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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辛总,这可不行。医卫慈善价格太低,我答应给你,以后其他机构都跑来要,你说怎么办?我不欺负你,但是也得为园区的土地价格做长远打算吧。这样吧,就给你‘住宿餐饮’好了。”

辛莹心想机会来了,趁着领导支持一定要拿到最佳条件,连忙说项目要落地在医卫慈善用地上。谁知李市长一口回绝。

辛莹有些脸红:这个李市长可不好蒙啊,在关键问题上一点儿也不马虎。她还想争取,李市长却已经把脸转向孙强。

李市长大手一挥:“人家都带着买家上门来了,我们还回购什么!补个差价得了。你们不要总是官本位,什么都要横插一刀。市场能解决的,让市场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咱们再出手嘛!”接着他又转向辛莹,“说吧,你们想变更成什么性质的地?”

“孙总,你可是大地主啊,不会交不出土地差价吧?”

赵局长回答说,土地变性如果不重走招拍挂,政府可以与土地所有者协议收购,或者由所有者补交土地出让金——变更成价值更高类别的土地,就要补足差价。

不知为什么,孙强突然激动起来,使劲儿朝着李市长摆手:“领导您真爱开玩笑,我、我哪是什么大地主……您放心,我把印刷厂的地押给私募,一定把钱凑够!”

“行了,这下都搞清楚了吧!往下怎么操作?”李市长问两位部下。

“好,我就相信你一回!”李市长看看表,准备离开。起身前,他最后瞅了孙强一眼,“你别再搞小动作,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两个人正聊得热烈,工作人员拿来印刷厂的土地出让合同。翻开一看,这块地当年确实通过招拍挂取得,且没有明确要求土地变性须由政府收回。

【四】

她告诉李市长,我国养老事业方兴未艾:按照联合国的标准,我国从2001年开始就进入老龄化社会,截至2015年底,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16.1%,达到2.3亿人。我国的老龄化具有基数大、速度快、未富先老、家庭赡养能力下降等问题,急需专业养老机构的介入。

坐在岳亦山的办公室里,孙强计算出需要补交的土地出让金金额,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这么多年下来,印刷厂没挣几个钱,这块地却增值了这么多。

范局长马上给下属打电话。在这个空当,李市长给大家讲起健康产业园的规划和定位。辛莹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市里还要搬来一个二级医院后,更是双眼放光:养老社区最喜欢的配套设施就是医院,方便老年人看病,这叫“医养结合”。

“孙总,你这哪是做实业的,分明是炒地皮的嘛!”杨晓波调侃道。

范局长辩解了几句,又被李市长打断:“行了,咱们先搞清楚印刷厂的地当年是怎么出让的。你把合同找来!”

“炒个屁啊,这钱我现在可出不起,还得靠兄弟们帮忙啊!”孙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李市长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更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访客们没想到会见到市领导,更没想到他讲话会这样直白甚至有些粗俗,把一切都放在台面上,与两位局长根本不是一种风格。

岳亦山没心情和孙强开玩笑,直接给他讲解业务流程:孙总向廊台市政府申请土地变性,得到批准后,市土地储备中心会出具要求补交土地出让金的缴款通知书;以收到此文件为前提,成明资本与孙总签署协议,孙总将印刷厂100%股权——包括土地——质押给成明资本,成明资本承诺在股权质押办理完成后两周内募集资金到位,按照缴款通知书要求将补交资金打入市财政局账户,同时向孙总发放1500万借款;土地变性完成且TAI内部审批通过后,TAI将收购印刷厂股权的款项打入成明资本与孙总的共管账户;成明资本解除股权质押、扣除本息,将剩余资金交付孙总,与此同时TAI完成收购。

“范局长、赵局长,你们的想法我都懂,无非是既想留住TAI,又想塞给它一块高价地。至于印刷厂,挺不了仨月,就得向你们缴枪投降了,是吧?这就是典型的‘顾头不顾腚’!你们光考虑经济效益,不考虑社会效益:如果没有印刷厂的便宜可占,TAI还会落地到这里吗?那个厂子真要倒闭了,工人上街游行怎么办?”

至于商务条款,岳亦山的开出利率的是19%/年,期限1+1(一年期、可续期一年),实际资金使用时间不够一年时,也将按整年收取利息。

“你们知道为什么今天我要组织这个会吗?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健康产业园的建设,刘书记和潘市长要求我每个月给他们汇报一次。这个小小的印刷厂是污染大户,领导们都很关注。我正想办法解决,嘿,他自己找上门来了,还带来TAI,多好的一件事!结果你们谈了半天,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孙强哀求道:“亲哥啊,你这也太狠了吧!利率高得太离谱了呀!再说,有可能只用几个月也要收一年的利息,这也不合理吧!”

就在这时,会议室两扇大门一齐打开,分管国土和规划的李市长带着几位工作人员快步走了进来。他往两位局长中间一坐,没有一句客套话,直接问起沟通进展,随即拍了桌子。

“孙总,不到一年期的资金上哪儿募去啊!”杨晓波抢先教训他说,“而且现在持牌金融机构都只做地产百强企业,以你的状况只能通过第三方渠道发行有限合伙基金,给客户10%,渠道7%,我们才拿2%,一点儿都不高!”

岳亦山、杨晓波和辛莹面面相觑。会议的进程与他们的预期大相径庭。这个孙强,完全错估了形势啊!

岳亦山一听,心里偷偷发笑:晓波这孩子有进步呀,也敢睁眼说瞎话了——其实客户9%、渠道6%就能搞定,这单能赚4个点呢!

孙强顿时脸色煞白:“这个……我可不记得了。”

孙强愁眉苦脸地说:“我把股权都押给你们才拿回1500万,敢情光够偿债的呀!上午谈判时你们也看到了,辛莹那小娘们儿贼不要脸,把收购价格往死里压。再扣除还给你们的钱和外面欠的钱,我手里就没剩几个子儿啦!”

范局长喝了口水,不急不躁地说:“那要看土地合同里怎么约定的。如果提到改变土地性质必须由我们收回并重新招拍挂,那就还是免不了的。”

听到孙强背后骂辛莹,岳亦山心里非常不舒服:“我说孙总,如果没有她入局,你就死定了!再说,当初谁让你自己把底牌交代给人家的呢,我想劝你都来不及。”

孙强急了,也不顾对面坐的是两位能够决定他命运的领导,大声喊道:“我的地是2007年招拍挂拿的,变性时就不用再搞一次了吧!”

