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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西安人。”老兰答道。

“不好意思,我开个玩笑您别介意。”冷蕊眼神一变,收起笑容站起身来,“兰总,我听您口音也是西北人吧?”

冷蕊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拍手道:“那咱俩还是半个老乡呢!我在北京举目无亲,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加个微信方便不?”

他看看手表:“小冷,我后面还有个会,今天就这样吧!要是公司决定录用,我们会通知你的。”

老兰欣然同意,并把她送出门。

老兰一听有些恼怒,可是一转念也笑了,眼前这个姑娘大胆调侃却又怯怯发笑,真是蛮可爱的。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她,她的小皮包底部边缘已经磨破,手里攥着的OPPO手机屏幕都碎了。还真是个朴实的女孩儿啊!

道别后,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却又不自觉地扭过头,对着那个苗条的背影多看了一眼。

“兰宇檀,前面是‘蓝宇’,著名同性恋电影的名字;后面是‘玉檀’,《步步惊心》里死得很惨的宫女,哈哈哈!”

“此话怎讲?”

岳亦山刚刚送走付跃洲,杨晓波就一头扎进了他的办公室。

冷蕊掩口笑道:“是的,兰总。我看您的名字也很有意思。”

虽然两个人一个是CEO,一个只是高级投资经理,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三年前杨晓波从会计师事务所转投私募,一入行就跟着岳亦山做学徒。两个人共同经历了鑫城财富的起起伏伏,最终“出淤泥而不染”,没有陷入老东家倒闭的旋涡。后来,在岳亦山的召唤下,杨晓波又追随他来到成明资本另起炉灶。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老兰和冷蕊两个人。老兰翻翻简历,一抬头看到姑娘正双眼含笑地注视着自己,突然感觉有些慌乱,随口说道:“冷蕊……这个名字还挺讲究,是梅花的意思吧?”

在岳亦山眼里,杨晓波是个善良聪明却不够成熟的小兄弟;而对于杨晓波来说,岳亦山则是一个亦师亦友的好大哥。此时此刻,小兄弟准备找好大哥好好谈一次。

正在这时,杨晓波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马上起身收拾东西,转头对老兰说:“岳总说现在有空,我先过去找他。抱歉啊!”

“亦山哥,这次回到金融街,咱们也算‘二进宫’啦!不瞒您说,有时候我真想念鑫城财富那帮老同事啊!”

冷蕊辩解道:“我认为个人素质更为重要。另外,我还自学过一点儿财务知识,也愿意尝试财务部……”

“是呀,我又何尝不是。可是过去的就过去了,人生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前。”

杨晓波却不这么看:“可是你在金融街,乃至整个北京都没有什么基础,刚才有个面试的姑娘上大三时就在一家基金公司实习过,我们何必舍近求远选择你呢?”

“得得得,我的哥呀,这话我都听您说过一百遍了。去年咱们不是干得还不错吗?新公司做成那么多业务,赚了不少钱,今年这又杀回金融街——对了,您还顺便解决了个人问题,一切都在往前走啊!”

“这个……这是我第一次来金融街,以前也没进过公司实习。不过我学习能力很强的,和人相处啥的也很有亲和力,给我一两个月肯定能胜任任何工作。”冷蕊知道自己的缺陷所在,极力扬长避短。

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岳亦山点上一根烟,笑道:“你小子就爱拿我和辛莹说事儿!我们这叫珠联璧合、水到渠成,希望你今年向我看齐,顺利脱单!”

“那你熟悉金融街这一带的饭店、酒店或者商场吗?你在其他公司的行政部实习过吗?”杨晓波追问道。

“哎,找对象的事我可一直很努力,只是缘分还没到。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算得上水到渠成!”杨晓波卖了个关子。

“我有一个师姐在海淀剧院上班,一个大学同学的父亲在大兴跑运输,目前还不认识别人。”冷蕊一五一十地答道。

“说!”

这个小老乡谈吐不错,老兰在心里又给她加了一分。只听身旁响起杨晓波的声音:“你在北京认识什么人吗?”

“亦山哥,您看我们项目部总经理的位置已经空缺好几个月了……”

姑娘大大方方地说:“您好,我叫冷蕊,陕西榆林人,西安音乐学院电影系学生,将于今年6月毕业。我在学校里学习刻苦,一直是班级前五名。去年我曾在全西安评分最高的爵乐府大酒店实习,受到领导和同事的一致好评。我家庭条件不好,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所以特别能吃苦,任劳任怨。我的志愿是来北京发展,如果能得到这份行政岗的工作,我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

“你小子有想法?”

老兰上下打量着她有点儿失神,杨晓波还约了岳亦山谈事,为了赶时间,他率先发问:“请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嘿嘿嘿……您看我怎么样?”

不过,再仔细端详一下就能看出来,她也是所有人中最漂亮的,有着尖下巴、小虎牙、浅酒窝,笑容可亲,身材纤细,简直就是一个乡村版的佟丽娅!

“你?你才做了几天私募啊!你觉得自己能达到前任总经理程霞的水平吗?”

这个女孩一进门,两位面试官就想笑,这姑娘也太土气了!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小西装外套,内搭米黄色绣花衬衫,下身则是黑色长裤配黑色方头高跟鞋。这身行头一看就是特意为面试准备的,款式却让人联想到乡镇企业里的女会计。

杨晓波身体前倾,认真地答道:“我承认程总是最佳人选。不过,以她的个性,一旦提出辞职离开,是不会轻易回头的。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恐怕她早就另谋高就了。而辛总想招揽的那个人后来也没到位。我在您手下干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项目,在您的言传身教之下,工作已经很熟悉。我觉得自己有能力胜任这个岗位,独立带领一个团队开展业务!”

