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经济管理 > 金融街:一个影子私募基金经理的自白 > 第六章

第六章

回到办公室,亦山哥略显沮丧。淑玲向我问明情况,安慰我们说:“你们能说服向总已经很了不起了。杜总如果实在不同意,也就失去两票而已。按照现在的局面,咱们手里还有三票呀!”

这是我第二次领略杜叔叔的原则性和前瞻性,他的分析确实鞭辟入里,让我们无从辩驳。不过我也产生了一丝丝疑问:如果之前亦山哥全力支持他否决“918”项目,他这次还会这样斩钉截铁地回绝我们吗?是不是他们俩的关系已经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亦山哥点燃一支香烟,无奈地看着淑玲:“傻姑娘,你怎么对公司政治一点都不开窍呢?我跟你们说,人和人之间都有一个‘感情值’,关系好,这个值就高;关系差,这个值就低。你和别人的每次互动都会影响这个值。想在一个地方生存,你就要尽量提升和绝大多数人——特别是关键人物——的感情值。我和老杜形同师徒,算是‘感情值’比较高的;但是上次我力劝他同意‘918’过会,是硬生生让他做出违背意愿的决定,已经耗费了不少数值。如果这次颐和资产项目强行上会,也许最终是能通过,但是我和他之间一直以来相互支持的默契将会荡然无存,‘感情值’会彻底用尽,甚至变成负数。你们觉得为了一个项目值得吗?”

“谁敢使用这么激进的方案就让谁去赚这份钱好了,你们得沉得住气。在资本市场上,缺的不是机会,是耐心。咱们这种小私募机构,宁可错过,不能做错。你们回去再琢磨一下吧,反正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宜兴项目没问题,我举双手支持;颐和资产项目,就先放一放吧!”说罢,杜叔叔起身送客。

我和淑玲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撤下来不做,他肯定会去找别的私募基金合作,那就要白白被人摘桃子了!”我倍感惋惜地说。

在我心中,杜叔叔是个长辈,是家里的朋友。可是亦山哥对他们二人关系的剖析让我在反思后第一次意识到杜叔叔和我的关系也已经发生了变化:公司有公司运转的规则,在这里,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首先是同事。杜叔叔是COO,是我们的领导,是业务和思想上的领路人,我不能再想当然地把他当作叔叔看待。推而广之,其实我和亦山哥、淑玲也是一样,在生活中我们可以亲如一家人,但是在工作中我们就是并肩奋斗的同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非常微妙,做出这样的区分对大家都是一种保护,也是职业精神的体现。

杜叔叔想了想,皱起眉头:“颐和资产愿意拿我们的钱,是因为你们把条件设置得太宽松了吧!他们在别人那里拿不到这么多钱回去的,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风险点:股票跌个两三天就要补仓,可是万一他们看淡后市、不及时买股票补仓怎么办呢?去逼人家就会伤和气,但是质押的限售股到期前又无法平仓,咱们不可能干等着他们什么时候想买了再说吧!为何不找个相对安全的时机再合作,这也是对合作伙伴负责的态度啊!”

于是,我们不得不忍痛暂时放下颐和资产项目,转而集中火力猛攻宜兴项目。好在后者模式非常传统,大家一看就懂,规模又很小,亦山哥几个电话打出去,袁宁包销部分之外的几千万元转眼就被几个子公司瓜分干净。因此,当时间来到2015年12月下旬,一部也抢在年底前完成一单,我们拿到了一笔久违的业务提成。虽然在颐和资产项目上留有遗憾,但也算聊以慰藉吧!

“到那个时候可能就晚了。是我给他们老板指明定增股票质押这条路的,所以他才愿意接受我们的高成本资金。如果别人找银行提供一笔低息资金,他很有可能会要求我们压低成本,甚至把我们踢出局。”亦山哥说道。

对于私募基金来讲,每年的12月到来年2月是淡季,一是因为年底商业银行为了冲量揽储力度很大,可以给出较高的短期利率,把一些大资金吸引走了;二是因为人们忙于年底收账和回家过节,投资热情较低。因此,到了距离新年只剩10天的时候,公司里早已没有了工作气氛。阿玛尼已经连续好多天没出现在办公室,有人怀疑他已经提前休假;亦山哥和向小强的步调出奇地一致,都是上午10点多到办公室晃一圈,午饭时间就不见踪影;太祖交了个女朋友,竟然开始去金购的金融家俱乐部健身了,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呀!(但是这家伙翘班去健身竟然还发到微信朋友圈里……)不知是因为亦山哥的若即若离,还是因为失去太祖的纠缠,马楠楠似乎最近很失落,前几天绊了一跤还崴了脚,请病假在家休息。我和小何也难得获得了很多私人时间,我带她吃遍了中国人寿广场周边的饭店,她带我逛遍了西单的大小商场。

杜叔叔叹了口气,转头对我说:“晓波,你看岳亦山说话是不是越来越像券商的分析师?什么‘业绩支撑’‘安心持有’,讲这些话的时候你自己信了吗?说了半天你自己买了没有?”杜叔叔特意停了一下,见我们一声不吭,才又继续说下去,“方案里面这两家公司资质是不错,但是在市场泥沙俱下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独善其身。我建议你们把颐和资产作为重点潜在合作伙伴储备起来,等到市场恢复平稳的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正当同事们都在准备欢度圣诞和新年的时候,吴伟群和陈巧娟意外地出现了。

亦山哥被说得很没面子,挠着后脑勺说:“没那么严重吧!反正颐和资产买的都是二线蓝筹或者有业绩支撑的成长股,可以安心持有,不会跌到哪里去的。”

05

杜叔叔笑了笑,对亦山哥说:“幸亏你不做股票,你还以为这是牛市吗?牛市已经过去了!哪次熊市来临不是伴随着暴跌?中国股市上散户太多,这样的市场和散户一样缺乏理性。你们俩都学过经济学,经济学原理中有个‘替代效应’,意思是说当一种商品价格下降,消费者就会更多地购买这种商品,从而替代其他同类商品。可是股市上呢完全相反,股票价格越高大家越想买,越跌反而越没人敢出手,所以我认为大盘下跌30%是远远不够的。现在这个阶段市场要狠宰的就是像你这样半路抄底的人。”

那是在2015年12月22日星期二,我和小何、太祖一起吃完午饭,懒洋洋地走回办公室,太祖在19层电梯口与一边打电话一边进电梯的吴伟群撞了个满怀。站在吴伟群身后的是杜叔叔和陈巧娟,两个人都行色匆匆,几乎无视我们的存在,陪吴伟群大步走进电梯。

“您是怎么判断出风险很大的呢?”亦山哥问道,“现在沪指都跌破3500点了,比6月份的最高点下降了30%,风险已经得到了很好的释放。虽然我自己不买股票,但是我感觉这个时候已经可以买入了。”

到了下午3点多的样子,阿玛尼满头大汗地冲进公司(这可是在大冬天啊),大声问前台女孩吴总回来没有。得到否定回答后,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回到自己办公室。仅仅过了两分钟,吴伟群、杜叔叔和陈巧娟也默默走进公司,直奔阿玛尼办公室而去,在“平民区”留下一阵窃窃私语:好久没有看到吴伟群和陈巧娟了,而且这还是老板第一次和北方总部的“三巨头”聚首,看样子出大事了!

