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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另一名驱逐者张开双手,意思是“决不可能”,后来我知道他名叫西斯滕・考德威尔。我注意到,这人长长的手指间长着一些蹼一样的东西。“多数战舰都已经去了位于长城的突出战线,以抵抗圣神特遣部队的前锋。这是场苦战,我们也不指望会有多少战舰活着回来。”

“三百艘大天使飞船,”德索亚说道。他揉了揉脸颊,“如果他们意识到这个情报被我们获得,那他们很可能会在几天……甚至几小时内,通过基甸驱动来到这里。假设重生需要两天时间,那我们的准备时间不足三天。我走后,防守方面有提高吗?”

“情报有没有说,圣神知道我们这儿的军力?”伊妮娅问。

“二十小时之前得知的。”纳弗森・韩宁说,“在你突袭期间,俘获了三艘基甸驱动无人信使飞船……其中两艘被毁,从剩下的那艘中,我们获得了这条情报。我们确信,派出这艘信使飞船的是一艘侦察机,它在派出飞船后,马上就被探测到,并被摧毁了。”

纳弗森・韩宁同样张开双手,这动作和考德威尔的相差无几。“应该不知道,但另一方面,他们知道这是我们展开防卫战的主要集结地。我敢打赌,他们肯定认为这里是我们的另一个基地,或许还有部分环轨森林。”

“拉卡伊9352,”德索亚若有所思道,“希毕雅图的苦涩,我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什么时候的情报?”

“在圣战的炮火烧到这里之前,有没有办法先将其粉碎?”伊妮娅在问房间内的每一个人。

“情报很可靠,”说话的是一个全身苍白的驱逐者,后来我得知他名叫纳弗森・韩宁,“在拉卡伊9352星系,至少有三百艘大天使级飞船正在集结。每艘飞船上都配有一名马耳他耶路撒冷骑士团的代表。显然,这是一场圣战。”

“没有。”传来平静的回答,说话的是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一口环网语带着古怪的腔调。他的个子真高,非常瘦,但很强壮,下颌和嘴边长着一圈络腮胡。在诗人老头的《诗篇》中,卡萨德是非常年轻的,但眼前的这位战士至少已经六十多标准岁,薄薄的嘴唇和小小的眼睛周围已经皱纹层叠,由于长时间照射在沙漠世界的烈日下,或是长时间浸浴在太空的紫外线下,那原本黝黑的面容现在愈发显得深黑,头顶的头发根根竖起,就像是短短的银钉。

就在我看着他们的时候,房间内人类和驱逐者之间的谈话又开始了。

所有人都看向卡萨德,等着他说下去。

我看着那些轻轻颤动着的血小板。我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睛长在哪里,也没有看到耳朵。他们能听到我们的话吗?这是肯定的……因为其中一个对我的想法做出了回应。他们能刺激语言中枢,也能阅读思维?

“由于德索亚的飞船已经被毁,”上校说道,“我们仅剩的游击战术也用不上。虽然我们有几艘霍金驱动战舰,但如果用它们跳跃到拉卡伊9352,然后再返回,那就会产生至少两个月的时间债。圣战大天使飞船几乎肯定会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阿凯拉特里从事这件事的时间比我们长多了。”德索亚轻声说。

纳弗森・韩宁从荚舱的舱壁旁蹦离,调整方向,和卡萨德保持同向。“无论什么情况,这仅有的几艘战舰都不会增强我们的防御。”他轻声说,虽然一口环网语带着浓烈的口音,但却十分优美动听,“如果受到攻击,难道只能眼睁睁赴死吗?”

“一万个!”我大吃一惊,当时我的嘴巴肯定是张了几秒钟。人类在太空旅行的一千两百多年来探索并定居的星球数量,还不足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伊妮娅飘浮在两个男人之间。“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她说,“也不能让他们毁掉这个生物圈。”

“阿凯拉特里也是一种太空远征种族,”德索亚神父舰长说,“几百万年来,他们已经拓殖了一万多个富氧的气体巨星。”

积极的态度,有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但并非所有的积极态度都可以用行动来支撑。

我点点头,但其实并不太明白。

“没错,”伊妮娅说,她对着那些血小板说道,“但也许这一次可以。”

伊妮娅优雅地打了个手势,她自儿时起就一直做这个动作,意义是随它去。“他们能精确模拟出大脑和神经中枢中的脉冲波刺激,控制泽普棱共生体的运动。我们允许阿凯拉特里刺激我们的语言中枢,让我们‘听见’他们的话语。我觉得,这就像是他们在弹奏一台复杂的钢琴……”

那就祝你们好运,脑中那声音说道。接着血小板们朝舱壁飘去,门为他们敞开,他们离开了。

我点点头。“抱歉,我打断一下。你刚才说……微波脉冲……”

伊妮娅深深吸了口气。“我看这样,大家七点在‘伊戈德拉希尔’号集合,一起享用晚餐,然后继续讨论,怎么样?到时候也许有人会想出办法。”

“旋转星上的灭绝了,”伊妮娅说,“而木星上的在大流亡前就被消灭了。不过你驾着滑翔伞小舟漂流的地方,并不是木星或旋转星……而是深入偏地六百光年的另一个富氧气体巨星。”

没有异议。人类、驱逐者、赛内赛移情精分别从几十个突然出现的出口离去。

“我还以为他们在大流亡早期就被捉光了呢。”

伊妮娅浮在空中,来到我面前,又一次抱住了我。我摸了摸她的头。

“是的,木星也有。”

“我的挚友,”她柔声说道,“请随我来。”

“就像旋转星上的泽普棱?”

