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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歌利亚号

对不起啊——思想书写器的麻烦——就是很难集中注意力——

好玩吧?

茳五舁尢恩铱

让我想起——有天碰巧看到20世纪晚期的定义——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是像这样的——引述——精神分析——一种接触传染病,源自20世纪初期的维也纳——目前绝迹于欧洲,但在富裕的美国人之间偶有所闻,引述完毕。

七砉鴭九八一二丌亓艽该死……停……备份

指令设定!第一频道不第三频道——十二点三十分开始录——更正——十三点三十分。抱歉……希望我可以把旧机器修好——它知道我所有的快捷方式和简写——说不定,应该像你们那个时代一样,送它去做精神分析——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那个骗子——我是说弗洛伊德哈哈——的胡说八道可以持续到现在——

我是不是弄错什么东西了?我再试试看。

嘿弗兰克——英德拉呼叫(用法应该没错吧!)用我的新“思想书写器”——旧的那个精神崩溃了哈哈——所以一定会有很多错误——传送前来不及编辑——希望你看得懂。

你提到丹尼……抱歉我们总是逃避有关他的问题——知道你好奇,但我们有绝佳理由——记不记得你曾经说他不是人?猜得八九不离十嘛……!

传送

有次你问我关于现代的犯罪问题——我说任何有那种兴趣的都很变态——说不定你们那个时代无止境的病态电视节目助长了那种风气——我自己是连一分钟都看不下去……恶心死了!

存档

门——确认!——噢,嘿,梅琳达——抱歉——坐嘛——快好了……

对了,航天飞机的名字叫作“游隼”,是个好名字——令人失望的却是,船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名字事实上可回溯到“阿波罗任务”,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啊哈!我还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船老大在呼叫了,得回到教室去了!珍重再见。

对——说到犯罪。社会上——总会有些无法消灭的杂音,那该怎么办呢?

但是最大的不同,还是它的控制系统,对我来说,要习惯“离手操作”可真是个大挑战——而且计算机还要学会听懂我的语音指令。起初它每隔五分钟就要问我一次:“你真是这个意思吗?”我也知道用脑帽会比较好,但我就是没法对那个玩意儿完全放心。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习惯有东西能读我的心思……

你们的解决之道——监狱。国家负担的错误工厂——耗费平均家庭收入的十倍来关住一个囚犯!疯狂透顶……显然,那些叫得最大声,说要盖更多监狱的家伙,铁定头脑有问题——他们才该接受精神分析!不过说实在话——在电子监视和电子控制十全十美以前,你们的确没有其他选择——你真该看看欣喜若狂的民众捣毁监狱墙壁的状况,比起——五十年前柏林围墙倒下之后,就没见过这种盛况了!

它其实不比发现号的分离舱大多少,可是却如此不同!第一,当然,它不用火箭推进。我还不习惯豪华的惯性引擎和无上限的航程。如果必要的话,我还可以飞回地球——不过可能会闷出病来。(记得我上次用过的词组吗,你一下就猜出意思来的那个?)

对——丹尼。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就算知道我也不告诉你——不过想必他的精神剖面显示出他适合担任——是哪个名词?——南胡——不,是男仆。有些工作很难找到人做——真不晓得如果犯罪率是零,我们要怎么过下去!不管怎样,希望他可以赶快服完刑期,回到正常的社会。

到木星只要一个星期,我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休息,其实门儿都没有:我已经开始手痒了,忍不住要回学校去。所以我在歌利亚号的一艘迷你航天飞机上接受基本训练,全部从头来过。说不定迪姆还会让我单飞呢……

抱歉梅琳达——快好了。

没办法实时对谈真的很讨厌——我们已经穿越火星的轨道,所以电波来回一趟要花超过一个小时。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你就不能打断我了……

就这样,弗兰克——帮我跟迪米特里问好——你们现在一定在往盖尼米得的半路上了——不晓得他们能不能推翻爱因斯坦的理论,这样我们就算穿越太空也可以实时对谈!

嘿,英德拉。真的,你说得挺对的,我的确怀念咱们的小争执。钱德勒和我处得还不错,而刚开始时,船员们简直把我当成(你一定会觉得很好笑)什么圣人遗骨看待。不过他们已经渐渐可以接受我了,甚至还开始整我。(知道这个用语吗?)

