在某个车站或个别系统里掌权，梦想着扩张。还有普雷尔家族，潜伏在他们治下的西边支线的冰冷世界里，守护着他们古老的仇怨，固执地坚信他们应该掌控更多权力、更多话语。“是我们建了星罗。”只要开始聊政治，普雷尔家的人迟早会嘟囔说，“我们是先锋，我们去了没人想去的地方，一旦我们建好了车站，在我们发现的世界上着手地球化，就会有些其他坏蛋溜进来取而代之。那些努恩家的人。那些阿尔拜耶克家的。鼻孔朝天，装得很道德，把我们排挤出去，对我们落井下石。好像没有我们普雷尔家族，他们也能成事一样……”
“首先，科比，听到你这么说你的未婚妻让我很难过；她说不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外貌不是一切，你知道的。其次，和普雷尔家族财团的联盟是我们家族眼下最好的出路。有些事你不知道，我的表弟。相信我，这些普雷尔家的人正四处动员。”
没人清楚记得是卫神们创造了家族集团，还是家族集团创造了卫神。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是卫神们创造了凯门，而当人类开始通过凯门旅行，是各大家族建造了车站、火车，还有火车头，铺设铁路，把各道门连起来。在那野蛮年代，和半个星系以外的世界做生意，法律朝令夕改，各大公司觉得他们仅有信任是不够成交的，于是他们开始联姻结盟，财团家族就此诞生。
“什么意思？”
而最糟糕的是似乎没有人理解他的心碎。他母亲更担心陈-图尔西一氏名誉遭受的损害。家族形象顾问告诉她，甚至不应该再允许科比在公众场合出现，以防他再给桑德尔本的八卦媒体更多谈资。这些媒体最近已经在为这事大做文章，这是当然的。所以他被支开，跟罗洛一起来到星罗上犄角旮旯处的这个冰冷荒凉的世界，完成与普雷尔家族财团交易的任务。于是此刻他瘫在沉闷天气火车上不舒服的座位里，在耳机上刷着关于特伦诺迪的报道，而罗洛坐在他身边吃杏仁糕，然后在扶手上擦拭黏糊糊的手指。
罗洛打个哈欠，摇摇头。“我说得太多了。现在，上床去，科比，我的好兄弟。现在很晚了，我们今天很辛苦，而且这些冷酷的野人好像还打算明早带我们去打猎。”
如果当初像计划的那样进展，他和特伦诺迪这时应该在庆祝婚礼。本来这只是一场商业婚姻，但科比爱他的特伦宝贝，他真的爱她。两大家族的媒人介绍他们初次见面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他像个傻瓜一样笨拙地极尽全力想给她留下好印象，但给她留下的印象很可能并不好。不过在斯平德尔桥灾祸之后，她需要他，他也觉得她真的开始喜欢上他了。可之后，她突然被匆匆带走，当选女皇，真是万幸又不幸，科比·陈-图尔西。
科比走开站在窗前。他隐约想从窗口爬出去，逃离这座寒冷的石宫，但这样母亲会暴怒，而且外面雪下得厉害。
科比·陈-图尔西从耳机里看见来自火星的图像时，正坐在一班名叫“沉闷天气”的火车上。火车穿过一系列分布在跨奇巴线上的无聊的工业世界，它们多数被大雪覆盖。这些都是普雷尔家族的据点。科比的家族正想和普雷尔家族做笔重要的交易。他想这趟出差大概是他与努恩家族婚约破碎之后，对他的某种安慰。但他不喜欢普雷尔家族，他不喜欢他们这些毫无生气的行星，也不喜欢被派来陪同监督合同签署的罗洛表哥。于是他闭上眼睛，假装打个盹，其实他是在通过耳机直接向大脑的视觉中枢播放女皇火星朝圣的画面。
下面的庭院里，埃隆·普雷尔穿着一件厚皮毛大衣，和一位客人告别。他的双胞胎保镖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来客的飞行器陆续离开时，启动的灯光映在他们剃光的头上，苍白闪亮的头颅，像一对完美配对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