我们来到的是她的私人起居荚舱——不,她跟我说,是我俩的私人起居荚舱——它的样子和我刚才醒来时待的那个差不多,只不过这里还有一些有机的架子、壁龛、写字台、储物柜,以及连接通信志界面的设备。在其中一个小箱子里,放着我的衣物,是从飞船上拿到这里来的,叠得整整齐齐。在一个纤维塑料制成的抽屉中,还放着一双多余的靴子。

“没错。”伊妮娅说。

伊妮娅从一台冰箱里拿出食物,开始制作三明治。“亲爱的,你肯定饿了吧。”她一面说,一面撕下几片粗制的面包。在那张零重力茎蒂工作台上,放着柴羊奶酪,几块包装好的烤牛肉——肯定是从飞船上拿来的——还有几包芥末酱,好几杯天山产的麦啤。我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在云海星球上吞掉我的,就是泽普棱。”我说。

三明治又厚又大。伊妮娅把它们放进用强力纤维制成的捕集盘中,然后拿起她那份,又拿了杯啤酒,接着蹦向了外墙。一扇门出现并敞开。

伊妮娅回答了我的问题。“也许会感觉有点像心灵感应,”她柔声说道,“但其实没有什么神秘之处。阿凯拉特里以一种古老的方法学会了我们的语言——他们的泽普棱共生体听到声音的震动,阿凯拉特里进行分解分析。他们以一种紧聚焦的远程微波脉冲控制泽普棱……”

“啊……”我警觉地说道,心里想说——不好意思,伊妮娅,但外面是太空啊。难道我俩不会因为爆炸性减压,七窍流血而死吗?

心灵感应?我想,更是对那些血小板提问。我想起来,在云海星球上也曾有过这种语言的波动,我当时就纳闷那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但伊妮娅穿过了那扇有机大门,我只得耸耸肩,跟了上去。

不是吃你,安迪密恩先生,从我的脑中传来语言的波动,是要转移你。

外面是另一番天地,有小道、吊桥、茎蒂台阶、露台和阳台,由硬得像钢铁一般的纤维制成,在荚舱、茎秆、树枝和树干旁,缭绕着许多像是常春藤般的东西。而且还有空气可以呼吸。闻上去很是清新,像是雨后的森林。

在荚舱的透明墙壁边,飘着一些看上去像是绿白色大型血小板的东西,呈茶碟状,柔软,微微抖动着,每个都有两米宽。我以前见过这些生物……是在那个云海星球,我曾在那儿被一只天鱿鱼吃掉。

“是密蔽场。”我早就应该猜到了。毕竟,如果领事的那艘古老星舰能有瞭望台……

在这个荚舱中,还有其他一些不属于人类、不属于驱逐者,也不属于机器人的生物体。

我朝四周看了看。“哪里来的动力?”我问,“太阳能接收器?”

在做介绍时,其中一个绿色的传奇生物伸出长着三根手指的手,碰了碰我的手掌。

“间接方式。”伊妮娅说,她找到一处铺着地毯的茎蒂休息区,但在这个复杂织就的微型露台上,并没有栏杆。这条巨型树枝的宽度至少有三十米,前端伸进头顶的叶丛,后端是我们“身下”那些纵横交错的树枝和树干,这让我的内耳产生了一种幻觉,认为自己是在一堵由绿梁交叉而成的巨墙上的几千公里处。我抵制着想要全身趴在茎蒂垫上紧抓不放的冲动。一只辐射蛛纱鼓翼飞过,紧随其后的是一只长着剪尾的小鸟。

据传说,赛内赛移情精早已在大流亡早期全部灭绝……他们差不多已经成了传说,甚至比战士卡萨德和圣徒海特・马斯蒂恩还要虚无缥缈。

“间接方式?”我问道,同时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把嘴巴塞满了。

在这个零重力的驱逐者荚舱中,还有一些压根不是人的异人,至少按我的参照标准来说:比如那两个纤细的绿色生物,据伊妮娅介绍,分别是利利欧欧和欧欧亚亚,他们是来自希伯伦的赛内赛移情精,这些异星智慧生命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我看着这些奇怪的生物,极为苍白的柏绿皮肤和眼睛;身体如此纤细,我甚至能把他们的躯干缠绕在手指上;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左右对称,有两条手臂、两条腿、一个脑袋,但是,当然一点也不像我们;四肢就像是柔韧连续的绳索,不像有什么关节骨或软骨的样子;张开的手指就像是蟾蜍的爪子;脑袋更像人类胎儿,而不是成人。他们的眼睛差不多就是绿色脸庞上的两个暗点。