他们先后又面试了两男两女,并没遇到特别中意的候选人。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岳亦山对眼前这个小兄弟不由得刮目相看,这小子做起事来的确踏实努力,工作上进步很快。不过,他性格一直有些文弱,总是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也许是因为家庭背景不错,又有名校毕业的光环,他一路走得太顺,缺少一些只有挫折和痛苦才能带来的敏锐和悟性。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直接地谈起职位升迁的事,还真让人感到意外。

两个人抱怨一番,按下不提。

不过,要做项目部总经理,这孩子还是稍显稚嫩。当初程霞虽然也有性格上的缺陷,却是实实在在经过八九年工作打磨才练就了一身本领。杨晓波毕业四年,进入私募行业才两年,距离一个团队负责人的客观要求还有一段距离。这个职位显然不能是他的,至少现在不行。

杨晓波那边早就把那份简历丢进了纸篓里:“这小子掉到钱眼儿里了。现在大学都教些什么啊!”

如何回答才能不伤害他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呢?

“好嘛,脾气比我还大!”老兰黑着脸说。

岳亦山吐了一个烟圈,在烟灰缸点点烟头的同时把身体凑近对方:“晓波,我很欣赏你的直爽和勇气。你能有主动担当的想法,我很高兴!不过,接下来公司业务发展方向将会有所调整,咱们将从现有的房地产非标债权向股权投资转型。辛总将牵头做股权投资,我在协助她的同时,会继续负责现有的债权业务。说白了,以后项目部总经理必须在股权和债权两个领域都有过硬的能力才行。

小伙子愣了一下,“腾”地站起来,迈开大长腿快步走到门口,赌气似的摔门而去。

“你呢,自然会更多地跟我在一起,先维持好现有业务。我希望你再干两年,把影子私募做透,以后在金融圈也算有了一技之长。这段时间你也可以多向辛总学习,掌握点儿股权投资知识,将来公司转型完成后还会用得上。

“面试结束,你可以走了!”杨晓波把他的简历卷成纸筒,用它指了指门口。

“至于职位的事,这次我先任命你为部门副总,专门负责债权投资。你将来能否当上部门负责人,什么时候能当上,就随着公司的业务发展一步步来吧。怎么样?”

“那我觉得你不适合我们公司。”老兰也听不下去了,“能到我们这里工作的,都是精英。”

杨晓波向后仰去,后背重新贴到椅背上,“失望”二字清晰地写在脸上。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的履历确实有所欠缺,提职一级已经是当前最好的结果,也就释怀了。

小伙子满不在乎地说:“我这人就是直,不爱唱高调。我们这一届学金融和财会的,成绩最好的都被投行录用了,稍微差一点儿的去信托了。我成绩一般,没办法才往私募投简历。”

他抿了一下嘴唇:“亦山哥,既然如此,我直接去做股权投资怎么样?反正公司要转型,我早晚也得跟着转,现在就主动调整岂不是更好?”

杨晓波顿时来了气:“怎么?你难道不觉得私募具备这些优点吗?”

“那倒没必要。你已经在影子私募上积累了两年的经验,还是先把这块东西彻底搞扎实吧。”岳亦山想了想,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再说,无论是债还是股,都是为客户提供融资服务的,做好哪一项都有广阔天地。”

“干金融,钱当然最重要!”小伙子跷起二郎腿,一边晃着脚一边反驳道,“说私募灵活啊,锻炼人啊什么的,那都是在洗脑罢了!”

“可是我怎么感觉自从有了辛总加盟,公司越来越重视股权投资了呢?将来负责股权投资的部门副总更有机会晋升吧?”杨晓波提出疑虑。

“决定做一份工作,钱可不能是唯一的原因。”杨晓波评论道。

岳亦山说:“无论做债还是做股,都有机会。只要你做得足够出色,这个位置早晚是你的!不过,你也别把职位的事看得太重,掌握一身真本事才是硬道理。”

小伙儿虽然穿着打扮特立独行,却不怯场,金融科班出身,还懂些业务实操。当被问到为什么要来私募机构工作时,他张口答道:“为了赚钱啊!我听说私募机构起薪比商业银行和保险公司高多了。”

杨晓波一阵脸红,连忙辩解道:“这个我明白。可是您看看足球巨星C罗与街头艺人,他们都付出艰辛的劳动去完善技艺,结果却有天壤之别啊!”

这个小伙子一米八的大高个儿,身材略显单薄,头发乱成一团,穿了一身运动服,好像是来参加篮球队面试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债权与股权的差别,能有职业足球与街头杂耍的差别大吗?从另一个角度来说,C罗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全心全意投身于足球事业,每天都坚持不懈地训练、健身和节食,才成长为一名顶级球员。咱们这种平常人远不及他的天赋,更应该专注于自己能做好的领域。”岳亦山又弹弹烟灰,目光投向窗外,“有一次,围棋泰斗吴清源听到聂卫平聊桥牌,就对他说:‘搏二兔,不得一兔。’你明白吗?”

这时,第二位面试者推门而入,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搏二兔,不得一兔’我懂,就是要专注。”杨晓波思考片刻,再开口时心里已经拿定主意,“谢谢您给我提职!我先跟着您把债权投资彻底学透,有了一招鲜,走遍天下都不怕!”

杨晓波脸红起来,老兰应该知道我的年纪吧?这么一说,分明也是在批评我嘛!