“好好好,怪我怪我。”孙强垂头丧气地说,“还有政府那头,那天范局长和赵局长明显不想帮我们的忙。要是这俩家伙在流程上卡脖子,咱们也够受啊!”

大家都明白,印刷厂的财务状况坚持不了一两个月,更别说拖上一两年了。而一旦招拍挂,TAI付出的成本完全不可控,甚至能否在公开竞争中拿到土地都无法保证。

“那你大可放心。本来他们是想收拾你,可是李市长发了话,他们不敢不听。”杨晓波安慰他说。

所谓“招拍挂”,是指国土资源部规定,2004年8月31日以后所有经营性用地出让都要通过招标、拍卖、挂牌的方式取得。在此之前,很多国有土地使用权通过协议转让的方式出让,流程并不透明,造成很多腐败问题和社会问题。

岳亦山也表示认同:“没错,再说你又不是两手空空,去上贡人家还不欢迎啊!补交出让金换土地变性批文,拿一种纸换另一种纸,这就叫‘钱是纸,纸是钱’!”

“是呀,放上一两年也很正常。”范局长附和道,“再说,我们还得看看当初印刷厂的土地是怎么取得的。如果是政府划拨的,土地变性必须走招拍挂程序。”

孙总似乎完全没听进去,捂着脑袋做痛苦状:“要不还是搞土地抵押算了!我一把可以拿走2000万,你们也只对我一个人,大家都轻松!现在搞这么复杂,万一TAI不投了,或者决策个一年半载,不就坏事了!”

赵局长回应说:“这当然是好事,我们绝对欢迎TAI参与投资,‘变废为宝’。不过,这么大一个产业园,启动起来会有个先后次序问题,印刷厂并不在首批计划之内。”

杨晓波听了有点儿犹豫,低头不语。岳亦山见状急忙连声说不:“期限1+1,就是给足大家时间。万一他们不投,我们两年以内怎么也能帮你找到下家。而且你算过没有,辛莹给你开价5500万,我们替你补交出让金就要2130万,再加上给你的1500万,一共3600多万,相当于打六五折!而土地抵押的话,只能做到五折!”

岳亦山非常憎恨这种官僚式的表态:“但是那个片区不是已经规划为健康产业园了吗?我们把污染工厂变为高端养老项目,这不是有利于城市发展的好事吗?”

孙强大概也只是试探一下,没指望真回到土地抵押的老路上去。他抬起头,眼睛在岳亦山和杨晓波的脸上扫了一圈,咬咬牙,终于点了点头。

“范局长说得没错。过去不少贪腐案件都与土地变性有关,现在国家查得很严,我们会非常谨慎。”

“行,就这么办吧。不过,你们可要盯住辛莹。如果TAI不入局,咱这事儿可就玩不转啦!”

说着,他朝赵局长望去。这位赵局长刚从外地调来,并不了解当地情况,从不轻易表态。不过范局长的这句话意味很明显,他肯定要配合。

送走孙强,杨晓波有些疑惑地说:“亦山哥,在这个交易架构下咱们还是有风险的啊!就像孙强说的,万一TAI不投,咱们还是得帮他找下家,否则就把地砸自己手里了。您不是说过,交易结构越复杂、交易对手越多,最终越难做成吗?”

“那可是块工业用地,想变性,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岳亦山轻轻一笑:“晓波,这样操作是有风险,但是哪个交易是稳赚不赔的呢?你还是经验不足,思考也不够深入。

范局长见这几个年轻人不接招,不免有些恼怒。

“如果没有TAI参与,只做土地抵押,就不可能得到政府大力支持,咱们这艘小船就要单独面对一个资信不高的交易对手,说不定他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如果TAI这种航空母舰进场,政府举双手欢迎,孙强也根本翻腾不起来浪花,大大提高了交易的安全性。这两者之间可谓有天壤之别。

岳亦山也诈唬道:“是呀,范局长,毕竟我们这边和孙总谈了一个‘跳楼价’呢!”

“再说,你也听到李市长那天的介绍,这个健康产业园已经写进廊台市‘十三五’规划,下一步还可能被高新区吞并,是市领导非常关注的大动作,土地价值一定会飙升。所以,哪怕TAI不玩了,咱们把地捂上一到两年再出手,没准反而能大赚一票呢!

“范局长,河边的地当然好呀!不过我查过地价,那一带可是不低呢!您能给出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价格,我才好回去上报呀。”

“另外,你想过没有,也只有如此,孙强才有可能还上欠鑫城财富的钱。虽然当时那不是我经手的项目,但是顺手解开个结,还投资人一个公道也是好事嘛。咱们能做一分是一分,‘勿以善小而不为’呀!”

不过,辛莹可不是个容易头脑发热的人。她不会把落地重大项目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政府官员手里。

杨晓波感到有些惭愧:自己的目光确实太短浅了,在对交易的理解上和分析判断事物的能力上都还远远不够。

岳亦山和杨晓波不禁捏了一把汗:如果辛莹甩开大家直接与范局长合作就糟了。孙强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心悦诚服地说:“亦山哥,我都听明白了,就这么办吧!接下来,我就开始准备咱们内部上会材料。TAI那边,还得请您多费点儿心,毕竟最稳妥的结果,还是他们能够入局啊!”

“你们不是要做高端养老项目吗,我在那个片区临河的地方可以拿出几个地块供你们选择。”范局长继续做她的工作。

在威斯汀的大堂吧里,岳亦山捧着kindle看入迷了。突然一阵香气袭来,他一转头,发现辛莹站在身后,朝自己做了个鬼脸。

辛莹微微一笑:“非常感谢范局长和赵局长的接见,我们非常希望在廊台这片热土落地生根。至于印刷厂的地,我们已经请专家评估过,有72亩没有受到污染,完全可以使用。谢谢您的关心!”

“嘿嘿,我想看看岳总在读什么书,偷师学艺嘛!”

岳亦山和杨晓波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个范局长一上来就泼冷水,很明显不想让TAI接手孙强的地啊!

岳亦山连忙起身,把她迎入对面沙发。没想到这个女强人也有这么调皮可爱的一面。

听完孙强和辛莹的陈述,范局长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赵局长,见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次赵局和我被李市长叫来参加这个协调会,就是要解决实际问题。我们非常欢迎TAI这样的金融巨头到廊台投资,一定会为你们提供好服务。不过嘛,这个印刷厂确实污染比较厉害,在市领导那里都挂得上号,是重点整治对象。你们确定想要这块地吗?”