希望这部机器可以赶快习惯我。不然就得找真正的20世纪文字处理器了……相信吗?——我以前键盘输入很厉害呢,那个你们花了好几百年才淘汰掉的东西。

档案夹——华莱士

珍重再见。

普琳柯小姐

嘿,弗兰克——又是我。还在等上封信的回复……

“包裹准时送达,确定收到收据。”钱德勒船长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满足,“再见了金星。盖尼米得,我们来了!”

你和我的老友泰德·可汗,都朝盖尼米得而去,多么奇怪呀。不过或许这并非巧合吧:他和你都被同一个谜吸引着……

我也希望你可以,普尔默默地、佩服地想着。他常在地球的热带海域潜水,欣赏那些怪异多彩的生物。珊瑚已经够古怪了,恐怕在其他太阳系的行星上也找不到更奇怪的动物。

我从没见过任何人对宗教发展出这样的兴趣——不,根本是狂热。最好警告你,他可能会很闷。

“——再次谢谢你们把货载到正确的地方。只要运气好,而且可以把太阳屏弄上同步轨道的话——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有永久的海洋。然后我们就能种珊瑚礁来制造石灰,把大气中过多的二氧化碳固定下来……希望我能活着看到这些!”

对了,我这次表现得如何?我好想念那部旧的思想书写器,不过这部似乎也慢慢受控制了。还不坏吧——你们怎么说的?——没有出纰漏——吃图钉——吃螺丝——至少到目前为止——

我不羡慕他们,普尔告诉自己,但我钦佩他们。在这个或许太舒适、太安逸的社会中,他们证明了冒险精神依然存在。

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怕你不小心说溜嘴。不过,我偷偷给泰德取了个绰号,叫作“最后的基督教徒”。你应该多少知道一点他们的事吧,在你们那个时代,都还在流行他们的戒律呢。

“——是震了我们一下,不过跟预期的一样。监视器显示,在诺克米斯山区已经下了点雨——很快就会蒸发掉,但总是个开始。黑卡蒂裂隙似乎有山洪暴发——情况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不过我们正在确认。上次送货来后,出现了一个暂时性的沸水湖——”

了不起的人——通常都是伟大的科学家——了不起的学者——做出来的好事坏事一样多。史上最讽刺的真理追求者之一——虔敬英明的知识与真相追求者,然而他们的整个逻辑却被迷信无药可救地扭曲了……

“正在接通爱神基地,很高兴他们没有大叫‘救命’——”

汶邴□纟 亲爱的廿一异孓水凹戈斿盂

船上的通信系统传出钱德勒船长轻快的声音。

该死,太激动,造成失控了。一、二、三、四……一闪一闪亮晶晶……这样好多了。

然而一刻钟之后,它已经成为行星上最显著的标志;不过颜色浅了许多,是一种脏兮兮的灰色,而非黑色。震波现在成为不规则的圆形,直径超过一千公里。普尔猜想,它应是遇到了底下山脉的阻挡而形成锯齿状,失去了原本完美的对称。

反正,泰德的高尚决心也一样恶名昭彰;千万别跟他辩论——他会像蒸汽压路机一样把你碾过去。

出现了!只有一个小小的黑圈圈,像个无关紧要的小烟圈;却完全看不见从撞击点向外爆出的狂暴气旋。随着普尔的注视,气旋也缓缓地扩张,不过因为比例的关系,所以看不出运动的迹象。他得足足等上一分钟,才能确定它真的变大了。

顺便问一下,什么是蒸汽压路机?用来烫衣服的吗?看得出来一定很不舒服……

随着范围扩张,它也迅速地冷却下来,颜色由黄到橙再变红……震波现在必定是以音速向外扩张(那该是怎样的声音啊?),所以几分钟之内,应该就会看得出它在金星上行经的路线。

思想书写器的麻烦……很容易胡思乱想,不管你多努力控制自己都没用……还是该帮键盘说说话的……我告诉过你了吧……

开始时的闪光比普尔预期的还要强烈。多么奇怪,一个冰制飞弹竟然可以产生数万摄氏度的高温!虽说眺望窗的滤镜一定已经吸收了一切有害的短波,但火球猛烈的蓝色仍显示它比太阳还要炽热。