岳亦山很满意:“这就对了!你入行时间不长,还得再磨一磨。职业生涯是一场长跑,慢慢来。从我的观察来看,你对基本的业务操作已经非常熟悉,但是对人、对人情世故的把握还差一些。你要记住,私募永远是人的生意,一定要学会和人打交道,才能对项目有更深刻的理解和更全面的认知。在咱们这一行,一门心思死干也不行。我对你的要求,就是要一边干,一边悟。”

老兰不紧不慢地说:“咱们岳总不是说过吗?‘90后’就是不靠谱。”

“嗯!那我怎么才能尽快提高悟性呢?”

等她一出门,杨晓波立刻发起牢骚来:“这丫头片子不做功课就来面试,完全是浪费我们时间嘛!”

“这个嘛……”

杨晓波被小姑娘搞得哭笑不得,赶紧坐到老兰身边,听他们继续谈。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姑娘实在太稚嫩,完全搞不清楚私募是怎么一回事,更别提理解成明资本的业务了。他也提了两个问题,小姑娘慌慌张张,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显然紧张过度又准备不足。

岳亦山的话还没说完,桌上的座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来一听,突然皱起眉头,低声说了一句“好”就挂断了。

作为成明集团董事长曹明华从西安派来的高管,性格执拗的他一向与岳亦山不和。争夺项目主导权接连失利后,他把精力投入财务管理、薪酬福利和行政人事等事务上,力图在这些方面提升影响力,想改变自己在公司权力斗争中被边缘化的局面。

“是谁?”杨晓波看到他脸色阴沉。

老兰特别喜欢这个活儿。

岳亦山又掏出一根烟,在桌上敲了敲:“王律师来了。”

小姑娘应变经验不足,紧张地站起来朝杨晓波鞠了一躬:“杨总,您来迟了!”那架势似乎在打招呼,却又像在责备,把一脸严肃的老兰都逗笑了。

杨晓波惊讶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次面试只有公司CFO兰宇檀和杨晓波两位考官。老兰正在和那个21岁的小姑娘交谈,朝门口瞥了一眼,扭回头拖着长音对她说:“这位就是我们项目部的杨总。”

这种代沟在他进入会议室的第一分钟就显现出来了。

杨晓波注视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即使站在身高一米八二的岳亦山身边,此人也毫不逊色。他的衣着总是一丝不苟,这次依旧是深蓝色西装配白色衬衫及蓝、白两色条纹领带,脚上的棕色布洛克皮鞋闪闪发亮。

“该死,怎么又在马楠楠面前昏了头?”他暗暗地骂自己没出息。但他转念一想,今天的面试安排也真是有趣,亦山哥天天在公司里说“90后”不好管,这次却要求大家培养“子弟兵”,从应届毕业生中选拔实习生,结果求职者中年龄最小的竟然才21岁,是1996年出生的。虽然自己是1990年出生的人,但仍然感觉与这种“小朋友”有代沟。

王律师露出灿烂的笑容,主动与房间里的两个人握了握手:“岳总、小杨,恭喜你们重回金融街!”

杨晓波急匆匆地跑过马路,差点被汽车撞到。等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踏入金融街中心的电梯时,时钟已经指向上午9:20。

岳亦山淡淡一笑:“谢谢王律师。我们今天刚挂牌你就来了,消息够灵通的啊!”

王律师哈哈一笑,自顾自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去,跷起二郎腿:“自从上次见面之后,詹总就开始对你们公司产生兴趣,嘱咐我关注一下你们。”

付跃洲听他这么一说,拿到嘴边的茶杯又放下了:“没问题,我手头正好有这么个项目。”

岳亦山和杨晓波闻言心里不由得都“咯噔”一下。

“那我们就从具体项目层面入手吧!”岳亦山还是出言谨慎,“做成一两单我们心里就有底了,这个战略转型也才算成功。”

王律师专门服务于詹斌——一位北京著名的“公子”,其父是位享有盛名的大商人,父子二人都是福布斯富豪榜的常客。岳亦山和杨晓波与他们打过两次交道,两次套路大同小异,项目遇到困难向其求助,他们却想反过来吃掉项目。有了这样“虎口脱险”的经历,岳亦山和杨晓波领教了资本大鳄的厉害,深知与“詹公子”谈生意是最危险的事,本能地敬而远之。可是他们听王律师这么一说,成明资本显然是被他盯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好啊!岳总、辛总,如果你们愿意,咱们就一起在股权投资领域闯荡一番!”付跃洲笑道。

王律师似乎能够洞察人心:“今年詹总在忙几个与国企合作的大项目,没有精力了解你们在做什么。我今天过来有两层意思:一是祝贺你们公司喜迁新居;二是想问一下,你们的客户蒋家祥那2000万咨询费怎么办?”

岳亦山缓缓地点了点头,辛莹兴奋地说:“这样最好不过了,咱们联起手来,在这个私募寒冬里抱团取暖!”

岳亦山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思绪回到了几个月前。

“在我看来,私募机构本身就是一个杠杆。它用很小的资本投入和很充分的智力投入,能够撬动无限大的资源。而相对于债权投资的固定收益,股权投资做好了,收益也是没有上限的。你们完全应该把杠杆效应用到最大,在这个私募平台上尝试股权投资。没钱怎么办?募集呗!经验不足怎么办?咱们一起干呗!”