“辛总,你在用什么香水,味道很独特啊!”

后来环保局盯上他,这小子就开始耍流氓。环保设备偷工减料不说,除了应付检查外平时基本不开,而且竟然还想贿赂检查人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次环保风暴就该收拾他,甚至逼他破产才好呢!对付这种人千万不能手下留情,否则别人还以为我跟他之间有什么猫腻呢!

“岳总果然厉害!我今天试用朋友送的新品,迪奥的‘毒药’,味道可能有些浓烈。”

其实在范局长眼里,孙强的印刷厂就不该存在。也不知道这家伙当年有什么神通,竟然能够说服几个部门同意他搞那个厂子。那时候大家的环保意识也不强,无论市县两级政府还是当地居民,都没太当回事。

“嗯,我听说过。不过,好像使用这个系列的都是桀骜不驯的叛逆女孩哦。”

在廊台市政府大楼里,孙强和辛莹正在向国土局范局长和规划局赵局长介绍项目构思。

“哈哈,你看我像吗?”

“五分钟?我让你一分钟就好!”

“川妹子本来就很泼辣。至于你嘛,外表沉静,内心狂野!”

马楠楠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又笑着咬起嘴唇来。

辛莹一怔: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自己。

“马上走、马上走,先给我五分钟……”说着说着,杨晓波心猿意马起来。

回想自己在职场上努力奋斗,从一个岗位升迁到另一个;在生活中果敢善断,不惜和出轨的丈夫离婚成为单身妈妈……也许在外人看来,自己是一个冷静甚至有点儿冷酷的女人,可是这一切的根源,也许正是内心的狂放不羁、不肯妥协!

马楠楠感到自己的身心一下子软下来,嘴上却说:“别花言巧语了!你不是要接人吗,怎么还不走?”

在她发愣的工夫,岳亦山切入正题:“辛总,廊台项目进行到现在,还算能进入你的法眼吧?”

“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这个项目怎么说呢,还行吧。可以跟进看看。”辛莹回过神来,笑吟吟地说道。

杨晓波先是一愣,又赶紧追进去,从后面把马楠楠拦腰抱住。

岳亦山看出她是在逗自己,假装着急的样子说:“这个项目就指望你们了呢!如果只是‘还行’,那我们可就撤了啊!”

马楠楠看到杨晓波急得额头上渗出汗珠,这才“哼”了一声,一转身走进屋里。

“别呀,这就把你吓跑啦?”辛莹笑着说道,“实话跟你说,我认为项目很不错,而且地价也压下来了,确实值得推。”

“好好好,我答应还不行!楠楠,求求你原谅我吧,一会儿我还得去接亦山哥,这都快来不及了!”

岳亦山摊了摊手:“别提了,孙强完全被你的魅力征服了,你说什么他都答应,拉都拉不住,这种项目方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倒也是好事,方便你们内部加快审批过会嘛!”

“做不到是吧?好,你走吧,别再找我了!”

辛莹连连点头:“地价很有吸引力,而且从区位优势、外部环境、政府支持到产业定位,几乎无可挑剔,与我们的战略规划很吻合。放心吧,我一定会全力去推的。”

“啊?这个……”

岳亦山沉吟片刻——有的话必须说,但是说出来也许会破坏两个人之间的友好气氛,这个度很难拿捏。他身体前倾,脸凑近辛莹。

“好啊,这是你说的!那以后每天晚上给我洗脚!”

“辛总,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会占用你们公司很多资金和资源。想成功落地,你一个人去推会不会太辛苦啊?”

“哎呀,好楠楠、小宝贝,别闹了!你说怎么惩罚我都答应!”

辛莹完全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她收起笑容,放下手里的水杯,也把身体凑近对方,一字一句地说:“岳总,在大型金融机构里,所有项目的落地,既要看它本身的资质,也要看我们这些操作者在公司内部的资源整合能力。既然你当初来找我,就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量做成这件事。结合这个项目的情况和我们公司的风险偏好来看,我有信心说服集团领导——只要我确定想做的项目,就一定会抱着这样的信念。”

“一束花就算赔罪了?想得美!明天再来吧。”

岳亦山被辛莹的智慧征服了。言辞中并没有承诺什么,但是这番话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然足够。

“楠楠呀,我知道自己错了,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吗!你别生气啦,好不好?”

“辛总,我听明白了。那就静候佳音!”

“哎,老娘什么时候让你进了?”

两个人碰了下杯子,岳亦山又笑道:“有人说,女人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我看你是三分长相,七分气场啊!”

马楠楠没说话,似乎还陶醉在花香里。但是当杨晓波想进门时,她却把他挡在了外面。

“哎哟,那你是笑话我丑呢,还是不会打扮呢?”辛莹也恢复了笑容。

杨晓波见状连忙说道:“楠楠,上次都是我不好。等我晚上从廊台回来,带你吃你最喜欢的海鲜粥去。”

“看我这话说的!应该是长相、打扮、气场都是满分!”

马楠楠站在公寓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她低头闻了闻,脸上的表情禁不住也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

“切!你让我想起一部电影——《大话王》!”

【三】

“我现在也想起一部电影——《闻香识女人》!”

辛莹喜出望外:“那就好!你约好相关领导,咱们廊台见!”

【五】

“哈哈,”孙强狡黠地笑了笑,“我的厂子在政府领导眼里可是个刺头。如果能引入TAI,他们一定求之不得,所以啊,我敢保证土地变性不是问题!”

曹明华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再次仔细端详对面那个人的脸,仿佛是在与一个陌生人初次见面。

“行了,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岳亦山有些不耐烦。虽然他应该在其他人面前维护项目方的利益,可是对这个家伙发自内心的厌烦还是会偶尔忍不住流露出来。

“刚才你说的话,百分之百确定吗?”

“这个嘛,恰恰相反。”孙强卖了个关子。

老兰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右手:“曹总,这么多年了,咱啥时候在您面前胡说八道过呀!那个事就发生在办公室,赵琦也在场。”

辛莹有些好奇:“怎么,你和当地政府关系不错?”

曹明华深吸一口气:“那岳亦山呢?”