“就绝大部分而言,日光被转变成密蔽场,是由尔格完成的。”伊妮娅继续道,她喝了口啤酒,看着我们头顶、脚下、四周那些看似浩瀚无垠的叶丛,它们的绿色表面都面对着璀璨的恒星。由于这里没有足够的大气,无法营造出蓝色天空的氛围,但密蔽场已经将面朝恒星的景象极化,防止我们正眼注视时被日光灼瞎双眼。

在增压茎秆通道内的旅程再普通不过,通过反向运动的高速氧气流给予的强力推动,我们在一条两米宽的透明柔韧管道内急速射出,以大约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前进。与此同时,另一些人静静地以相反的方向从我们身边擦过,相对速度高达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这些人大多数都很瘦,没有头发,无一例外都长得非常高。接着我和瑞秋加速进入了一个中心舱,就像是血球被喷进了一只庞大心脏的心房和心室,我们在里面翻滚、跃动,避免撞到别的高速行进者,最后从一个茎秆通道的开口(一共有十几个)出去。在那几分钟里,我有点晕头转向,但瑞秋似乎知道该走哪条路,她说每个出口的植株上都有不同的颜色,很快,我们便进入了一个荚舱,大小和我原先那个差不多大,但里面还有好多小房间、茎蒂座位,还有很多人——多数我都认识,比如伊妮娅、贝提克、西奥、多吉帕姆、罗莫顿珠,还有几个我最近认识的人,比如德索亚神父舰长,他显然已经从重伤中复原,穿着神父的黑裤子,束腰上衣,罗马衣领,格列高里亚斯中士穿着瑞士卫兵作战服;其余的人看起来都很奇妙,比如又高又瘦、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驱逐者,戴着兜帽的圣徒,这些人都在我的理解范围内;还有一些人,虽然我认识,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出现在了这里,在伊妮娅迅速的介绍下,我得知其中一位是圣徒巨树的忠诚之音——海特・马斯蒂恩,还有一位是前霸主军部上校——费德曼・卡萨德。比起瑞秋和伊妮娅的母亲布劳恩・拉米亚,他们不仅仅是诗人老头《诗篇》中的人物,还是远古神话中的原型,早已在很久很久以前死去,对这个每天固定的吃喝拉撒睡的世界来说,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我吃惊得几乎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最后终于勉强吞了下去,说道:“尔格?毕宿星系的缚能生物?没开玩笑吧?是最后一次海伯利安朝圣时的那种尔格?”

当我走进房间……荚舱……时,伊妮娅用力抱了我一下,力道大得让我觉得断掉的肋骨又折了。我同样用力抱着她。

“是的。”伊妮娅说,她黑色的双眼紧紧盯在了我的身上。

舱门开启,她领我跃出了荚舱。

“我还以为它们灭绝了呢。”

“没什么。”瑞秋说,“荚舱,开门,打开主增压茎秆通道。”

“没有。”伊妮娅说。

“多谢。”我干巴巴地说道。

我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摇摇头。“你把我弄糊涂了。”

“别太急,”瑞秋说,“说实话,我觉得你看上去劲头蛮足的。我要是你,劳尔,就会保持这个表情。况且,我听说伊妮娅很容易被老年人打败。你现在就像个老年人。”

“亲爱的,不明白也没什么不对。”伊妮娅柔声说道。

我摸了摸头皮,感觉像是新生儿难看的小屁股,皱巴巴的,但却很嫩。“两三周,”我说,“好极了。真他妈好极了。”

“这个地方……”我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这堵枝叶形成的墙壁,它们在我们身下伸向比行星地平线还要远的远方,我又指了指头顶极为遥远的绿黑圆弧,“不可能啊。”我说。

瑞秋挥了挥手。“自动诊疗室想让你再待一星期,但伊妮娅等不及了。那些伤疤会消退的……至少大多数会。点滴中的药剂可以帮你复原,再过两三个标准周,你的头发就会长出来。”

“并非如此,”伊妮娅说,“几千年来,圣徒和驱逐者一直在研究这件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像这样的事。”

“老天爷。”我再一次说道。

我又咬了一口,奶酪和烤牛肉真是太好吃了。“在陨落期间,有成千上万的巨树逃离了神林,这就是它们去的地方。”

荚舱的表面变得几乎和一潭静水一样光亮。虽然比不上镜子,但还是很清楚地照出了劳尔・安迪密恩的样子,脸上留着伤疤,脑袋光秃秃的,脑壳上的皮肤像婴孩般粉嫩,眼睛周围有点淤青和浮肿,而且很瘦……非常瘦。脸部和上身的骨头和肌肉像是用粗线条的铅笔画出的素描。眼睛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这里只是一部分,”伊妮娅说,“但在那之前,圣徒就已经开始在和驱逐者一起研究环轨森林,发展生物圈了。”

“荚舱,”瑞秋说道,“透明度百分之九十。内壁高度反射性。”接着她对我说,“想在最重要的约会前,对着镜子整理整理?”