如果说摆平向小强还算波澜不惊,那么在杜叔叔那里碰到的则是铜墙铁壁。他反对的主要理由是:不看好未来一年二级市场的走势。他对我们说:“定增乃至二级市场的项目是值得拓展的,只是时机不对。从我这么多年的经验看来,明年的市场不会有什么起色。今年股市的几次暴跌你们也都看到了,如果明年再来几次怎么办?大盘现在的风险还是相当大的,一定不要大意。”

接下来的48个小时里公司气氛非常紧张,“四大天王”在公司里进进出出,除了让高腾安排吃饭和来往接送的车辆,几乎不与其他人接触。看得出来,他们要么正在酝酿一件大事,要么遇到一个大麻烦。同事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惴惴不安,太祖和向小强分别尝试从吴伟群和阿玛尼那里问到些消息,但都吃了闭门羹。

向小强半天没有说话。我们已经主动示弱删改方案来打消他对我们觊觎“918”资金的疑虑。再说,我们与评审会委员的沟通都是私下一对一进行的,他并不知道杜叔叔也反对的事,我猜他只是想难为一下我们,未必真的认为能否决掉这个项目。也许能让亦山哥主动上门求他已经够本儿了吧!想了半天,他终于露出笑容:“好吧,岳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试试就试试呗!‘918’能过会多亏了你,我还没谢谢你呢!不过我这次也算是投桃报李,咱们扯平了!”

最终还是亦山哥了解到了准确信息:就在阿玛尼接受了吴伟群的邀请筹备设立北方总部之后不久,他介绍一个其他私募基金的项目给吴伟群。这是一个南京的地产项目,6个亿,期限2年(2014年1月1日至2015年12月31日),年化利率24%(半年付息一次)。那家私募基金为了应对兑付危机,想把这个项目转让给鑫城财富。只要吴伟群点头,他们还愿意自掏腰包多给2个点作为救急酬劳,使收益变得更加可观。如果按照常规,吴伟群是不会看上少于一年期的项目的,更不会做接盘侠。但这毕竟是阿玛尼推荐的第一个项目,吴伟群肯定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而且项目土地价值比较高、抵押率低,融资方万一还不上钱就卖地好了,再说还有超高点位的眼前利益呢!

这个理由显然太过牵强。是谁一次次大谈特谈创新的意义?公司想追赶行业领军企业,难道不应该迅速丰富产品线吗?向小强这是明摆着找碴儿啊?难道一个项目的成功就让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毫无顾忌地凌驾在一部之上了吗!我对他这种自私而狭隘的表现义愤填膺,但是亦山哥却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咱们是没做过这类项目,可是总有第一次吧!其实就像‘918’一样,这个方案也是我们学习外边成功经验的结果。这样吧,我再修改一下方案,删掉后续使用‘918’的计划怎么样?你放心,你帮公司弄来的资金,我不会抢使用权的。”

于是,在老板的亲自督促下,鑫城财富这架庞大的融资机器开足马力飞速运转起来,仅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就募集来6个亿。正好赶上6月末融资方按时结清上半年的利息,鑫城财富的资金从7月1日起息,接手最后六个月的时间。

于是,我们俩先来到向小强的办公室。向小强一看是我们,立刻换上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怎么样,你们现在要反过来求我了吧!说起对于颐和资产项目的反对意见,他的解释是:公司从来没有做过定增项目,我们对资本市场相对陌生,没有必要去冒险尝试不熟悉的领域。

可是买家永远不如卖家精。脱手这个项目的私募基金一定是看到了我们没有发现的什么苗头才哭着喊着想倒手给我们。就在12月16日深圳总部项目部想找融资方确认还款具体安排时,突然发现对方实际控制人已经失联!

我建议亦山哥直接去找杜叔叔:这次他的否定很奇怪,以前我们三个人关系这么紧密,完全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先去问个究竟。再说他一个人手握两票,从过去的经验看,说服他就差不多了。亦山哥的想法正相反,他认为杜叔叔平时稳重老成,他这次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有那么容易改变;而且现在拿到他的两票也不保险了:“918”成功发行后,向小强在公司的地位迅速提升,与阿玛尼走得更近了。如果他铁心阻挠并说服阿玛尼也说不,那就真的麻烦了!

吴伟群大惊失色,第二天连忙带着陈巧娟和项目经理飞到南京处理危机。还是袁宁的老爸厉害,不到三天时间就找到了跑路的老板:原来这个家伙嗜赌如命,以项目名义借入的资金有一半都没有用于项目开发,而是被他输在了澳门和越南的赌场。眼看还款期限临近,他干脆跑到乡下亲戚家躲了起来。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看来我们也需要去拜票了。

人找到了,真相也清楚了,钱却没有了。吴伟群通过袁家的关系找来了江苏省内几位知名企业家和有意在南京拿地的大小十几家开发商,在连续30个小时里和它们展开“车轮大战”,逐一谈判。所有人都对项目地块很感兴趣,但是报价都不高,很明显想趁火打劫,以最小的代价拿到土地。

以前亦山哥有杜叔叔这座坚强的靠山,再加上彭总和合规部总经理的票,至少能拿下半壁江山。再加上阿玛尼一般什么项目都会投赞成票,向小强碍于情面(或怕被报复)也没否定过一部的项目,所以我们从来没把过会当作难题。可是这次的形势大为不同:如果杜叔叔和向小强在表决时投反对票,我们就只剩下陈律师一张铁票;即使阿玛尼也赞成,仍然会以2:3被否决掉。

吴伟群一看这样不行,干脆请袁家帮忙在朋友圈筹钱,遭到老袁总婉拒:出人、出力都没问题,但是不太可能出信用、出金钱。陈巧娟在老板授意下发了一顿飙,发誓说如果袁家不帮到底,将来出了事袁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人家老袁总可是老江湖了,才不吃这一套,直接拂袖而去。眼看在当地继续逗留也无大用,吴伟群便留下项目经理,自己和陈巧娟飞到北京找“阿杜”商量解决办法。

话说回来,当亦山哥带我们辛辛苦苦做完颐和资产项目方案,信心满满地开始与评审会委员们预沟通时,却意外地遭到了杜叔叔和向小强的双重否定。

事后看来,南京项目暴露出深圳总部很多问题:首先是风控机制形同虚设。深圳总部的管理制度和水平其实还不如我们北方总部,他们没有一个人拥有杜叔叔的经验和理念,甚至连评审会机制都没有,每个项目只是逐级上报,最终的取舍全凭老板一人的好恶决定,随意性太强。别看他们各种制度文件做得非常漂亮,但实际上绝大多数规定一天都没有认真执行过。

04

其次是业务部门“劣币逐良币”,普遍能力不强。老板的独断专行造成他们的项目经理经常换人:自己没有决策权和成就感,有能力的人得不到发挥空间纷纷出走,最后变成最听话的人才能在公司生存。这些人当初也不想一想,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好的地产项目不去找银行融资(正确答案是公司老板有不良信用记录)?他们甚至连简单的尽调都做不好,连最基本的资金使用情况都没有摸透,被人家一个小小的财务(90后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种感觉:那些点滴的甜蜜幸福似乎胜过了日夜的厮守,正如同忙碌的加班出差胜过了平稳的朝九晚五。为什么?也许我们的日常生活太过平淡,需要新鲜的东西刺激吧!其实无论那是幸福还是辛劳、是甜蜜还是苦涩,凡是能在生命长河中泛起浪花的,都是值得回忆的。只要没有发生不可逆的损失,吃点苦又算什么呢?人生在世,不知苦永远都不会懂得甜!

