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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程霞,保重!”

岳亦山在心里长叹一声:他明白自己是无法让她回头了。至于她离开的原因,也许永远都会是个谜。

【四】

这次过了很久对方才回复:“岳总,真的谢谢你,不过什么都不用。说句心里话,你不要老觉得对我负有责任。在工作上也是一样:你不是救世主,不可能纠正过去的每个错误,也不可能拯救每一个人。背负这么多东西,你太累了。希望你以后能活得轻松一些!至于咱俩,以后有缘一定还会重逢,好吗?”

一个白白胖胖的矮个子中年男人放下手机,半天没有动弹。他长吁短叹了半天,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那我们只是作为朋友聊聊好不好?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紧接着,他又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说了几句话。随即一个年轻职员走进来,递给他一份文件。他签署完毕,把职员打发走,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字斟句酌地写起来。

“辛总不是春节后就正式加盟了吗?她很能干,工作上你会得到有力支持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搁下笔,起身来到窗前,向下望了望,轻声自言自语道:“再见了,这一切。”

“可是公司很需要你啊!”

随后,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办公室里间的独立卫生间,脱下手表扔在床上,解下领带搭在了金属晾衣杆上,打了一个结。

“我已经回到武汉,想休息一段时间。”

在威斯汀酒店大堂吧,曹明华与何思远一同起身,亲切地握了握手。随后,何思远微笑着转身离去。

“好,我明白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见一面吧?”

曹明华目送他离开之后也转过身,向远处挥了挥手。

“是的。你很有思想,没有人能左右你的想法。只有随心而动,你才能做出正确选择,也不会后悔。”

岳亦山走了过来,两个人一起落座。

“随心而动?”

曹明华显然心情不错:“刚跟何总谈完。我看他是很直接的一个生意人,哪有你们说的那么糟糕!说吧,有啥事?”

“啊?曹总竟然会插手!不过也很正常,蒋家祥太弱了。我要是你,不会这么纠结。随心而动好了。”

面对她的笑脸,岳亦山突然觉得有点儿压抑,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我到底该不该说?会有什么样的效果?现在就此打住是否才是最佳选择?

“不是很好。本来把巴新担保都踢出局了,没想到曹总想要这个项目,并且已经对蒋家祥动手了。我很犹豫该不该继续帮他。”

不,还是坦诚些好了。先不说曹明华那么精明,什么都瞒不过她,光是自己心里这一关也过不了。他下定了决心。

“别问了,是我个人的问题。谢谢你的信任和工作机会。你最近还好吧?重都项目怎么样了?”

“曹总,很抱歉,向您汇报一件事:就在半小时之前,光民银行已经将第二笔贷款3亿元发放至‘西南第一城’项目公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曹明华的笑容先是凝固住,接着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她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掩着嘴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迅速挂断。她重新把视线放在岳亦山的脸上时,目光如炬。

“对不起,有些个人原因让我无法专心工作,所以选择离开。”

“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那天你怎么突然不辞而别?”

岳亦山仍然没有抬头的勇气:“我给刘行长打了电话,给他提了一个建议:把贷款发放完成,然后辞职,躲开矛盾旋涡。看来他接受了。”

岳亦山没想到她会回复一句诗——对了,人家当年也是学霸呢!

对面传来了曹明华的冷笑声:“原来如此!真是妙招啊。他一辞职离开那个职位,再拿巴新担保的事威胁他就没啥意义了。亦山,我知道你很能干,却没想到你会这么能干呀!”

过了好一阵子对方才回过来:“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岳亦山知道她在讽刺自己,没有接话。

“‘今朝此为别,何处还相遇?’”

曹明华声色俱厉地继续说下去:“你这一个电话不要紧,让大家的心血都付之东流,集团少赚了好几个亿!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径吗?你这是对我和公司的背叛!”

他突然又想到一个人。斟酌片刻,他发了一条微信。

岳亦山缓缓抬起头:“曹总,这次是我对不起您。但是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成明资本。”

挂断电话,岳亦山并没有理出一个清晰的思路,反而觉得心更乱了。杨晓波和辛莹都是非常熟悉自己和项目的人,他们的意见却正好相反,到底谁更有道理呢?

“岳亦山,你分得还真清啊!”曹明华第一次对他发火,样子让人不寒而栗,“成明资本不是成明集团的一部分吗?集团战略规划要进入重都,你把事情搅黄难道对成明资本就是好事吗?”

“那又如何?这么说吧:你们付出那么艰苦卓绝的努力,一点儿也不比蒋家祥省心,最后收掉这个项目也是应该的。你这么心慈手软可不行啊!不过你也不用发愁:今天之内曹总肯定会把事情全部搞定。你就算想和她对着干,也没几个小时可以利用了。”

“曹总,我再次向您诚恳地道歉。不过,成明资本从一开始就是独立运营的,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能让它健康持久地生存和发展。我们的成功,不应该建立在损害别人利益的基础上。如果您认为我的做法不当,我愿意辞职谢罪。”

“纠正自己?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可纠正的!”岳亦山不服气地说,“你想过没有,我们付出那么多努力终于见到曙光,在这个时候放手……”

岳亦山说出这番话,心情舒畅了很多: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离开而已。反正我也只是她的一颗棋子而已!

“再说,你也走过那么多家大型金融机构,为什么总觉得不合群?你不是告诉过我,你总是和公司领导处不好关系吗?那这就是你的职场缺陷啊!哪个领导会喜欢不听话的下属呢?你呀,真应该趁这个机会纠正一下自己。”

曹明华怒容满面,正要再次发作,手机在桌面上振动起来。她接听完这个电话,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表情有些呆滞。

辛莹马上嗤之以鼻:“这孩子,怎么比你还顽固!在商业世界里,只有能量与规则的较量是永恒的主题,其他都是废话。曹总已经很宽厚了,只是用了点儿计策,我可不觉得有什么不义的。

“没错,贷款已经发放。不过,亦山,你肯定不知道吧,刘行长出事了。”

岳亦山仔细想了想,反驳道:“谁说服从老板是天经地义了?刚才晓波在我这儿还说呢,曹总的想法是索取‘不义之财’!”