我抬头仰望,那遥远的距离让我头晕目眩。感觉自己正凭空站在这个长满叶子的小型平台上,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在我们下方和右方的遥远之处,有一根像是绿色小枝似的东西,正在交错的树枝间缓慢移动。它裹在一层薄能量场下,我终于意识到,那正是一艘传说中圣徒的巨树之舰,长度几乎肯定达到了几千米。“已经完工了吗?”我问,“这是一个戴森球?一个环绕恒星的天球?”

我吸了口气。“差不多,”我说,“这个荚舱的表面可以变成镜面吗?”

伊妮娅摇摇头。“远未完工呢,虽然大约在二十标准年前,他们就已经和所有的原始树干卷须取得了接触。从技术上来说,这是一个天球,但此时此刻,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孔洞,有些大得足有几百万公里呢。”

“准备好去见大家吗了?”

“太他妈了不起了,”我意识到自己的口才变差了,我揉揉脸颊,抚摸着郁郁葱葱的胡子,“我昏迷了两星期?”我问。

“见鬼,你怎么能……”我怒气冲冲地说道,接着便闭上了嘴。我尴尬地拍拍她的手臂,这个动作让我沿着自己的轴心转悠起来。在零重力下,如果不和对方保持接触,就很难在他身边保持静止。“谢谢你,瑞秋。”我说。

“十五个标准日。”伊妮娅回答。

“说真的,劳尔,这是你和伊妮娅之间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你是唯一一个在她口中提及的男人,并且,就我所知,也是唯一一个她爱过的男人。”

“一般情况下,医疗箱的治疗时间没这么慢啊。”我吃完了三明治,把捕集盘卡在桌子上,开始喝啤酒。

我瞪着这个女人。

“一般情况下是。”伊妮娅同意道,“瑞秋肯定已经告诉你了,你在自动诊疗室里待的时间不怎么长。一开始的几个手术都是她亲手做的。”

瑞秋耸耸肩。“那就去见她。威胁说如果她不告诉你,就把她打一顿。你击败了那个尼弥斯魔头……伊妮娅绝不成问题。”

“为什么呢?”我问。

我挣脱了她的手,粗鲁地哼了一声。“到时,”我咆哮道,“老天爷,我早就听厌这句话了。我已经等得快吐了。”

“医疗箱人满为患。”伊妮娅说,“我们一到这儿,就把你从沉眠箱中解冻了,但医疗箱的三个医疗位都被占着,在你前面进去的三位,伤势都很重。德索亚在死亡线上挣扎了一星期。那位中士……格列高里亚斯……伤情比我们在泰山遇见他的时候还要重。第三名军官——单卡雷——很不幸,虽然医疗箱和驱逐者医师极尽所能,他还是没有活下来。”

瑞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劳尔,你知道伊妮娅到时自然会给你解释这一切。”

“见鬼,”我说道,放下啤酒杯,“太不幸了。”在一般人看来,自动诊疗室几乎能治好一切伤病。

“这和她的……任务有关吗?”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透不过气来,声音绷得紧紧的,“是不是有什么她不得不做的事……因为什么原因她不得不生下这个孩子?瑞秋,能告诉我吗?”

伊妮娅向我投来炽热的目光,我觉得自己的皮肤火辣辣的,就像是被热辣的日光炙烤着。“感觉怎么样,劳尔?”

“是的。”瑞秋说,她看着我,但没有多说什么。

“棒极了,”我说,“不过还有一点疼。我能感觉肋骨在愈合,有点隐隐作痛,伤疤痒痒的。我觉得就像是睡了整整两星期,还睡过了头……但感觉很好。”

“但你知道她为什么选他作为孩子的父亲?”我不依不饶地问,感觉自己和那个被我们撇在天山上的宗教大法官毫无区别。

她抓住我的手,那双眼睛有点湿润。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如果你死在我怀里,我真的会吓死的。”声音有点嘶哑。

瑞秋摇摇头。“伊妮娅离开时,我们谁都没见过他。”

“我也是。”我捏紧她的手。当我抬头仰望时,我马上跳了起来,酒杯盘旋着飞进了稀薄的空气中,就连自己也差一点飞上了半空。幸好茎蒂上的尼龙搭扣扣着我软软的鞋子,把我固定在原处。“老天爷!”我举手指道。

我觉得瑞秋并不是有意说得那么残酷,但这些词语撕扯着我,甚至比尼弥斯的爪子还要让我痛苦。“是的,”我说,“就是他。”

从我们这个距离来看,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条乌贼,或许有一两米长。但根据经验和慢慢增强的透视感,我知道不只如此。

瑞秋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你是说,那个孩子的父亲?伊妮娅的丈夫?”