第三个问题也随之而来:投后管理不到位,缺乏监管能力。事后大家才知道,他们业务部门平时只是打打电话,出差去南京时才会想起这个项目。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到公司或工地去看看,只是把融资方老板叫出来请他们吃饭、泡夜店,在喝得半睡半醒间顺嘴问两句最近的进展而已。其实这也是私募机构面临的通病:不论人员是否尽职尽责,我们都缺乏正规金融机构的风控能力和手段,单凭自身能力很难搞清融资方的资金使用情况和公司运转情况。

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可以用“痛并快乐着”来形容。痛,是因为工作压力非常大,我也还没有完全走出成明项目失败的阴影;快乐,是因为正在做的两个项目前景不错,而且我和小何也正在热恋当中,只是我的个人时间太少了。为了手头的工作,我第一次错过了杜叔叔和老妈的饭局,也不得不忍受着和小何只能在公司相见、没有时间约会的煎熬。记得有个周五她下班等了我4个小时,我非常感动,坚持打车送她回家,结果在车上倒在她怀里睡着了。还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金购吃午饭,回来的时候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于是我不顾她微弱的抗议,把她一把搂过来热烈地接吻……

最后也是最可怕的一点:吴伟群竟然也收黑钱!跑路老板被发现后,吴伟群并没有将他移送公安机关,因为现阶段还需要他全力配合解决兑付问题。这家伙有次趁吴伟群不在场告诉其他人:当初吴伟群个人还向他额外索要了1个点才最终答应接盘!

亦山哥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让我和淑玲不要放在心上,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当时正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宜兴项目已经完成尽调,我们一边准备公司上会材料,一边开始与募集团队沟通;不久,与付总又谈定合作框架,我们在定增领域并不专业,还得尽快补习大量知识,并要在充分调研和探讨的基础上设计交易方案。那段时间一部开启了“5+2”和“白+黑”模式,天天连轴转,旅行箱就放在公司,要么在办公室早起贪黑地开会做文件,要么拎起箱子就出差。不出两周,我们三个人相继得了重感冒。连保洁阿姨都说,你们几个人比我还辛苦。亦山哥苦笑着说:“是呀,回家教育一下您儿子,再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让他当金融民工!”

亦山哥是怎么知道这些详细情况的呢?我猜是陈巧娟对他和盘托出,但他一直没说,我也从来没问。他只把这些信息告诉了陈律师、淑玲和我,但是第二天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了(我发誓除了小何我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全公司上下顿时军心浮动,人人自危。这可是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啊!

不用说,阿玛尼和向小强喜笑颜开、弹冠相庆,他们俩一下子成为整个集团的焦点不说,这次的成功还预示着这款新产品是有生命力的,后续发行肯定不成问题,而且日后很有可能成为常态化发行的产品,这就意味着丰厚的提成也在向他们招手!项目二部瞬间成为炙手可热的部门。听高腾说,公司内外足足有一打人请他帮忙给向小强递简历,托请杜叔叔的人就更多了。向小强在公司里简直上了天,到处说自己要升职了,除了“三巨头”谁都不放在眼里。特别对一部的人,他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似乎这回终于一战翻身,在业绩上反超我们。程霞也小心地避开直面亦山哥的机会,好像生怕他再提单独吃饭的事。

那么我们到底面临多大的风险敞口呢?“四大天王”算了一笔账:深圳总部和北方总部的注册资本分别号称10亿元和2亿元,实际到位都只有1000万元。鑫城财富成立三年来收取的管理费应该在1.95亿~2.15亿元,但是扣除业务提成和销售提成、年终奖金、运营成本、新设子公司注册资本等,两个总部账上实际上应该所剩无几,估计顶多凑出2500万元现金。2015年鑫城财富的日均募集能力在1300万元左右,尚未完成募集的产品有四款,如果把这部分资金截留(从其各自对应的产品账户中抽调过来),截止到30日,保险点说能挪来2.6亿元。而不到一周以后,鑫城财富需要兑付的是客户6个亿的本金,加上最后6个月的利息3600万元,资金缺口还有差不多3.5亿元!公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周时间里通过内部造血筹集这么多资金,只好将眼光投向外部。

这个震撼的结果瞬间传遍整个集团,大家急不可耐地想了解详细情况。包括我和淑玲在内,北方总部所有业务部门人员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深圳总部项目部更是跃跃欲试。奇怪的是,吴伟群却异常冷静地按住了他们,明确表示“918”暂时只在北方总部试点。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资产管理公司。中国有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均成立于1999年,最初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收购、管理和处置四大国有银行的不良资产。到2009年前后,随着政策性任务的逐渐完成,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开始商业化转型。截至2014年年末,四大资产管理公司的总资产达到5444.3亿元,净利润达121.4亿元,已经发展成为多牌照金融巨头。通过在投行时建立的工作关系,杜叔叔找到了其中两家不良资产业务的负责人。经过紧急磋商,两位负责人给出了完全一致的答案:初步判断是个可以接手的项目,但是公司决策流程非常规范,12月31日之前绝无可能完成内部审批。兑付如救火,晚一天都是不可接受的毁灭性事件,“四大天王”只好放弃对四大资产管理公司的希望。

我们都知道它会是一个吸金法宝,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5000万元的产品,北分一家就卖掉了3000万元,5天时间就全部销售一空!这个募集速度甚至接近鑫城财富在全国的日均募集水平!

接下来阿玛尼建议去找民营信托公司:他说这类公司资金使用灵活,而且都有大大小小的资金池,出资速度和能力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时间已经来到12月24日下午,金融圈人士都在准备过平安夜,这个时候找人谈工作未免太不通情理了。但是谁让我们平安夜里不平安呢,“阿杜”只能硬着头皮给信托公司的熟人打电话。遗憾的是,得到的反馈让阿玛尼的幻想破灭了:出于合规性要求,信托公司最快也需要两周的时间完成内部审批,这还是在土地抵押手续变更顺利的前提下。吴伟群很懊悔没有在刚发现问题时就找信托公司,不过毕竟任何公司的审批结果都不是板上钉钉,即便当时第一时间联系仍然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

评审会最终的投票结果是3:2,“918”产品就这样在北方总部诞生了。

信托公司尚且如此,看来正规金融机构可以被集体排除了。这时,吴伟群想起了通过石家庄项目认识的张总和严总。

杜叔叔听后立场也有所松动,但还是不大放心。亦山哥又说,向小强说得很对,咱们不做,深圳总部也会去做,还不如掌握在我们手里更安心,再说吴伟群和阿玛尼都要做的事,宜疏不宜堵啊!杜叔叔沉思良久,做出了决定:他自己(加上彭总)依然会投反对票表明立场,但是不再限制亦山哥的选择。

06

亦山哥解释说,“918”最大的特点就是资金灵活,使用不好固然可怕,但是使用得当也可能成为公司内部资金调配的重要工具,关键看谁去用。如果逼着向小强定向使用,没准他找的融资方根本不靠谱,会增加风险;而不定向的话,日常使用中杜叔叔和陈律师的话语权就比较大了,反而相对更安全。

吴伟群一个电话,张总和严总就在圣诞节的中午时分赶到了金融街。这天空气质量指数又快爆表了,但节庆日里这条街上的饭店依旧爆满。订餐已经来不及了,“四大天王”也知道事情已经走漏风声,干脆不再顾忌,请他们直接到公司的大会议室,让高腾搞了几份吉野家的外卖边吃边聊。

亦山哥点了头,然后去劝说杜叔叔:“阿杜”一直配合默契,这是北方总部顺利运转的基石。陈巧娟空降之后,特别是提拔马楠楠之后,阿玛尼已经有倒向吴伟群的迹象。这次既然已经争取到限额发行,从大局出发,何必要为了5000万元的事和他撕破脸呢?杜叔叔说,如果能做到定向、限额,他也可以考虑同意;但是为什么这次只争取了一个条件呢?

