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经济管理 > 上市赌局 > 第二十章 谁挡了我上市的路我就送谁进监狱

第二十章 谁挡了我上市的路我就送谁进监狱

林大同沉默。

“好。”朱玫又说,“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至少应该顾及一下自己男朋友的事业吧。”

“刚开始我还挺紧张的,不过我看了记者手里的那些数据,无非是从竞争对手那里得来的,根本抓不住我们什么把柄。作假作到那个低级的程度我都看低了自己。媒体登出来只会自取其辱,等着我们的律师函吧。”朱玫冷笑下,然后说,“所以我乐意接受她们采访澄清一下,同时也缓和些关系。我以前和崔雁南有点小的过节,不方便出面请她来,你来和她说怎么样?周五晚上7点海淀黄庄的慧聪书院。我随后也会让李佳按程序邀请二位记者的。”

“这件事我知道了。她几天前问过我,不过我什么都不知情。”

“我?”林大同有点疑惑。

“你知道《财经周刊》最近在找我们的麻烦,说洽洽网存在财务造假,说我们唐艺存在洗钱。也不知道记者都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这媒体就像蹲在猎物旁边的豺狗,随时会准备扑上来咬一口。”她犀利地看他一眼。

“因为她信任你。”

“是、是的。”

“好吧。”

“原来崔雁南是你女朋友?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看林大同答应了,朱玫一直板着的脸露出些微笑容。

“喔?”

采访看似峰回路转了。邹秀娜终于等来了李佳的电话,她说我们朱总看了你的采访提纲愿意接受采访,也想请二位记者喝个茶。时间就定在周五晚7点好吧,海淀黄庄地铁一出来就是慧聪书院,很清静。

朱玫在林大同后面平复一下情绪,然后对他说:“小林,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

李佳同时也知会了崔雁南。崔雁南听到朱玫接受采访有点迟疑。

林大同低下头,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发冷。

李佳赶忙说:“朱总她很希望你来呢。”

叶健和朱玫神色都很糟。叶健有些激动质问着朱玫,朱玫刚开始还很沉稳,然后可能被刺激到了,扬起脖子冲着叶健很不客气说着什么。随后她丢下叶健走到了门边,林大同于是听到了最后一句话:“谁挡了我上市的路,我就送谁进监狱。”

崔雁南打定主意赴会,嘴上却掩饰采访的迫切:“我尽量抽时间吧。不排除有其他变故。”

然后她进了叶健的办公室。叶健的办公室是没有门的,他甚至想把墙也拆掉。他说不喜欢做领导孤立的感觉,更喜欢和大家在一个共通的平台上工作。林大同离叶健办公室最近,所以他稍微侧脸就能看到叶健办公室的情况。

李佳叮嘱着:“亲,好久不见啦,一定要来哦。”

他正在愣神,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忙转头看见是朱玫。她神色和蔼:“小林,我一会儿有事找你,稍等我一会儿。”

慧聪书院是闹市中的一块净土。大概建于明清年间,本是举子许愿高中的文胜庙,作为文物在全面被拆迁的中关村地界幸存下来。现在的老板号称要让慧聪书院“关注做学问的人,让那些真正做学问的人变得更强大”。因此,书院的清高与周边钢筋水泥的丛林格格不入,圈了一块清净之地,把旁边闹哄哄的马路和地铁隔离开来。

好几天,林大同都有些坐卧不安。他和叶健对公司的报表一直存有疑问,这就像定时炸弹,如今媒体找上门来了。虽然他没权力过问财务报表,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忐忑。

邹秀娜6点50分先到了,从月亮门进了小院感觉很新奇,琴音香茗,清雅出尘,使得房间里的朱玫和李佳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的家眷,带着贵气和不容侵犯。

主编不置可否。

房间里只有朱玫、李佳,还有一个端着电脑的小姑娘。李佳说我们准备好了录音笔,还有速记员。邹秀娜很满意。

“《财经周刊》不会直接把自己卖给广告主吧?”