泰德·可汗……泰德·可汗……泰德·可汗……

雷达影像显现满目疮痍的金星地表,占满歌利亚号控制中心的主屏幕——有奇形怪状的山峦、煎饼般的穹顶和细长蜿蜒的峡谷,但普尔希望眼见为凭。虽然包覆着这颗行星的完整云海并未透露出下面地狱的任何信息,但他希望看到,在彗星撞击之际会发生什么状况。不用几秒的时间,这些水化物自太阳系边缘不断累积的速度,将会化作能量,完全释放……

他至少还有两句名言在地球上很有名:“文明与宗教无法共存”,还有“信仰就是相信明知虚妄的事”。事实上,我不相信后面那句是原文;如果真是,那可就是他说过的最像笑话的话。我跟他讲我最喜欢的笑话时,他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希望你没听过……这绝对是从你那个时代就有的笑话……

在保护套中熠熠生辉的彗星冰山,因为朝着金星飘去而逐渐变小。普尔脑海中掠过一个酸楚的回忆:童年时的圣诞树,也是用这般精致的玻璃彩球装饰。如此比较并非全然无稽,因为对地球上的许多家庭而言,现在仍是送礼的季节;而歌利亚号,正为另一个世界带来无价的礼物。

某个大学校长跟几位教授抱怨:“你们这些科学家为什么需要这么贵的设备呢?你们为什么不能像数学系一样,只要一块黑板一个废纸篓就行了?哲学系更好,人家连废纸篓都用不着……”嗯,说不定泰德以前就听过了……我想大部分的哲学家应该都听过吧……

“大概有五十个疯狂的科学家,在南极附近。当然他们是在很深的地底,不过我们还是会让他们震一下——虽说着陆点是在行星另外一侧,或许应该说是‘着气点’吧——会有好几天的时间,除了震波还是震波。”

好了,反正,帮我跟他问好——而且不要,千万不要跟他辩论!

普尔讶异地看着他:“你是说——已经有人在金星上面了?”

来自非洲塔的祝福。

“你运气很好,弗兰克。”钱德勒跟他说过,“这连我都没看过,一定会很壮观。撞击将在一个多小时后发生,我们稍微推了冰核一下,好让它落在正确地点。咱们可不希望有人受伤。”

记录,储存。

普尔记得,在他那个时代,曾有位艺术家用胶膜把一栋栋的大楼包了起来,如果能让这艺术家有此机会,把数十亿吨的冰用亮晶晶的封套装起来,他会多么高兴啊!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防止彗星核在数十载的日向航行中蒸发。

传送——普尔

翌晨当他醒来时,他们已经抵达金星。但那巨大、闪烁、仍被云海包覆的一弯蛾眉,却并非空中最惊人的物体。歌利亚号正飘浮在一片一望无际、皱巴巴的银箔上方,在宇宙飞船飘过时,银箔还会反射日光,幻化出多姿多彩的绚丽纹路。

16 船长的餐桌

15 金星之变

这么一位特殊乘客的光临,打乱了歌利亚号原本组织紧密的小世界。不过船员们全都欣然适应了。每天十八时,所有的船员会在船长室集合吃晚餐。若是在零重力状况下大家平均分散在六面墙上,船长室至少可以舒舒服服地容纳三十人。不过大部分的时候,船上工作区会维持月球重力,所以难免会有只能在地板一面用餐——这下子超过八人就嫌太挤了。

或说,在与“上苍”的成就相比之前。

在用餐时才打开的半圆形餐桌环绕着自动厨房,只够容纳七个人,其中船长坐在尊位。多一个人就制造了无法避免的难题,于是每次都得有人要单独用餐。经过相当温和的辩论后,大家决定照笔画顺序轮流——不是根据真名,而是绰号。普尔花了好一阵子才习惯:“大大”(大副)、“生命”(医药及维生系统)、“星星”(轨道与航行)、“推进”(推进及动力)、“芯片”(计算机及通信)和“螺钉”(结构工程)。

然后普尔想起了壮丽无数倍的土星环,在能与大自然的成就相比较之前,航天工程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呢。

在十天的旅程中,听着船上伙伴说故事、讲笑话和发牢骚,普尔学到的太阳系知识,比在地球上那几个月还要多。船员显然都很高兴有个新来(或许还很古朴)的家伙当认真的一人听众,不过那些想象力比较丰富的故事,普尔则不易体会。

到达五万公里高空时,他已经可以看到整个星城,它像个窄窄的椭圆环着地球。虽然较远的那边几乎看不到,只见一线细光衬着群星,还是会令人敬畏地联想到,人类最终还是把这个建筑放到天上去了。

但是,有时很难知道该如何划分界限。没有人真的相信“黄金小行星”的存在,那通常都被当作24世纪的骗局。但是过去五百年来,有十几则水星离子粒团的可靠目击报告,那又该怎么说呢?