吴伟群把我也叫了进去。跟他在一起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已心如明镜:专业上的谈判根本不需要我参与,此刻我在屋子里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一面招牌,向两位土豪展示这家公司里有资源、有背景而已。

程霞应该只对向小强转达了第一个条件,仍然气得他暴跳如雷,在办公室里摔了杯子——业务部门都是按照项目募集规模提成的,限额不就是限制提成金额吗!还是程霞更冷静,劝他不要冲动,两个人商量出一个还价:5000万元。

张总和严总一见面果然十分客气,主动绕过长条桌与我握手。寒暄几句之后大家匆匆扒拉了两口盒饭,随即进入正题。

就在开会前一天的上午,向小强急得团团转,又拉不下脸,于是就派程霞去做最后的努力。当时我正好在亦山哥办公室,当着我的面,他向程霞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方案里必须写明此次为“918”一期产品,限额发行3000万元;第二,事成之后,程霞要单独请他吃顿大餐。鉴于两个部门以及他们二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我当时想亦山哥一定是在故意刁难对方。程霞蒙了,过了几秒钟似乎又感觉被调戏了,脸一红,退了出去。

张总的口气非常谦卑:感谢吴伟群上次的鼎力支持,双方合资的鑫城财富河北公司正在筹备当中,不知这次有什么可以效劳?阿玛尼向两位来宾详细介绍了南京项目的情况,希望得到他们的资金支持渡过难关。鉴于他们也做过房地产开发,如果愿意接盘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过,亦山哥毕竟是亦山哥,最终他还是找到了破局之术。

张总首先表态:“昨晚吴总电话里已经说了个大概,我和老严一听就知道是好项目,所以早上饭都没吃就赶紧过来了。有两点咱们可以上来就说清楚:第一,钱我们是有的。今年经济不好,我们担保和小贷业务都收缩了,不想承担太大风险。不过吴总也知道,我们在河北的担保圈、‘小贷’圈还是有点名气的,不能说一呼百应吧,至少凑十亿八亿的不成问题……”

向小强一向与亦山哥不和,在深圳又没谈拢,只好搬出阿玛尼来做说客。杜叔叔那边也对亦山哥表明态度,明确要求他带着陈律师投反对票。一边是公司直接领导,一边是自己的伯乐,这个局面似乎无解,怎么选择都会得罪另一方。随着评审会日期的临近,我看他有几天眼圈都是黑的,眼袋浮肿,真替他捏了一把汗!

这分明是在吹牛:上次为了区区6000万元还要找我们帮忙,现在凭什么夸下海口?不过,我看到吴伟群竖耳倾听,眼里放光——在这么急迫的形势下,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吧!

当时评审会委员共有6人(设为偶数是因为总会有一位业务部门总经理需要回避自己的项目):阿玛尼、杜叔叔、亦山哥、向小强、彭总和陈律师。其中,彭总从不出席,都是委托杜叔叔代为投票;谁都知道陈律师是亦山哥拉进公司的,显而易见他会与亦山哥绑定。这样一来,“918”的命运竟然落到了亦山哥手里:向小强要回避自己的项目,他只能拿到阿玛尼一张铁票,也肯定会失去杜叔叔和彭总的两票,所以亦山哥的态度至关重要。

只听张总继续说道:“但是第二呢,我们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房地产开发肯定是不会自己做了。只要条件能谈妥,还是作为借款给你们去兑付吧!兄弟,你们到底需要多少钱?”

从深圳归来,向小强就开始积极推动“918”过会。陈律师深知前任离职的原因,也听说了吴伟群的支持态度,所以并没有在立项会层面阻拦——没有必要把矛盾揽到自己身上成为众矢之的嘛!不过向小强想通过评审会就没那么容易了。

吴伟群不愿多借,只要凑够兑付缺口即可,报出了3.5亿元的底线。

不过我们的第一任合规部总经理把流程变得复杂化了。他是从一个大律所跳槽过来的,对风险的把控细致入微,业务部门给他提供的基本材料如果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就会被打回去。亦山哥的风控意识很强,又有陈律师帮忙把关,所以一部的项目从来没有被他卡掉过;但是二部却成了重灾区,很多项目就是过不了合规部这一关,根本没法上立项会。向小强怀恨在心,不断在阿玛尼面前说合规部的坏话,终于在10月底逼走了这个绊脚石,合规部总经理由陈律师接任。

张总和严总小声商量了一下,回复道:“这个金额没问题。想借多久?”

在北方总部,一个项目想最终落地要过两关:立项会和评审会。按照杜叔叔最初的设计,立项会其实是一个简单的通气会:业务部门初筛项目,向合规部提交立项申请报告、考察评估报告、交易对手背景介绍等基本材料,证明项目大体可靠后,在会上由三名委员(阿玛尼、杜叔叔和合规部总经理)确认可以正式推进,然后开启聘请中介机构尽调、商务谈判、设计交易条款及方案等一系列流程。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业务部门需要向评审会提交尽调报告、投资可行性研究报告、风险和合规评估报告、投资后续管理方案、法律意见书、项目担保方案以及项目投资合同草案等文件。如果会议审核通过,项目就算正式落地了,业务部门可以接着编制产品说明书并与募集团队沟通。

“借款期限不超过3个月,可随时提前还款,怎么样?”吴伟群问道。

03

张总皱了一下眉,严总问利率是怎么考虑的。

这还要从“918”过会的事说起。

吴伟群看了看陈巧娟,后者端起手中的笔记本电脑说道:“严总,我们做了测算,根据我们现在的承受能力,可以接受年化20%。”

没错,当时我们很清楚设立资金池是违规行为,但是依然做出了这样的规划:既然“918”势不可当,那就找个合适的载体去承接,总比大量资金无处可去,最后一着急投到烂项目里或者被挪去放高利贷要好吧!没想到的是,我们精心设计的整套计划竟然遭到了杜叔叔和向小强的同时反对。

严总听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张总也跷起二郎腿不断地冷笑:“各位,要是我们自己有这个钱,月息2分5就给你们了,算是感谢吴总上次帮忙的一个友情价。问题是我们手头没这么多,这个钱肯定是要找同行借的。严总现在借进来的钱都要4分左右,你们只给年化20%,哼哼,差太多了吧!”

我们还与付总商定了后续合作计划:第一,继续梳理他们手里其他已投定增项目,设计与“918”资金的对接方式;第二,对于未来他们拟投的定增项目,我们将择优发行专项基金予以配合;第三,在双方合作规模达到10亿元后,我们综合运用一年期基金和“918”资金,以长短结合的方式,为颐和资产打造一个持续滚动的定增项目资金池。

严总也附和道:“是呀,鑫城财富这么大的公司,4分息借三个月不成问题!而且这么好的项目,你们用不了两个月就能找到下家,实际上付不了多少利息。”

鑫城财富更是赢家:我们不仅获得了1%的管理费,还争取了一个利润分成,从历史数据推测,我们的最终收益可能相当可观。

我心算了一下,顿时吓呆了:如果按照这个利率借三个月,利息就是4200万元!就算整个集团平均每单业务能净赚3%(深圳总部比北方总部狠多了),需要做14个亿的业务才够支付这笔利息!2015年集团的募集金额不到50亿元,相当于30%的业务都白干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张总和严总来找吴伟群要那6000万元:我们的成本再高也比他们那个世界便宜!

对客户来讲,投资标的物非常明确,上市公司股票的价值远比未上市的非标资产清晰透明,7.5%的年化收益也比较可心。

陈巧娟当然据理力争:“张总、严总,现在大家都准备过年了,这个时候卖地可不容易,对不对?而且现在很多人都在等着捡便宜,出价很低,我们搞不好真的要花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成功脱手。所以4分确实太夸张了,这个利率借十天半个月还行,借三个月真要把我们压垮了,鑫城财富再家大业大也承受不起的!”