“啊?他出了什么事?”

“不过,你这个人吧,一天到晚看似自由散漫,一遇到事还真挺讲原则的。所以我又担心如果你不想想办法帮蒋家祥,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

“他在卫生间晕倒了,头摔伤了,已经被送往医院。”

辛莹又是哈哈一笑:“对不起!这么说吧:从大局出发,我认为应该服从曹总的意图。她的布局是战略性的,借着这个机会拿下‘西南第一城’,将会显著提升成明集团的盈利能力和抗风险能力。从此以后,它将再也不是偏居于陕西一地的地产公司了。而对于你来说,服从老板的想法更是天经地义,毕竟你在人家那里混饭吃呢!

说着,曹明华的眼神忧郁起来。刚才怒火攻心,无暇多顾。似乎现在她才真正开始评估自己的损失。

岳亦山觉得有点儿晕:“亲,你就不能把话说直白点儿?我都听糊涂了。”

岳亦山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辛莹笑了笑:“你不懂。我的本意很简单:你当然应该听曹总的。但是我太了解你了,根据你的个性,你还是会想办法帮助蒋家祥的——如果还有什么办法的话。”

曹明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给自己提供了施展的平台和丰厚的报酬,可是自己的做法显然已经伤害到她……唉,为什么人生每个重大决定都不那么单纯?为什么不管怎么选择,都会有人受伤呢?

“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啊!”岳亦山急得直拍桌子,“咱俩之间还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曹明华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威严。

“当然不是。你还没说完我就想好了,只是在考虑到底应该怎么跟你说。”辛莹答道。

“亦山,你的这个选择真的很幼稚。也许你还在帮助蒋家祥做成项目的那股惯性里,没把事情想清楚。早上我真不该跟你见面!不过到了这一步,我不想再多说,也不会要你辞职,只是希望你好好记住:你在成明资本一天,就要站在我这边一天。永远不要再让我失望!”

岳亦山着急地问道:“怎么,你也拿不定主意?”

说罢,她不等岳亦山回应,起身而去。

辛莹听完他的介绍,久久没有说话。

岳亦山和辛莹并肩坐在Miles Bar的吧台前。这是一家位于三里屯南33号附近的酒吧,高品质的威士忌和出色的女调酒师是最大的亮点。

杨晓波一出门,他马上给辛莹打电话。

在大年二十八的晚上,酒吧里人不太多,却很适合这对想小小庆祝一番的客人:经历数月的艰苦历程,成明资本初步建立起一支过硬的业务团队(辛莹很快也将加盟),成功地完成了几单业务,算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特别是重都项目,克服重重险阻之后终于帮助项目方顺利实现目标,实属不易。

岳亦山眼前一亮:“对呀,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不过,在最后关头,岳亦山为了帮助蒋家祥保住项目而违背了老板的意愿,也给欢庆的气氛带来一丝阴影。

杨晓波见他沉默不语,又提了个建议:“亦山哥,这件事您怎么不找辛总商量商量?她见多识广、分析能力强,又与曹总和您都熟悉,还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应该是最合适的参谋。”

岳亦山又喝一下一口鸡尾酒,辣得吐了吐舌头。不知为什么,他感觉今晚酒量不佳,也许是威士忌上头比较厉害吧!

岳亦山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暗想:没想到杨晓波这孩子把是非曲直看得这么重,不愧是我的兵。但是他毕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高级投资经理,这件事牵扯到方方面面,他未必能够把这种复杂关系考虑周全。

“总之,曹总最后就是这样说的。看样子我是真的伤害了她。现在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可是如果都这么干,弱者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更重要的是,咱们可不能放弃原则,在曹总的压力下损害项目方利益。这不是您一直教导我的吗?”

辛莹心情很好,刚才喝得比岳亦山还多,脸上已经是红霞一片。

“但是我自己也担心蒋家祥搞不定后面的事啊!”

“谁让你这么执着认死理呢?我都给你分析清楚了,没想到你还真不管不顾地去帮蒋家祥。现在连我都怀疑你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关系咯!”

“这是什么逻辑,简直和詹斌、王律师一样嘛!既然曹总和他还是朋友,看到他不行就该去帮忙,而不是想着怎么算计他。”

“你还不了解我的原则吗?我才不会收项目方的钱呢!”

“曹总可不这么看。她觉得蒋家祥没能力,还不如把项目交给她好了。”

“行了,看把你急的。我这不是开玩笑吗!不过说真的,你帮他真有点儿不值:他都不知道你今天冒了多大的风险,为他做了多么重大的一件事,而且以后也不可能知道。”

“必须的啊!”没想到杨晓波不假思索,回答非常干脆,“这家伙毛病再多也还是咱们公司的项目方。顺利做下来的话,咱们一定能赚一大笔钱,何必再去抢夺不义之财!”

“是呀!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感激我又救了他一命,但是对成明集团、对曹总的感觉就变了。”

“呵呵,想不到吧!咱们忙活了一场,竟然是这种结局。晓波,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假设咱们有办法继续帮蒋家祥的话,要不要出手?”岳亦山问道。

“好啦!你从来都是个痛快人,怎么今天患得患失起来?已经做出选择了,就不要多想了。在这件事上,虽然我们的看法有些不同,但是我认为你从自己的良知和职业道德出发,这样做并没有错,我会支持你到底的!”

杨晓波一脸错愕:“原来潜伏在最后的鲸鱼是她啊!”

“哈哈,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曹总的想法来着吗?”