歌利亚号加速时,他几乎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它比任何自星际空间日向航行的彗星都更加迅速。几乎圆满的地球,仍然盘踞他的视野。现在他可以看到非洲塔的总长度,他正挥别的是今世的家,他禁不住想着,或许要永远离开了。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那些全跟球状闪电有关,它同样要为地球和火星上那么多的“不明飞行物”负责。有些目击者却信誓旦旦,说在近距离接触之际,“它们”表现出某种目的,甚至企图。胡说八道,怀疑论者响应:那只不过是静电引力而已!

目前他们已经降到外环的平面以南,北半球正是仲冬时节,所以星城这细细的光环以超过二十度的倾角斜向太阳。普尔已经看得到美洲塔和亚洲塔了,两塔像闪亮的丝线往外延伸,远超出蓝色暮霭般的大气层范围。

这难免会引起关于宇宙中其他生命的讨论,而普尔发现自己(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会为自己那极端容易上当和怀疑的年代辩护。虽说在他小时候,“外星人就在你身边”的狂热已经冷却下来,但即使到了21世纪20年代,那些声称外星访客曾与自己接触,甚至绑架他们的人,仍令航天总署不胜其扰。他们的妄想因为媒体的煽动利用,而变得更严重。这整个症候群,最后在医学文献中被归类为“亚当斯基妄想症”。

从一千公里上方看来,星城就像是条环绕地球赤道的巨大金属带,上面还点缀着高架、穹顶和更多的神秘结构。歌利亚号日向航行之际,星城也迅速缩小,现在普尔可以看到它有多么不完整:有许多仅由蛛网般的鹰架相连的巨大空隙,可能永远也不会被完整包覆。

TMA-1的发现,吊诡地结束了这出啼笑皆非的闹剧。因为它证明在某处的确有智慧生物,但显然他们已有好几百万年不曾关心过人类。少数科学家曾辩称:超越细菌层次的生命形式,是一种如此“非必然”的现象,就算不是在整个宇宙中,但至少在银河系里,人类是孤独的。TMA-1则令他们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木星/太隗在太阳系的另外一边,而歌利亚号近乎直线的轨道,会先经过金星,再到达木星。普尔希望能用肉眼看看地球的姐妹行星,在经过数个世纪的改造之后,是否真的就如同他们所说那般。

歌利亚号的船员对普尔那个时代的科技较感兴趣,对政治与经济则不然,而且特别着迷于发生在那时的革命:真空能量的驾驭敲响了化石燃料时代的丧钟。20世纪烟雾弥漫的都市,以及石油时代的垃圾、贪婪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环境灾难,实在令他们难以想象。

升空之际,普尔觉得需要独处,人丁单薄的船员们(只有四男三女)也尊重他的意愿。或许他们能够体会他的心情:再度离开地球,却是在一千年之后——也再一次面对未知的命运。

“别怪我!”经过一轮批评后,普尔玩笑似的反击,“无论如何,看看21世纪制造的那团混乱吧。”

“我若打退堂鼓,会遭人唾弃吧,对吗?不。过去他们常这样说——我们约好了。不管我准备好了没,我都已经来了。”

桌旁响起一阵异口同声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确定不改变心意吗,弗兰克?”离开船桥的时候,钱德勒船长玩笑似的问他,“离升空还有十分钟哦。”

“好,一旦所谓的‘无限动力时代’上路后,每个人都掌握了数百万瓦又便宜又干净的能源——你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最奇怪的,还是坐在外环这儿,在地球的同步轨道上面——还能感觉到重量!仅仅数米之遥,在小小观景厅的窗户外面,就有作业机器人与几个穿着宇宙飞行服的人缓缓滑动,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但在歌利亚号里,惯性场维持在标准的火星重力。