朱玫很热情地和邹秀娜寒暄,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崔雁南还是不见踪影。朱玫明显有些不耐烦,李佳几次出去打电话,她回来悄声对朱玫说崔雁南关机了。

“你专心把报道做出来再说吧。”主编躲闪。

邹秀娜无所谓,只要朱玫接受了采访,这文章就可以写了,崔雁南在不在并不重要。一开始她就有些排斥崔雁南介入的。

“你说过原则有时候是会变的。你没有想好是出个报道增加刊物的影响力,还是借报道增加刊物的业绩是吧?”

林大同约了崔雁南,比李佳更早,他无论如何要在周五见到她。

“你不相信我有原则是吧?”

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周五见个面吧,不谈感情只谈工作。你不是想知道洽洽网的财务情况吗?我可以再当一次线人。”

崔雁南似乎有点不放心,她问主编:“如果对方来谈判,我们这次会妥协吗?”

她说:“朱玫7点接受采访,她也可以告诉我。”

邹秀娜和崔雁南都松了一口气,她们做好和意风拉锯的准备。

林大同说:“她说的未必是真的,而我却不会骗你。”

主编这次的风格和以往不同,不再紧紧催逼,分别嘱咐邹秀娜和崔雁南,你们都慎重些,要确实的证据,这两篇稿子不着急出。

她有点迟疑:“可是时间赶不及啊?”

对方却又迟迟没有回音了。

林大同说:“我们6点就在我楼下的星巴克好不好。我20分钟就可以谈完。你打车10分钟就可以赶到慧聪书院。你可以用我说的去求证朱玫。”

多日不顺终于等来一点突破,邹秀娜很高兴,因为有可能书面答复,所以势必详细列出一些敏感的问题,罗列核心的数据。她认真地做了一份很长的采访提纲发过去了。

崔雁南说那好吧。

李佳突然主动给邹秀娜打电话了,她说:“亲,你能不能发一份采访提纲过来,越详细越好。因为我不确定老板们能否当面接受采访,但是可以让他们看看能否书面答复你。”

6点天将黑未黑,星巴克里面恒久地暗淡。林大同坐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他们其实相隔时日并不长,看到他的那一刻她血有点往上涌,才发现这几天她恍如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浩劫,从伤心,愤恨,绝望,到对他的想念,眷恋,难以割舍的心痛。

邹秀娜那边似乎有了突破。

看她落座,他说:“先喝杯咖啡吧。”然后他把提前要的一杯卡布基诺搅拌好递给她,白色的泡沫久久难以化开,就像她的心绪。

“不要。”她慌张地站起来,她记得在小学第一次捡到一个沉甸甸的钱包,她守在原地直到那个失主找来,他毫不犹豫掏出几张100块给她,她的第一反应是逃掉。这一次她还是逃掉了。

她接过来,喝了两口。看他还在认真地喝咖啡,只好端起来又喝了几口缓解尴尬的气氛。

她望向他,手足无措,就像第一次有人把金山推给她。

“你要告诉我什么?”她问。

他从身边拉过来一个包包,推给她:“如果你乐意,明天你就可以不回你租来的老房子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自己的家。甚至你今天在这里的所有要求,我都会答应。”

“你真的觉得洽洽网存在财务问题吗?”他反问。

“如果这些素材只有你有,而且不要曝光,我们可以交换吗?”

“当然了。”

“我不能说。”

“假如我们没有闹别扭,你还会对这个选题穷追不舍吗?”

“那要看素材的真假,以及意风的参与程度。如果是真的,足以毁掉上市,让很多人脱不了干系。”她实话实说,她还是无法对他隐藏。他受了触动,“谁给你这些消息的?”

“我不是因为和你闹别扭才做这个选题的。”

“你掌握了多少素材,关于唐艺,关于洽洽网?”他突然目光咄咄逼人,透露了他的急切。

“如果洽洽网倒了,你有没有想到我会怨你?这个孩子是我生的,却在要成材的时候半途夭折。”

“为了什么?”她不确定,那晚和林大同赌气?和采访遇挫较劲?对于小倩的怜惜?对刊物的负责?全部的答案都似是而非。这让她无法回答。

崔雁南内心突然很难受。她身不由己地承担了这个选题,直到骑虎难下,事情艰难地行进,全不在她的掌控下。她只有纠结地向前走。

“报道出来,我、林大同还有好多人,苦心经营的企业和职业前景都毁了。你得到了什么?我知道你是高阶记者,不需要一篇报道证明自己是吧?”

