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来说去，无非是利润如何分配而已。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要控股权，是因为更看重合并报表！我的地产公司走到今天，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利润，而是规模。我把规模做上去，控制好负债，外部评级就会提高。评级每提高一次，我获得有息负债的成本就降低一些。一些金融机构也只有在我达到一定信用级别才会来合作。
“岳总、蒋总，看得出来，你们都拼尽全力了。看在你们这么努力的份儿上，我就多说几句吧！
“你们懂了吗？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更多金融资源。金融资源是干什么的？是用来主宰地产和实业，创造超额收益和更大价值的。就像你们的项目，我完全可以用金融手段主导它的命运，让它在我手里实现价值最大化，或者让它在你们手里价值归零！”
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终于第一次开口：
岳亦山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时，詹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似乎第一次对今天的谈话产生兴趣。
詹公子一时兴起向他们摊开底牌，已经把他的全盘运作思路解释得很清楚。“西南第一城”只是他为了整合更多金融资源而准备使用的一颗棋子。也许从这个项目进入他的视野开始，命运就已经注定。
岳亦山一瞬间就明白了：蒋家祥要抵押掉最后一块资产，这将是他整个家族仅存的“弹药”。这家伙真的豁出去了！
再看看蒋家祥，他的眼神中已经透露出绝望，就像一只被鳄鱼拖下水的小鹿，挣扎似乎已经全然无用……
蒋家祥双手紧紧握住面前的茶杯，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詹总，我……我们那两个方案，无论您选哪个，我都再……再加8000万给您，行不？”
就在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行政酒廊门口又出现两个身影，直到他们走近。
岳亦山和王律师惊讶地转头望向他，詹斌也皱起眉头，上下打量起他来。
岳亦山率先看到他们，“腾”的一下站起来。其余三个人好奇地转过头，马上就被其中一位身材魁梧、一身休闲冬装的男人吸引住。
突然，蒋家祥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岳亦山的话：“再加8000万。”
他大约50岁，头发微白、肤色黝黑、浓眉大眼、面容庄严，有种不怒自威的仪表和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场震住了，就连詹斌也莫名地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他试着最后争取道：“王律师，我们的两个方案已经尽了最大诚意，如果……”
同行的年轻人介绍道：“大家好，我是岳总的同事杨晓波，这位是彭总。”
岳亦山叹了口气。看来对方不会善罢甘休，而詹斌也又在看表了。也许再谈下去真的没有什么意义。
詹斌和王律师忍不住大吃一惊：这个男人就是传说中的彭总！
王律师立刻拉下脸来：“岳总，如果我们坐视不管，蒋总的项目很快就会被别人吃掉。我们现在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换取项目的控股权，已经仁至义尽！”
彭总家世显赫，由仕入商，十多年前就在金融街上纵横捭阖、叱咤风云，是商界的带头大哥、隐形富豪。他功成名就之后，这几年的心思已经不在经商上了，而是经常往来于世界各地，游山玩水、访僧问道，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如果你们看不上这点儿收益，能否干脆高抬贵手，不再参与呢？”岳亦山顺着对方的思路问道。
詹斌怎么也想不到会在金融街与他相遇，更想不到岳亦山和蒋家祥竟然能够搬出这尊大佛！
王律师身体向沙发上一靠，冷笑起来：“两位，这就是你们的备选方案？5%的股权才值6000万，小股东又没有话语权，你们随便在施工、融资费用或者销售费用上做点儿手脚，就把利润偷跑了。这种空头支票，完全没有意义！再说，也许你们觉得这个项目很复杂，但是我们一旦入局就会快刀斩乱麻，很快理出头绪。以詹总的能力，这都不是事儿！”
他连忙走到彭总面前，客客气气地说：“彭总，久仰久仰！以后还请多加关照！”
詹斌低下头看看手表，还是没有出声。
彭总扬扬眉毛，用浑厚的嗓音说道：“詹总，幸会。我有个信托公司，给你收去算了。”
“请帮我们协调光民银行配合蒋总完成后续贷款发放等一系列工作，蒋总愿意拿出5%的股份作为酬谢。这样一来，你们不用出一分钱，不用介入复杂的项目操作，就可以稳稳当当地获得收益。”岳亦山说完，满怀希望地在詹斌和王律师的脸上来回看着。
詹斌完全没想到对方第一次见面一上来就直接谈生意，微微发怔。不过，毕竟他阅人无数，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大人物都不愿意浪费时间。于是，他迅速做出回应。
王律师摆出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好啊！我们在收金融牌照，这可是求之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王律师，既然你们和光民银行这么熟，能否换个思路，不再投资进入这个项目？”
“好。最好拿个上市公司做定向增发把它装进去，我想要股票，不是现金。”彭总一边落座，一边补充道。