孙强迫不及待地说:“辛总,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不知道呀!但是他们天天在一起,那种事在外面就办了,不可能让我们看到。”老兰答道,“而且从他的表现看……”

“是的。我们做养老项目最想要的是‘公共管理与公共服务’下面的‘医卫慈善用地’,这个性质与我们做的事最匹配,相对来讲土地价格也很低。”辛莹补充说。

曹明华马上打断他:“行了,眼见为实,猜测的东西不算数。那个孙强的情况查清楚了吗?”

岳亦山略带尴尬地说:“晓波,每块土地都要归入一个性质类别里,不能随意使用或更改。根据我国现有分类标准,一共有12个一级类、57个二级类。一级类是最大的类别,包括耕地、林地、园地、草地、商服用地、住宅用地、交通运输用地等。咱们说的‘工业用地’是属于一级类‘工矿仓储用地’下面的一个二级类,这种性质的土地只能用于工业生产和工业服务。”

“查清楚了,都在这里。”老兰递上一份文件。

杨晓波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一年多,后来跟着岳亦山在鑫城财富又干了一年私募,工作经验还很欠缺,对土地政策也不甚了解,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曹明华认真翻阅一遍,没有放过一个字。随后,她合上文件,揉了揉眼睛。

辛莹摇着头笑起来:“杨经理,这属于国家土地政策问题,我们做不了主啊!”

“好,我都知道了。周末回家好好休息,周一回去看看有啥进展,随时跟我说。”

杨晓波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老兰告辞而去。

辛莹并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若无其事地往下说道:“至于第二条,恐怕我就无能为力了。”

曹明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望着桌上的鱼缸,陷入沉思。

“不对,再加上以前欠鑫城财富的,至少要2500万吧!”岳亦山一边找补抬价,一边在心中叹气:这个孙强真没用,在美女面前一点儿都不设防,这么轻易就暴露了谈判底线!不过,辛莹也真是谈判高手,每时每刻都在观察对方的心理,有意无意都在寻找破绽。

杨晓波介绍完项目情况,朝大家一鞠躬,信心满满地走了出去。会议室里只剩下3C。在烟雾缭绕中,老兰忍不住咳嗽起来。

“1500万!”孙强脱口而出,根本没注意到岳亦山在旁边朝他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

岳亦山见状耸耸眉,不情愿地把烟熄灭。他清清嗓子:

“那你欠了多少钱啊?”辛莹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一问。

“兰总、赵总,廊台项目的情况就是这样。作为CEO和立项会委员,我建议会议通过这个项目,让我们尽快开展接下来的工作。”

“只要够我还债,价格不是问题!”孙强连忙表态。

老兰瞅瞅赵琦,后者马上坐直身体,开始发言。

辛莹打开笔记本:“我做过研究,突破第一条是有希望的:像我们TAI这种大型保险集团,做什么事都希望能够借助集团的品牌效应,拿到更好的商务条款,这是一种‘品牌溢价’。比如TAI直接与政府沟通土地问题,就是想减少拿地成本。如果孙总能够开个有足够吸引力的价格,从你手里拿地也未尝不可。”

“岳总,公司开业以来,遇到廊台和重都两个项目。咱从风控的角度比较一下,廊台这个事风险还是偏高。TAI要是不投,咱们就得自己处置这块地。要是市场不好,卖不出去咋办?这个风险敞口太大。再看项目方,咱仨谁能相信孙强这个人?岳总,你敢担保他的人格吗?你看蒋总就不一样,老实巴交,又是曹总的朋友,完全可信。这样比下来,我建议第一个项目还是稳妥起见,做重都的好了。”

“有可能破例吗?”岳亦山问道。

说罢,赵琦转头看看老兰。后者故作深沉,一声不吭——很明显,他把赵琦推出来当发声筒和挡箭牌。

大家闻言刚松了口气,她却话锋一转:“但是之前我与岳总提到的两个问题还没解决:一是TAI没从私人手里拿过地,二是我们没法用工业用地做养老项目。”

岳亦山感觉有点儿发蒙。在他看来,立项会就是走个过场,使项目得到公司正式认可,以便聘请中介机构开展尽职调查等工作。真正要紧的是后面的投决会(有的公司叫评审会),想过那一关需要事前做足工作,在会前就搞定多数委员,才能给项目拿到准生证。可是这一次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项目在立项会就遇到这么大挑战。

辛莹沉思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这应该是个解决方案,不过我们还得请环保方面专家实地考察一下。”

说穿了,在团队磨合期,岳亦山忽略了老兰和赵琦的感受——他们把自己当作核心高管和看家人,可是他却没有认同这种定位,在项目选择上我行我素,立项会前也没有事先沟通,大大地冒犯了两位陕西“乡党”。也许这次他们是想用行动示威吧:岳亦山,你把人尊重一下子!

岳亦山这一问,让所有人眼前一亮!三位访客的目光齐刷刷对准辛莹。

岳亦山试图从专业角度解释交易架构,再从收集的各种信息综合分析项目可行性,但是他的努力都化为徒劳:对面两个人根本听不进去,一唱一和地说:公司在初创期,一定要合理分配资源,比较而言,还是优先考虑重都项目吧!

“八成就是25亩。辛总,TAI有没有可能只开发剩下的75亩,不管其余25亩污染的地呢?”

他逐渐意识到廊台项目今天是不可能过会了。愤怒和挫败感填满胸腔。他重新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我想想……大概得占八成吧!”

在烟雾的另一边,正在喋喋不休推荐重都项目的老兰终于捂着脸闭上了嘴巴。

“在实际投产的一期里面,涉及污染物使用和排放的车间大概占地多少?”

曹明华坐在辛莹的办公室里,感觉桌子对面的姑娘让自己眼前一亮:她端庄秀丽,谈吐大方,既有大金融机构中层领导的范儿,又不失对自己的尊重和热情,一举一动中都带着一种灵气。她可真不简单哪!

“一期2.1万平方米,只有一层平房,相当于32亩。你也知道,后面我还想建二期3万平方米,被叫停了,就没搞起来。”孙强答道。

“辛总,你介绍得很全面,我现在了解你们的思路和风格了。看来岳总说得没错,你们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个项目的。”

“孙总,你的厂房占地多少?”岳亦山突然发问。

“是的,曹总。而且对于项目落地时间问题,您也不用太担心:过去和政府做交易对手,整个下来一般要一年左右。但是这个项目是和私人谈的,很多要素都已经非常清晰,我预计三五个月应该就够了。”辛莹说道。

高端健康产业用地和污染企业厂址之间有着天壤之别。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硬伤”呢?

