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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气的温暖

说着便摆出一副派头。丽姐向来有她自己的一个派头,这派头是她从电视里学来的黑社会大姐大的派头,是常年在夜场被经理保镖服务员哄着捧出来的派头。明月眼睛里都要溢出笑来了。华年无地自容。不知道她今天为何要找她这么个小人物来取笑?是突然来了兴致?还是那晚宋星河亲自送了她?

丽姐听到,可是来了兴头,立刻说:“做姐姐的,应该的。”

华年是立刻想走了,丽姐还在问:“几位哪里做生意?”

她明明知道我不在这里工作。华年心里想着,却不回答了。

“他呀,”明月笑着指指乔飞明,“以前做房屋中介的,现在发了点财。”说完,又指指宋星河,“我这个朋友么,做金融的。”

明月也笑了:“我还以为你在这里工作呢,有个姐姐照顾,挺好啊。”

“哦,我有个朋友也是做金融的,”丽姐提到做金融兴致更浓。她一直有个股票经纪人帮她在做股票,是她的老乡,对她很是仰慕,一直供她差遣,随叫随到。她将手里的酒一口喝完,继续说,“我有个老乡做股票简直是个神仙,天天帮我赚钱,我在他那放了一千万,现在都翻了倍了。”

宋星河已经笑了起来,“怎么还是这么厉害?”

“真是厉害,我就是个家庭主妇,什么都不会,两手一摊,他养我。”说着又在乔飞明手上轻轻一握。

“我不想工作了。”华年回答。

丽姐脸上有了得色:“我也哪里出去工作?股票不过随手做做,没想到这几个月行情好,倒是赚了七八百万。我平时就天天待在家里一个小院子,种种花,过过我的小日子。华年最知道。”

“星河和我说,这些日子你一直没有工作?”乔飞明突然对着华年说话,自然还是老板对员工说话的态度。

还是结巴。

华年心里略略一动,其实华年早就知道,比特是昌平会大老板,山姆只是个管理人。在昌平会吃了这么久的饭,自然有风闻的,然而又何必拆穿?这个明月,原来是这样厉害的人。

明月嘴角噙住笑,看看乔飞明,又看看宋星河,不再言语。丽姐还要说些什么,一直在旁边站着的,看着二十七八岁的一个女值班经理,已经弯下腰在丽姐耳边说话。

丽姐动了动筷子,想夹菜,又放下说:“比特是我们的大老板。”

华年坐得近,听到她说:“山姆哥说叫你先走,这几位是贵客。”

明月看着丽姐,疑惑的样子很明显,显然是并不知道有山姆这个人。

丽姐还在扭捏着,值班经理已经笑着扶起她,对着众人说:“丽姐和我敬大家一杯,各位贵客今天来到本店,是本店好大的荣耀。”值班经理说完,就让人送上酒店专门备的敬客人酒用的酒水和酒杯,倒了满满两杯,给自己一杯,给丽姐倒了一杯。丽姐和她仰头喝掉了。喝完,丽姐看着还想说话,但终究不敢,值班经理扶着丽姐走了出去。华年说了几句客气话,也要告辞先走。

丽姐说话本来就结巴。

临出门,华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山姆一起匆匆朝这里走来。山姆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套昌平会专门敬酒的酒杯酒瓶。华年立刻闪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包间。刚坐下,宋星河却跟着她进来了。

丽姐筷子一停,“我……是山姆……的老婆。”

华年连忙推他,“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赶紧回隔壁去。”

“我和比特倒是好久不见了。”明月说。

“人家两夫妻,我去做什么电灯泡?”宋星河说。

华年听着十分尴尬,恨不得立刻站起来走了。人家不过是要说几句话,并没有叫你一起吃饭的意思。丽姐最是多心。华年怕这话惹得她不开心了,又要缠着她说几个小时电话,连忙说:“这位是这里的老板娘。”

“那你今天要来?”华年不放过他。

明月听了笑笑,对华年说:“上次听你说这里的菜好吃,今天就特别带他们来。刚坐下,想到你会不会也在这?就随口问了下。”

“有人说要请客,还请这么贵的,我能不来吗?”宋星河说。

这里的服务员与丽姐和华年十分熟悉,一看她们坐下,就立刻送上餐具。丽姐摆摆手说:“不用特别照顾我,先照顾我朋友。”

“你这么大家业,怎么还这么爱占便宜?”华年实在好奇宋星河这小气的毛病,到底是哪里来的?