岳亦山把昨晚到今晨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她说得并不全对:说实话,我认为你的选择并不幼稚,而是恰恰相反——它反映了一个金融行业高管应有的责任担当。这才是成熟男人的表现!”

“我今天值班呀!您忘了,是您特意把我和小雪安排在同一天的。”杨晓波笑着坐到他面前,这才发现他愁眉不展,“亦山哥,出了什么事?我看曹总刚走,她怎么也来了?”

岳亦山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流:看惯了辛莹的大胆泼辣,没想到她还这么善解人意。和而不同、彼此理解,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甚至是所有两性之间——最简单却又最实用的相处法则了吧!

岳亦山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把辛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顿时两个人都觉得温暖而甜蜜。昏黄闪烁的灯光,耳熟能详的老歌,以及热烈奔放的洋酒,使他们沉浸在温馨浪漫的气氛中,默默相依,久久无语。

是杨晓波。

酒又喝完了。女调酒师重新奉上两杯,命名为“Sweet November”。

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甜蜜11月’?有没有搞错,现在都1月底了啊!”岳亦山挑起毛病来。

如果帮他,必然要得罪曹明华,而且目前也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替他解围;如果不帮,曹明华当然会如愿以偿,但是那又不符合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到底该怎么办呢?

辛莹“扑哧”一声笑了:“你呀,真够傻的!这是美国一个经典爱情电影的名字,讲的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女人,只和每个男人谈一个月的恋爱就分手,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让这些男人认识到什么是爱情和人生。”

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有些可恨的家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透露有关项目的全部实情,只是想尽办法把各个资金方拖下水,然后挪一步算一步、拖一天算一天。他是个小开发商,缺乏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和实力,继续经营下去,一定还会遇到虎视眈眈的敌人。

岳亦山突然收起笑容:“你可不要得上绝症,因为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一方面,他是成明资本的项目方,理应得到自己的支持和保护。他勤勤恳恳地经营着“西南第一城”项目,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熬过陕西信农银行、光民银行、小贷公司、转贷基金以及詹斌和巴新担保的轮番攻击,马上就将迎来瓜熟蒂落的收获季节,现在被横刀夺爱会是一件异常残忍的事。

“你怎么了?可别开玩笑!”辛莹看他一脸严肃,不由得心里一惊:难道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岳亦山重重地一拳砸在桌上,内心有种撕裂的感觉。到了这个关头,到底该不该再帮蒋家祥?

岳亦山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病症是:辛莹,我爱你。”

曹明华肯定很快就会告诉蒋家祥自己可以帮他解决放款问题。就在对方千恩万谢的时候,她会顺水推舟提出收购股权。蒋家祥正感到如释重负、感恩戴德,一定会把项目控制权拱手相让……

【五】

可是时间不等人。

岳亦山醒过来,感觉头痛欲裂。这该死的洋酒,后劲太大了!

岳亦山同样没有回复刘行长的电话和短信。在自己思考清楚之前,他没法做出任何表态。

过了好半天他才勉强坐起身,正准备下床,突然看到在床的另一边,辛莹还在熟睡。

刘行长一定按照赵琦的要求,没有向蒋家祥透露暂缓放款的真实原因。可怜的蒋家祥啊,他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谁要收拾他!

回忆这才开始涌入他的大脑。

贷款下不来,会造成非常可怕的连锁反应:农民工与蒋家祥已经达成一致,将会在今天拿到工资。他们等到这么晚还没回老家,如果发现最终还拿不到钱,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其他的几个债权方也是一样,大家都等着拿钱过年,不达目的谁都不会善罢甘休。

昨晚那杯“甜蜜11月”可并不甜蜜,威士忌基酒的含量太高,他和辛莹连喝两杯,马上就醉倒了。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回到他家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手先放在对方肩头的,总之接下来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积蓄已久的激情再也无法压抑,一次又一次地激烈迸发着,直到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让他们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蒋家祥一连打来几个电话,岳亦山都没接。他很清楚对方要告诉自己什么:刘行长改变主意,不肯发放第二笔贷款。

在廊台和重都两个项目的阴影下,岳亦山很久没有如此放松了。昨天,他不仅再次解救了蒋家祥并最终促成了第二笔贷款发放,还在辛莹那里收获了理解、支持与爱情,人生巅峰不过如此吧!

岳亦山坐在办公室里,点上一支烟。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他开始计划怎么把这些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自己的父母……

【三】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遐想。拿起手机,他不禁有些吃惊:曹明华和蒋家祥竟然同时打来电话。见辛莹还没醒,他便悄声退出卧室,关好门来到客厅。

“那我就不知道了。亦山,从本质上讲,我和他没有区别:我们都是生意人!”

先接听谁的?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两个人先后挂断了。他正准备回拨过去,竟然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这次是洪彬彬!

“啊?他约您见面?他想谈什么?”岳亦山大惊失色。

在大年二十九的早上8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可能还不知道,老兰告诉我巴新担保的控制人何总也到北京了,说是一家人晚上从北京转机出国玩,约我一会儿见面。”

这次他马上接通电话:“洪总,春节好啊!”

曹明华摇了摇头,没想到他这么固执。一转念,她又轻轻一笑。

洪彬彬嘿嘿地笑道:“春节好,岳总。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咱俩可就是亲兄弟了啊!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可要往前看啊!”

岳亦山又叹了口气:“曹总,这些我都理解。可是这样做,我们与巴新担保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一家人?什么意思?”岳亦山被说蒙了。

“我眼瞅着蒋总一步步陷进去,当然也担心过他被人家吃掉,没想到你们这么有本事,把他救活了。现在项目的命运掌握在咱们手里,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你还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也在场呢!”洪彬彬又是嘿嘿一笑,“是这样的:我们何总和你们曹总谈了一晚上,刚才刚刚达成一致,成明资本将与巴新担保换股20%。你说咱们是不是一家人了?”