在颐和资产看来,虽然付出9.5%的利息加上5%的利润,但是融资额大大超出预期:75%的折扣率基本是市面最高水平,其他私募基金和信托公司大多给到60%;银行虽然利率低,但是只有30%~40%的折扣率。

阿玛尼也来帮腔:“我们现在是有点困难,但是咱们双方正在设立河北公司,都是合作伙伴了,那就共渡难关呗!以后在河北公司里多给你们让些利不就完了!”

我们认为这个方案最大程度上平衡了各方的利益。

“黄总说得很对!”吴伟群摆出一副慷慨大度的样子,“我现在就向你们承诺:只要现在把利率降下去,减少部分以后都用我们在河北公司的利润来补——赚了钱给你们优先分配,什么时候补齐,什么时候我们再参与分配!”

颐和资产首期以价值约5亿元人民币的两家上市公司非流通股权向鑫城财富质押融资,融资额为股权价值(以质押前20个交易日均价为准)的75%,融资期限为9个月,融资年化利率为9.5%。当股权价值下跌至85%时触发警戒线,颐和资产需在三个工作日内完成补仓(在二级市场买入两家公司股票),使质押的全部股权价值恢复至100%。颐和资产将为本息进行担保,并在股票全部变现退出时,向鑫城财富额外分配5%的利润。

我发现坐在旁边的杜叔叔紧紧攥了一下手里的签字笔又放开了。河北公司将由北方总部与张总、严总共同出资设立,吴伟群金口一开,割让的其实是北方总部的利益——谁让阿玛尼是这一切的导火索呢!但在生死存亡面前,签张空头支票也不算什么大事了。毕竟河北公司还没开业,赢利还得有一段时间,眼前并没有什么损失。我想起亦山哥的那句话:尚未得到,何谈失去?

我们又征求了陈律师的意见,综合上述所有信息,修订了之前的设想,设计了一个更为简单清晰的交易方案。

张总说要上个厕所,严总也陪着一起出去了。5分钟后,两个人一前一后重新回到大会议室。严总直接对吴伟群说道:“兄弟,这个事还真难办。刚才我们也说了,同行的4分息是一分钱也不能少的,我们也是小本买卖,想帮你们垫也垫不起呀!有两个办法你们看怎么样:一个是我们俩凑5000万元,这部分只收2分5;剩下3个亿还得要4分——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另一个是干脆你们少借点,给客户延期兑付。其实你们完全可以拖一拖嘛,现在有的信托产品都延期三个月、半年的,很正常!”

在随后与颐和资产的对接中,我们充分考虑安全边际的问题,在他们推荐的已投定增项目中圈定了两个:首先,这两家都是成长型中小市值公司,有业绩支撑,也有后续做市值管理的动力和便利;其次,两家公司的大股东都参与了定增,显示了对公司未来发展的信心,也相当于和我们是利益共同体;再次,颐和资产在这两个项目上的锁定期几乎同时结束,目前浮盈较多;最后,参与他们这轮定增的有一家知名投资机构,这也是一种强有力的背书。

张总也劝道:“就是!融资方跑路也不是你们的过错,跟客户好好解释呗!退一步海阔天空,干吗把自己逼得这么苦!”

同时,我们还了解了一下过去几年A股市场定增项目的收益情况。据万得资讯统计,2011~2014年,定增项目平均收益率为11.41%、49.29%、54.34%和78%,四年平均数为48.26%,远超同期沪深300指数收益率,更远超我们的资金成本。

我相信他们俩是出于好意才这样劝我们的。不过,在这个时间点,第二个办法恐怕会成为鑫城财富的不归路——

说实话,虽然这对于鑫城财富和颐和资产是一种创新,但是很多私募基金早已开始这方面的尝试了。通过调研我们发现:定增股票质押项目比较抢手,客户反响强烈,一年期产品给到7%~8%的收益率即可。就以客户收益7.5%计算,再加上1个点的募集费用和1个点的管理费,总成本刚好控制在10%以内,比“918”低不说,流动性风险也大大降低了。

在2015年年底的时候,私募基金跑路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现象,不仅在投资者间引发恐慌,也引起全社会的关注。11月23日,基金业协会公示了首批12家失联或异常的私募机构,表明行业监管机构对这一问题的高度重视,也触动了很多人的神经。12月初,募集规模达500亿元的e租宝出现兑付危机并曝出多种违法违规行为。12月15日,在全国282个城市设有分支机构、分公司总数达500家的申彤集团(大大集团母公司)曝出兑付危机,进一步严重打击了老百姓对各类线下和线上私募机构的信心。

于是,亦山哥带我紧锣密鼓地开展新产品的设计工作。

听太祖说,进入12月鑫城财富的募集速度也有一定幅度的下降,各地子公司不同程度地出现客户要求提前兑付的要求。李帅帅这个时候已经脱离“大保健部”加入募集团队,他也反映这两个月募集难度大大增加。好在鑫城财富一直以来声誉卓著,从未出现兑付困难,在同行业中受到的冲击还算有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第二个办法:客户正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脆弱时期,延期兑付的方案一定会成为他们信心崩塌的起点,恐慌会迅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对呀!只要颐和资产持续做定增业务,投资标的就会源源不断地进入这个资产包,而“918”的资金期限灵活,正好可以用来匹配。这样既能让颐和资产的定增资金随时“贴现”,又能实现亦山哥给大客户定向发行“918”的设想,一举两得!

至于第一个办法,只不过减少了200多万元的利息,实在是杯水车薪。不过吴伟群稍加思考,突然问道:“如果按照你们的算法,我们借1.5亿元,利息总数大概就是1500多万元,对吧?”

亦山哥听了我的话眼前一亮:“说得好呀!等到我们做到一定规模以后可以更进一步,都不用考虑项目期限的问题了,直接把全部定增项目打进一个大包里,用‘918’的资金对接不就行了?”

闻言,鑫城财富的人都有些吃惊:难道吴伟群真准备延期兑付?

我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说道:“而且是不是还可以这样操作:如果颐和资产已投的定增项目很多的话,我们可以打包几个期限差不多的项目放在一起捆绑发售,这样可以降低单一项目的市场风险,还有利于扩大规模。”

张总却爽朗地笑起来:“兄弟不愧是豪杰,一下就转过弯来了。1.5个亿没问题,对我们来讲,少借出一些还更安全呢!”

“太好了!”付总激动地一跃而起,“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你在我们原来的思路上走得更远,搞定增质押,其实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痛点啊!”

吴伟群也笑了:“老张啊,我的意思不是延期兑付,另外2个亿,我另找办法解决。”

亦山哥真是天才,他竟然为客户创造出一个新产品!

是不是当老板的总要留有一手最后才拿出来?如果吴伟群能解决2个亿,我们的压力就大大减轻了。他怎么不早说出来呢!难道要把大家逼到极限他才出手?