“真的对不起,既然做了就要做下去。”她泪眼朦胧,她真的对他很抱歉。

“绝对不是。”

他说:“你从一开始就和我这样说抱歉,我却还要主动当你的线人。”

“朱玫和你有过不愉快,我了解你,不是出于对她的记恨才做这篇报道的对吧?”

她撞到他审视又心痛的眼神,不禁低下头。她想这真是一场失败的“无间道”,她想要挖料却和目标企业的老板成了朋友,又喜欢上了培养的线人。

她点头。局促得难受,他要是和她交涉这篇报道甚至指责她都会让她好受些,他偏不。

她心慌意乱地说:“你说过你今天想要告诉我洽洽网的财务状况的。”

“我把企业当儿子看,怕它受伤。你明白吗?一个当父亲的感觉。”

她有点头晕,挣扎着。

“嗯。”

“你还要我帮你一起杀死我的孩子是吗?我不会帮你的。”

“我做企业很不容易的,白手起家到现在的规模。”

她惊愕地看着他:“你骗我来……”然后她支撑不住倒在了座位上。

“我知道。”

林大同把她的姿势调整得舒服些,然后取出她的手机关掉。

“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他言辞诚恳。

片刻,李佳焦急的电话打过来了:“林大同,你知道崔雁南在哪儿吗?你不是告诉我她答应来慧聪书院吗?”

沙发宽大而低矮,躺下来应该很舒服,坐下来反而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林大同平静地说:“她去不了了,你们请便吧。”随后挂断电话。

“坐吧。”他说。

当李佳告诉朱玫说崔雁南来不了了,朱玫百般不甘心地对邹秀娜说:“那我们开始吧。”

今天的观澜会所尤其冷清,他在一间寂静的小屋中等她。在BLOCK8的时候,她带着崇拜的眼光看他,他潇洒倜傥。其后见他的时候,他颓丧惶惑……每见他一次,他的光环都褪掉一层。如今再见他,她发现他眉目间还是掩藏不住40多岁男人对岁月的恐慌。这一点,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

“其实说实话,我回去好好反省了一下,也自查了一下,洽洽网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的问题。”朱玫摆弄着邹秀娜事先发过来的采访提纲,“如果我们没问题,这个选题就没什么价值了,你何必要做呢?”

崔雁南很久没看见他了,他最近在公众面前以及媒体的曝光率已经大大降低。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春风得意的企业家势必要坐在春晚的第一排,与明星争夺惊鸿一瞥的镜头。

“你说得倒轻松。”邹秀娜心中哼了一下,说,“那你怎么解释我发给你的那些数据呢?”

他和朱玫已经达成了默契,她、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不利的报道压下去。

朱玫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你想要什么?”她目光带着深意。

他说:“这次绝对不会。”

邹秀娜不动声色:“我只想做一篇有影响力的稿子。”

她说:“我希望朱总不会冲出来,我们不要被定位。”

朱玫笑了:“你的主编和我说过,不是他有原则,是我的筹码不够大。你们的胃口都挺大的。咯咯。”

他还是那句话,语气却柔软很多:“晚上我请你在观澜会所吃饭,一定要来好吗,嗯?”