“一位泽普棱,”伊妮娅说,“有许许多多阿凯拉特里在这里从事生物圈的工作。它们栖息在二氧化碳和氧气层中。”

我点点头,但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和圣神的侥幸脱险。“你见过……他吗?”我问,想让语气保持平静,却做不到。

“它不会又想吃我吧?”我问。

“她必须在那天回来,”这位黑发女子说道,“在不危及任务的前提下,她会尽可能地利用到每一分每一秒。第二天,圣神便开始追击我们……要是伊妮娅没有回来,没有把我们传送走,那他们就会把我们抓住。”

伊妮娅微微一笑。“也许吧。上次吃你的那位很可能把消息传出去了。”

“怎么知道的?”

我朝我的啤酒杯看去,它已经翻滚着跌到了下方一百米之外,我很想跳下去抓住它,但思考了一番之后,最后还是坐在了茎蒂长凳上。

“是的,”瑞秋说,“精确到天。”

伊妮娅把她的杯子递给了我。“拿着吧,我从来喝不完这些东西。”她看着我喝了一口,“趁现在有空,你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这么说,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把酒吞下肚,做了个不屑一顾的动作。“嗯,这里有一堆绝种的生物,一堆神话人物,一堆死人。介不介意解释一下?”

瑞秋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权衡如何作答。“不,”她最后说道,“我和贝提克、西奥差不多等了两年,她才回来。在她不在的时间里,我们继续履行她的……神职?任务?……不管那是什么,在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执行……在向人分享她的教导,寻找意欲享用圣酒的人,并告诉他们伊妮娅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说的绝种,是指泽普棱、赛内赛,还有圣徒?”她问。

“当时你和她在一起?”

“对,还有尔格……虽然我到现在还没真正见过一个。”

“是的,”瑞秋说,“我们知道。”

“圣徒和驱逐者一直在致力于保护这些受人猎杀的智慧生命,就像是茂伊约的移民力图保护旧地的海豚。”她说,“他们的敌人,一开始是早期的大流亡殖民者,后来是霸主,现在是圣神。”

我只有点头的份了。

“那神话人物和死人呢?”我问。

“她在哪儿?”瑞秋又替我说完下半句话,她同样目光炽热地盯着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结婚了?”

“你是说卡萨德上校?”

我盯着她,似乎想从她俊俏的面容中找到答案。“伊妮娅和你说过?”我问,感觉自己正在背叛我的挚爱,想从别人口中挖到这些信息。但我忍不住,“你知道那个时候她……”

“还有海特・马斯蒂恩,”我说,“就此而言,瑞秋也算一个。那要命的海伯利安《诗篇》里的演员似乎全都聚齐了。”

“孩子?”瑞秋马上为我把半句话补上。

“才没有呢,”伊妮娅说,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伤感,“领事死了。杜雷神父也一直不得生。我的母亲也不在了。”

“是的,”我说,“她还有了个……”说到一半我便住了口。在这样一名强势的女子面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一件尴尬的事。她以后大概要把我给瞧扁了。

“对不起,丫头……”

瑞秋的笑容不见了。“哦,她跟你说过那一年十一个月一星期又六小时的空白?”

她又摸了摸我的手。“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事很让人疑惑。”

我张口想说话,但还是迟疑着。

“你以前认识卡萨德上校或海特・马斯蒂恩吗?”我问。

瑞秋又笑了。索尔・温特伯在海伯利安朝圣时讲的故事,说的就是这个小姑娘的事,我能想象她年少时的笑容。“别担心,劳尔。我恰巧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伊妮娅爱过的人只有你一个,再无别人。甚至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甚至在她还没遇到你之前,就已经是了。你一直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年轻女子的笑容忽然显出一丝遗憾,“我们都是幸运的。”

伊妮娅摇摇头。“家母经常跟我说起他们,当然……马丁叔叔也在诗中添加了很多描述。但在我出生前,他们就已经不在了。”

我唯有瞪眼的份了。注定?

“不在了,”我重复道,“你是说死了吗?”我开动脑筋,回忆着《诗篇》里的章节。据诗人老头的故事所说,海特・马斯蒂恩,这位高个子圣徒,巨树的忠诚之音,乘着风力运输车穿越海伯利安的草之海,当他的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号在轨道上被炸毁的时候,他也一并失踪了。圣徒的卧舱中溅满了鲜血,暗示出凶手是伯劳。他把尔格遗留在了一个莫比斯立方体中。后来,余下的朝圣者在光阴冢山谷中找到了马斯蒂恩。但他没有来得及解释他去了哪里,只是说风力运输车中的血并不是他的,又大叫着说自己的使命是成为痛苦之树的代言人,接着便死去了。

瑞秋举起手,免去了我进一步的慌乱。“不是,”她说,“从来就不是。伊妮娅永远也不会考虑这件事。西奥可能会有这个念头,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和伊妮娅注定会爱上不同的男人。”

卡萨德上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的,就在进入光阴冢山谷后不久。但据马丁・塞利纳斯的《诗篇》所言,这位军部上校跟着自己的幻影恋人——莫尼塔——来到了遥远的未来,并和伯劳搏斗而死。我闭上了双眼,大声背诵出原文:

“嗯,不……我是说,我不知道……”

……之后,山谷的遍地尸堆中,

她弓起黑色的眉毛。“嫉妒,怎么会呢,劳尔?难道你以为在你不在的那几年里,我和伊妮娅成了恋人?”