“那太好了。辛总,其实我这次来,一方面是想学习一下TAI做养老项目的经验,另一方面嘛,是有个疑问想当面了解清楚——”曹明华呵呵一笑,“走到今天,你们和廊台市政府已经建立起不错的关系,项目落地似乎并不再需要我们,直接与市政府和孙总签约就可以了。不是吗?”

大家陷入沉默。

岳亦山在旁边直冒冷汗:我请曹总出面协调老兰和赵琦赞成廊台项目,她不仅欣然答应,还特地跑到北京要求见TAI领导,原来是怕对方把我们一脚踢开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可能是因为和辛莹走得太近了吧……不愧是老江湖,我得学习她的这种冷静客观。

“这个我丝毫不怀疑。”辛莹轻声说,“那个片区大环境确实不错,山清水秀的,而且拆迁量不大,成本不会太高,发展健康产业是正确的选择。问题是,你的厂子是那一带唯一的污染企业呀。”

辛莹也吃了一惊,暗暗佩服曹明华的敏锐。

孙强无奈地耸耸肩:“但是市政府的规划就是健康产业园啊!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曹总,其实有人向我提出过这个建议,我没答应。”

杨晓波懊恼地说:“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印刷厂作为重污染企业,所在地块转为产业用地是会有问题的。”

“谁?”岳亦山插嘴问道。

岳亦山身子重重地往后一靠,一言不发。

“孙强。”辛莹严肃地说,“他说,只要我们借他一笔钱,印刷厂的股权可以直接质押给我们,不需要和成明资本发生关系。”

三位访客顿时呆住了,只听辛莹继续说道:“对不起,这个问题本该第一时间发现。都怪我,新到这个岗位还不太熟悉工作。其实领导也说了,廊台市位于京津冀的核心位置,非常符合我们的战略规划,印刷厂区位优势很大。如果没有污染这个硬伤,我们投资的概率还是蛮高的。”

“那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呢?”曹明华没有一丝惊讶或慌张,还是刚才那副笑容。

辛莹快步走进会议室。面对三张困惑不解的面孔,她解释说:“不好意思,事情是这样的:早上我向领导口头汇报了廊台这个项目,他提醒我说,在京津冀肯定要做高端养老项目,而高端客户对环境非常挑剔。印刷厂对土地污染很厉害,恐怕没法往下操作。”

辛莹耸了一下肩:“他越这样说,我越不敢单独和他合作呀!我们这种机构,怎么可能对私人借款?再说,他敢在你们背后捅一刀,有一天也同样会这样对待我们。说实话,我都没敢向领导汇报他来找过我:那肯定会使项目在他们心里减分。如果说廊台项目有什么缺陷的话,实际控制人的品行恐怕是最大的一项。”

岳亦山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一扭头,带着杨晓波走出门去。

“嗯,这么说咱们会始终站在一起了?”岳亦山松了口气。

“岳总,你那个项目已经搞了一星期,还是四处碰壁。蒋总可是曹总介绍过来的,谈判也有进展,你可不要钻牛角尖啊!”

辛莹低头笑笑,纠正说:“更准确地说,我会站在你们身后:等到你们从孙强手里拿到股权质押之后,我就踏实多了。所以请放心,我不会抛开你们,因为——”

老兰听了脸拉得很长,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准备出门的两个人。

“因为我们是你和孙强之间的风险缓冲器!”曹明华依旧笑容可掬,说着把脸转向岳亦山,“看来这个孙强的人品反而帮了咱们忙呀!对了,你知道吗,他还公然到办公室给老兰和赵琦塞钱,想让他们放行这个项目呢!”

“蒋家祥过来也没提前告诉我,那你们就先谈好了。TAI那边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还不能下结论。等我们沟通回来再说吧。”

岳亦山顿时惊呆了。

岳亦山皱起眉头:公司里到底谁是业务负责人啊!

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此时此刻无暇多顾:曹明华正看着自己,那目光看似温和,却死死地钉在他的眼睛上。他必须马上开口回应,一秒都不能拖延。

老兰笑嘻嘻地说道:“岳总,听说TAI没看上廊台项目呀!正巧蒋总又过来了,融资的事和我谈得还不错。要不咱们一起合计一下?”

“孙强做出这种事一点儿都不稀奇。我带晓波第一次去考察项目,他就暗示我们可以拿回扣。我当时就明确告诉他:私人利益,永远免谈!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提过。”

岳亦山叫孙强马上奔赴TAI养老投资公司,一起找辛莹了解情况。不过,他自己和杨晓波出门前却被老兰拦了下来。

这时,曹明华和辛莹都在看着他,一个全神贯注,另一个饶有兴趣。他感到背上有汗水滴落。

谁知,三天后传来消息:TAI否决了这个项目。

“从业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收过一分黑钱。人嘛,何苦让自己的心那么累。最简单的选择,就是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

杨晓波点点头:“对!而且她可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看她这么积极,事情大有希望啊!”

最后说出这段话时,他的语气虽然轻松,目光却坚定有力地回应着曹明华。而曹明华和他只对视了几秒钟,就转向辛莹,突然又笑起来。

“你把辛总想得太简单了吧!她能产生兴趣,孙强的表现只是一方面,还是因为项目本身不错。”岳亦山也很高兴。

“辛总,你看,我的团队都胸怀坦荡,跟我们合作可以放心吧!”

杨晓波兴奋地对岳亦山说:“今天孙强表现这么好,辛总一直在点头,感觉她很满意呀!”

“那当然。我和岳总打过交道,他的人品无可挑剔。”辛莹似乎看出些什么端倪,力挺岳亦山。

陪在后面的岳亦山和杨晓波一边感到好笑,感叹美女出面待遇就是不一样,一边佩服辛莹的雷厉风行,项目调研跟得这么紧——其实这也容易理解,她新换了部门,急于干出业绩嘛!