朱玫随即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这是你们想要的礼物,很难买到的。”邹秀娜看到了iPhone 4S包装盒上那个被咬掉了一块的苹果。她心中一动,似乎在中国人人都爱苹果。

张潮涌很久没有给崔雁南打电话了。她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尴尬。他没有请她去酒吧而是去观澜会所,在那里他可能更有安全感。她则想起于小倩的话:“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谢谢!你太客气了!”邹秀娜并未接过来。朱玫把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朱玫和张潮涌已经坐不住了。

气氛缓和些,朱玫说:“好了我们现在采访吧。”然后她更多的是澄清和粉饰业绩而非给邹秀娜更多的料。

一个是就要成功上市的企业,一个是上市公司预备军,意风两大“钱景光明”的子公司都被媒体盯上了,而且都是要命的事。

采访并不长,时间一点点过去。李佳几次出去端茶倒水承担了服务员的职责。

他焦虑担心加惊讶:“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关于投资方我现在不好说什么,或者过一段给你答复好吧。”

结束的时候,朱玫赶忙把iPhone 4S塞给她:“你的东西要拿好,千万别客气。”

她打通乔羽纶电话的时候,重复如上话题,乔羽纶没说话,但是电话线传过来的气场崔雁南却感觉到了。

邹秀娜很自然地把盒子装在了包里。朱玫和李佳笑容灿烂地和她告别。

李佳还是外交辞令:“亲,这个话题我回答不了,已经转给张总和朱总啦,有消息告诉你啊。”

出了雅致的屋子,邹秀娜就看到月亮门开了,进来了两个着便服的男人,他们径直向邹秀娜走过来问道:“你是《财经周刊》的记者?”

第二天崔雁南像个斗士,她给乔羽纶和李佳打了电话,说我把关于唐艺的采访提纲发给你了,能否尽快回复。

邹秀娜说:“是的。”

她想了想发给了乔羽纶和李佳。

他们亮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警察,我们怀疑你索贿。”

按理说,采访提纲都要掩藏敏感问题,以免采访受阻。崔雁南赌气似的把掌握的敏感素材一一列出以至于像挑衅和宣战。

邹秀娜惊得愣在原地,任由两个便衣扯过她的包检查,人见人爱的iPhone 4S被搜了出来,便衣问:“这是什么?”

投资方周赤有利用影片洗钱嫌疑片方是否知情?某某官员与该片有何关系,为何剧组艺员与其往来甚密?……

“一个小礼物。”邹秀娜吓得声音有点发颤。

唐艺的大型穿越剧《宫闱欲虐》投资额对外公布是1个亿,实际数额是多少?

“小礼物?”便衣打开盒子,最上面是一张银行卡,他晃了一下说,“这是小礼物?”

她突然变得亢奋,5分钟就拟好了一个简单的采访提纲:

崔雁南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有点晕,浑身无力。她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一辆移动的马车上。

在椅子上静坐了片刻,她的U盘像《变相怪杰》金·凯瑞的那个魔幻“面具”一样撩拨着她的意识,她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她仍然有爆料的文章可以写。

是林大同背着她。她想挣扎但无力。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

“这是在哪儿?”

“那就这样吧。我先下了。”她赌气地断然下线。

“我的背上。”

她突然觉得他和她的距离不在于感情误会,而在于立场不同带来的价值分歧,这似乎比失恋的伤痛更让她灰心。

“我们去哪儿?”

“是的,这是现在离我最近的最现实的梦想。”他回应。

“随你想去哪儿。”

他的坚决刺激了她:“我知道洽洽网在向纳斯达克狂奔,祝你一夜暴富!”

她想起来什么,问:“我们不是在星巴克吗?”

“不能。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是与虎谋皮吗?我绝不想我们苦心经营的洽洽网受到伤害。”他回绝她。

“打烊了,我们被赶出来了。”

“你能帮我印证这些吗?我只想知道这些素材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想因为未经求证的报道让刊物蒙羞。”

“我晕倒了是吗?”

“我担心有麻烦的是你。朱玫她知道这些吗?她现在已不允许任何人阻止她上市。”

“是的。”

“我们刊物掌握了很多洽洽网关于财务造假的素材,还有其他公司也在盯着洽洽网,你们其实有很大的问题,即便上市将来也麻烦不断。”

“为什么?你在咖啡里加了什么?”

“是。”

“让你休息的东西。”

“当然不会。但这是事实对吧。”

“为什么这么做?”

“你会把这些私下谈论的话作为你的报道内容吗?”