他用余光扫视蒋家祥，发现这个家伙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似乎只是个安安静静的听众。
这时，王律师插嘴道：“彭总，这个问题我们要研究一下才能答复您。”
岳亦山感觉额头冒出汗珠。身在一家小型私募基金，他知道自己的资源和实力远远无法与对方相比。
“不用研究，就照这个方式做方案！”詹斌一反常态，驳回了王律师的意见：彭总在给机会，必须先应下来再说。这可不是谈条件的时候！
王律师轻蔑地一笑：“为什么拿到预售证还不能销售？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因为金融机构在卡脖子！你们也知道詹总和光民银行总行的关系深厚，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说白了，60%的股权不仅仅是股权投资的对价，也是我们盘活项目能力的对价！另外，你们这次要我们投入4个亿，比之前多了575万元，这是为了偿还银行罚息吧！你们把项目做到这个程度，还有什么谈判的余地啊！”
“好！我会找人跟你对接。”彭总果然很满意，接着他指指岳亦山，话锋一转，“对了，他们这个项目，你非做不可吗？”
“问题就在于估值方法：这不是项目初始投入阶段，而是在主体工程完工、已经拿到预售证、很快可以销售的阶段，还是用预期盈利估值比较合理。”岳亦山据理力争。
岳亦山、蒋家祥和杨晓波的心一起跳到嗓子眼：彭总发话了，詹公子会接招吗？项目的命运会就此改变吗？
“怎么不合理？”王律师笑道，“蒋总之前投入4.1亿元，我们的4个亿投进去占60%，是占点儿便宜，但也不算太夸张吧！”
詹斌一下子明白了彭总的用意：甩卖一个金融牌照给自己，顺手帮小兄弟们一个忙，名利双收。而自己在两个项目中只能二选其一……
“但是60%的要求本身就不合理啊！”岳亦山争辩道。
彭总看出他的犹豫，微微一笑：“要不咱俩联手投进去？分我一杯羹嘛！”
还是王律师接过话头：“股加债，想法不错。以项目盈利12亿元计算，你们的融资成本将是2.9亿元。不过，你们考虑过没有，如果我们获得60%的股权，对应的收益将是7.2亿元。这两个数字相去甚远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难道彭总也看出“西南第一城”是块肥肉，想和詹斌利益均沾？
詹斌面无表情，似乎心不在焉。
蒋家祥瞠目结舌，岳亦山和杨晓波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难道我们所有努力的结局，就是引狼入室吗？
“所以我们提出一个替代方案：你们投入4亿元，其中一半为股权投资，可以得到20%的股权；另一半为债权投资，蒋总愿意支付25%的年化利率，为期一年。您意下如何？”
詹斌也愣了5秒钟。
“按照王律师的方案，你们将投入3.9425亿元替蒋总偿还银行贷款和利息，并获得60%的股权。这样一来，蒋总将会失去项目控制权和绝大部分收益，确实难以接受。
但是仅仅5秒钟而已。
四个人坐下来，岳亦山诚恳地说道：“詹总，感谢您抽出时间见我们。王律师说您对项目很感兴趣，我们非常欢迎您的参与，只是在具体方式和商务条款上想与您商榷一下。
随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实我哪有时间看这种小项目，都是王律师他们在运作。咱们还是抓紧搞信托公司的事好了。这个项目，就算了吧！”
倒是他身后的高个儿男子嗓音洪亮地说道：“岳总、蒋总，这位就是詹总。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咱们抓紧开始吧！”
彭总深深地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向詹斌伸出右手：“詹总，合作愉快！”
矮个儿男子与他们二人先后握手，认真地盯着他们看了看，却没有说话。
一分钟后，喧嚣已去、尘埃落定，行政酒廊里只剩下岳亦山、蒋家祥和杨晓波三个人。
岳亦山连忙掐灭香烟，和蒋家祥迎了上去。
“刚才到底咋回事？”蒋家祥还没回过神来，喃喃地问道。
就在这时，从行政酒廊门口的大理石地砖上传来清脆而有力的皮鞋声。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位分别身着长款风衣和西装套装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岳亦山沉吟片刻，说道：“你还没明白吗，詹公子想通了：彭总只是虚晃一枪，试探自己。谁愿意与虎谋皮呢？”
回首这几个月的时间，岳亦山觉得宛如一梦。这个项目历经坎坷，几近夭折，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走到今天的。这次会谈能够扭转败局吗？他瞅瞅一旁无精打采、心神不定的蒋家祥，感到心里没底。但是他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我只能全力以赴，放手一搏！
蒋家祥恍然大悟！
今天的会谈至关重要，将会决定“西南第一城”项目的命运，而作为项目的财务顾问和融资方，岳亦山也决心与项目控制人蒋家祥共进退。
杨晓波一拍巴掌：“看来制服鳄鱼，还是要靠鲸鱼出面啊！”
还不到上午10点，在北京金融街丽思卡尔顿酒店18层的行政酒廊里，只有两位顾客。
岳亦山笑了笑，又点上一根烟，望向窗外。
一场大雪突如其来，狂风卷携着雪花乱舞，使原本近在咫尺的丰融国际大厦几乎隐没在白色的海洋中，只能隐约见到一个轮廓。
此时，大雪初霁，寒风骤停，银装素裹的金融街显得格外美丽。
岳亦山点上一根烟，望向窗外。
如果这条街上所有的交易，都是看上去这么冰清玉洁该多好啊！岳亦山心想。可惜在真实的商业世界里，通行的规则有时是斗智斗勇，有时，只是赤裸裸的能量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