莫尼塔和几位特选战士,

“不是这样的……我是说,从某一点上来说,你说得没错……但那是因为我一开始没明白。我和伊妮娅分开了五年时间……很难熬……我想我是在嫉妒。”

力战暴怒的伯劳军团,

“你不喜欢我。”年轻女子微微一笑。

皆已伤痕累累,

“瑞秋,我和你还没怎么聊过……”

但还是找到了卡萨德的尸体,

她飘浮着等在那里,伸手摸向透明舱壁,调整到头朝上的姿势,和我保持一致。

他和毫无声息的伯劳

“瑞秋……”我笨拙地开口道。

紧紧抱成一团,

她浮在半空,等着我说下去。在那令人惊奇的光线下,她那黑色的双眼真是充满了光彩,像极了我的挚爱。

那是死亡的拥抱。

“行,”我答道,但马上又改口道,“不!瑞秋?”

战士们举起卡萨德,带着他,抚摸着他,

“他们用生物技术制造出了基因,那些植物自己长成了这样,”瑞秋说,“你恢复力气了吗?可以去见伊妮娅和其他人了吗?大家都在等你醒来呢。”

带着从失落和战斗中生起的敬意,

“驱逐者从哪儿弄到这种材料的?”

将他满身创伤的身体清洗呵护,

“大约一毫米,”瑞秋说,“但很强韧,能保护我们免受绝大多数陨尘的撞击。”

进入了水晶独碑,

我伸出手,摸了摸那近乎透明的材料。“有多厚?”

这位英雄安躺在白色大理石的棺架上,

“一个环境荚舱。”瑞秋说,“生命球茎。这一个专门用来进行医疗,它不仅仅照看你的静脉点滴、生命体征、组织再生情况,还在生产制造药物和其他化学品。”

武器置放在脚边。

“我们所在的这个东西又是什么?”我问。

对面的山谷中,巨大的营火

我唯有瞪眼的份了。那儿还有另外几个白点,每一个都长着又长又亮的尾巴。在我注视它们的时候,其中一些正在树干和树枝间移动,让我觉得它们像是这个生物圈长出的鳞屑。彗星的轨迹路线穿越了这植物体上的一条条缝隙,如果这真是一个生物圈,这些彗星在远离星系时,必须重新经过这个生机勃勃的天体。这需要多大的巧合?

将整个空间点亮。

“作灌溉用,”瑞秋说,“需要用到几百万颗。幸好在欧特云中就有几十亿颗,柯伊伯带还有更多。”

男男女女举着火炬

“彗星。”我傻傻地重复道。

穿过黑暗,

放眼望去,在几十万公里外的遥远的真空之地,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也慢慢泛成一片朦胧的绿色,但就在那儿,一条长长的白痕正在树干间的黑色间隙中缓缓移动。

其他人从湛青的晨空中一拥而下,

“这就是生物圈。”瑞秋重复道,“只不过没有行星。不,有彗星,但没有行星。”

有些驾着泡泡般轻柔的神仙飞行船,

我又摇起头来。“生物圈是个很老的术语,那指的是行星上的一个封闭的活系统。”

另一些展开一对能量之翼,

“这是一个生物圈。”瑞秋微微笑着。

或是包在了绿金的环状物之中。

“不可能,”我说,“要花上几百万年才能进化出这样的……世界。”

之后,就在星辰闪现时,

“是的,”她是伊妮娅的朋友,也是《诗篇》中那个孩子,“还有圣徒,尔格,以及……其他人。它是活的,也是一个构造体……一个有意识的生物。”

莫尼塔与未来的友人辞别,

“驱逐者吗?”我问。

走进狮身人面像。

“是真的。”瑞秋说。

众将士齐声歌唱。

“这不可能是真的。”我说。

在英雄坠落的原野上,

我闭上了双眼。

鼠形生物穿梭在倒地的三角旗中,

它在我们周围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缓缓向内弯曲,覆盖了一片片浩瀚的区域,这些区域就算以星球为参照物,也广阔得让我无法领会。这是一个用生命物质组成的天体,布满了交织的树枝,树干足有几百公里宽,树枝有几公里粗,树叶有几百米长,拖曳在后的根系就像是上帝的神经突触,延伸进太空,足有几百……不,几千米长。树枝密密麻麻,朝各个方向伸展。那些枝干足有旧地密西西比河那么宽大,但从远处看,却又细得像是枝桠一般。一个个树形有海伯利安的天鹰大陆那么庞大,它们和其他大型绿块融合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向内弯曲而去,奔向四面八方……有许多黑色的间隙和孔洞对着太空,其中一些间隙比周围的树干和绿叶还要庞大……但没有一处间隙是完整的……每一处地方,树干、树枝和树根都互相纠缠,将无数绿叶暴露在璀璨的光线下,那恒星正在虚空的中心处……[40]