“噢,你是说‘热危机’呀,可是后来解决了。”

嗯,二十五公里算是蛮合理的距离,地球上任何太空航站当然都没有这么大。虽然早就晓得会看到些什么,但看着那些比他的发现号大上许多倍、没有任何外在推进装置的船舰安安静静升空,还是令人觉得神奇。虽然普尔怀念旧日倒数计时之际的火焰与炙热,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在这样比较干净,比较有效率,也更安全了。

“在最后关头——你们用反射镜遮住半个地球,把太阳的热能反弹回太空。不然的话,地球现在会被烤得和金星一样焦。”

算算看吧!我们在八米左右的高度——所以是十六的平方根——很简单!——假设外环半径是四万——消去后面三个零,让单位统统变成公里——四乘以四十的平方根——嗯——差不多是二十五……

船员们对于第三千禧年的历史所知极其有限,普尔却对自己时代之后数世纪的事件了如指掌,这让他们惊讶不已(这都要归功于他在星城所受的密集教育)。不过,普尔也很得意地注意到,他们对发现号的日志相当熟悉,那本日志已经成为太空时代的经典记录之一。他们看待它的方式,普尔觉得就像是在看维京人传奇一般;他常得提醒自己,他所处的时代,是介于歌利亚号和首批横越大西洋的船只年代之间。

他的心算向来不错,就算是在他那年代,这也是难能可贵的技能,说不定现在会的人更少了。计算地平线距离的公式很简单:你所在的高度乘二乘上半径再开平方,这种事情,你是不会忘记的,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在你们的第八十六天,”第五天晚餐时,星星提醒他,“曾经以不到两千公里的距离,经过7794号小行星,还发射了一枚探测器上去,记得吗?”

自从来到星城之后,这还是普尔头一回看到真正的地平线,而且也不如料想的那么远。他终于抵达了直径为地球七倍的巨轮外缘,所以,横亘过这人工世界屋顶的景致,该绵延有几百公里吧……

“我当然记得。”普尔有点冲地答道,“对我来说,那是不到一年前的事。”

“那些看起来像白日梦吗?”

“噢,对不起。明天我们会更接近13445号,想不想看看?有自动导航和固定框架,我们应该有个十毫秒的发射窗口。”

钱德勒哈哈大笑,指着窗外的景色。

一百分之一秒!在发现号上那次的几分钟已经够令人血脉贲张了,而现在,一切竟要以快五十倍的速度发生……

“那些古代艺术家现在要反过来笑我了,可惜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比起我们过去从各基地发射的飞行燃料槽,歌利亚号还比较接近他们的梦想。你们的惯性引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没有可见的支撑结构,还有无上限的航程及速度……有时我都觉得,我才是那个在做白日梦的人!”

“13445号有多大?”普尔问。

“等我长大一点,才知道那些宇宙飞船有多可笑。它们通常都是靠火箭推进,却没有燃料槽!有些从船头到船尾有成排的窗子,好像海上的客轮。我最喜欢的一幅,有巨大的玻璃穹顶,好像是航行在太空中的温室……

“三十乘二十乘十五米。”星星回答,“看起来像被打烂的砖块。”

“那倒不尽然。不过当我还小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沓我舅舅乔治丢掉不要的科幻杂志——通称‘廉价杂志’,因为印在便宜的纸上……里面好几本都散开了。每本都有俗艳却了不得的封面,画着奇异的行星和怪兽,当然,还有宇宙飞船!

“抱歉,我们没有小子弹可用。”推进说,“你有没有想过7794号会反击?”

“我想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从来没想过。不过它提供了许多有用的信息给天文学家,所以还是值得冒个险……不管怎样,似乎没必要为了百分之一秒烦恼。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他们现在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普尔可以叫他小名——不过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行。

“我了解。看过一颗小行星,就等于全看过了——”

“迪姆,我实在不晓得,你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比较。不过,你知道歌利亚号让我想起什么吗?”