“既然颐和资产做股票质押的初衷就是提高资金使用效率、扩大规模,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做定增股票的质押呢?对颐和资产来讲,这部分资金的流动性最差,盘活这块资产的价值也就最大。而且定增只有初始的一次性协议买入,融资成本高低都不会对你们造成心理波动。对我们的客户来讲,一开始就有清晰不变的投资标的物,不用天天操心你们又买了什么股票,所以接受度会更高,资金成本会相应地大幅下降,抵押折扣率也会提高。”

张总和严总也倍感意外。我猜他们俩肯定认为这次自己是以救星的身份来到公司的,如果吴伟群自己能解决掉大部分资金缺口,他们的重要性就大大降低了。

亦山哥站起身,绕着我们坐的木椅缓缓踱步,边走边给我们讲解:“比较而言,定增一般有1~3年的锁定期,资金使用效率和灵活度比普通的二级市场股票投资要差很多。但是由于定增时已经有一定幅度的价格折让,再加上市场一般认为定增是利好,消息一出股价就会上涨,所以对收益稳定性的预期还是高于后者的。”

杜叔叔反应最快,率先回过神来:“张总、严总,如果是这个金额,你们还需要什么条件?”

“怎么合作?”付总和我都不解地望着他。

张总对严总使了一个眼色,严总随即对我们说道:“那好啊,我们就谈谈条件吧。一般来说,我们小贷公司是不做异地抵押的——刚才也说了,我们在南京人生地不熟嘛,对项目没有控制力,所以光把土地抵押给我们还不够。”他停下来想看看我们的反应,不过看到没人接话,只好清清嗓子,说出了最后的条件,“你们还得把鑫城财富集团公司51%的股权质押给我们。”

谈到这里似乎进入一个僵局:双方之间有一条成本的鸿沟无法逾越。过了一会儿,还是亦山哥首先打破沉默:“付总,你们不是还有定增业务吗,咱们在这块合作怎么样呢?”

07

付总也说他并不是非借不可:“公司其实并不缺钱,平时账上随时都有上亿现金可以用的。只是我这人思路跟别人不一样,最近看到市场点位低迷,又有银行主动找上门来,这才动了心思想融点资金回来。只要利息成本不高,这个时候风险不大的。”

这两只“秃鹫”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什么感恩、什么友情、什么兄弟,在利益面前全是“浮云”。他们的野心竟然如此赤裸裸:想用区区1.5个亿控盘鑫城财富!

“这个方案可不行。客户第一年末一定会要利息的,你让公司先垫付吗?那风险可太大了,没人愿意担。”亦山哥首先站出来否定。

我当时并不清楚公司的盈利水平(即使到今天,真实数字恐怕也只有吴伟群和陈巧娟才知道),但非常清楚的是:张总和严总想控制鑫城财富绝对不单单是为了得到每年的利润,他们看中的一定是这家公司的募集能力。担保和小贷公司不能吸收公众存款,只能依靠股东投入和利润留存不断累积。而鑫城财富以最高不超过20%的成本每年募集资金达50亿元上下,如果为其所用,中间的利差惊人!对方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是兑付在即,我们的选择似乎也不太多,老板会接受城下之盟吗?

“那有没有可能通过拉长期限来解决这个问题呢?”我问道,“比如我们发2年期的基金,年化收益率还是要那么多,但是第一年末你们不付息,第二年末再统一结算,这样前期操作压力就小多了吧?”

只见吴伟群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张、老严啊,我们集团的股份也多元化了,我回去征求一下其他股东意见,回来咱们再商量,好吗?感谢你们大老远跑过来雪中送炭,我会记住的!”

付总摇头晃脑地说:“话是这么说,理可不是这个理!做股票投资,最怕的就是过度举债投资。现在银行给我们做的方案,也就是6.1%~6.6%的水平,这个利率是没问题的,我们承担得起。可是你要搞到10%以上那我们可就紧张了,15%就更有压力了,会对操作产生影响,而业绩一受影响人就更有压力,这就变成一种反身性,恶性循环下去。”

张总和严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交换一下眼神,起身告辞。他们的离开标志着我们又失去了一个救生筏,而河北分公司的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们这种影子私募,本来想让我们参与他的股票质押融资,但是听亦山哥介绍完鑫城财富的业务模式,说到我们一般成本要到20%以上时,顿时没了兴趣。亦山哥解释说,那个利率是针对一般的非标业务。虽然鑫城财富还没做过股票质押,但是听说别的私募做得很多,客户接受程度很高,我们应该能把总成本控制在15%以内。再说了,既然你们最近几年股票投资回报率都在40%以上,15%的成本也完全负担得起啊!

我代表公司送完客人回到大会议室,只见吴伟群和阿玛尼手里拿着香烟,低声交流着什么,杜叔叔和陈巧娟都在看手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屋子里混合着雾霾、香烟和失望的味道,真是“愁云惨淡万里凝”啊!在我这个刚入行的年轻人心里,“四大天王”都是神一样的存在,金融圈里就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而此时此刻,我第一次看到他们一筹莫展的样子,不由心惊肉跳:难道公司真的难逃此劫吗?

谈到正题,付总首先介绍公司的主营业务有三项:二级市场股票投资、定增和PE投资。他认为最近股市暴跌是好事,他看中的很多支票都已经从高位回落,虽然在二级市场出手还比较谨慎,但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加大研究力度,并积极参与定增。此外,他还在考虑用股票质押换取银行融资,以便扩大投资规模。

吴伟群也意识到屋子里士气低沉,故意大声对大家说:“彭总马上到公司了,他说有个思路要跟我商量,我跟他谈完咱们再议。”

英蓝国际金融中心位于阜成门南大街辅路,占地1.22公顷,建筑面积12万平方米,是金融街最高端的写字楼之一,高盛、摩根大通、罗斯柴尔德、国开金融等知名机构都在这里办公。不止一个人告诉我,这座大楼在金融街上班族心中有着不可动摇的神圣地位。付总能在这里落脚实属不易。有趣的是,他的办公室是中式的装修风格,搞得像个书画院,一点金融氛围都没有。他对满屋子的字画、红木家具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引以为豪,如数家珍地给我们一一介绍。更有意思的是,别看他的办公室这么讲究,个人穿着却很随意,经常是衬衫加牛仔裤配上运动鞋,还有一件皱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我敢打赌这件“古董”他至少从教书起一直穿到现在。

不知彭总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吴伟群再次叫我过去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我敲开大会议室的门,“四大天王”一见我进来突然停止交流,阿玛尼和陈巧娟起身走了出去,吴伟群和杜叔叔让我坐到对面。杜叔叔出人意料地说道:“晓波,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02

原来,我们寻找南京项目买家的时候发现项目隔壁地块的开发商是北京的,好像还挺有背景,当初曾经有意两个地块一起买下,但是我们那个融资方没答应。吴伟群把这个信息告诉彭总,彭总打了几个电话就问清楚了:这个开发商名叫詹斌,39岁,是北京最著名的“公子”之一,父亲是位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他在国企干过几年,之后单飞,在地产界和金融界做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已经是富豪榜的常客。如果能请他出手接盘,似乎我们解套的概率较高。彭总说自己并不直接认识他,但却告诉吴伟群我可以帮上忙——我老妈曾经调研过詹总父亲的公司,到现在他们公司的官网上还有她老人家的照片呢!