微风悠悠吹拂着甲克、利刃、钢铁和棘刺。

这不是一个树环。

于是,

我听说过一些疯狂的传说——事实上是从伊妮娅那儿听来的,这么看来,它们很可能不是传说——这些故事讲述了一个环绕恒星的巨树环,一个生机勃勃的奇妙麻花状圆环,环绕着一个类似旧地太阳的恒星。我曾经算过要形成这样一个世界所需的生命物质,最后觉得这一切都是胡诌。

山谷中,

这不是一棵世界树,也不是巨树之舰。

巨大的墓冢闪闪发光,

我也听过许多关于圣徒的古老世界树的故事,在神林上还亲眼见过世界树的残桩,我听过那些几千公里长的巨树之舰的故事,它们在一个个星系间旅行,那还要追溯到马丁・塞利纳斯的朝圣者时代。

从金色褪变成青铜色,

不,树远远不能形容眼前的东西。我见过树长什么样。这不是一棵树。

开始了它们驶向过去的漫漫旅程。

我们是在太空中。原本环绕周围的荚舱消失了,我们正飘浮在太空中——似乎是飘浮在太空中,只不过这里有空气可以呼吸——我们是在一根树枝上……这是一棵……

“你的记性真好。”伊妮娅说。

忽然间,我们和外面变得毫无阻隔。我差一点恐惧地大叫,虽然控制住了声音,但还是吓得打了个趔趄,想要抓住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最后,瑞秋向我跃来,伸出一只坚定的手,稳住了我的动作。

“我小时候背的,要是背错,外婆就会打我。”我说,“别打岔。在我看来,圣徒和上校应该已经死了。”

“荚舱,”瑞秋说道,“请将表面透明化。”

“他们会死的,”伊妮娅说,“我们大家都会。”

“嗯。”

我等着她从这种阿波罗神谕式的状态中醒过来。

“想看看这是‘哪儿’吗?”瑞秋问。

“据《诗篇》所言,伯劳把海特・马斯蒂恩带到了某个时刻的某个地方……”她说,“后来他回到了光阴冢山谷,然后就死了。但诗中没有提到他离开了一个小时还是三十年,马丁叔叔并不知道真相。”

我没再一次问这是哪儿,只是飘浮到弯曲的墙壁边,想要朝外窥探一番。墙壁摸上去带着暖意,软软的,像是活的,满满的日光经过它渗透进来,使得舱内的光线变得异常美丽柔和,但这样也使得我难以看清外面的东西,只看到一颗璀璨夺目的恒星,还有小舱外那不可思议的几何构造体。

我斜眼看着她。“卡萨德呢,丫头?关于他,《诗篇》写得很清楚……上校跟着莫尼塔到了遥远的未来,开始了一场和伯劳的战斗……”

瑞秋摇着头。“没有远距传送门,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个离第二颗卫星几十万公里远的随意的点。那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圣神飞船一直在呼叫我们,威胁着要开火。最后他们的确开火了……切枪光束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袭来,要是被击中,我们肯定当场灰飞烟灭,沿着抛物线慢慢扩散,连残骸都不会留下。就在我们抵达伊妮娅给出的那个位置时,我们忽然就……来到了这儿。”

“事实上是伯劳军团。”我的朋友纠正道。

“远距传输?!难道还有能用的太空远距传送门?就像霸主军部飞船以前用的那些?不是全都已经在陨落期间被毁了么?”

“嗯,”我应道,但其实从没弄懂过这一切,“但看上去很连贯……上校跟着莫尼塔,战斗,然后死亡,身体被放进水晶独碑,接着莫尼塔陪着尸体一起穿越时间,开始前往过去的旅程。”

“其实不是跃迁,”年轻女子说道,“当时伊妮娅将飞船的目的地定向太空中的一个位置,从那儿,我们直接远距传输到了这个星系。”

伊妮娅点点头,微微一笑。“还和伯劳一起。”她说。

我转了转方向,在昏黑的光线下正面对着瑞秋。“那么,我们到底怎么来这儿的?”

我顿了顿。伯劳从光阴冢中出现……莫尼塔用了某种方法和它一起旅行……这么说,虽然《诗篇》清楚地记述了这一切,认为卡萨德在那伟大的终极战役中摧毁了伯劳,但不知怎的,怪物却还活着,甚至还和莫尼塔以及卡萨德的尸身一起逆时而上……

“没错,”瑞秋说,“的确是这样。在他们摧毁我们之前,我们绝对没办法飞到霍金驱动的跃迁点。来——你已经不需要再连着墙壁了。”她扯掉了茎蒂,让我自由飘浮着。但就算在零重力下,我仍旧感觉极度虚弱。

见鬼。那首诗中真的是说卡萨德已经死了吗?

“及时跃迁离开,怎么办到的?”我嗓音沙哑地叫起来,接着又吞了几个小水球,“我们不是被圣神战舰包围了么?”