“才不是呢,芯片。我在爱神星上的时候——”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他突然明白自己居然会想念他那神秘但有用的“男仆”,因为他现在得自己处理一切日常琐事了。丹尼陪着他一路来到环绕地球的外环(距离中非洲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分手之际,丹尼微微鞠躬,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你讲过十几遍了——”

他不需要跟多少人道别。虽然由于电波速度迟缓,以致无法实时对谈,但他会持续与英德拉和安德森教授联系——他们是他仅有的两个真心朋友。

普尔对他们的讨论充耳不闻。他的思绪回到了一千年前,想着在最后的灾变之前,发现号的任务中唯一令人兴奋的时刻。虽说他和鲍曼都清楚地知道,7794号不过是一块没空气没生命的大石头,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受。这是他们在木星这一侧所能碰到的唯一固体物质,他们看着它:心情像是长期航海的水手,绕着无法登陆的海岸航行般。

比起他那个时代的个人随身助理,普琳柯小姐并没有大多少。通常她就放在方便拔出的皮套中、挂在腰上,像老式西部牛仔的点四五手枪一样。他俩能够直接用语音沟通,也可以透过脑帽。而她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担任外面世界与普尔之间的信息过滤与缓冲器。像所有的好秘书一样,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语气回答:“立即为您接通。”或者,像她最常说的:“很抱歉,普尔先生正在忙,请留下您的信息,他会尽快与您联系。”通常这意思就是:他不会回电话的。

7794号缓缓地由这头转到那头,可以看到表面斑驳凌乱散布的光影。有时像个远方的窗户在闪闪发光,如同结晶物质露出的结晶面,在阳光下闪烁……

一旦他下定决心,事情便以惊人的速度进行。他累积的财产不多,需要带走的更少。最重要的便是普琳柯小姐:他的电子秘书,现在也是他两世生活点滴,以及随机附属的兆位信息库。

他也记得,在他们等着看自己瞄得准不准之际,那种不断增强的兴奋感。要打中这么一个小目标并不容易;尤其是它在两千公里外,以每秒二十公里的相对速度移动。

而且最重要的是,钱德勒船长高兴得不得了。“你可以睡我的舱房,”他承诺,“我会把大副踢出她的房间。”有好几次,普尔想,不知这位留着胡子、大摇大摆的钱德勒,是不是另一个重生动物。他很容易就可以想象他站在破烂的三桅船船桥上,上面还飘扬着骷髅头旗帜。

然后,衬着小行星的黑暗部分,突然爆出一阵耀眼的光芒。那颗小小的纯铀二三八子弹以流星的速度撞了上去。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它所有的动能都化为热能。一团刺目的白色气体喷入太空,而发现号的摄影机正记录着迅速消失的光谱线,捕捉炽热的原子透露出的信息。几个小时后,地球上的天文学家首度知道了小行星外壳的成分。虽然没有太大的惊讶,但也开了几瓶香槟。

无论如何,他还是松了口气,而且也有点意外——因为英德拉和安德森教授都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弗兰克头一次了解,原来他们也同样关切他的精神状况;或许离开地球度个假,就是最好的治疗。

钱德勒船长自己鲜少参加餐桌上的民主讨论。看着船员在这般非正式的气氛下放松、表达自己的感受,他似乎就满足了。只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吃饭时不许讨论正事,如果有技术或操作上的问题,一定要在别处解决。

数星期前,他就已经答应了许多约会。其中大部分他不怎么在乎,但也有些他觉得放弃了可惜。尤其是,他很不希望让自己高中母校的学生失望,他们原本计划下个月要来探望他。(这学校竟然还存在,多令人惊讶啊!)

普尔惊讶地(也有点震撼地)发现,船员对歌利亚号各系统的认识相当肤浅。他问的那些问题应该很容易就可以回答,但他们竟然都叫他去查船上的记忆库。不过不久之后他便了解,在他的时代所接受的那些彻底的训练,已经不再可能了。宇宙飞船的操控牵涉了太多复杂的系统,让人没办法全部专精。专家面对自己的仪器,只要知其然,不必知其所以然。可靠性全依赖不厌其烦的自动侦测,人类介入很可能弊大于利。

“只要合理,不管你要什么都行。”人家是这么告诉他的。弗兰克·普尔不知道,他的新朋友会不会认为回到木星算是合理的要求。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大确定,也正在重新考虑这件事。

幸好,这趟旅程中两者都不需要:当新太阳——太隗盘踞眼前的天空之际,这已经是任何船老大梦寐以求、最平静无事的旅程了。

14 告别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