“‘西南第一城’体量大、利润高,是个难得的好项目。现在还只是一期,后面还有二期开发,里面住宅比例更高,利润也就更高。做完这个项目,集团在重都也算立住脚了。

“你说什么?”岳亦山大喊一声,头痛更严重,睡意却全无!

“很简单:到重都发展是成明集团的战略需要。”曹明华娓娓道来,“集团这么大了,在陕西继续做下去已经没啥意思。要想成为行业龙头,必须跨区域发展。重都距离西安很近,经济又比西安发展得好,是最理想的跳板。

“哈哈,没想到吧!何总昨天下午跟我商量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也是很吃惊嘛!不过我越分析越觉得这是个好交易。我跟你说啊,你们曹总真是个谈判大师,昨天晚上……”

岳亦山痛苦地攥了攥拳头:“可是曹总,为什么您费了这么多心思一定要拿下这个项目呢?”

岳亦山根本没心思再听他多说,喊了一句“手机没电了”就匆匆挂断电话。他心如火烧,调出曹明华的号码正要拨打,突然转念一想,先打给了蒋家祥。

曹明华沉吟了一下:“亦山,我不是有意把你蒙在鼓里。不过现在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吗?咱们分头行动,把事情推到现在这个境地,就差临门一脚了。听说你原本今天要回老家,我安排赵琦打那个电话,想和刘行长谈好,再回去见蒋总。等你春节回来的时候,事情都已定局。没想到你没走!也好,我当面跟你把事情说清楚。”

蒋家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木讷,只是多了些疲倦和沙哑。

“这么说来,您从一开始就想拿下这个项目?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你好,岳总。在北京不?咱俩见一下?”

岳亦山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所有的信息。他又回想起与曹明华的交往,似乎每次她都在下一盘大棋,而自己再怎么努力,都只是陷入其中,不可避免地成为一颗棋子。

“你也来了?快说,有什么事?我这儿还有急事!”

曹明华又露出招牌式的微笑:“我过去听你们介绍项目情况,就觉得他和巴新担保之间一定有事,让老兰一搜集材料,果然发现他收了人家不少好处。铁证如山啊!现在这货就攥在咱们手里,指哪儿打哪儿!”

“哦。我也没啥事,就想给你说一声:我准备把项目二期的控股权转让给成明地产呀。”

“可是刘行长为什么会听您的呢?”岳亦山问道。

似乎酒劲卷土重来,岳亦山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赶紧扶着沙发坐下。

“亦山,你换个角度想想:我是他的邻居和朋友,最了解他了。他这种水平的老板操盘这个项目,一定会被吃掉。你放心,我不会来硬的:让刘行长压一下放款的事,我出面去协调,顺便以帮忙的角度买蒋总的控股权,一定会成,他还心甘情愿。你说呢?”

“你说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原原本本跟我说说。”

看到岳亦山沉默不语,她缓和了一下口气。

“是这样,昨天下午曹总告诉我搞定了光民银行,接着贷款就下来了。她让我马上到北京谈事,我就把各种还款安排好,连夜赶来了。她和何思远谈了一宿,敲定换股的事,然后才跟我见面,聊了几分钟。”

“行了!”曹明华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得有点儿长进呀!啥项目方、资金方的,那是你们搞金融的说辞,别跟我讲!”

“她都跟你聊什么了?”

岳亦山做了个深呼吸:“可是他毕竟是咱们的项目方……”

“她给我看了刘行长收受贿赂和嫖娼的一些证据。多亏有这些东西,刘行长不得不乖乖听她的给我放款。她留着最后这手真够绝呀!后来她又说,你一个人的资源吃不下这么大项目,做地产又不专业,二期一起开发吧!”

“明白了吧?没有我,他早被债务压垮了。还有个事你可能不知道:他要抵押别墅的消息,是我让司机偷偷告诉他家保姆的。所以他老婆才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还闹离婚。你想想,不这么逼他,他能在你们上次谈判时爆发吗?他这人本质上并不坏,但是没啥大本事。‘西南第一城’这种项目,就不该落在他手里。”

“那你就答应了?”

曹明华看到他的表情,感到很得意。

“咋能不答应?她能跟何思远互相持股,太厉害了!最后能拿到贷款也是托她的福。我就把51%的股权卖给她了。你在哪儿?快过节了,我正好来看看你吧。”

岳亦山目瞪口呆:蒋家祥当初所谓的“私人朋友”,原来是她!

岳亦山随口说了句“我还有事”就挂断了电话。

“公平?”曹明华冷笑一声,脸色阴沉下来,“你知道吗,小贷公司要收拾他的时候,是谁拿出2000万帮他过关的?”

他感到后背阵阵发凉:昨天与曹明华第二次见面后,她充分利用信息不对称,把发放贷款的功劳记到她自己头上,再把蒋家祥诓过来,利用与巴新担保换股的震慑力和他的感恩心理,劝诱他交出项目二期控股权。那可是一块比一期开发利润还要高的大肥肉啊!

“可是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岳亦山觉得自己在曹明华面前甘拜下风。她昨天唯一的失误是提早与自己见面,把计划透露出来。自己好不容易想到办法帮助蒋家祥突破她的封锁拿到贷款,她却借力打力,顺势叫蒋家祥心甘情愿地交出项目二期,最终效果比自己参与搅局之前还要好!

“一点儿都没白费。亦山,通过你们的努力,项目的一部分股权已经押在咱们手里,在这个时候,只需更进一步,蒋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曹明华的计谋完胜自己。姜还是老的辣呀!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岳亦山咬咬牙,在手机上拨出曹明华的号码。电话半天才接通。

“老兰都跟我说了,每一步都很不易,你们做得很好。现在巴新担保的威胁解决了,蒋总等着银行的钱‘下锅’,刚好给了咱们最佳介入时机。接下来,我打算通过刘行长施压,让蒋总交出大部分股权。”

“亦山,我睡着了……蒋家祥找你没?”