去年,成明资本为西安地产商蒋家祥提供融资服务,并协调各种金融资源,帮助他战胜重重困难,最终保住了地产开发项目,而曹明华也以此为契机与他达成协议,收购了项目二期51%的股份。在这一过程中,岳亦山曾经带蒋家祥求助于詹斌。詹公子打电话给银行协调,帮助项目公司免于被抽走贷款,挽救了全局。这笔咨询费正是蒋家祥承诺的感谢费。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蒋家祥还没有付款吗?

付跃洲耐心地说:“投资圈有句话叫‘无股不富’。也就是说,真正能创造重大投资收益的还是股权投资。至于成明资本,你们大可不必担忧。当初我创业的时候只是个大学老师,除了几个朋友和学生,几乎没什么资源。我东拼西凑搞到点儿注册资本,然后就是凭借对资本市场的个人理解去做项目。我算比较幸运的,刚开始做的几单还不错,积累了一点儿名气,愿意把钱交给我管的人就多起来了。你们今天账上有盈余,背后有靠山,又有这么优秀的团队,比我创业的时候强太多了!

“看来你们对自己的客户盯得不够紧啊!”王律师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王律师面带微笑,语调轻松,却隐含着责备之意:“对了,听说后来你们还搞起地产合作了,所以就对我们的事不管不顾了?”

辛莹接过话头:“我是在保险公司做投资出身的。虽然老东家也积极介入地产行业,搞了不少养老地产项目,但我个人还是对股权投资更感兴趣。可是成明资本毕竟是一家小私募,我们去做投资周期较长、投资金额较大的股权投资还是不太现实。您说呢?”

岳亦山摇摇头:“跟蒋总合作的是我们董事长的地产公司,成明资本没有参与。”

岳亦山双眉紧锁,侧耳倾听。

“王律师,我怎么记得你们后来免除了这笔费用啊?”杨晓波插嘴道。

“大到国民经济,小到居民收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国家下大力气帮助实体经济与两大‘豪门’掰手腕,就是希望创造一个更加公平有序的经济环境,让所有产业都能健康、均衡发展。咱们这些私募船小好掉头,更应该迅速地顺应时势而动,寻找自己的发展机会。如果这个时候还拘泥于某一个行业,特别是国家在抑制的行业,恐非上策呀!”

王律师又是一笑:“看来你们确实没太上心。我来帮你们回忆一下吧,我们提出免除费用的前提是,蒋总同意我们收购项目公司的控股股权。后来这件事没能达成一致,但是詹总依然帮助他拿到了贷款,所以蒋总仍然有义务执行我们和他签署的《咨询顾问协议》。协议规定得很清楚,事成三十天内付清款项。可是这都快一年了,他那边毫无动静。平时我们也非常忙,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儿。前几天还是外部审计师提醒我们,这才想起来。”

“在过去的十年里,地产行业高歌猛进,与金融行业一道成为最赚钱的生意。可是它们‘哥儿俩’异军突起的代价,就是实体经济的举步维艰、停滞不前。房地产企业和金融机构‘朱门酒肉臭’,广大实体经济企业却是‘路有冻死骨’。为什么有关部门现在要整顿金融、限制地产?就是看到如果任凭它们这样发展下去,就会吸干实体经济的血液,造成更大的失衡。

岳亦山暗想:亏你说得出!你们当时乘人之危,想低价收掉项目,本身就是不仁不义,让人怎么能答应?不过,当时蒋家祥确实走投无路,那份《咨询顾问协议》也是不得不签的“城下之盟”。单从法律层面和最终效果来看,蒋家祥还是应该认账的。

付跃洲慢慢品了一口茶,才开口道:“毕竟我国的城镇化率还不到60%,比起发达国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所以地产至少在未来十年里还会是经济主旋律之一。不过,它也是一个魔咒,金融、地产和实体经济的博弈结果,将会决定我们国家能否走出‘中等收入陷阱’,成长为发达国家。

想归想,他嘴上却说:“是的,我记得,当时幸亏詹总帮了大忙。我们后来和蒋总接触也不多,你和蒋总联系过吗?”

岳亦山郑重其事地说:“您分析得很对。我们公司成立以来,通过几单传统的债权融资项目解决了温饱问题。现在回归金融街这个大舞台,就是想战略转型,探索其他领域的业务。”

“当然!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没打通。发了短信也没回复。”王律师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们应该坚信自己的选择方向,不过具体路径还值得商榷。我听说成明资本成立以来一直在给地产商做融资。公司起步阶段,借着过去的社会资源做做这种项目未尝不可,但你们现在已经立足,身后又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老板,再这么做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杨晓波马上拿起手机拨号,但是对方已关机。

付跃洲扬扬眉:“不过,大机构也有大机构的烦恼。就拿辛总说的风险识别能力问题来说,银行和券商都出现过‘萝卜章’的情况——明明是当初在客户选择上不够谨慎,业务风险一暴露,就把责任都推到员工私刻公章上。说白了还是内控出了问题嘛!这也让大家对很多金融机构的公信力产生怀疑。因此,我觉得你们‘奔私’是正确的选择。在金融领域,同样是天天和风险打交道,为什么不到更能发挥自己作用、实现个人价值的地方去呢?而且监管部门已经把私募基金行业定义为初级金融业态,地位仅次于传统大型金融机构。随着金融行业的发展,私募基金的外延会越来越广。比如,按照美国证监会的口径来看,其实我们的券商、基金公司、信托公司发行的资产管理计划都应该算作私募基金。这个行业正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

王律师见状又一耸肩:“你看,他这不是过河拆桥嘛!不过,毕竟他是你们的客户,曹总又和他是生意伙伴,我相信你们总会有办法找到他的。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看你说的,哪有那么惨啊!”岳亦山笑道,“调整肯定在所难免,生存应该还不成问题。不过,私募行业这一年来可谓沧海桑田,特别是在国家出手防范金融风险、推动金融脱虚向实的大背景下,去杠杆是动了真格的,影子银行大幅收缩,通道业务被判死刑,地产等行业严控融资,确实对传统的做非标准化产品设计、募集和投资的私募有很大影响。但是我觉得这也是好事,本来金融行业就日新月异,动态调整是正常的。而且过去几年积累的风险确实很大,主动调整有助于化解风险、平稳着陆。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小私募,天天跟着政策跑,身心俱疲呀!”

