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乐和钱潇都有点蒙。
突然，店面后方的办公室里冲出来一个人。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很壮，粗声粗气地冲着小高喊：“现在给我查，谁他妈把幸福里那业主电话泄露给链家的？赶紧查。”
“什么情况王总？”小高起身。
过了十五分钟，房主还没出现。小高有点坐立不安，又打了个电话。“正在通话中呢。”他嘀咕。
“你等会儿。”高个子男人看了眼手机，冲着小高摆摆手，扭身又冲回了屋里。
小高点点头。“他们没这套房源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谁啊？”杨天乐问。
“嗯，链家的。”
“我们这边片区经理。”小高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声，开始和店面里的几个同事招呼，“赶紧查，看看什么情况。”
坐在一旁的小高抬抬下巴，问杨天乐：“让您看房啊？”
几个原本坐在前台的中介，各自抄起手机，四散在各个角落里，暗搓搓地发微信、打电话，鬼鬼祟祟的样子。三分钟之后，片区经理回到了前台：“就现在，隔壁中介的工作大群里刚发的消息，说谁把那套房子撬过去，从他家成交，当场给五千块钱奖金。”他举起右手，对着屋里的人伸出五个手指头，然后转头对小高说：“业主一直是你在跟，电话肯定是从我们这边漏出去的，把这单子办完，今天务必给我查出来。”
电话挂断了。杨天乐拿着手机在手里转来转去，看看钱潇。他觉得对小杜有一点点歉意，即便知道这就是一场生意，而且运气的成分很大，但小杜毕竟对自己这一单一直很上心，到处帮着找房源。有两次，杨天乐自己在网上发现了刚刚挂牌的房源，给小杜打电话，都赶上他休息，他也没说什么，穿着运动裤就跑过来带着杨天乐看房。但是，没办法，歉意是歉意，生意归生意。
小高严肃地点头，然后突然蹿起来，向门口弹过去。杨天乐和钱潇扭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进门，小高正在和他寒暄。“来，杨哥，我们进屋聊。”小高冲着杨天乐和钱潇歪歪脑袋。
“行。您挂了吧。”
刚进洽谈室，房主就问小高：“谁把我电话给链家的？这一路上一直给我打电话，就没断过，我挂都挂不了。”他端起纸杯喝了口水，接着说：“给我报价，说这房子从他们那儿走，三百万没问题，我问他们，三百万是现在就能签吗？他们说肯定能找得着买家，让我等等，说一会儿给我回电话。”
“对，幸福里的一居，六楼。”
小高换上一副卑微的表情说：“李哥，是这样，我们经理刚才都急了，让我们查到底是谁给链家泄露的电话。您把您手机给我看一眼呗，我看看链家那边是谁。”
“房子是在幸福里吗？几楼的？”
“不合适吧，这个……”
“嗐，其实我从哪儿买都一样啊。你那儿没有，赶不上合适的，我没辙啊。”
“您抽烟，您抽烟，我记个手机号就行。咱这么多年交情，您还不放心我。”小高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苏烟，扔过去，顺手抄起房主放在桌上的手机，出了房间。
“杨哥，你从我这儿走这套房呗。”
小高的三个同事进屋，互相寒暄了几句，三五分钟之后，小高回来：“手机我给您放包里啊。”他说着，把手机塞进房主挂在椅背上的背包里。
“房源不是你们家的啊。”
大家开始和杨天乐、钱潇谈房子的具体细节。签约过程倒是很顺利，对方也是想换房，孩子马上读小学，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急着出手。杨天乐、钱潇一边签着各种合同，一边和房主拉拉杂杂说彼此的工作，咒骂一下房价涨幅，没话找话。定金交了十万。签字画押，一拍两散。
“杨哥，您怎么不从我这儿走这套房呢？”
房主先走了。刚出门小高就长舒一口气，对杨天乐说：“我拿了电话刚出这屋，链家的电话就顶进来了。我想着别真找着一个愿意出三百万的，就直接把电话给关机了。估计他得到家才能发现。”
“小杜，不好意思啊，我这边应该是定了，正在办。”杨天乐说，“多谢多谢，这一阵辛苦你啊。上次我们交了意向金的那套房子，房主也没消息吧？等我们买完，找时间跟你退意向金吧。”
杨天乐和钱潇都笑了：“你还挺损的。”