“可是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就是想帮蒋总保住项目……”

“找了,情况都跟我说了。曹总,您方便见个面说话吗?”

“对!”

“也行。你来丽思卡尔顿酒店吧,陪我一起去机场,路上聊。”

“曹总,我没听错吧?您想要‘西南第一城’项目?”

坐上曹明华的车,岳亦山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赶紧没话找话。

老天啊,你怎么会这样安排!最后跳出来的拦路虎,竟然是自己的老板!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曹总,您这是回西安吧?”

岳亦山看到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抖动起来。

曹明华刚熬了个通宵,脸色不太好,心情却大好。

“是的,亦山,昨天是我让赵琦给刘行长打的电话。因为——我想拿下这个项目!”

“当然是回西安过年。你呢,还没回老家看看爸妈?”

曹明华在他对面跷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仍旧保持着一贯的笑容。

就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天翻地覆的变化,岳亦山此刻哪还有心情拉家常!

“曹总,难道说……”

他随口应付过去,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您与巴新担保换股了?”

对方话音未落,岳亦山突然感觉一个晴天霹雳击中了自己,浑身都颤抖起来,心脏更是“怦怦”地剧烈跳动着!他舔了舔嘴唇。

“是我替你做的——成明资本和巴新担保互相参股20%。当然了,这只是我和他达成的共识,回去各自还要开股东大会确认。”

“明白为什么咱俩现在会坐在这里。”

“嗯……成明资本小,巴新担保大,同等比例的股份肯定人家更值钱。换完股份,咱们还得补现金给人家吧?”

“明白什么?”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再注资给成明资本,增加资本金用于支付这部分款项。”

他对面的女士掩口笑起来:“亦山,你还没明白吗?”

岳亦山语重心长地说:“曹总,我们与他们公司打了不少交道,很清楚这伙人有资源、有实力。可是他们在当地背景有些复杂,做事风格也比较粗放,跟他们股权合作,我有些担心啊!”

“唉,搞不好是场恶作剧,咱们白跑一趟。”

曹明华笑道:“这要感谢你呀!是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我说了,成明集团要以重都为跳板,执行跨区域发展战略。把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变成合作伙伴,不是正好吗?”

岳亦山一边说一边看看表,9点已经过了10分,却还不见那个神秘人的踪影。他耸了耸肩。

“可是……”岳亦山被说得有些脸红,“他们毕竟是野路子啊!”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您!不过今年就算了,时机还不成熟。”

“那只是你的感觉。我看何总做事很稳,很会把握局面。他年纪大了,也知道接班的总经理洪彬彬做事毛躁,所以愿意和我们强强联合。亦山,还有个问题你咋没想通:他们名义上的大股东可是国企。通过这次换股,成明资本也就变相引入了国有血液。这不就实现了我对你最初的承诺?这是一举多得呀!”曹明华解释道。

“我来办几个事,打算明早就回呀!你呢,你不是今天就要回老家的吗?怎么样,这次没准备带辛莹回去见父母?”

岳亦山当然记得她的诺言:成明资本成立一年之内引进国企股东。的确,通过换股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成明资本也算多多少少加入“国家队”的行列了。这招太高明了!

“原来是这样!”岳亦山长出一口气,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本来嘛,给刘行长打电话的是个男人,怎么也不会是她啊!“马上要过年了,您怎么又来北京了?”

不过,这并不能消除岳亦山的全部担心。

来者关上门,坐在他对面,露出微笑:“昨晚老兰说起刘行长的事,我刚好在北京,就过来了。”

“曹总,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不过您想想,巴新担保的业务可比我们复杂多了,我听说他们还做小额贷款、典当和股权直接投资。这几年经济下行,企业坏账多,他们的这几块业务都可能出问题。咱们都没认真尽职调查就换股,这个风险可是不小啊!”

“怎么是您?”

曹明华打了个哈欠,用手按起太阳穴。

看到进来的人,岳亦山不觉讶然,一下子蹿起来。

“我跟何总谈了一晚上,就是在说这事。最后他承诺签署一个对赌协议:如果出现重大不良资产,他会根据损失金额相应转让自己持有的剩余股份。”

门开了。

“可是如果他们公司很烂,剩余的股权也不值钱啊!”

是个女的?岳亦山更加觉得奇怪。他坐在长条桌前下意识地用手指弹了弹桌子,紧张地望着会议室的门,几乎不敢眨眼。

“亦山,你咋这么糊涂呢!他们的大股东是国企,他们会允许下属企业烂掉吗?你不要总嫌弃人家的业务不够高大上,人家手里毕竟还有融资租赁、融资担保和小贷这种牌照,还参股了信托公司。再说咱们只跟它换20%,相当于用很小的代价就可以拿它的这些牌照用,不是很好吗?这就叫资源整合呀!”

紧接着,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地面上传来:有人正迈着稳稳当当的步子向会议室走来。

岳亦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曹总,我还有一个担心:他们这些业务和我们是可以形成一些互补,但是两家公司的文化完全不同,将来能不能整合好,我心里没底。”

9点整,整个办公室的平静被前台小雪的声音打破。显然她在为客人开门,还与对方说了几句话。

曹明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只好对刘行长说:你不用来了,我取消明天回老家的航班,亲自去会会这个家伙。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演这出闹剧!

“其实,我把他们拉进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成明资本尽快做成一个金融控股公司,使公司实现快速飞跃。你看看大公司的成长历程,哪一个不是在不断收购兼并?只靠你们这几杆枪做地产私募,在这两年的形势下可并不容易迅速打开局面!

岳亦山觉得非常纳闷:这个人是谁?他的动机是什么?他能说出那番话,一定是个很熟悉项目进展的人。可是思来想去,感觉没有任何一个利益相关者会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

“你看,无论是辛莹还是巴新担保,我看到资源就去抓过来给你。至于往下怎么使用,那就要考验你的智慧了。你很有能力,也很讲原则,这在金融行业应该是最重要的两个品质,所以我相信你能把成明资本做好。

而刘行长接下来告诉他的话更让人震惊:那个人还要求刘行长今天早上9点到成明资本办公室面谈!