嗬,这就要赖到我们头上了!杨晓波强压着不满,不卑不亢地说道:“王律师,当初是你们双方签署的协议,我们成明资本没有义务……”

岳亦山和辛莹相视一笑,辛莹首先答道:“我刚出来几个月,只能算是行业新兵吧!就这段时间的工作来看,我感觉我们这种做非标、主要为地产商融资的影子私募确实与大机构的风格完全不同,操作上灵活很多,效率大大加强,不过没有牌照保护和强大的信用支撑,做事还是很辛苦的。毕竟金融圈里风险识别能力还很差,一家大型保险公司的背书胜过我们千言万语的辛苦推介。对我来说,工作本身适应起来并不太难,但压力挺大的,以前都是项目送上门来求我,现在我要反过来主动出击,去市场上‘觅食’了。没办法,小私募就是要为了生存而挣扎。”

“小杨,我是律师,这里面的法律关系我当然清楚。”王律师打断他的话,“我们作为一家全国知名的金融控股集团,也不愿意和蒋总这样的小地产商为了区区2000万产生纠纷。不过,请别忘了是谁把他介绍给我们的。”

三个人鱼贯进入岳亦山的办公室坐定,主人泡好一壶茶,客人问道:“岳总、辛总,你们两位都是从信托和保险公司这种大型持牌金融机构‘奔私’的,在私募基金行业的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岳亦山不愿和他争执,连忙打圆场:“这样吧,我们可以帮忙找找他,督促他尽快履行义务。”

辛莹连忙上前握住那只手:“付总客气啦!您是前辈,我们要向您多学习!今天是成明资本在金融街正式开张的第一天,您是我们的第一位客人,可见您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来,里边请!”

王律师略一思忖,再次露出笑容:“好的,多谢!那这周内等你们的好消息吧!”

“不敢不敢!你这是捧杀我了。”长者转身又向辛莹伸出右手,“我是付跃洲。你就是辛总吧!早听岳总提起过你,久仰!”

“这个时间我们不能保证。”

岳亦山连声致谢,然后把他介绍给辛莹:“这位是颐和资本的掌门人付总,他老人家可是一位潜伏在金融街英蓝国际金融中心的资本大佬!”

“蒋总已经违约,我们不希望这件事无限期拖下去。”

“恭喜恭喜!”他首先与岳亦山握手,“祝贺贵司乔迁之喜!”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抱歉!”

就在这时,电梯门开了,一位50岁上下、穿一身休闲装的长者走了出来,直奔二人。

“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收到这笔钱,詹总会非常不开心。”王律师加重了语气,又对着岳亦山和杨晓波指了指地面,“现在金融圈对你们这种影子私募可是谈虎色变,听说很多写字楼都已经禁入了。你们亲历了一家私募的倒闭,还能回到这里办公实属不易。希望你们珍惜这个机会,争取在这里长久发展下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过,她确实是个谋大局的人,不会在小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辛莹感叹道。

岳亦山冷笑道:“王律师,你不是在威胁我们吧?”

岳亦山双手放进裤兜,倚门而立:“成明资本从成立到现在,你看她老人家到过几次办公室?她这种老板不喜欢虚的,只要公司业绩好,怎么装修、布置都无所谓。再说,她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对待,才不会挑你的毛病呢!”

“千万别这么说,我毫无此意!”王律师举起双手作无辜状,耐心地解释着,“詹总确实几乎能推开金融街上每一扇大门,但是我们并没有利用这些资源对你们施加影响的意思。我们了解你们走过的每一步,也很佩服你们取得的成绩。为什么不通过这件事使我们变成真正的朋友呢?要知道,在这条街上能有詹总这样一个朋友是多么重要。”

“没正经的!”辛莹轻推了他一把,嗔怪道,“对了,你说曹总会喜欢咱们的布置吗?”

说罢,王律师缓缓站起身来,向二人道别,然后迈着不慌不忙的步子走了出去。

“那是必须的!”岳亦山也朝她笑了笑,“特别是能把你骗来做CIO,那感觉真叫一个美呀!”

当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时,杨晓波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怒:“咱们刚回金融街挂上牌子,这个王律师就来找麻烦,真不是东西!哎,亦山哥,你说他最后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岳总重回金融街,已经是位高权重的CEO了,想必感慨颇多吧?”辛莹调侃道。

岳亦山轻叹一声:“他这话里弯弯儿太多,我感觉是在暗示我们两点:一是他们清楚鑫城财富倒闭的事,必要的时候可以翻出来让我们难堪;二是千万别和詹斌对着干,和他们成为敌人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两个人站在前台端详着这个由他们一手打造的新天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是蒋家祥不付钱,凭什么拿我们出气?”杨晓波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再说,詹斌当初只打了个电话协调关系而已,却要赚取2000万,简直是强盗!他看上的东西,吞不下去也非得咬上一口不可,这种资本大鳄也太凶残了!”

