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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到楼下停车的时候,黄英的电话响了,另一个客户打来的。黄英一直在客气地向对方承诺着什么。挂电话的时候,杨天乐看见手机屏保是两个白光凛冽的大字——努力。

“没事,我们每天都这样带客户。”黄英笑道,“您会骑这车吗?要不您带我?”杨天乐摇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公司里那份半吊子策划和运营的工作之外,真的一无所长。“那上来吧。”黄英洒脱地说。一个微胖界直男屈腿坐在一辆破旧的电动车的后座上,被一个小他两号的中介姑娘带着。路上他一直低着头。

上到三楼,黄英对着那条打开的窄窄门缝说:“阿姨。打扰您吃饭了。”声音里有种表演性的甜腻和过分的卑微。杨天乐走进去,在狭窄的客厅里看了看,向卧室里走。一个姑娘突然从床上站起来,朝他迎面走来,杨天乐吓了一跳,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本能地多看了两眼。退到开着灯的客厅里,姑娘和杨天乐都站定,杨天乐才发现对方的两只眼睛同时望向不同的方向。他意识到,这个姑娘有些智力上的问题,站在一旁的妈妈好像也有一点游移。他努力让自己沉着下来,显得不那么失态,假借着去厨房,避开了尴尬,然后对黄英说:“好,那就先这样?”便急匆匆出了房门。对于杨天乐来说,买房子是件大事,他禁不起闪失,和这样的房主交易,让人不太放心。更何况,房子总体朝北,几乎见不到什么阳光。

“走吧。”黄英走过来说。杨天乐知道那栋楼的位置,径直往前走。黄英在背后叫他:“我带你吧。”她推了一辆电动车。杨天乐一愣。“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坐你小电动车后座上啊?”他笑着说。

下了楼,他们准备直接奔赴第二处要看的房子。黄英接了个同事的电话,对方跟她说,一会儿还有一拨客户也要去看同一所房子。黄英答应了一声,催杨天乐赶紧上车。杨天乐又一次跨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手尴尬地搭在黄英的肩膀上,奔赴现场。到了门口,杨天乐问了门牌号,想帮黄英按门禁。刚抬起手来,就被黄英一把拽了回去。

“咱一会儿去看两套房子,一套是业主住着,母女俩;另一套呢,现在是租户在住,出门买菜了,稍等一会儿,等他们回来咱就过去。两套挨着看,省得在外面等。”黄英给杨天乐端来一纸杯温水。杨天乐百无聊赖地坐着。三个中介坐在前台刷着手机,背后张贴着宣传语和为大家服务的广告:无论是否是客户,都可以免费给手机充电,免费领取雨具,免费打印和复印,免费使用洗手间。除了业务员那身怎么看怎么廉价的西装,如今的中介公司已经很有逼格。他想起几年前来北京不久,有一次签完租房合同和中介闲聊,那人最后毫不经意地说:“我是北航毕业的。”杨天乐吓了一跳。如今,这样的中介员工或许更多吧,他想。

“怎么了?”杨天乐吓了一跳,“不是着急吗?”

这段时间,杨天乐觉得,在任何场所,就算那些房产中介脱掉劣质西装和皱皱巴巴印着公司logo的领带,他也能一眼认出,就像孙悟空认出白骨精。在中介工作的男孩大都虚胖或者枯干,那是长期作息不规律的结果;女孩大都不漂亮,眼神里有苦相和不甘。如果说在气质上,这群人有什么共通点的话,那就是一种混搭着疏离、倦怠和亢奋的奇特神情。杨天乐看着屋子里那些努力打电话的姑娘,觉得有些羞愧,他和钱潇经常抱怨工作太累,但真正累的那群人根本就没有精力抱怨自己的辛苦。

“等会儿,等下一拨客户到了,咱一块儿上去。”黄英说。

职业是能塑造甚至改造一个人的,从事一行足够久,就能从他们身上看到那些隐秘的痕迹。比如,你坐在地铁上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就知道那人是做微商的。过一会儿,他就会踱步到你的面前,露出六颗牙齿说:“您好,我现在自己创业,能不能支持一下扫个码呢帅哥?”这样的感受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为什么啊?”杨天乐有点蒙。

杨天乐走进去,发现店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女孩。他心想,这个工作对于女孩来说可能过于辛苦了。但这些姑娘好像没觉得辛苦,她们的脸上都有一种独特的坚忍。

“这家现在是租户住着,业主肯定会问租户,来看房的多不多啊之类的。咱要是一拨一拨分着去看,业主知道市场好,就会涨价。等第二拨客户来了,咱一块儿上去,租户就以为只有一拨看房的。明白了吗?”黄英一副很为杨天乐着想的语气。

他刚按照约定时间到幸福里一区链家门店门口,黄英就迎了出来,是个女孩,穿着工装,戴着黑框眼镜,梳着马尾,一脸特别努力的表情。“杨哥,里面坐一会儿。”她说。

杨天乐点点头,心想,各种心机和门道啊。过了十分钟,第二拨客户也到了。大家浩浩荡荡地上楼,进屋,各自闷头看房,互不搭理。那房子一家三代住着,老奶奶看起来很和蔼,说了很多房子的好话,男女主人就显得冷淡很多。杨天乐很理解,上了一天班,好不容易回到家,还得帮房东接待来看房的客户,谁会高兴呢?

以前,他在下班路上从不着急,地铁里排队的人多就等下一趟。这几天,他在地铁站的人缝里钻来钻去,生怕晚一分钟。他突然觉得,一旦有一个重要的目标在前面等着,过程中的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房子不错,杨天乐有点动心。他把拍的照片给钱潇发过去,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钱潇也觉得靠谱,跟他商量是不是有必要下了班也过来看看。

那天,杨天乐还挺忙,电话上的微信提示一直闪烁不停。到了中午,他才有时间认真地看。四五个中介都在问他:“哥,在吗?”他一一回复,问了所有情况之后,约定当天晚上去看两套幸福里的房子。至于对应的中介是谁,杨天乐已经彻底分不清了。很多新的中介主动加了他的微信,他来者不拒,谁加都通过,他只担心骚扰来得还不够猛烈。

回到店里,黄英给杨天乐倒了杯水,坐下给他算税费。黄英说,房子确实不错,但有个问题,这房子不是房主的唯一住房。税费很高。杨天乐第一次知道,在北京复杂的房地产税费系统中,有如此多细分的品种。不同性质的土地上盖起来的房子,在出售和购买的时候,也会产生不一样的税费。按照房屋本身的持有状况分为满五不唯一、满二不唯一、满二唯一……根据土地性质又分为经适房、两限房、普通商品房、别墅用地、商业用地……更致命的是,无论哪一种情况,产生的所有税费都由买方承担。所有这些复杂的情况中,对买家最有利的是房子符合“满五唯一”。意思是说,房子的上次交易到现在已经满五年,而且是房主的唯一一套住房。这种情况只需要缴纳百分之一的契税。

电话是从那个周三多起来的。

“房主在考虑是不是离婚,办个假离婚就可以变成唯一了。”黄英一脸憧憬地对杨天乐说,“我和房主讲了,现在这个价格加上税费,比市场价高不少,没什么竞争力。房主正在考虑。”杨天乐微微笑了笑,心里想,原来不光是买房的需要假离婚,就算有房子想卖房也得假离婚。他突然生出一点古怪的心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