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潇关了灯，留杨天乐一个人靠在床头在黑暗中看手机。他下意识地刷朋友圈，有人自拍，有人卖货，大家好像都过得红红火火，但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他突然看到前几天加过的一个中介发了条朋友圈：北京重磅限购政策落地。杨天乐皱了皱眉头，坐起来躬身细看。晚上七点四十分突然发布房地产调控政策，北京首套住房首付比例调至百分之三十五，二套住房首付最低百分之五十，一百四十平米以上住房最低首付七成。
杨天乐坐在电脑前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觉得一切都处于恍惚之中。他好像能听见钱潇在跟自己说话，但又好像隔着一个厚厚的玻璃罩子。钱潇晃了晃他：“睡觉。明天不上班了？又不是不能买了。大不了就全部走商贷。利率高就高。”钱潇说着往卧室走，杨天乐也站起来紧随其后。
杨天乐觉得血往上涌。他突然想起了在中介门店里看到的那个失声痛哭的女孩，终于明白了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钱再也够不着首付，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推了推钱潇，把手机递给她。钱潇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没说话，拿过手机认真地看。一片黑暗里，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杨天乐能看到她也皱起了眉头。
杨天乐说了情况。小高也很着急上心的样子，让杨天乐把账号和个人信息给他发过去。杨天乐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钱潇说，钱他又取不出来，发吧。杨天乐发了过去。半小时后，小高发来一条消息：“您确实用不了。而且现在这个情况，要是使用商贷，房子算二套，贷款利率也算二套，确实高不少。姐那边贷款没还完，可能还影响商贷额度。”
在中介的经验里，如果房子只写杨天乐的名字，只用公积金贷款，应该查不到钱潇在外地名下的那套房子。问题在于这条路被封死了，他们需要使用商业贷款。这样一来，银行一定会看到曾经的贷款记录，所以即便用杨天乐的名字购买，房子也仍然算二套。虽然不影响购房资格，但按照刚颁布的新政执行，首付比例高出了百分之十五。对于勉强凑够首付的杨天乐和钱潇来说，这属于晴天霹雳。杨天乐真的不明白这种限购加码的意义何在，对于有钱人来说，增长的一点点首付不值一提，但对于绝大多数刚需而言，在房款总价基数那么大的情况下，百分之一都是很大一笔钱。难道钱是飞来的吗？杨天乐靠在床头想，更不要提自己还要负担那么多商贷的利息。
杨天乐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直到钱潇摇晃他的肩膀。他下意识地拨了小高的电话，拨通才想起来已经夜里十一点了。对方接了，声音很嘈杂。杨天乐道歉，说这么晚打扰。小高说没事，店里团建，还在吃火锅。
电话突然响了。杨天乐接起来。“睡了吗，哥？”传来小高的声音。“没事，你说。”“您明天有时间的话，赶紧去银行查查自己的征信。这个很重要，涉及您商贷到底能贷到多少钱。姐不是说在外地用过贷款吗，这个配偶的记录应该是能查得到的，可能有点麻烦，您还是早做准备。”小高说，“那个限购新政，您看到了吧？”杨天乐应了一声。
“您的条件不符合使用公积金贷款。”一行红字。
这天晚上，杨天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一直醒着，也不知道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那些事到底是在做梦还是自己真的一直在琢磨。早晨起床，他觉得比通宵工作还累，但还是得照常上班，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杨天乐和钱潇坐在电脑前，认真看了一遍公积金查询网站上需要填写的各项信息要求。杨天乐一位一位数字核对着，小心翼翼地把建行卡的卡号输入进去，一项一项勾选下面的选项。已婚，配偶使用过公积金，公积金类型：外地开户……弹出一个选项：请点击查询可贷款数额。杨天乐看了钱潇一眼，钱潇伸手点了回车。
中午休息的时候，杨天乐连饭也没顾得上吃，直接奔去银行。站在机器面前，把脸对准扫描仪，绿色的网格一点点扫过他的脸，他看见自己浮肿的眼皮，以及眼睛下面的两团青黑。三十秒之后，自己那副悲壮的、即将面临审判的表情全然被复制到了屏幕上。机器吐出四页纸。他坐在旁边的金属椅子上一行一行地看，配偶信息一栏，明确显示着外地的购房贷款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