“我不想她们伤害你。谁也不能。”她不知道是感动还是生气。

“你们和意风其实是有分歧的对吧?你和叶健想有个长远发展战略,朱玫他们只想短期效益。”

他慢慢地走着,脖子有点凉,她的泪水流下来沾湿了他的衣服。

“我可真是个忠实的线人。”他自嘲。

漫漫长夜就像没有尽头。

“你以前就讲过,你们是资本刀俎下的鱼肉,会在上市路上越走越远。”她质疑他。

“著名的《财经周刊》如果陷入索贿丑闻这笑话可就闹大了。”朱玫给主编打电话时故作平静,主编则听得出她的幸灾乐祸。

“喔?你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圈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主编想掩饰一下情绪,越激动越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但掩藏不住怒气。

“信不信由你吧。好了,我们还是谈点其他事吧,你们洽洽网财务有问题你知道吧?”她粗声粗气毫不客气,换别人她多少要讲些技巧。

“你别着急嘛,我们可以一起看看怎么拯救你的记者。”朱玫说。

一种被误会的急躁和恼怒取代了她之前的沮丧和低落。这情绪转变得太快,就像她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嫌疑犯。

“你要怎么样?”

“他想让你离他更近是吗?他还用我们的周末不断约你。”

“你说过不是你有原则,是我的筹码不够大。我们现在可以做交换吗?你不再追究洽洽网,我放过记者,我手里还有录音等很多证据。我早就说过,你们记者掌握的那点东西根本打不倒我们,我们的账是查不出问题的,你们又何必自找没趣。”

“他只是想挖我去做公关部门的负责人。”

四眼主编没说话。

“是的。我很介意。”

主编挂上电话的时候,就看到崔雁南默默地站在门口。他吃了一惊,就像劫后重逢。

“你怀疑我和他?”她有点愠怒。

他赶紧让她进来,问:“那天怎么回事?”

他说:“既然你要坦诚相见,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朱震为什么一再约你,真的是为了工作吗?”这件事于他也是如鲠在喉。

“我不知道,她请了我和邹秀娜,但、但是我那天出了点状况没有去。”

“如果对方丧失了坦诚,我又何来后悔?”她仍然不能释怀。

“她们说我们的记者索贿?她们有证据。”

“我说过,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我和她缘分已尽。分手的时候我已经真心地祝福过她。你看,我是冤枉的,你最好回心转意,否则分手不是解脱只会后悔。”崔雁南感觉林大同又要故技重施,赖皮+威胁。

崔雁南激动地说:“她撒谎,这是圈套。”

“我们未必能回到从前。”

“我相信自己的记者。你能逃过一劫就好。”

“我会争夺你。你就是我的。”

“我们还要继续吗?我是说选题。”

“喔?”

主编沉默了一下,说:“两个选题或许我们要放一放了。”

“遇到你之前,有女孩子和我说分手我会祝福她。你说分手,我不能祝福你。”

这时候门被推开,两个穿夹克衫的男人没敲门就进来了,态度却很客气,他们对崔雁南说:“你是《财经周刊》的记者崔雁南?”

“当然能。”

“嗯。”

“你能吗?”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然后掏出了警官证。

“是。我和你说过如果在一起就全心全意,分开了你就不会活在我的记忆里。”她无法遏制地要把最初看到他和张一雯在一起的那一刻情绪发泄出来。她不甘心,这么多天的折磨,心痛。

崔雁南第一反应是想逃跑,她往后退着:“我不要去,我什么都没做。”

“现在还是吗?”