其实刚开始我并没有觉得双方能擦出什么火花:付总的业务领域集中在资本市场,偏偏那是从吴伟群到阿玛尼都痛恨的场所,因为二级市场的目标客户群体与我们高度重合,股市一走高,我们的产品就难卖,替代非常明显。再者,亦山哥和我在11月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扑在宜兴项目上,根本无暇他顾。到了11月底,在各方的通力配合下,我们顺利做完宜兴项目前期工作,陈律师和淑玲接过手做文案工作准备推向募集团队。于是,我们终于可以腾出空去好好会会这位大亨了。

我马上给老妈打电话说明情况,请她帮忙联系。她一口答应下来,却迟迟没有找到人。看来在圣诞节的晚上,拥堵的不仅是交通,还有信息。

做宜兴项目时我们还得到了一个额外的收获:在老袁总的朋友圈里我们结识了他的同乡、北京颐和资产的老板付跃洲。付总年纪接近50岁,出生在宜兴,在北京读完大学后又出国深造,回国后在大学教授了10年经济学才下海创业。学以致用的结果是他迅速通过企业并购和二级市场操作赚取了巨额利润,建立起一个资产管理规模超过40亿元人民币的资本王国。在南京的一次饭局上相识后亦山哥与他相谈甚欢,交换名片后才得知原来他就在英蓝国际办公,当即约好一定要在金融街详谈一次。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位民营资本大鳄潜伏在身边,这让我亲身感受到金融街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这样一来,我只好在公司陪着“四大天王”等消息,放了小何鸽子。好在平安夜跟她在金城坊街的羲和小馆吃了饭,又去金购的首都电影院看了《恶棍天使》,过得非常开心。美中不足的是总有电话打进来找她,每次都是被她直接挂掉。不用说,一定是王一萌还在骚扰她。不过既然她人在我的身边,我和那小子之间胜负已分,还是给她一些私人空间,自己去处理吧!

我不禁感叹:中国的金融服务实在太欠缺了,不知神州大地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优质客户尚待发掘!不过亦山哥却说,人家江浙老板这种生存之道也很有智慧:银行都是嫌贫爱富,从不雪中送炭;还不如平时在一个富人圈子里积累信用和口碑,真急着用钱的时候更管用。看来,民营企业对金融机构是既爱又怕呀!

8点刚过,老妈的电话终于来了:詹总在美国,委托公司的王律师与我们先沟通。不过王律师也在外地过圣诞节,最快周日晚上才能见面,现在只能先给我们发一个问题清单。

融资方也是宜兴家底殷实的老板,做生意这么多年就没跟金融机构合作过,缺钱了就在当地小圈子里解决。只是因为早年得到过袁宁父亲帮助,所以当袁宁提出为他新的产业园开发项目融资时,这位粗线条的老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说自己只算大账、不计小钱,所以所有的融资条款一字不改全部通过。我算了一下,如果他把给我们的抵押担保条件拿给银行,至少能节省12个点!

那个周末过得非常忙碌和压抑。吴伟群和陈巧娟带着陈律师和我准备问题答复,熬了两个通宵;“阿杜”分头去找其他私募基金和私人投资者。到了12月27日晚上11点半大家在首都机场旁边的希尔顿酒店大堂吧碰头时,“阿杜”毫无进展,吴伟群和陈巧娟也没有想出其他办法,眼前只能寄希望于王律师了。

宜兴项目进展得比较顺利,这和介绍人大有关系。袁宁的父亲是江苏著名企业家,头上戴着各种商会会长的头衔,为人精明透顶,神通广大。可是父辈太过精明的家庭往往教育不出多么灵秀的孩子,正所谓“一辈子欢、一辈子蔫”吧!袁宁就没有继承老爷子的八面玲珑劲儿,一点儿心机都没有,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很可能是整个集团最老实可靠的人。他尽心尽力地帮我们与融资方对接,甚至每次亲自开车到机场迎来送往,完全没有老板的派头。

首都机场的飞机晚点是出了名的,特别是在周末晚上的进港航班。等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盼来了王律师。脱下黑色大衣,这个高个子男人的着装让人眼前一亮:一身海军蓝西装三件套配浅灰色衬衫,把商务和休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特别是西装外套有一个收腰设计,款型非常修身,很好地配合了王律师修长的身材,还带给人一丝年轻时尚的气息。真想不通他在度假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带着这样一身装束,也许这就是律师的职业病?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死心塌地、义无反顾、彻彻底底地爱上了小何。

交换过名片,王律师单刀直入地索要问题答复,然后进入忘我的境界,认真地审阅起来,我们5个人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15分钟后他才抬起头来,评价道:“答复准备得很充分,我觉得很有说服力。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我们的地块就在你们隔壁,我们对周边的情况比较熟悉,最近也比较看好当地市场,准备继续拿地。所以我们接手会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总之,我会建议詹总收购你们的项目。”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嘴对在了她的双唇上。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受:她的嘴唇是那么柔软、芳香而又甜蜜,好像一颗新鲜的樱桃。我缓慢而又贪婪地吻了又吻,吮吸着樱桃的滋味,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是与Tippi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阿玛尼大喜过望,兴奋地搓了搓手,王律师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不过,你们的项目也并非毫无瑕疵。周围整个片区都是成熟的住宅小区,只剩下我们这两块地没有动。你们这块的原开发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都没盖到地面(正负零),如果这次再出事,没准区政府会考虑收回土地。”

真的不敢相信,我终于把她抱在怀里了!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不要哭泣。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下来,松开手,从包里拿出纸巾擦眼泪。我把她的手拨开,吻了吻她的眼睛,她并没有躲闪。我继续吻她的泪痕,一路向下,嘴角已经碰到了她的嘴角。我停下来。这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两个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还是没有躲闪。

其实他的话是有漏洞的,可惜我们都不是地产行家,当时被他给唬住了。

如果心爱的女孩站在你面前流泪,纵有千言万语,你又该如何表达自己呢?也不知哪里冒出的勇气,我上前一步,紧紧地把她搂住:“芳笑,做我女朋友吧!”听到我的表白,她把头枕在我的肩头,双手搭在我的腰际,轻轻地啜泣起来。

“你们那块地也没有开发,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呀,是不是?”陈巧娟顺着他的思路反驳道。

那一瞬间,我的心融化了。

“当然不一样了。你们跟区政府熟吗?”王律师一句话又把我们噎了回去。这时大家肯定都想到袁家的关系兴许能帮上忙,可惜吴伟群情急之下不择手段的做法得罪了人家。此时此刻他一定很后悔把关系搞僵吧!作为一个“太极大师”,这恐怕是他在人际交往当中少有的失误之一。

小何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眼泪顺颊而下。

王律师继续敲打着我们:“从现在到12月31日只剩下4个工作日了,不管你们跟谁谈成,能保证在4天时间里办完土地抵押手续吗?这项工作一般要1~2周时间的。如果我们去办,只要两天。”

我在上电梯前追上了小何,不过身边全是人没法说话。在19层下了电梯,我刚想张嘴,小何咬着牙低声说:“储藏室!”我只好一路尾随她快步前行,幸好午休时间没有遇到其他同事。进了储藏室,关上门,我急切地问道:“芳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次算是和他正式分手了吧?”

是呀,不管谁出钱,土地抵押一定是先决条件。王律师说得句句在理,似乎此刻他们是我们唯一的救世主。做足铺垫,他终于摊牌了:“所以不妨这样操作:我知道你们鑫城财富实力雄厚,自己凑上一半兑付资金应该不成问题吧!那我们就先出3个亿帮你们解决另一半,然后土地交给我们开发,后期项目利润五五分成。”

我看了王一萌一眼,迟疑了片刻,转身去追小何。王一萌双手叉腰站在原地,朝着我们的方向不停喊叫着。我的头脑发胀,满心想的都是追上小何把话说清楚,完全不理会身后那只“疯狗”的叫唤。

这是个新思路。有了这3个亿,我们应该能够解燃眉之急。但是往后依然凶多吉少:其余3.36亿元的兑付资金要动用公司全部家底并且截留至少2个多亿的募集资金,先不说违规的问题以及会给各个子公司带来多少运营上和心理上的影响,单单还这笔钱就是一个巨大的负担,附带的高息还会让雪球越滚越大。即使这个项目很优质、后续开发利润丰厚,但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部分收益呢?政府一般要求结构封顶才会给预售证,我们的项目从地面到30层封顶最少还要半年时间,到时候市场状况谁也不能保证。就算销售再火爆,我们分到钱也还有个过程,里里外外搞不好一年时间就出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只能企盼募集规模继续扩大,支撑住借新还旧的游戏……说到底,王律师的这个方案只是死刑缓期执行罢了,真是细思极恐!