“亦山,我希望你经过这个项目也能有所长进,毕竟我对你和成明资本的期望可远远不止现在这点业务。昨天的事,就算是你成长的一个经历吧。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来日方长!”

岳亦山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成明资本一直力促各方和解,以便将来安全收回对“西南第一城”项目的融资。在这个时候捣乱,完全不符合公司的利益。一定是有人用电信诈骗的手段,假借成明资本的名义联系他的。

【六】

而这天岳亦山却来得出奇地早,不到9点就已经等在会议室:昨晚刘行长发怒,是因为有人给他打电话,要求他不得向蒋家祥发放第二笔贷款,否则将举报他与洪彬彬有利益输送关系。刘行长查了一下来电号码,竟然发现那是成明资本北京办公室的座机!

岳亦山饿醒了。

在大年二十八这天,成明资本已经处于半放假状态,除了两个值班的,其他员工大多提前回家过年,老兰和赵琦也都乘前一晚航班回到了西安。

他晕乎乎地爬起来,闻到一股香味。走到厨房一看,辛莹正在炒菜做饭,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二】

他突然觉得她忙碌的样子好性感,上前牢牢地抱住她。

“我是刘海亮!你不是让人威胁举报我吗?我和你没完!”

辛莹转过头亲了亲他:“好啦!快去收拾东西,15分钟后开饭。别忘了你是17:15的飞机,只剩下3个小时了。”

岳亦山皱起眉头:“你是谁呀?打错电话了吧?”

岳亦山乖乖地从命。

接通之后,只听一个男子大声吼道:“岳亦山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竟然来这么一手报复我!你这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当他收拾好行李坐在桌前开吃的时候,辛莹笑盈盈地坐在旁边,高高兴兴地看着心上人狼吞虎咽,感觉幸福极了。

话音未落,岳亦山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怎么样,合你口味吗?”

“好啦好啦,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这下可以过一个消停的春节了!”

“当然了!这是我吃过的最棒的回锅肉!”岳亦山只顾夹菜,头也不抬地答道。

“你呀,确实更喜欢自由。不过,作为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你也别把自己的发展轨迹限定死,人都是在成长的,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就适合当老板了呢!”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吃不惯辣的。”

“你还真别说,我和晓波都觉得自己没有他这种抗压能力。而且我这人也散漫惯了,真不愿意当什么老板。我最近在看美剧《权力的游戏》,这个剧拍得好啊!一个王国里面有好多个家族,还有叛乱分子,他们钩心斗角、打打杀杀,就是为了那个王位。其实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当老大没什么好的啊!你不也说了吗,安安稳稳就好。”

“看来以后我就是吃川菜的命咯!”

“亦山,他这种人和你我不一样:他一无所有,所以无所顾忌。你要是当老板,一定比他强!”

“那好啊,我就一直给你做下去。”

“你说得对。虽然我时不时会恨蒋家祥,觉得是他把我们拖入这么大一个乱局,但是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佩服他:他白手起家,先在西安赚了些钱,又跑到重都搞了一个大项目,把这么多方力量都牵扯进来,几次走到死胡同,最终竟然化险为夷。你说厉不厉害!”

两个人对视一笑,心里都热乎乎的。

“唉!弄到那种田地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平平稳稳好!”

“你怎么不吃?”岳亦山见辛莹没动筷子,连忙问道。

“是啊,看来那件事对他刺激不小。人还是有潜力的,就看怎么激发吧。”

“你补觉的时候我已经在外面吃过啦!后来回趟家,又去买了菜才回来的。”

“你不是说他老婆想离婚?”

“辛苦你了!我就回去五六天,然后就回来找你。”

“哈哈,就算是吧。你可不知道那天蒋家祥的表现,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从羊变成狼,还是头西北的野狼!”

“别急,你一年到头才回去一次,多陪陪父母。我这里又没什么事。再说等你回来咱们就是同事了,天天都要见面啦!”

“刚放下一个大包袱,我看你是‘人无压力轻飘飘’呀!”

“唉,说起公司的事就头疼啊!虽然没搞到离职的份儿上,但是以后还不知道和曹总怎么相处呢!”

岳亦山递上纸巾:“工作那么累,不正需要开心一下吗!”

“我看完全不需要担心。她这个人胸怀宽广,不会跟你计较。而且你不是说了吗,她临走也还说信任你的。”

“哎呀,大冬天的,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毕竟她这次伤了心,觉得我没和她保持一致立场。你看,后来她去谈换股那么重大的事都没让我在场。没想到这个项目最终做成这样,唉!”

一路上岳亦山都在讲笑话,逗得辛莹前仰后合。她擦了擦眼睛。

辛莹看到他唉声叹气的样子不禁欲言又止,从包里掏出一本书。

岳亦山和辛莹从五棵松耀莱成龙国际影城出来,牵着手往紫金长安小区走去。

“对了,我刚才回家给你取个礼物,想让你这次随身带走。”

他彻底明白了:楠楠,我终于失去了你!

岳亦山放下筷子接过来一看,是美国作家霍桑的小说《胎记》。

杨晓波捂着发烫的脸,赤条条地站在房子中间,有种强烈的耻辱感。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可是就在对面那个女孩的脸上,他清晰地看到一种表情: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这是什么意思啊?”

马楠楠站起来,厉声道:“杨晓波,我是认真的!从现在开始,你我之间一切都已了断。你给我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辛莹像老师一般给他上起课来,“这本书讲的是一个科学家觉得妻子脸上的胎记不美观,非要做实验清除它。结果胎记是除去了,可是妻子也死掉了。”

杨晓波并不甘心,还想再去抱她,没想到被她一巴掌扇在脸上!