曹明华报以微笑,没再多说,起身告辞。辛莹把他们送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天没出太阳,天气很冷。辛莹和同事一下车,孙强就跑上前嘘寒问暖,给两位女士递上专门新买的围巾和手套。走到厂房边上寒风刺骨的地方,他又脱下风衣,坚持给辛莹披上。更重要的是,在岳亦山事先的一再提醒下,他毫不回避她们的尖锐问题,一反常态地坦承开放。于是,一路下来他在辛莹面前加了不少印象分。

“曹总、岳总,其实咱们还有一个选择。”

别看孙强矮矮胖胖、其貌不扬,讨女性欢心可是他的一大长项。这个特长在辛莹考察他的项目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曹明华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二】

“正是!”辛莹瞬间对曹明华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握手。在这顿饭上,岳亦山第二次感到出乎意料——没想到这个女强人的手是如此柔软和温暖。

岳亦山也醒悟过来:她们俩的意思是甩开孙强!

“合作愉快!”辛莹也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

“怎么操作?”只听曹明华问道。

“就等你这句话了!”岳亦山兴奋地敲了一下桌子,向辛莹伸出右手,“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不难。拖一两个月,到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告诉他现在的方案作废,你们发个基金产品募集资金,逼他把土地低价卖给你们,我可以加点儿价再从你们手里买过来。这样我也不吃亏,成本肯定比现在还低。”辛莹干脆利落地回答。

辛莹似乎就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她假装又思考了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说:“岳总啊,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没有完美无瑕的项目。如果你下决心做,咱们就一起创造条件呗!”

曹明华开始由衷地欣赏这个姑娘: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手腕!

岳亦山听了心里一沉:“那怎么办,你的结论是放弃吗?”

可就在这时,两人的耳边响起岳亦山的声音:“我不同意。”面对两位女士惊讶的目光,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答应过孙强,有义务把这个交易架构执行完成。”

“好吧,那就当我没说。”辛莹喝口茶,正色道,“还是说说你的项目吧:听下来,我觉得这个地块的位置还不错,距离北京、天津都很近,我们就想在一线城市周边做项目。不过障碍还是不少:比如我们以前的项目好像都是直接和地方政府谈判,没从私人手里买过项目。而且吧,这块地现在是工业用地,也不适合做养老。如果只有眼前这些要素,恐怕条件还不够。”

“可是我告诉过你,他想背弃这个方案啊!没必要还坚持对他的承诺呀!”辛莹不解地说。

“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岳亦山摇摇头:“如果我们也这样做,与他又有什么区别?也许这次占到便宜,可是下一次吃亏的没准就是我们。再说,他是个泼皮无赖,如果我们真把他逼急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平时就是这么谈业务的吗?怪不得人家说你是‘武定侯街金城武’呢!”

“呀,你不用担心这个人,我早考虑过。我们依法合规,他不敢怎么样的。”曹明华劝道。

“对不起、对不起,那咱们正经人还是抓紧谈正经事吧!”

可是岳亦山心意已决:“曹总、辛总,只要我还负责这个项目,就不会更改交易结构!”

“讨厌!岳总,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

曹明华和辛莹交换了一下眼神,谁都没有再说话。

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句斗嘴,竟然使一向为人强势和言辞犀利的辛莹脸红起来。

【六】

“哈哈……我可不敢吃辛总豆腐!”岳亦山连忙用调侃掩盖过去。他明白,自己表现得越急切,谈判地位就会越弱。

蒋家祥坐在咖啡厅里,安安静静地喝着热巧克力奶。

辛莹沉吟片刻,突然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殷切目光,忍不住笑起来:“岳总,看你急的,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哟!”

岳亦山答应与他见面,一是为了给曹明华一个面子,二是为了给老兰和赵琦一个台阶,修补一下关系。他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木讷的家伙,这个家伙又怎么会成为地产老板,曹总又为什么愿意帮他呢?也许傻人自有傻福,吉人自有天相吧!

岳亦山摸不透她的想法,内心不免有些焦虑:如果她不感兴趣怎么办,市场上像TAI这样合适的买家可不多。

蒋家祥喝了几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岳总,兰总和赵总跟我说,事情想办成,还得找你呀!我这个人简单,只要能成,你说咋就咋。”

说到这里,菜基本上齐了。两个人一边吃,岳亦山一边说,把孙强的项目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当然,对于孙强的个人表现,他只字未提。辛莹听完并没马上表态。

听他这么一说,岳亦山更加反感:“蒋总,感谢你这么诚心,大老远地特意来看我。我是成明资本的业务负责人,从这个角度说,他们让你找我是对的。不过,我这个人也直来直去,喜欢把话说在前面:咱们公事公办,不需要有什么私下交往。你的事比较棘手,融资金额并不大,又没有合适的抵押物,很难做啊。”

“那我要谢谢岳总的鼓励咯!好啦,你有什么好项目,一起聊聊?”

“是这样,我多借些——1268万吧,期限、利率你定,抵押物也有了,朋友公司的房产。”蒋家祥说。

“这可是大好事!TAI作为国内最大的保险公司之一,一向都很重视养老投资。你到这个岗位,充分说明集团领导对你的信任。而且这样一来,没准咱们又能合作啦!”

“呵呵,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哎哟,看来我们公司有‘内鬼’:当初咱们做完金牛家园项目,我手下几个小姑娘都变成你的小迷妹了呢!我呀,在集团内部调动了一下,到养老投资公司做副总经理兼投资部总经理。”

“嗯。”

“哪有啊!在小私募打工,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还是你们大机构安稳!对了,我听说你也高升了?”

“利率可以随后再说,期限你总得确定吧?一年,一年半,还是两年?”

“我知道,在你朋友圈看到招聘信息了。恭喜呀,岳总,你的身价可是水涨船高。”

“都行。”

“辛总太会开玩笑了!我可是私募新兵,刚干这行一年多。最近又在组建新公司,这是我的新名片。”

岳亦山烦透了:这个家伙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沟通起来太费劲了!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哈哈,他就坐在我面前。”

“蒋总,我们正在跟进一个项目,人手比较少,有些忙不过来。不过你毕竟是曹总介绍过来的,这样好了,等我们忙完这段时间把那个项目落地,就派人去看你的项目和抵押物,好吧?”

岳亦山装出很崇拜的样子:“哦,我也想见私募大佬,求带。”

蒋家祥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道:“其实我现在就需要这笔钱。你们多快能好呢?”

辛莹故作神秘地说:“因为今天我要见一位私募大佬呀!”