华年也只好坐下。华年拿眼角偷偷看乔飞明。再见乔飞明,她倒没有了之前员工对老板的拘谨,态度有些恣意起来,文明社会,再大的权势也管不了一个不求上进的人。

宋星河正要回答,丽姐在旁边早已经忍不住抢了话,“你和那位乔总和乔总夫人很熟啊?”

“我是她认的姐姐。”丽姐一边坐下一边替华年回答宋星河,“华年一个人在上海,都是我在照顾。”

宋星河笑着说:“我不过是帮他们管点钱,哪里熟,他们是我的上帝。”

“虽然是我起的,可是老乔帮你叫出的名头。”宋星河说完转过来对着华年说,“你有姐姐在上海,怎么没听你提过?”

丽姐一听,便没了兴致,转头问华年:“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呀?”

明月红了脸,摆了摆手说:“都是星河给我取的外号,笑话我脸大,像月亮,就一直叫我明月明月的。”

华年只好说,“乔总以前是我老板。”

宋星河却笑着说:“明明叫明月。”

宋星河突然插了嘴:“对啊,乔总以前最欣赏华年了,华年手里动辄就管个几亿几十亿的,我们这些人都要看她脸色呢。”

倒是猜对了。华年想。

丽姐看着华年,显然不相信,“我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你们这些读书人说的话我听不懂。”

明月倒是镇定,回答:“我叫连子仪。”

华年知道她每次有些不开心,便要用这样的开头,连忙说:“后来干得不好,被辞掉了。”

华年笑了,丽姐就该是这样的问法。贾芸遇到了倪二,秀才遇到了兵。

宋星河却也不放过华年,继续说:“丽姐,你知道圆融吧?你手机里应该有的呀,现在谁不用?那个几百亿美金的公司,当初就是她帮着乔总买下的。”

“你叫什么名字?”丽姐问。

华年连忙朝他使眼色,宋星河才不理她。他做出十分可惜的样子,说:“对了,丽姐,刚怎么走了?是不是山姆哥让你走的呀?免得耽误你喝酒?”

华年心里吃了一惊,这才想到。这明月怪不得看着如此眼熟,原来她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那杂志把她拍得俗气了许多,她才没认出来。明月就是乔飞明的妻子,上海第一名媛连子仪。第一名媛这样的名号果然不是一般人担的,也只有她配。

丽姐脸上已经有了怒色,“我老公对我最好了,华年知道的,”她说着朝华年看了一眼,“我从来不出门,就在我们家小院子里坐着,我老公最保护我了,从来不让我和乱七八糟的人应酬。你们都在外面工作,见那么多人,只有我是最单纯最善良的。”

华年知道他一向很难说话,正想解释,明月却已经一把握住乔飞明的手,笑着对丽姐说:“你是华年的姐姐?谢谢你啦。”

丽姐说话向来这样,她并不知道这小学生的语气在大人的世界里是出滑稽剧。华年是一直无所谓的,宋星河却已经拍桌子大笑。华年只觉得自己被吊在了半空,上去也不是,下来也不是。

宋星河还笑着,乔飞明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丽姐这才嚷着头痛,站起来走了。

丽姐对着大家说:“你们是我妹妹的朋友。我这里有好酒,请大家喝。”

丽姐走出房间许久,宋星河还在大笑,“这女人是有病吧?”