岳亦山和辛莹指挥着两个工人把“成明资本”四个烫金大字端端正正地挂在公司门口的迎宾墙上。这标志着公司迁址正式完成。

岳亦山倒是很淡然:“没办法,做金融最重要的就是获取资源的能力。人家资源到位,很多事就是水到渠成,躺着赚钱。我早就对你说过,每个人、每家机构的资源禀赋不一样,咱们不用和别人比较,做好自己就可以了。至于咨询费的事,还是争取给詹斌这个面子吧。这两天你先找找蒋家祥,如果还没结果,我就得麻烦曹总出面了。”

“好吧,亦山哥。真没想到,今天一开门既有来捧场的,也有来‘踢馆’的。老天爷这是成心的吧!”杨晓波感叹道。

杨晓波心头一痛,脸上却挤出笑容:“没问题!”

岳亦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怨天尤人,要怪就怪咱们过去的工作做得不够扎实。看到没有,咱们职业生涯的每一步都会留下印迹,都会对未来产生影响,所以每一步都要踏稳。否则,就是给自己埋雷。”

马楠楠咬了咬嘴唇:“可以。但是从今往后,我们只做互相关心的普通朋友,好吗?”

“楠楠,把你现在的手机号告诉我,好吗?我不想再和你失去联系了。”

北京的东三环是一条让人又爱又恨的路。人们恨它,是因为它是一条异常繁忙的主干线,每天几乎24小时都在堵车;人们爱它,则是因为在它两侧分布着使馆区、著名商圈、文娱休闲场所和一座座顶级写字楼。在北京想找一个带“最”字的地方,在这条路两侧多半可以得到满足。在这一带,你能看到20世纪40年代的成功人士、20世纪60年代的老房子、20世纪80年代的法国红酒,以及新千年的明艳女孩。

杨晓波还想劝阻,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还要做面试官,一看时间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向马楠楠告别,随后一溜烟跑出门。不到半分钟,他又原路跑了回来。

在东三环北路东侧,从农展馆南侧到长虹桥北侧之间就有这么几家顶级餐厅。它们身处黄金地段,菜品一流,消费昂贵,出入的食客绝非等闲之辈。

马楠楠却反驳道:“这个人确实很可怜,但是正说明没有消息不行啊!算了,我看你也一窍不通,问也白问,还是加入姐妹们的微信股票群吧。”

这一天,付跃洲带着岳亦山和辛莹走进国品餐饮商务会所。拿起菜单,辛莹不由得惊叫起来:“哎呀,这么贵!这哪是吃饭?简直是吃钱啊!”

杨晓波叹了口气:“这次春节回老家,我爸给我讲了一个真人真事。他们大学学校里有个花匠,退休后不知怎么迷上了炒股,把一辈子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下来的15万元养老钱,一股脑儿都投进去了。不巧赶上今年年初的股灾,一下子亏掉三分之二。他老伴受不了打击,突发脑溢血去世。他自己现在半疯半傻,大冬天穿着单衣在学校里晃悠,碰到熟人都不认识。所以说普通老百姓就不要进股市了,咱们可承受不起那种风险。”

岳亦山笑道:“看来你们保险公司都是‘清水衙门’。以前我们信托公司招待客户来过两次,2013年钱荒的时候有几个地产老板天天在这里和旁边的顺峰、阿森鲍鱼请金融机构的人吃饭,就是为了尽快拿到资金。那可真叫下血本!”

“得了吧,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么说,这可是个公关的好去处!”辛莹叹道。

“靠打听消息赚钱,简直是天方夜谭。你能听到的消息,市场上早就传开了。你也别眼红,炒股的人,赚了一次就恨不得满世界宣扬,可是亏了十次都会默不作声。”

岳亦山一摆手:“这几年可差多了!现在社会风气变了,没有人再愿意大吃大喝。就拿这家店来说,要不是因为它有全北京最正宗的潮汕菜,恐怕客户要流失一大半。”

“银行理财,那才有几个点的收益?没意思。我身边好几个姐妹都在炒股,她们说只要有消息,肯定能赚钱。我看她们的朋友圈里隔三岔五就会说又买到一只好股票什么的。我又不比她们笨,也想试试。”

“没错。”付跃洲附和道,“段总最喜欢吃这家的菜。像他这种人,根本不会考虑一顿饭的价格,只要好吃、开心就行。”

“亦山哥根本不炒股,他还警告我要远离股市呢!你没什么经验,做个银行理财多稳定啊。”

“对了,这个段总到底是什么情况?”辛莹有些好奇。

“你不懂,那岳亦山总懂吧?他挣了那么多钱,肯定会买股票。你回去让他给我推荐几只。”

付跃洲喝了口茶,笑呵呵地说:“之前我给你们介绍过,乾赋科技是国内最早做新能源电池的企业之一,上市这两年发展很快,我一直关注着这家公司,并寻找机会与他们进行资本方面的合作。段敏就是乾赋科技的董事会秘书。我认识他好几年了,对他还算了解,他的爷爷是山西老红军,家庭背景深厚,所以有点儿年轻气盛。他在投资银行工作过一段时间,赶上乾赋科技要上市,经同乡介绍,被乾赋科技董事长钱晋京挖了过去。上次咱们说到要一起做项目,正巧他刚说过有个业务机会,那就一起聊聊呗!”