杨天乐喝了一口水，电话响了，是小杜，最初带着他们看房子的、另一家公司的那个中介。“杨哥，一会儿方便看房吗？我这边有一套，特别合适。”小杜说。
“要不怎么办呢？”小高坐下来点了根烟，终于松懈下来的样子。
杨天乐和钱潇虔诚地点头，像愚民撞见大师。
“哦对了，你结果记下来链家那边的电话号码了吗？”杨天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高低声嘱咐道：“一会儿人来了，你们别说话，一切我来谈。别提还得办离婚的事。因为好多人都想买这个房子，你们要是办离婚，多少还需要几天时间，怕房主犹豫，交定金才妥。明白吗？”小高冲着他俩眨眨眼睛。
小高点点头。“怎么了？”他问。
之后，一切障碍好像都骤然消失，首付、贷款、额度，基本上都解决了，一了百了。杨天乐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轻松。更何况房子竟然还在幸福里，一切都那么熟悉。兜兜转转之后，真的在幸福里遇到了一套能属于自己的房子。小高给房主打电话。之后，他们去了附近的门店等待。
“你给我看一眼。”杨天乐说。
杨天乐和钱潇决定定下这套房子。
小高把烟叼在嘴角，眯着眼睛，扭身从口袋里掏手机。他翻出那个电话号码，递给杨天乐。
透过雾霾能隐约看到CBD几栋巍峨的写字楼。最瘦高的一座，叫“中国尊”，北京最高的建筑。
杨天乐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呼入电话一栏，对比了一下小杜的手机号。然后，把两个手机同时递给钱潇看。
杨天乐拉开客厅的推拉门，发现外面有一个小露台。“这个小露台不在房本面积上，算是送的。多好啊。”小高说。杨天乐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小露台没封起来，房子一直出租，也就没人修缮，堆了一堆花盆和杂物，旁边的一摞纸箱有被雨水洇湿又晾干的痕迹，四周都起了皱。杨天乐站上露台看了看，发现护栏很矮，用手摇了摇，有点松动。他往后退了一步，凭栏远望，前面没有什么遮挡，一片开阔，竟然生出一丝豪迈。
“怎么了？您认识这电话？”
“顶层就顶层呗，热就开空调，怕漏雨的话，装修的时候再好好铺一下楼顶。”钱潇的语气有些欢快。杨天乐知道，她对这套房子也很满意。他们在客厅里比比画画，靠墙可以放一张饭桌，沙发摆在旁边。
杨天乐点点头。“就刚才我们坐外面等房主的时候，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一直帮我找房子来着。”
一切都很好，唯一的缺点是房子在顶层，六楼。也是因为这个，比周围均价稍稍低一些。在此之前，钱潇一直不喜欢顶层，觉得夏天很热，冬天会冷，弄不好还会漏雨。但是，这一阵看了这么多，没有比这套房子更合适的，更何况自己手里的钱也真没办法支撑起挑挑拣拣。“顶层啊，就是。”杨天乐说了一嘴。
“哦。”小高点头。
房子有租户在住，不情愿地审视着他们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这几周看了那么多房子，对于这种眼光，杨天乐早已经习惯了，不再觉得不自在。他到处转转，从容地去厨房和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又关上，按下每一盏灯的开关。
“我没说门牌号啊，就说个楼层。”
第二天傍晚，小高给杨天乐发了一套房源的链接，随后把电话打了过来。“杨哥，这套房子在你们幸福里，巧了，是我的一个老客户。这房子几年前从我这儿买的，后来往外租，也是经我帮忙租的，业主现在就直接找了我。赶紧来。”杨天乐直接赶过去，钱潇下了班也直接赶去和他会合。
“嗐，你没看我们App上，顶层的都写高层，一楼的都写低层，连具体几楼都不标吗？就是因为你一说楼层，大概都能问出来。就那么一点房源，我们都是吃这碗饭的，找个业主的电话，太简单了。”小高冲着杨天乐和钱潇说，“行了。您甭管了，定金反正都交完了，你们赶紧把离婚办了吧。现在就是交了定金，也得等网签完才算正式妥了。明白吗？抓紧抓紧。”
自从决定离婚，好像一切又都突然变得顺遂了。
他们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