“那要看调研情况了,顺利的话一个月以内吧。”岳亦山答道。

“没事没事,我刚到。是好久没见了,辛总可是越来越年轻了。怎么周末加班还穿得这么正式?”岳亦山笑道。

“哦。那晚上没事一起吃个饭吧!”蒋家祥干干巴巴地说。

“岳总,久等啦!咱们可是好久不见啊。”她先开口打招呼。

“谢谢,不过我晚上约了人,谈手头这个项目的融资。”岳亦山说着已经起身,“你也再找找别人,别把希望都寄托在一家身上,免得耽误了你。”

岳亦山微笑着打量眼前这个姑娘。她年龄在30岁上下,雪肤花貌、明艳动人,是个典型的四川美女,浑身散发着金融街上职业女性特有的魅力。今天,她显然用心打扮了一番,一头长发向后一丝不苟地梳成马尾辫,显得既活泼又干练;脸上画了淡妆,勾勒出清新脱俗的感觉。

晚上9点刚过,马楠楠拉着杨晓波的手走进CLUB MIX。它坐落于工体北门内,共有地面和地下两层,占地3500平方米。对三里屯乃至整个北京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一家几乎无人不晓的酒吧。

在金城坊街的江户前寿司店,岳亦山刚刚点完菜,一个一身职业套装的女人飘然而至,坐到他对面。

不过,杨晓波却从来没听说过它的存在。由于父母很传统,他从小就被培养成一个乖孩子、好学生。再加上有点儿书呆子的性格,直到大学毕业前夕,他才第一次走进KTV。至于工体周边的酒吧夜店,对常年在北京西半部活动的他来说,完全是天方夜谭。

“杨晓波,我没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滚!”

“真没来过呀?傻瓜,谢谢你把第一次给了我哦。”马楠楠贴在他耳边妩媚地说着,一只手在他的腰上轻轻地捏了捏。

“楠楠,你别生气,我刚才……”

杨晓波觉得浑身开始躁动起来: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跳动的灯光,楠楠魅惑的挑逗,让他进入一个目眩神迷的新世界。

杨晓波最见不得女孩的眼泪,心一下软下来。他走过去想搂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别碰我,你出去!”

走到预订的卡座,岳亦山已经到了,旁边坐着两个好久不见的男人。他们仨一起起身。其中那位文静的眼镜男挥挥手算作打招呼,而另外那位瘦高个儿则热情地迎上来。

“我一天到晚这么累,你都不能理解,还说我喜欢暧昧?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马楠楠往床上一坐,双手捂脸啜泣起来。

“杨总你好呀!看你气色好得不得了呀!哎哟哟,你是马楠楠吧?久闻大名呀!”

杨晓波冷笑道:“这么说你们真的见过面。马楠楠,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和这些有钱的男人暧昧啊?”

杨晓波连忙寒暄几句,并向马楠楠介绍:这两位都是以前鑫城财富的一方诸侯,一位(瘦高个儿)是上海公司总经理王仁豪,另一位(眼镜男)是南京公司总经理袁宁。

“杨晓波你记住:他们只是粉丝,我只想从他们身上赚钱!”

袁宁的父亲是江苏著名企业家,资源雄厚。当初袁宁意识到鑫城财富的问题积重难返,毅然第一个与公司脱钩,自己做起财富管理公司,不想再与老同事们有任何瓜葛。

马楠楠愤怒地望着杨晓波,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王仁豪的自身能力和资源都很欠缺,他只有一个长项:攀龙附凤,狐假虎威。在鑫城财富期间,他认准袁宁是个能量巨大的潜力股,于是用尽一切方法讨好和接近他和他的家人。即便袁宁离开公司,自己也已在另外一家私募基金任职,依然时不时找上门去维系关系。这不,当岳亦山想找袁宁为廊台项目融资时,只好通过王仁豪做中间人,约他们一起到廊台和北京看项目、谈合作。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跟他约会过?”

看样子他们已经吃过饭、喝过酒,王仁豪满面通红,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在马楠楠身上滴溜溜地转着。袁宁似乎和杨晓波一样不适应这种场合,时而低头看手机,时而迷茫地望着四周。

“当然不是!他都关注我好几个月了,刷的钱又多,还很有礼貌,这样的粉丝上哪儿去找!”

最开心的人是马楠楠。她是夜店酒吧常客,一坐下来就随着音乐律动起来。不一会儿,两个身材修长、娇媚可人的女孩走了过来,从穿着到气质简直与马楠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马楠楠也跳着跑过去与她们拥抱——原来这是她请来的两个好友。

“你的粉丝都有你的手机号?都这么跟你说话吗?”

在酒吧里,有帅哥靓女,有美酒音乐,再沉闷的人也会变得活跃起来。美女们的到来激活了卡座里的气氛,大家一起玩起骰子游戏。一个钟头下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姑娘们酒量都不错,一个个只是面带桃花,而杨晓波和袁宁却有些东倒西歪,王仁豪更是几乎不省人事。

“他只是直播间里的一个粉丝!”

游戏告一段落,岳亦山叫上杨晓波一起给袁宁敬酒。他很客气地说:“袁总,感谢你专程跑一趟,招呼不周,你多包涵!”

“我有病?这个Alan一上来就喊你‘baby’,你怎么解释!”

“岳哥,您太客气了!”袁宁勉强干杯,打了个酒嗝,“是我不好意思,离开鑫城财富时没跟你们打个招呼。”

马楠楠被惊醒了。她跑过来抢回手机,气愤地推了杨晓波一把:“杨晓波你干什么呢!你是不是有病啊!”

岳亦山拍拍他的背:“过去的事,不提了!我听说你的财富管理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以后咱们要多合作啊!”

“我是她男朋友!你以后不要给她打电话了!”杨晓波几乎是吼着挂掉电话。

袁宁谦虚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用心做自己的公司,有老爸背后支持,在我们当地信誉还算不错,钱不是太大问题,只是投行团队一直不太强,找项目能力一般。我一直很佩服您对风险的把控,所以王总一说看您的项目,就同意了。”

对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愣了一下,但是很冷静地说:“我是马楠楠小姐的朋友Alan,请问你是哪一位?”

“老弟给力!我现在也撑起一摊事,找项目不是问题,最缺的就是募集实力,咱们两家正好互补。”岳亦山说。

杨晓波感到怒火瞬间填满胸腔:“你是谁啊?!”

“是呀,就从廊台项目开始吧!晚饭时您说魏老大下周能出2000万是吧,那剩下1600多万我包销好啦!”袁宁爽快地说道。

杨晓波在马楠楠的手机上不止一次看到这个名字。他一时好奇,接通电话。一个清脆的男声传入耳中:“Hello,baby,吃早饭了吗?”