“好悲伤的一个故事。我可不会干这种傻事。存在即合理,干吗要去强求呢!”岳亦山笑道。

马楠楠挥挥手:“算了,我已经做了决定,你走吧!”

辛莹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可是你一直都在干这样的事啊!特别是工作上。”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杨晓波急切地问道。

岳亦山瞅着她愣了一下:“你是说,我过于苛求了?”

马楠楠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晓波,在一起这段时间,你真的成长了不少,但是你从来都没真正懂我。”

辛莹叹道:“是呀,我不希望你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尽到努力,顺势而为就好了。就拿重都这个项目来说吧!

“在一起这么久,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还需要我说吗?”

“蒋家祥拿到全部贷款,节后很快可以完工并销售回笼资金,最终将会保住一期的大部分利润,二期也还能坐享其成分到一半利润,对于自身没出什么钱的小开发商来说,已经算超额完成任务;巴新担保从他身上榨了几个亿,又和成明集团强强联合,也是赢家;曹总只是在项目中间承担了2000万借款的风险,没费多大力气就拿下二期的一半股权,并与巴新担保这种‘地头蛇’联姻,也实现了战略意图;成明资本更不用说了:你帮蒋家祥搞定这么多事,不仅发行私募基金收取了正常的费用,还将拿到一笔可观的财务顾问费。现在的局面,就是最好的结果呀!”

“那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岳亦山思考片刻,深深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么说来,最后只有光民银行的刘行长是输家了。”

“楠楠,我不答应!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那天晚上是我妈安排的一个相亲,我和那个女孩再没联系过!”

“其实他也是赢家。”辛莹分析道,“他本来就做了违法乱纪的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之前洪彬彬就是抓着他的把柄,要挟他收拾蒋家祥,后来也被曹总发现了。你说他内心多煎熬!现在大家念在他已经辞职又住院的分儿上不想深究罢了,他算捡个大便宜!”

杨晓波呆住了。在刚刚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次性爱之后,等待他的竟然是诀别。

“也是。我真是当局者迷啊!幸亏有你给我指点迷津。”岳亦山握住她的手,深情地望着她。

“你知道吗,从去年平安夜我看到你和一个女孩约会的时候开始,我爱过的那个杨晓波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我把你叫到杭州,今晚和你在一起,都只是想找回一些过去的影子而已。可是这样真的很痛苦。我不想再活在回忆里,咱们到此为止吧。”

辛莹害羞起来,轻声说道:“你呀,就是心气太高,凡事都要完美。但是世上哪有完美的事?我以前对工作、对感情也跟你一样,结果付出不小的代价,特别是上一段婚姻。你不是说过吗,‘人生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前’。现在你就该义无反顾地前进!”

“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吗?”

“说得好!从今以后,咱们并肩携手,一起向前!不过,现在我要义无反顾地出门了!”岳亦山看了一眼手表,跳起来去拿行李。

“我的意思是,这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这一次,我说到做到,不再回头。”

辛莹把他送到门口:“去吧,这里我收拾。亲爱的,回来见!”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晓波大吃一惊。

岳亦山放下手上的东西,把她拥进怀里,对着嘴唇深深地、久久地吻下去。

马楠楠转过身,把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挪开:“晓波,我是说咱俩不可能了!”

在小区门口,岳亦山坐上杨晓波的车直奔机场。

杨晓波伸手去拉她的肩膀:“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在北京有这么好的基础,比单枪匹马在那边好多了!”

听说在过去24小时里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后,杨晓波惊叹不已。

“不可能了。”马楠楠幽幽地说道。

“亦山哥,咱们还是没斗过曹总啊!她可真是老谋深算,把咱们完全玩弄在股掌之中。”

“楠楠,你不要去杭州发展了,回到北京、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岳亦山哈哈大笑:“没有这种谋略怎么能当老板呢!不过我也挺佩服你小子的:昨天只有你明确支持我帮助蒋家祥,辛莹和程霞一个反对、一个弃权。”

洗完澡出来,杨晓波发现马楠楠已经穿好睡衣,坐在床边正望着窗外发呆。他凑过去。

“那是!我可是一个合格的私募基金经理,必须要坚持原则和操守。对了,亦山哥,等过完春节我们把程总请回来怎么样?她可是一把好手,就这么走了太可惜了啊!”

最后,似乎经历了无数个世纪的征服与被征服、低吟与狂啸,他们终于分开,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灵魂……

“唉,她明确跟我讲过不想再回来了。”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两股能量不分你我,似乎在一团烈焰中熔化并融合在一起,失去了独立的生命。

“哦,好吧……对了,您说她为什么突然离职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再接下来,两个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先是在桌前,一个倚住另一个;后是在床上,一个压倒另一个。

岳亦山脸上闪过一丝阴云:“这个我也不知道,她一直都不肯说。她那么有主见,一定有特殊的原因吧。她的来去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渐渐地,两股相反的能量开始转化。探寻的,找到了想要的;回避的,转变为进取的。

“这么说……你们俩是真的吹了?”杨晓波做了个鬼脸。

一个人在回避、在挣扎。

“滚!我和她什么时候在一起过啊!”岳亦山作势要打他,却又把拳头放下,自己笑起来,“不过啊,我可以告诉你,我和辛莹在一起了。”

一个人在探寻、在索要。

“什么?昨天我都错过了什么啊!”杨晓波大叫一声,“不过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回您和她是认真的吗?”

在一片安静中,马楠楠突然一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在下一秒里,两个人的嘴唇已经对在一起。

“废话!你看我跟哪个女孩不认真过?”

杨晓波心头一动,舌头打结,也说不出话来。

“啧啧,以后这办公室关系可就复杂了:我应该管她叫辛总呢,还是叫嫂子呢?”