对方面无表情:“没说你做坏事,配合一下。”

她说:“我上来本来是想和你说分手的。”

主编惊呆了。

这么多天,她最想质问的就是:“我看到她抱着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一幕她始终挥之不去,他这么一说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崔雁南掌握了最充足的证据,却没能抢到独家新闻。唐艺的投资人周赤被抓起来了,涉嫌行贿、洗钱等很多罪名。嗅到风声的媒体开始闻风而动。唐艺眼睁睁看着报道马上像老房子着了火一样没法救了。

“无论那天你看到什么,我和她的感情都已经成为过去。”

这次警察和记者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想挖掘更多的料。

“喔。”

警察说据我们所知你也在调查唐艺公司的内部情况,比如说借影片洗钱啦,你能配合我们一下吧。

“她是我的前女友,在一起4年。我和你第一次去北大我就向你提起的那位。”

崔雁南这才发现进局子并不都是因为有罪,而是警察要给你立功的机会。

“嗯。”她抑制住情绪,如果他说一句“我这些天很想你”,她不知道自己沮丧的情绪会不会土崩瓦解。

警察问她:“说说你都掌握了什么?”

“你来了!”他说。

崔雁南迟疑了半晌,说:“很多!”

但终究不忍。删掉他,一刀两断,就此人生旅途再不见……如同杀死他。她不敢想了。

两个警察对望了一下。

她曾想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线上所有人都脱机,她悄悄上线把他删掉,彼此永远消失在对方的网络尽头。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崔雁南看到了邹秀娜,她重获新生的脸满是憔悴,看到崔雁南的时候仿佛看到亲人一样伏在她的肩膀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林大同果然在,就像等了她很久。

警察现场查获的那张银行卡竟然是空的。她被无罪释放了。

她打开QQ,很久都没上线了。

“走吧。”崔雁南拍拍她,她们没能联袂报道,终于有机会“联手出狱”了。

那个线人就目前洽洽网的业绩数字提出了很多疑点,并提供了很多证据。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啊,是事实还是利用媒体的陷阱?

崔雁南随后给于小倩打了个电话。

晚上,崔雁南收到了邹秀娜的邮件,她只给了崔雁南有限的一部分素材,但足够影响一个企业的上市进程。

“我把那个东西给警方了。你不介意吧?因为事实已经盖不住了。”崔雁南说。

邹秀娜迟疑一下说:“我晚上整理一下发给你一些好吧。”

“便宜他们了。”

崔雁南问:“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手里的素材?”

“我写不了独家报道了,很多媒体已经报道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邹秀娜看着她,无奈地说:“你有什么办法没?”

于小倩笑了。

崔雁南摇摇头:“你的线人明明知道摸鱼是不会把手里的证据给你的,却还让你去找摸鱼?”

“每天都攥着这个U盘,现在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崔雁南放松地说。

她说:“摸鱼公司手里也有洽洽网的证据。这足够说明他们有问题。”

比财经媒体报道更热烈的是娱乐媒体。面对唐艺大片《宫闱欲虐》涉嫌洗钱铺天盖地的报道,片方由焦虑变为惊喜,此事的积极作用是不用再花费大笔宣传费大张旗鼓为影片造势了,虽然报道是负面的,宣传的效果却是一样的啊!

邹秀娜明白,她只差稿子的最后一步:求证。这让她焦虑。

《宫闱欲虐》大热,票房逐日递增,女主角于小倩爆红,新的片约和广告代言找上门来。

崔雁南不放心:“可是你的事实来源让人不放心。”

她终于在负面报道的惊涛骇浪中享受到了正面的成果。

邹秀娜在崔雁南问起她选题进展的时候恨恨地说:“不接受采访也没什么,我手里的素材足够写一篇内容丰富的稿子。”

朱玫愤愤不平。她回想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采访不想打草惊蛇是不可能的,毕竟得去不断骚扰当事者。邹秀娜打遍了崔雁南给的所有意风联系方式,结果一无所获。采访的要求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

她叫来李佳质问:“怎么警方说iPhone 4S盒子里的银行卡是空的?”

