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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不冷

“我妈说你长得怎么这么好看。”未然笑。

“你妈说了我什么吗?”华年问未然。

“你妈还说了什么?”华年又追着问未然。

“我听说小区挖这条河是花了大成本的,你看旁边那些棕榈树,听说上海很难种的活,一颗要好几万。”未然说。

“妈妈说我压不住你的。”未然对着华年嬉皮笑脸。

吃完饭,未然带华年在小区水池旁的大石头边上坐着。

“我们是玩摔跤么?什么压得住压不住的。”华年也嬉皮笑脸。

乐宝又是一声冷哼。

“我妈说你是花枝招展的大小姐。”未然说。

以后赚了钱,不仅要养若飞陈老板乐宝未然,也一定要好好养未然的父母。华年对乐宝说。

华年忍不住笑了。她难道不是个土包子?这里不是人人叫她乡下人么?怎么就成了大小姐?还花枝招展?

华年这才看到她像龟壳般粗糙厚实的手指甲盖里厚厚的污渍,这一定是常年劳作留下来的。未然和她说过,他母亲每天早上四点起来,家里的一圈事情忙好,还要再做份纳鞋底的工作。她眼睛不好,工作一段时间眼睛就要犯酸流泪。以前他在家,都是他替他妈妈穿针的。华年心里犯了酸。

“怎么?你总算知道自己高攀了?”华年挑眉。

吃完饭,小城多年的教育提醒华年,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是不能让长辈和男人洗碗的,于是连忙站起来要洗碗。未然妈妈一拦再拦,死活不让她动手。她一把抓住华年的手说:“细手嫩脚的,哪里能干这样的活?”

未然伸手去抱华年,“来来来,大小姐,让小的来服侍您。”

大家终于都坐定。默默吃饭。未然妈妈大概不爱说话,一整顿饭,只用家乡话与未然说了几句,未然向来不爱说话,而华年又不敢说话。

华年打掉未然伸来的手。未然结实的手臂却还是紧紧地围住华年,他温暖的带着大男孩味的气息瞬间笼罩到华年的身上。

未然妈妈拦住要去盛饭的未然,自己站了起来去盛饭,华年吓一跳,连忙快步跟过去接了饭碗过来。

在深冬的上海带着萧瑟味的冷空气里,年轻的他们,笑闹成一团。笑了,便是在北极,也不会冷的。在北极戴着钻戒多冷啊,还是不要了吧。

华年看了看盘里的半条鱼,锯齿型的骨头丑陋蜿蜒着。外婆总说,河里的鱼一股子泥腥气。

第二天,华年起大早过来,和未然一起送他妈妈去车站。

“菜做好太久都凉了,我们就先吃了。”未然满脸歉意站起来给华年盛饭。

“莫要苦了自己。”未然妈妈说。

“对不起,对不起……”华年连连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未然摆摆手说:“知道知道。”

这位伟大的母亲现在正襟危坐在未然宿舍走道里一张公用的小小饭桌旁。华年小心地打量了她几眼。她看起来起码比若飞大了十来岁,一张枯瘦灰黄的脸,布着密密麻麻的皱纹,这些皱纹完全遮住了她脸原来的模样。未然妈妈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华年经常在姑奶奶身上看到的藏青色卡其布衣裳,手上戴着两只年代久远的工厂女工袖套。华年实在是吃了一惊。她和未然这样时刻将“最讨厌橘皮组织”挂在嘴边的时髦挑剔的人坐在一起,实在不搭调极了,一个是“穿普拉达的恶魔”,一个是“红高粱”,怎么看都不是一家子人。

“房间要打扫的,每顿饭要吃好。”未然妈妈一边说一边看着华年。

华年那天面试完一家公司后就匆匆赶到未然的房子。华年刚进门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未然那个冒着各种顽强霉菌的房间居然焕然一新了。墙壁是洁白的,地板是发着光的,床单飘着淡淡的柑橘香,华年总算看清了这个房子原本的样子。未然和华年说,他妈妈来了就没歇过,一直在打扫房间。母爱真伟大,华年自愧不如。

华年低了头。

未然的妈妈华年见过一次。在未然和华年说他要回家去的两个月以前,她到上海来看未然。未然和华年说,我妈妈做的菜世界上最好吃,我让她给我们做饭。

未然又摆摆手说:“知道知道。”

倒霉的事情会接二连三,以前很多人和华年说过这句话,可她一直不相信,哪怕十七岁那些人第一次来她家时,哪怕她来上海三个月找不到工作时。来上海三个月了找不到工作,华年却还是混混沌沌地没有太着急。可是当未然和华年说他妈妈要他回家去时,不知道怎么了,华年居然就想起了“倒霉的事情会接二连三”这句话。上海与我八字相冲,华年对乐宝说。

未然妈妈开始掏口袋,她掏出满满一把钞票,十块二十块五十块,全部塞到未然的手里。

华年虽然时时把要养乐宝养未然的话挂在嘴巴,可三个月过去了,别说养活他们遥遥无期,连份工作她都还没有找到。华年蹲在网吧里,守着招聘网站,她每天都要发出许多份简历,然而,所有发出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华年鼻子有些酸起来,她突然想起陈老板。陈老板送她到上海那天也是这样的,把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满满塞到她的手里。

笑了,便是在北极,也不会冷的。

陈老板什么时候开始不用皮夹的?陈老板可是很分得清楚古驰普拉达路易威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