这句话使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就像这次,杨晓波正在窗前发呆,床边马楠楠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来电者是Alan。

岳亦山、杨晓波和马楠楠既惊讶又兴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谈成了!另外两位女孩不明就里,以为这个年轻富豪要自己拿出1000多万做投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而王仁豪也在这个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醒过来,含混不清地说也要参与。

不过,大半年之后,各种负面效应显现出来。首先是压力。直播间是开放的,有喜欢她的粉丝,也有黑她的同行,还有低素质的猥琐男。有的时候受了委屈,她经常想大发雷霆或者痛哭一场。其次是长期黑白颠倒,使一向健康的她抵抗力下降,开始三天两头生病。此外,为了留住给她大方打赏的土豪级粉丝,她还不得不和他们线下交往。有时会被骚扰不说,一旦被杨晓波发现,自然少不了一番争吵。

岳亦山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吧,做‘双GP’结构——咱们两家公司一起做基金管理人,你们不用干活,只拿管理费分成。”

对马楠楠来说,刚开始,直播只是个好玩的东西。她的条件太好了:脸形上镜、身材绝佳,又性格开朗、爱玩爱笑,非常符合这个行业的要求。她的运气也不错,加入这个行业没多久,就有大主播看中她的潜力,收她做徒弟,教她如何调动气氛、收割粉丝,很快她的粉丝数量和收入水平就上了一个大台阶。她也开始把直播当作一项工作认真起来。

可是王仁豪还不满足:“我、我还有自己的公司,也得……”

直播到清晨,下机后她会吃口东西,然后一觉睡到下午三四点甚至晚饭前。和杨晓波在附近匆匆吃口饭,顶多再到超市采购些生活必需品,就要赶回去化妆,准备九十点钟新的一轮直播。

袁宁接过话来:“没问题,王总,我再跟你个人的公司签个财务顾问协议,付你一笔费用。”

通常,马楠楠都会在周五和周六晚上通宵直播,因为这是一周中人气最旺的时间段,可以吸引到更多粉丝。更多粉丝,当然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打赏。

所有问题全部解决。在杨晓波的提议下,大家一起干杯!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女主播式周末”:

放下酒杯,袁宁真有些撑不住了:“岳哥,我喝多了,先走一步。以后咱们不用非到这种地方来,我、我头疼。”

杨晓波不忍再打扰她休息,只好一个人翻身下床,望着窗外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叹了口气。

岳亦山大笑:“还不是仁豪非要来体验一把!不过呀,老弟,现在刚11点,夜场最热闹的时候才开始。美女们还不想让你走呢!”

“别闹别闹,人家昨晚直播到4点多,刚睡一会儿嘛……”

这时,酒吧DJ突然停掉音乐,大声宣布:现在进入舞动时间!

她在半睡半醒中把他推开。

当舞曲Take Over Control的音乐响起,全场沸腾了!岳亦山一行所在的大厅就像在举办一个巨大的party,舞池中的男男女女随着动感的节奏畅快地跳动着,包厢和卡座里的人要么在欢呼,要么也跟着节拍扭动着身体。酒吧空气中混杂着香水、汗水和荷尔蒙的味道,以及音乐、尖叫和激情碰撞的声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每一根神经。

此刻,他慢慢俯过身去,对准马楠楠那一双柔唇亲下去。

马楠楠的两个朋友一齐上阵,不由分说拉着袁宁走向舞池。王仁豪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写满欲望,直直地盯着马楠楠。他正想对她开口说话,岳亦山一把将他搂过去,递上一杯酒:“来,王总,这杯酒我敬你,感谢你这次的帮助!”

似乎在两个人的关系里,马楠楠总是更主动、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一方。那么杨晓波想要的是什么呢?

这一杯下肚,王仁豪彻底报废,在沙发上一卧不起。马楠楠朝岳亦山做了个鬼脸,扭动起细腰,迈开长腿,拉着杨晓波走向舞池。

后来何芳笑因此与他分手,很快鑫城财富倒闭,他与马楠楠吃了散伙饭并约定不再见面,可是没想到一次偶遇又让旧情复燃——这一次,主动的又是马楠楠。

有了曹明华的首肯,廊台项目在公司再次上会并顺利通过。不过,指导老兰和赵琦做尽职调查又是个让人崩溃的活儿:他们过去虽然分别是财务和法务行家,但是对于按照私募基金的标准去调查企业状况、协调中介机构和撰写调研报告却一窍不通。两个人偏偏又极度自信和固执,听不进岳亦山的建议,搞出不少麻烦和笑话。

他只记得,两个人的第一次发生在共事于鑫城财富期间,在深圳出差的一个夜晚。那时何芳笑还是他的女友,于是他一直想把那次一夜情定义为酒后乱性、意外劈腿。可是内心总是有个声音告诉他并非如此。

廊台市政府倒是很积极,本来土地变性流程需要一个月左右,他们只用了十天就搞定,据说创造了市里的历史最快纪录。在辛莹的努力下,TAI集团领导与廊台市领导举行会面并相谈甚欢,使得廊台项目进入集团审批快车道。孙强那头更不用说,乖乖地把印刷厂股权质押到成明资本名下。在魏老大和袁宁的支持下,成明资本和王仁豪所在的私募联合发行一只有限合伙基金,完成了对孙强的承诺出资。

杨晓波没有答案。

看到项目总体进展顺利,成明资本上上下下都很开心——不管之前有什么分歧,每个人都希望公司第一个项目取得成功。岳亦山更是春风满面,感觉心血没有白费。给孙强付完款,他和老兰当即给孙强打电话。不过,这个电话打了几遍才接通。

更重要的是,到今天为止,我对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呢?

岳亦山半开玩笑地说:“孙总,钱刚才打过去了。怎么样,咱们一起喝大酒的时候到了啊!”

我又爱楠楠的什么呢?是她看我的眼神,曼妙的身材,撒娇的可爱,还是直爽的性格?

可是孙强在电话那端却“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究竟爱的是什么呢?是她微笑的样子,说话的声音,走路的仪态,还是思维的火花?

岳亦山耐着性子再拨过去,却只听到一个冰冷的女声:

一觉醒来,杨晓波转头看看,马楠楠还在睡梦中。他坐起身,望着她,陷入沉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