就在这时,马楠楠猛地一抬头看着他,眼神迷离、嘴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正可谓“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有本事你叫啊!你敢叫,我就叫小雪‘弟妹’!”

杨晓波发觉自己失言,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我喝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

“哎哟,哥,您可别乱说,我对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马楠楠放下酒杯和筷子,咬着嘴唇低下头。

“怎么,你心里还有人没放下?是何芳笑还是马楠楠呢?”

杨晓波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是不是男人,你还不知道!”

这一问很突然,杨晓波收起笑容,叹了一口气。

“这就不行了?你还是不是男人?”马楠楠也有些上头,面红耳赤地挑衅道。

“以前您问过我,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后来我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现在来回答的话,我觉得还是马楠楠吧!”

“楠楠,我真的不行了,你放过我吧……”

“看来性感网红战胜了邻家女孩,红玫瑰击败了白玫瑰啊!”岳亦山调侃道,“可怜世上的男人们啊!你们被滤镜模糊了双眼,被美颜相机打动了灵魂!”

马楠楠抿嘴一笑,继续给他添酒。她不停地劝酒,没吃几口菜就要干上一杯,杨晓波没过多久就不胜酒力,晕头转向起来,最后不得不摆了摆手。

“哥,不是这样的。这两个女孩我都太熟悉了。说起来,还是马楠楠更敢爱敢恨、更有思想吧!她曾经对我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另一种不知道。她是第一种,我是第二种。我一直想摆脱这个定位,但是至少在和她的关系上我从来都是被动的。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她。”

杨晓波拗不过她,只好把小半杯红酒一口咽下,胃里顿时燃烧起来,赶紧找水喝。

“错!得到的时候你没有珍惜罢了!晓波,你在感情上差就差在‘敢爱敢恨’这四个字上!我问你,你对她认真地表白过吗?”

“老子今天累得脚都要断了,不想跑了。来,喝!”

“好像没有……”

马楠楠白了他一眼,把倒好红酒的杯子塞到他手里。

“咳,以你的性格,我一猜就是这样!我知道你名校毕业、满腹经纶,但是爱一个人就要说出口,有时候就差那么一层窗户纸。”

“怎么,就吃这个?去簋街多好,这个点儿也就20分钟的路。”杨晓波笑道。

杨晓波猛地一惊:“啊,原来楠楠是因为我不够勇敢,没有说出那三个字而离开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杨晓波来到金融街洲际酒店。马楠楠把他接到房间,桌上已经摆了一瓶红酒和几碟零食。

一幕幕的回忆展现在眼前,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悔恨与心痛瞬间爬遍全身,让他感到一阵发颤。

“行了晓波,今天我很忙,一会儿就直接去客户家了,晚上10点一起消夜!”

岳亦山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怜悯:“这样吧,我给你支个招:楠楠的手机应该只拉黑了你,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如果接通了,你把该对她说的马上说出来,好吗?”

“楠楠,你千万别这么说……”

“好!”杨晓波目视前方,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这几个客户我会慢慢交给别的北京姐妹做,以后专注于江浙的市场了。这次回来,就是把有些人和事做个了断吧!北京可是我的伤心地,总回来干吗!”

岳亦山拿起手机拨打马楠楠的电话。

“那以后你会常回北京了?”

杨晓波故作镇静地继续开车,心却狂跳不止:楠楠会给自己最后一个救赎的机会吗?

“嗯,其实就是围绕‘美女经济’做点儿事,这个市场很大。现在美女可是稀缺资源,利用好这种资源就能创造价值,要不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可是——

“安排得还挺满。看来你以后就要在这两个行业干下去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就住一晚。给四五个老客户打美容针,再去拜访一个直播网站的副总,谈谈合作。”

车里的两个人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几天?”

岳亦山把车窗打开一个缝,点上一根烟望着窗外想起心事来。

杨晓波带着她去打车。

杨晓波感到眼眶有些湿润,却又不想在岳亦山面前表现出脆弱,于是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行了,逗你呢!走吧。”

车子开到西二环,又路过金融街,冷不防洲际酒店映入眼帘。

“啊?你真是三句不离本行。”

杨晓波瞄了一眼这座熟悉的建筑,想起故人故事,不知不觉中突然感到有泪水从脸颊滑落,连忙趁岳亦山不注意时擦掉。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我的真爱,你究竟在哪里——

“直接来上一支玻尿酸才是王道!”

我们就那么突然地在一起了。没有理由。

“那送什么?”

我心里只有你,天天想着你,时刻等着你的消息,接到你的电话会放下全世界跑到你的面前,见到你笑了我心里就是晴天,见到你落泪我心里会流成大河。

女孩美滋滋地接过花,嘴上却不留情:“哼,你真是老土,就知道送花。”

等我们都老了,我还会给你洗头发、剪指甲,帮你收拾得美美的,直到我们在这个世上相伴的最后一天,我依然会握住你的手说:没错,你和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一样美。

下一秒钟,他回过神来,连忙递上鲜花:“哎呀,不好意思,走神了,没看到你。”

所以,请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一闪念之间仿佛那个眼睛大大、身材修长的女孩就在眼前!

让我们早日遇见吧!

“喂,想什么呢?”

这时,岳亦山目光依然游荡在窗外,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杨晓波的肩膀。

他叹了口气——可惜那个女孩已经嫁作他人妇……

杨晓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思绪回到眼前。他明白岳亦山要对自己说的话:人生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前!

他还记得有个女孩曾经来机场接过他:她开着新买的小车,歪歪斜斜地开过来,鼓捣半天才打开后备厢。一坐进汽车,她就开开心心地伸出手臂投向他的怀抱,甜蜜地亲吻着。

他的双手握紧了方向盘。

杨晓波手持一束鲜花,站在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的到达大厅。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到机场接女孩子。

汽车驶过洲际酒店、驶过金融街,飞速奔向前方。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