“瞧,马丁叔叔有时候不得不虚构一些情节,”伊妮娅说,“他从瑞秋那儿得知了一些事,但如果牵涉到一些难以理解的事,他就运用起了诗人的特权。”

我又朝薄壁外望去。这个构造体似乎非常庞大,从这个荚舱开始,有一些栅格结构的东西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有些处于亮光中,有些位于黑影下。这么庞大的东西,怎么可能被藏起来,又是谁藏的?

“这样啊。”我说道。瑞秋。莫尼塔。《诗篇》明白无误地表示,女婴瑞秋和她父亲索尔一起前往了未来,后来她又以莫尼塔的面目返回。卡萨德上校的幻影恋人。他将跟着这个女人一路前往自己的未来,直至自己的宿命……几个小时前,我还怀疑瑞秋是伊妮娅的爱人,当时她是怎么跟我解释的?“我的爱人将会是某位战士……一位男性战士……你今天将会见到他。啊,事实上,我会在某一天和他扯上关系。我是说……见鬼,这事真是复杂。”

瑞秋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你就会马上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伊妮娅让飞船跃迁到了这个地方。德索亚神父舰长,他手下的格列高里亚斯中士,还有那名军官单卡雷,他们知道这个星系的坐标。虽然他们都昏迷了,但另一名幸存者,那名囚犯,霍格・利布莱尔,知道这地方藏在哪里。”

千真万确。我感到心很痛,于是放下酒杯,双手抱着头。

“闵孟?”透过透明的墙壁,我朝外凝视。一颗明亮的恒星,比海伯利安的小。从这个椭圆形的舱室开始,这个有机构造体伸出许多不可思议的几何体,它们一路蜿蜒着朝远处延伸而去。“我在哪儿?”我问,“我们怎么到这儿的?”

“这一切远比那复杂得多。”伊妮娅说。

“大家都没事。”瑞秋说,“伊妮娅很忙。最近这两星期,她很多时候都在这儿陪你……照看你……但有时候她不得不和闵孟还有其他人出去一下,那时候就由我在这儿照顾你。”

透过指缝,我窥视着她。“可以解释一下吗?”

“两个星期!”我大吃一惊,接着左右四顾了一番,“伊妮娅呢?她……他们……”

“可以,但是……”

“两个星期来,你一直在通过静脉摄入液体和营养物,”瑞秋说,“现在已经能直接饮用,是件好事。”

“我知道,”我说,“过段时间再说。”

瑞秋又飘近了些,递给我一只挤压瓶。我挤了挤,一开始出来的几滴液体都变成了上下翻滚的小球,好几个都撞在了我的脸上,但我很快掌握了窍门,把他们挤进张开的嘴巴中。水凉凉的,好喝极了。

“嗯。”伊妮娅握住了我的手。

那个黑漆漆的身影飘近了些,我认出了此人的身材和发型,还有那声音。“瑞秋。”我说道。嘴巴很干,嘴唇开裂,我几乎是呱呱地叫了出来,而不是在说话。

“为什么现在就不能讲讲?”我问。

我吃了一惊——在茎蒂的牵拉下浮起身。这不是伊妮娅的声音。

伊妮娅点点头。“现在我们得进荚舱,取消掉墙壁的透明状态。”她说。

我肯定是大声说出了这句话,因为附近有一个漂浮的身影突然发话了:“没错,你终究进去了,劳尔・安迪密恩。不过动了几项手术,是以老式的手法做的……我做的。”

“我们?”

我的脸嫩嫩的,能摸到一些隆起,可能是伤疤。头发没有了,头皮光秃秃的,显然也有伤疤。耳朵还在,但非常柔软。透过昏暗的光线,能看见手臂上有不少浅淡的伤疤。我拉起裤腿,看着原先严重断裂的小腿,已经治愈,而且长得很坚固。我摸了摸肋部,嫩嫩的,不过没有损伤。看来我终究还是进了医疗箱啊。

“对。”

我在飘浮,仅有一根极为轻便的轭带悬系着我,带子另一头连接到弯曲内壁上的一个茎蒂上。我赤着双足,身上只穿了件软软的棉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睡衣?病服?

“然后呢?”我问。

我正漂浮着,而不是坠落。起初,我以为自己是在汪洋大海,一片浮力很强的咸海之上,就像是胎儿漂浮在黑漆漆的咸海上,但紧接着我便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一丝重力,周围没有波浪和海流,四周的介质并不是水,而是醇厚的黑漆漆的光。在飞船里?不,我是在一个又大又空旷的空间中,很黑,但是有一圈圈光线。这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椭圆形球体,宽十五多米,周围是羊皮纸似的薄壁,透过它,能看见一颗璀璨的太阳射出隐约的光芒,四面八方是一些非常复杂的东西,像是某种巨型的有机构造体,弯弯曲曲地延伸向远方。我虚弱地挪了挪飘浮着的双手,摸向脸庞、脑袋、身体和臂膀……

“然后,”伊妮娅说,她从茎蒂上飘起,并伸手把我拉起,“我们来温存个几个小时吧。”

坠落!心脏猛烈地跳动,我猛然惊醒。我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不同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