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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杨天乐站了起来,张嘴望着电视屏幕,然后低头看看钱潇。钱潇仍然呆坐在纸箱旁边,眉头紧蹙。主持人凝重地说:“两个人离婚,只为了争夺一套房产,最终却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我们不禁要问,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好。感谢您收看今天的《情理法在线》,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见。”字幕开始滚动,适时地插入了广告,一对满脸幸福的父母抱着孩子在草地上打滚,然后告诉人们,自己手里这款洗衣液可以轻易洗去那一身泥巴。钱潇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还魂。她抬头看看杨天乐,两人对望了几秒钟,满是疑惑和震惊。

新闻里继续播放记者的调查。“事发时,一名苏姓男子正带着女儿在朝阳区一家大型商场四层的淘气堡玩耍,随后一名女子赶到现场,想要抱起孩子,但被苏姓男子拒绝,继而两人发生口角和推搡。据调查,该名女子姓梁,正是苏姓男子的妻子,两人正在商议办理离婚手续。因房产纠纷,男子长时间拒绝让女儿和妈妈见面。这一次,妈妈辗转发现了女儿和丈夫的行踪,特地赶来,没想到却酿此惨祸。”接下来,电视台播放了一段目击者用手机拍摄的视频,只有十几秒,男人跪在冰场上,厉声号叫,身体前方是一具小小的尸体,被打了厚重的马赛克,周围仍能看到一摊深红。很快,一个女人冲过来,开始撕扯男人的衣服。视频在摇摇晃晃中结束了。这段画面是从男人的侧面拍摄的,但杨天乐和钱潇不可能认错那两个人。

他们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各自倒了杯水,钱潇把电视的音量调低,坐在一个纸箱上,慢慢呷着水,心事重重的样子。杨天乐走到阳台,向下看,已经有树叶开始泛黄,在微风里抖动,一个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小雨鞋,在一个水洼里奋力地踩踏,一脸兴奋,她的父母在一边用手机为她录下视频。

杨天乐也扭头看去。一位中年女主持人站着丁字步,沉重又缓慢地说:“夫妻二人离婚时因为一套房产争得不可开交,无心顾及孩子,最终导致年仅三岁多的女孩从商场四楼的围栏处摔落至负一层冰场,当场死亡。”屏幕左下角有两张涉事父母的照片,面部的马赛克欲盖弥彰。钱潇指着照片问杨天乐:“这到底……是不是……啊?”杨天乐倒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

杨天乐和钱潇在各自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新闻。这消息似乎和自己没有太多关系,但好像又很紧密。毕竟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一起说过话,看着对方两个人争吵。杨天乐和钱潇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信息,只是感觉到了,无常。杨天乐脑子里一直循环播放十几天前苏哥从客厅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不把这房子的事说清楚,咱谁也甭想过得好!”原本只是一句发泄,如今却成了谶语。

一卷胶带用完了,杨天乐撅着屁股到处翻,还差点被脚下的一堆塑料绳绊倒,终于在茶几下找出了一卷新胶带。他一点点把胶带撕开,递给对面的钱潇:“喏,先从你那边贴。”钱潇冲着电视愣神。杨天乐敲了敲他们之间的纸箱。“给你呀。”他说。“别闹别闹。”钱潇皱皱眉,有点烦躁,仍然探着脖子死盯屏幕。

接下来的那半天,杨天乐和钱潇的效率出奇地高,好像前房东家里的意外让他们觉得应该珍惜某些东西,但也不完全如此,说不清。他们花费三个小时捆扎完所有的纸箱,把它们一点点地都推到墙边,长舒一口气。

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宣布成都的一只明星大熊猫产下了两只熊猫宝宝,现在正式启动为熊猫宝宝征名活动。“您可以登录我们的新闻客户端,也可以拿出手机扫屏幕下方的二维码,发送您喜欢的熊猫宝宝的名字,和我们实时互动。”主持人做出一副亲和的表情说道。随后,新闻提示大家注意天气变化,未来二十四小时,将有短时大风和一次降雨,气温将下降八摄氏度左右。

他们坐在沙发里,谁都没说话。钱潇倚在靠背上,捧着手机认真地玩“天天爱消除”,她焦虑和疲倦的时候就会这样。杨天乐点了一根烟悠悠地抽。他知道自己心里想的其实和钱潇一样,他觉得自己像一条狗,被从各处扫地出门,自己一直摇尾乞怜也并不奏效。总有专家分析说租房子的成本更低,中国一线城市的租售比如何畸形云云,但只有杨天乐和钱潇这样的人才会明白,生活这件事不只要算经济账的。经济之外的舒适程度、归属感等这些人性深处不可更改的需求是必须落实在一幢稳定的房子内的,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此。

音乐停止,屋里变得很静,只有纸箱和地板摩擦的声音,以及撕扯和缠绕胶带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尖厉,刺啦刺啦。钱潇在沙发上的一堆衣服下摸索电视遥控器,她把电视打开,调大音量,想盖过撕扯胶带时刺耳的动静。

现在,杨天乐想通了一件事,买衣服算是消费,但买房子不是。说到底,房子其实是一种具备居住功能的理财产品,而且是回报率极高的那一款,只不过它的认购门槛很高。买一件五百块的衣服,穿在身上,钱就消失不见了,只算把钱换成了衣服。但房子不是,你购买下来住在里面,钱还在那儿,什么时候把它卖了,钱会变得更多。这才是现实。所以说,租房子是纯粹的消费,扔钱;买房子无论花多少钱,都算得上勤俭持家,那是在理财,在投资。怎么可能租房子比买房子更合适呢?杨天乐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被各种专家欺骗,但也赖不着谁,如果说人家是傻×,那自己这个被傻×骗得团团转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他们开始重新收拾东西,气氛非常糟糕。那些被压扁的纸箱又被一个个撑开,用透明胶带固定好,重新填满已经归置好的一切。为了缓解尴尬,杨天乐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音乐App,上面有各种推荐,他随手点了一下许巍的名字,把手机扔到一边。许巍哑着嗓子唱道:“没有人会留意,这座城市的秋天,窗外阳光灿烂,我却没有温暖……”歌声沙哑又沉郁。钱潇斜着眼睛看他,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成心的吧?杨天乐心想,连他妈音乐App都知道推送这么应景的歌,自己的生活得多悲催。他点了下一首。许巍继续唱:“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杨天乐骂了一句,把音乐关了。他们的生活没有那么诗意,他们的周末只有两天,一天用来打包,一天用来搬家。栖栖惶惶。

连续的搬家让杨天乐和钱潇觉得,这一次,房子是非买不可了,而且事不宜迟。车是不会自己减速然后进站停靠,等待他们这样的乘客的,它只会保持加速度一直奔赴远方。他们能做的,就是自己攀上去,无论有多艰难,也无论是否危险。

“买房!必须买房!一天都不能耽误了。租房子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钱潇坐在一堆纸箱子上,盯着眼前的麻辣烫发狠,“什么租房比买房合适,什么控制房价,都胡扯淡。让他们自己试试成天到晚搬家的滋味。”他们在第十一天找到了一个房子,比较破旧,只能凑合,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