“炒股?那我可一点儿都不懂。以前买过几万块钱的股票,亏了一半,就没再做了。”杨晓波回想起花钱买教训的经历,仿佛还历历在目。

辛莹还想再问一些细节,就在这时,包间门开了,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走了进来,当仁不让地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与对面位居副陪的付跃洲寒暄起来,而对一左一右的岳、辛二人视若无睹。

她眨眨眼睛,换了个话题:“行了,不扯闲篇了。我找你咨询个事儿,我这一年多挣了点儿钱,最近闲着没事,正在研究炒股。你是搞金融的,教教我呗!”

付跃洲笑呵呵地把话题转向坐“冷板凳”的二人:“段老弟,今天我介绍两位私募圈的朋友给你——成明资本的岳总和辛总。”

马楠楠听着听着不由得感到惊讶,没想到岳亦山竟然能够“改邪归正”,认认真真地谈起女朋友,进步不小啊!看来是自己小瞧了他。

岳亦山掏出名片递过去:“久仰,段总。我是成明资本的岳亦山。这次通过付总认识您……”

“他正是一个好例子,聪明和专一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而且越聪明的人越会处理感情问题。”

“成明资本?没听说过!”段敏故意打断他的话。

“他那么潇洒倜傥,人称‘武定侯街金城武’,自然心高气傲。后来他与现在的女朋友辛莹通过工作相识,成为同事后逐渐互相了解和敬重,日久生情,走到了一起。他们俩条件相当、情投意合,真叫一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看这对‘神雕侠侣’搞不好今年就要结婚了呢!

这句话让气氛骤冷。

杨晓波来了精神,放下吃了一半的油条:“楠楠,我说的是实话。你也知道,他在金融街上的几家大机构里先后干了十几年,业绩一直特别棒,走到哪里都是业务骨干,标准的金融街精英。地产商曹明华特意为他组建了成明资本,高薪挖他来做CEO。

付跃洲连忙解围:“我们这种私募,一向低调务实,不求名扬天下。我的公司在资本圈也不敢说有多大名气,但并不影响做成那么多项目嘛!”

“不可能,你别骗人。”

“这倒也是。”段敏看看名片,又看看岳亦山和辛莹,算是认可了付跃洲的说辞,“你们有啥想法?”

“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亦山哥有女朋友了!”

岳亦山依然面带微笑,并没有因为出现的小插曲表现出一丝不悦:“听付总说贵司有一些资本运作的计划,我们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为你们服务。”

“你不服气,那就拿岳亦山来说吧!他在鑫城财富带你们部门的时候就没做好榜样,一天到晚就喜欢扎在女人堆里,后来到了成明资本做CEO,忙得昏天黑地,又没时间找对象了。你说说吧,这位不靠谱的大龄金融剩男是不是还单着呢?”

段敏盯着岳亦山看了几秒钟,突然低头笑笑,转过脸对饭店销售经理说:“小妹,先上菜。我饿了。”

“大小姐,你又不是没在金融圈待过,何出此言啊?”

话音未落,辛莹已经把菜单递到他面前:“我们还没点,您想吃什么?”

“不管有没有钱,你们可是天天和钱打交道的聪明人,而越聪明的人往往想法越多,越不专一。这就是大家都说贵圈很乱的原因吧!”

段敏用手背一挡,根本没有正眼看她,对着销售经理叫道:“来,给我记,椒盐猪手,一例鹅头,东星斑,按位上的牛仔骨,再配三道凉菜、两道青菜,主食要白粥和馒头。去吧!”

杨晓波苦笑道:“金融行业也分三六九等,不都是有钱人,大部分不过是我这样的金融民工罢了。”

那姑娘迅速重复一遍,竟然一个不错,看来对这位老客户的偏好早已烂熟于心。“那酒水,您要点儿什么?”

“我知道金融男一个个都很‘高大上’,一般人配不上你们。”马楠楠故意挖苦他,“不过啊,我劝你也别太挑了,找个真心对你好的就得了。”

“拿两瓶我存的红酒。”段敏说着又转向付跃洲,“这是我去年从意大利背回来的,老兄,你爱喝红酒,正好给我鉴定一下。”

马楠楠爽朗地大笑着,杨晓波却摇摇头,心想:是呀,也许因为忘不掉你的好,每遇到一个女孩儿,都要在心里拿她跟你对比一番,这才迟迟找不到女朋友。

付跃洲客气一番,又把话题转向业务:“老弟,你们公司上市也有几年时间了,好像在资本市场上动作很少。上次你说最近准备开干了?”

“是不是没遇到比我好的啊?哈哈哈……”

段敏下意识地挠挠头:“老哥,这个事儿本来我是想跟你单独聊的。让外人一起听听也不是不行,但是不了解我们这行——专业上讲叫动力电池行业,是根本没法玩儿的。”

“这一年工作特别忙,没顾上谈女朋友。”

付跃洲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虽然他提醒过岳亦山和辛莹,却没想到今天段敏脾气这么冲。这个公子哥儿,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不过,多年金融职场的奔波和感悟,已经使岳亦山修炼出远超常人的包容能力。他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荣辱得失,而是把眼光放在未来。就拿这场饭局来说,如果他拍桌子走人的确可以出一时之气,但那不仅谈不成潜在的业务,还会得罪付跃洲,得不偿失。

“我?一切都是老样子,还在成明资本,做项目经理。”

岳亦山不慌不忙地说道:“段总,我们对动力电池行业略知一二,正好向您请教一下。从2009年开始,国家就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扶持新能源汽车行业,到了2015年,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新能源汽车销售最大的市场,去年销售量达到77.7万辆,同比增长超过五成。

她轻声问道:“晓波,你现在怎么样?”