华年刚进隔壁包间,就看到一张大圆桌,正主人位置上明月端坐着,一边宋星河,另外一边是乔飞明。上次在外滩见明月,不过一身简单的浅蓝条纹衬衫和牛仔裤,是美国大妞的那种青春范。今天她却穿了一件月牙白高领削肩蕾丝裙,十分华贵,衬着她玉色的皮肤越发光亮,有一种无法描摹的高高在人间之上的美。这才是第一夫人。华年拿眼角余光扫了丽姐一眼,她已经是脸沉了下来,想必是后悔了今天没穿件好衣衫。华年也是有些低了头,她这经年酒精泡出来的灰黄皮肤,怎么经得起昌平会这明晃晃的水晶灯照射?

华年实在想对他生气,又不知道该怎么生,只好说:“她是好人。”

华年和丽姐正吃着饭,突然有餐厅的经理进来说,隔壁有人请杜小姐过去说话。华年十分吃惊,今天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在这里。更何况隔壁是总统包间,向来是给顶级的客人准备的。她哪里认识那样的人?丽姐也很好奇,先站起来走了过去。华年只好跟着。

“你到现在分人还是用好坏?”宋星河问。

刚开始,华年还是顾着她的,想着找些话题逗她说些话。她总想着是宿醉的缘故。有一天,丽姐却和华年说:我才不管,这个世界上的人!以前管得太多,现在我是想开了。这么浓的怨气,华年不得不留了心,才发现丽姐想听人说话时,还是听得到的。她老公山姆的话她句句听得见,她家保姆厨子说的话她却连眼皮也不抬;昌平会大客人的话她也句句都听得见,昌平会保安服务员的话她却是眼皮都不抬。而她这个妹妹华年的话,她一半是听得见,一半是听不见的。

华年苦笑,“她起码单纯。”

渐渐地,华年发现,外人和丽姐说的话,她大部分其实是听不见的,听不见她的,也听不见别人的,然而她却是要说话的。而她说的话,只要有个人听着就好,假装听着也行。和丽姐吃饭时也是这样,丽姐总是低头看着手机,半天才会想起来,抬头和华年说句话。

宋星河看着她。

自从和小喵不来往,与王大卫分手后,华年与丽姐越来越亲厚起来。丽姐除了一周四五次叫华年吃饭,还天天要打电话给华年聊天,一聊就是四五个小时。说起来,其实也不算聊天,就是电话挂着,丽姐照常逛街、接小孩、训保姆,一半的话是同华年说的,另外一半的话却是同外面的人说的。刚开始也没什么,有丽姐的电话,耳朵边有个人声,总是好的。就是每次陈老板若飞来的时候,接丽姐的电话就不是那么方便了。华年总要编个理由去搪塞,理由编得多了,编不出来了,她就有些觉得累了。再有就是这理由虽然有时候和丽姐说了,丽姐也应着,过了五分钟,又给华年打了过来。华年实在哭笑不得。

华年只好又说:“我活着很冷,她能给我温暖。”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华年心里补充。

再次见到明月是在昌平会,华年正和丽姐在房间里吃饭。她向来要惯这个小包间的,一样的金碧辉煌,低消却比其他房间设得低,再说她们大多时间就两个人吃饭,够用得很。丽姐刚认识华年时,总抢着买单,说,姐姐请妹妹吃饭是应该的。华年本来不着意。后来几次听丽姐总说起这个女孩小气那个女孩不爱买单,丽姐是看不起大部分女孩子的,她心里这才留了意。又想着她们一个星期倒要一起吃个四五顿,再一起吃饭时,她也总抢着付钱了。

华年并不知道当时她说这话时的眼神。

我活着很冷,她能给我温暖。

许多年以后,宋星河才告诉她,那个时候她眼睛里是满满的哀求。宋星河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他知道那是真的哀求。华年却觉得这也有可能是扯谎。毕竟哪怕那么多年过去,华年还是从来没有分清楚过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