邹秀娜知道从这里再难有所收获。“等着看吧。”她悻悻地起身。

李佳有点害怕,不敢言语。

对方担心地说:“我可不想媒体过早参与,你们甚至会毁了一个公司的上市前程。”

“只有我们两个经手过这个盒子是不是?你说吧。”朱玫冷冷地望着她。

“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早就搜集公司的素材,甚至在上市前。”邹秀娜说。

李佳鼓起勇气说:“张总的话我也不能不听。”

邹秀娜似乎才想起来摸鱼发布的报告都是看空的报告,之前他们就会在该只股票上埋好了大量的空仓,待股价下跌后再平仓获利。

朱玫一脚踹开身边的椅子,无辜的椅子转了好多圈都停不住。李佳怯怯地看着她奔向张潮涌的办公室。

“错了。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你要的是真相,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我们公布的时机不一样,你是上市前我是上市后。别忘了,我是吃做空的。”“贼首”并不合作。

“我本来准备了两个iPhone 4S,却只送出去了一个。崔雁南竟然没有来,算她命大。”朱玫恨恨地对张潮涌说。

“或许我们可以合作。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张潮涌面无表情。

对方却很傲慢,他得意地扫视一下他的属下说:“你们记者并不专业。你看我的手下,就几个人,但是我们掌握的素材足够威胁到一个公司的生命。”邹秀娜看到现场只有三个专心对着电脑的年轻人,稚气未脱。

朱玫突然动气:“你就是妇人之仁。”

邹秀娜亮出自己的身份之后说:“你的朋友介绍我过来,听说你们手里也有很多洽洽网造假的数据。我们的证据可以共享。”

“你做得太过了。”

邹秀娜在一座低矮的写字楼里七拐八拐找到了一间办公室。外面没有招牌,里面空间很小,让她感觉像到了黑作坊。一个踢踏着人字拖的人出来了,面貌平庸眼光冷淡,邹秀娜第一感觉他像个贼首。他扫了邹秀娜一眼说:“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找我们什么事?”

“你是怕她有事是不是?她可是来毁你的企业的啊!”在他面前提起她,她就禁不住歇斯底里。

她建议邹秀娜要不要就手里的证据再找一个专业人士帮忙分析一下。邹秀娜答应着,却去找了摸鱼公司。一家号称专门向投资者出售上市公司研究报告的公司。她希望拿到更多的证据。她的线人说对方和他关系不错。

“好了,别把事做得太绝。”

崔雁南仔细研究了一下洽洽网的财务报表,资产负债表、损益表、现金流量表、应收账款……看不出什么异常。她怀疑是自己不专业,现在的造假都是在会计准则内的造假,就像企业避税都会“合法避税”,没人踩着雷区犯案。

“难道这不是你死我活的世界吗?”她说。

邹秀娜松了一口气。

他无奈地起身离开。

崔雁南摇摇头:“我就是奉领导之命帮忙。即便这稿子最终是我们合写的我都不希望署名,我和对方的关系还不错,不想就此一刀两断。”她想让邹秀娜意识到她并不想得罪自己的资源,并不热衷于这个选题。她想这件事之后她真的不想和意风再有什么瓜葛了。

邹秀娜再也没勇气继续洽洽网的选题了,主编出于安抚说这个选题先放放吧。刊物和意风都适可而止地收兵了。

邹秀娜有点警觉,“当然你对意风很了解,对这个选题应该有兴趣。”

不知道管理学者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压力过大的时候,逆向淘汰也会发生。“沙丁鱼”还煎熬过活的时候,“鲶鱼”先行撤退了。受了惊吓的邹秀娜辞职了。

崔雁南再确认一下:“我可以帮忙的,如果你需要的话。主编也和我说了这个选题。”

同事都以为这个优等生激流勇进要跻身朝阳企业搜狐、新浪或者腾讯,毕竟这些门户的出现挤压了报刊的生存空间,当传媒业也进入到了“渠道为王”的时代,慢节奏意味着前景不良。

“谢谢,谢谢!”邹秀娜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崔雁南不乐意给她这些联系方式,这样她就会费些周折。

临别的时候,邹秀娜告诉崔雁南她要去做年鉴。

“发过去了。”崔雁南对邹秀娜说。

“年鉴?”崔雁南很惊讶。

有些记者百般抵触把自己采访对象的电话给同行或同事,崔雁南却很大方。她从来不认为资源就是联系方式,搞到对方的手机并不难,难的是让对方信任你。

“我要过慢生活。”