“新能源汽车行业蓬勃发展,动力电池行业也迎来一个春天,整个行业处于高速发展中,去年装机总量为37GWh,同比增长超过两成。行业集中度在进一步提高,前6名占装机总量的60%,前20名接近90%。与此同时,产能过剩已经出现,有专家预计今、明两年会达到顶峰。也就是说,未来实力较弱的小玩家将会逐步被边缘化,并购重组将大规模发生。”

马楠楠见他又开始发呆,便明白这个前男友对自己还有感情,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柔情。不过,她已经告诫过自己,以后只把他当好朋友,不能重蹈覆辙。

辛莹补充道:“动力电池行业受到国家政策高度影响。一方面,工信部已经出台‘双积分政策’,刺激各大汽车厂商生产新能源汽车;另一方面,国家四部委下发的补贴政策又对电池能量密度提出很高要求。综合来看,这两方面政策将会对‘三元材料电池’产生巨大推动作用。

杨晓波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脑袋“嗡”的一声响,马楠楠已经名花有主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被这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这也难怪,他俩分手时,她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络女主播了,外形条件那么好,性格又直爽大方、敢爱敢恨,肯定追求者众多。

“说回乾赋科技,你们是最早使用三元材料的企业之一,但是整体规模在行业内位居中游,处于可上可下的状态,在这个资金不断涌入、并购多发的行业里有点儿危险哦!所以我们认为,贵司现在加强资本运作恰逢其时。”

“谁说不是呢!我也在考虑转行,或者先去读个书什么的。我男朋友让我别上班了,可是我才不想依靠男人生活,还是得自己琢磨做点儿事,对不对?”

岳亦山和辛莹的这番话使付跃洲和段敏都有点儿出乎意料,不由得对二人刮目相看。

“我就一直担心出现这种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楠楠,你别干这一行了,太危险。”

段敏边听边点头,拿起两个人的名片又看了看。等辛莹说完,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岳亦山:“你们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马楠楠皱皱眉:“我这回可算领教‘医闹’的厉害了,都是微整惹的祸——我给一个客户打水光针,没想到她脸上瘀血导致长了青斑,一直褪不下去。她说自己毁容了,威胁我说要去告发我非法行医,怎么劝都不行,甚至找到我的网络直播间,不断换账号进来骂。这不,我只能跑回来避避风头喽!”

“不做好功课,怎么敢跟您见面?”付跃洲开了个玩笑,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这一年你还好吧?你出了什么事要回北京住?”

餐桌上的气氛第一次变得融洽起来。

“喂,你想什么呢?”马楠楠用筷子敲了一下碗边,杨晓波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

段敏右手握着切牛肉的刀,指指点点地说:“其实乾赋科技走到今天很幸运,一开始瞄准的就是三元电池,刚好适应现在的补贴政策。以后电池能量密度低于120Wh/kg、续航里程低于150千米的车都很难拿到补贴了,所以汽车厂商现在不得不加大我们的产品的使用量,订单量一飞冲天。

看到她那熟悉的笑容,杨晓波心里泛起一阵波澜——没想到,她会这样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

“不过我们的问题也确实不少。比如你们提到的规模问题,这是现在董事长钱晋京和我最头疼的一件事。钱老板以前是个煤老板,转型做电池才几年,前期又都靠自有资金,导致我们虽然处于行业前二十名之列,但是跟前几名差距还是不小,已经有好几个同行试探过并购我们的口风,最可气的是,还有比我们公司规模小很多的企业来报价!

“出了点事儿,我准备回北京住一段时间。”马楠楠边说边坐下,喝了一口对方喝过的豆浆,俏皮地一笑,“这个味道一点儿都没变,跟你一样,你还是每个工作日来这里吃早餐。”

“还有一个问题也很麻烦,就是上游资源。我们这个行业高度依赖矿产资源,比如制造电池正极需要2%的铝、11%的锂、14%的钴和73%的镍。掌握锂矿和钴矿的上市公司去年股价都大涨,因为锂和钴的价格暴涨,所以,虽然我们公司订单增量不少,但是受原材料价格上涨挤压,毛利率反而下降了,净利润也略有下降,结果一年来股价先涨后跌。”

杨晓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楠楠,怎么会是你?”

说到这儿,段敏顿了顿,咽下一大块肉,又用刀子指了指岳亦山:“明白了吧?形势所逼,这就是我们要搞资本运作的根本原因。”

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美丽动人的女孩儿,女孩儿端着餐食托盘,对着他微笑:“怎么?一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岳亦山和辛莹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放过每一个字。

他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手里的油条差点儿掉地上。

付跃洲笑呵呵地问道:“那好!我们具体能做些什么呢?”

冷不防一道女声在他对面响起:“这里有人坐吗?”

段敏刚要开口,眼珠一转,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辛莹正准备劝说他直言不讳,他却向她摆起手:“背景情况就是这样。至于具体要做什么,还是得以我们钱老板的口径为准。”

就在这样一个春日的清晨,杨晓波坐在复兴门百盛购物中心一层的永和大王店里,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计划着一天的工作。

折腾半天见他还是这么不敞亮,岳亦山和辛莹不免有些失望,看来乾赋科技的生意不会太好做。

春天在北京逗留的时间很短,仿佛急着赶往别处。在寒冬刚刚走远、炎夏尚未到来的日子,这座城市总会有那么一小段风和日丽、气候宜人的时光。

谁知他话锋又一转,目光犀利地盯着岳亦山说道:“看在付老哥的面子上,还有你们认真努力的分儿上,我带你们去见钱老板好了。不过,你们要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好好把握你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