小何看到别人开始围观,马上满脸通红,大喊一声“够了”!使劲从侧面推了王一萌一把。我们两个大老爷们都被她突然爆发出来的“小宇宙”吓了一跳,僵住了。小何推开王一萌抓着我的那只手,对他大声说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公司方向跑去。

阿玛尼琢磨了几分钟,眼神突然黯淡下去,连续睡眠不足使他的脸色更显苍白。背负的心理压力太大,搞得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这几天也频频失态。杜叔叔一声不吭直接看起了手机,意思是不用再浪费时间,这轮谈判可以结束了。吴伟群看向陈巧娟,后者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王一萌愣了一下,瞅瞅小何,小何并不看他的眼睛,只是又拉他的胳膊说“咱们走吧”!可是王一萌恼羞成怒,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举起一个镶钻的手机就要打下来。这时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里看过来——想在金融街看到这一幕也确实不容易啊!

王律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故意抬起胳膊看了看表:“你们也再想一想,可以随时电话沟通。时间不早了,要不咱们先撤?”

听到他的话,我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愤怒,直接打断了他:“你得了吧!她自己都说了跟你不合适,你该哪儿去哪儿去吧,别扯这些没用的了!”

真是一个让人失魂落魄的夜晚。王律师挑起我们希望的火焰,又生生将它熄灭,鑫城财富的命运就在生死间徘徊,这种滋味无比虐心!我到家已经凌晨3点半了,仍然毫无睡意。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杜叔叔:“晓波,我想了想,觉得咱们跟王律师还有得谈,只是现在地位太不对等,他不会把条件降下来。要是不太麻烦的话,还得请你让另堂给詹总父亲说说情,给咱们些空间,早上我也会给老太太发个信息。事关重大,我跟你也就不客气了。你把握一下,如果需要,我随时去拜见她老人家。”

王一萌竟然笑了:“金融街怎么了?金融街不是北京的地盘儿吗?在北京地界上还真轮不到你撒野!你要再纠缠我们家芳笑,我……”

杜叔叔言辞恳切,我当然义不容辞,这个时候任何一线生机都需要百分之百的努力。不过,这可是真金白银的商业谈判,老妈和对方又没有利益关系,能起作用吗?

很多人都说我是谦谦君子,平时从不与人冲突,但是这次狭路相逢,在小何面前无路可退。当时也不容多想,我回敬道:“你是谁啊?这里是金融街,轮不到你撒野!”

没想到的是,转机真的源自她的一个电话。

口音是了解一个人的重要方式,它会告诉你很多信息。就拿贝克汉姆来说,无论他现在多么大红大紫,只要一开口,伦敦东区口音就暴露出他工薪阶层家庭的出身。从王一萌的话里能听出来他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文化层次不高,但是家里可能有点背景。许多老北京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没理也会自认为占理,有理更是不会饶人;而且你说一句,他能侃十句!

12月28日中午王律师打来电话,约我们下午3点在威斯汀大堂吧面谈。“阿杜”一早就分头去拜访几家地产基金了,这次吴伟群带着陈巧娟和我赴会。

他们肩并肩向前走着,中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两个人都黑着脸,好像刚吵过架。小何一看到我就连忙拽着王一萌的胳膊想过马路去对面,而那小子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横穿马路,坚持往前走。于是,几秒钟后再也来不及回避,我们迎面相逢。我挡在他们面前,小何也停下脚步,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王一萌看了看我俩,终于明白过来,满脸不屑地说道:“哎哟,您就是一直追我们家芳笑那哥们儿吧?够可以的啊你,干吗呢这儿,跟踪我们啊?你知道我谁吗?告儿你,以后别打她主意,要不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相隔14个小时,再次见面王律师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他换上了一套深蓝色西装配白衬衫及蓝白条纹领带,乍一看和杜叔叔平时的商务正装很像,不过魔鬼在细节中:西装带有微小的条纹,作用是给面料增加质感;外套仍然是束腰的,显得整个人笔挺、精神;左胸上袋露出一两厘米一字形折法的白色口袋巾,流露出优雅的气质。更重要的是,他一改冷若冰霜的态度,笑容满面地与我们握手寒暄:“昨天那么晚你们还特意等我,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们怎么不早说是詹总父亲的朋友呢!詹总上午刚给我打电话又说了一下,他现在已经在返京的飞机上,明天可以跟你们面谈。另外,我们已经让南京项目公司的人去跟你们那边的人对接,到现场再看看项目、收集信息,好吗?”

我实在想不通小何为什么会找这样一个家伙:他应该比我大几岁,其貌不扬,身高也就1米6出头(小何穿着平跟鞋还比他略高),黑色的风衣虽然价值不菲,但是穿在一般人身上可以提升品位,穿在他身上则显得腿很短,简直就是一个卓别林。更奇葩的是他还穿着男装杂志上才能看到的工装裤配帆布鞋。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这是一种流行穿法,但是拜托,这可是在金融街啊,止增笑耳!

我们三个人惊呆了,根本想不到他的态度会180度大转弯,不知该怎么接茬,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其实这个时机非常巧:詹总看好南京的发展,正想再拿几块地你们就出现了,正好又在隔壁!如果合作成功,我们就可以考虑申请修改规划,将两块地连成一片整体开发,并适当加大社区商业的面积,弥补周边商业不足的缺点。这样一来项目价值1+1远大于2啊!”

从深圳返回北京的第二天午后,我漫步在这条街上,正赶上风和日丽,落英缤纷,良辰美景吸引了金融街不少年轻人到绿化带周边散步。最受欢迎的是从星巴克到必胜客这段马路对面的几颗银杏树,有很多人在此拍照留念。我也掏出手机走了过去,没想到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这不是小何吗,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她当时的男朋友王一萌。

我们只有连连称是的份儿。过了片刻,陈巧娟试探着问道,之前的方案没有解决我们的根本问题,能否前期一次性付款到位?王律师说詹总指示他这次一定要帮我们,不会趁机揩油,让我们设定好一个心理价位,他个人认为上限应该是我们实际投入的金额,具体数字要等詹总回来亲自谈了。

金融街上秋意最浓的地方就要数金城坊街了。这是一条美食街,就在中国人寿广场南侧,全长627米,东起太平桥大街,西到阜成门南顺城街,道路北侧是各色餐厅、酒吧和咖啡厅,南侧是绿化带,有一片草坪和小树林。

那么我们实际投入了多少钱呢?名义上我们借出6亿元,但是根据约定,我们先扣除3%的募集费用和5%的利润,融资方只收到剩余的92%即5.52亿元。如果能拿回这么多钱简直是烧高香了!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个技术问题:如果明天才能和詹总敲定合作,那还来得及办理抵押(或者干脆直接过户)的手续吗?

在我心中,北京的秋天是一年当中最美丽的季节。在秋天里,北京没有春天的柳絮、夏天的炎热和冬天的寒风,只有柔和的阳光、满树的金黄和凉爽的微风。

王律师表示这个问题很简单:一方面,我们可以现在就开始准备上报文件,他也会安排人先与有关部门沟通,尽量赶在12月31日之前完成;另一方面,有詹总父亲这层关系,哪怕来不及完成也无妨,只要我们和项目控制人签署承诺书,并在相关文件上签好字、相关印鉴都交给他们即可。再说以詹总的能量,还会怕你们违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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