崔雁南不再说什么。她打开笔记本,把意风集团包括张潮涌、朱玫、李佳、叶健、林大同等人的手机和座机等有效联系方式拷下来,迟疑间又下意识拷删掉了林大同的,然后给邹秀娜发了邮件。

崔雁南很感慨。

邹秀娜不以为然:“反正我有证据。”

“以后,我再也不用盯着上海和北京的同事报什么选题了。”邹秀娜说。

对她的话崔雁南有点不信服:“以我对洽洽网老板娘朱玫的了解,她可没那么蠢。现在谁还这么明目张胆在财务报表上做手脚,一抓一个准。受贿的手段都与时俱进啦,别说造假的手段。”

邹秀娜的离开让崔雁南也有些心灰意冷,她打定主意先辞职然后去休假,去非著名景区,去人迹罕至的地方。

邹秀娜敷衍着:“就是虚增业绩,捏造客户啦。你知道,许多公司上市前都会粉饰自己的业绩。”

打定了主意,她就变得义无反顾。她找到主编说:“我的竞争对手走了,我应该高兴是吧?但是我很难受。”

崔雁南问:“你掌握的都是什么证据?”

“这个结果我也没想到,她是个好记者。你也是。”

邹秀娜:“我已经初步了解了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当然我还要去求证另一家公司叫摸鱼公司,据我的线人说这个公司掌握的证据更充分。”

“我们直到最后都没能好好合作出一篇稿子。其实很多选题我们一起做稿子会更有品质。”她盯着他。

崔雁南有点疑问:“竞争对手?他们不会也想利用媒体吧?这些材料真实吗?”

“是,很遗憾!”

邹秀娜有些得意:“当然了。最了解公司的永远是竞争对手。”

“我们其实有很多合作机会,却变成了竞争对手。这不完全是我们的错。”

“这么说你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你是从什么渠道搞到的?”崔雁南很好奇。

“是的。我应该让大家有更多合作机会的。”他喃喃地说。

邹秀娜说:“我当然不是去让他们告诉我是如何造假的。我只需要就我掌握的内容求证一下对方的回应。”

崔雁南很少见他有理亏的时候,这时候的主编像在反省。

“没问题。不过对方和你不熟,这么敏感的话题他们未必乐意回答你。”崔雁南实话实说。

于是崔雁南再接再厉,说:“我也要过慢生活。我太累了,需要休息。”

“你如果乐意是否可以把那些联系方式给我,我先采访一下看。”

主编说:“我理解你,支持你。”

“需要我帮忙吗?我以前也积累了一些意风集团的资源,不过财务造假的事我不了解。”

崔雁南有些惊讶:“你同意了?”

“也是也不是。很久没来看大家了。”

主编说:“是的。现在有一个斯德哥尔摩大学和我们刊物交换学习的机会,要在斯德哥尔摩待上半年。你不是一直梦想去读书吗?刊物决定推荐你去。Are you ready?”

“你来北京是为了洽洽网财务造假的选题吧?”崔雁南问。

“I’m ready!”崔雁南开心极了,就像天上掉下了馅饼。

她走过去和邹秀娜打招呼:“嗨!”邹秀娜看到她表情有点不自然。

“但是有个前提。”主编说。

崔雁南想邹秀娜一定很在意这个选题的重要性,关键这个选题是发生在北京地界的事。这个单打独斗惯了的同事是不是需要自己的帮忙是个疑问,她有点担心对方会把自己的帮忙误会为争抢选题。

“什么?”崔雁南担心地问。

崔雁南本来想给邹秀娜电话,沟通一下选题,却意外地见到了她本人,她从上海赶了过来。王加嘉远远看到邹秀娜佯装不见,煞有介事和编辑说选题去了。

“前提当然你得是刊物的员工啊。而且回来两年内不准辞职,你还是要做好当长工的准备。”

周一是报社大团圆的日子,因为要开选题会编辑记者济济一堂。

“唉,主编永恒的嘴脸啊!”崔雁南暗自叹息一声,气馁地说,“我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