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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南山活死人墓

未然点点头,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安置华年坐下,自己又跑到便利店,帮华年买冰棍买话梅。华年坐在花坛边上,踢着脚,吮着冰棍,觉得自己现在要是手里有颗气球,还真和在公园里没两样,于是心情又好了些。

华年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们在这等着,也和逛公园差不多。”

华年和未然在楼下等了将近半小时,才正好有这楼里的住户开门出来。未然眼明手快,立刻冲上去用身体挡住大门。那个住户大约三十来岁,手里正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开门很是不方便,未然挡住门倒是帮了她。华年看到她嘴里正做出“谢谢”的嘴形,抬头看到是未然,立刻硬生生吞了回去,身体一扭,快步走开了。

“这小区规矩多,一户人家只给限办三张门卡。二房东就立下规矩,要房卡的每个月多交三百块。谁有那闲钱!”未然说。

“快来,快来。”未然招呼华年。

“没带门卡?”华年问。

华年脸上突然又火烧一般,刚才已经好起来的心情又灰了下去。

未然尴尬一笑:“等一会儿,我兄弟今天出去了。其他人很坏,有时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未然的家在十五楼,门没锁。未然刚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尿骚味混着油烟味扑面而来,呛得华年直流眼泪。

华年脸上火一样烧,连忙一路跟着未然小跑。小区很大,他们好一会儿才到了未然家楼下的门栋。未然连忙按门禁,可是按了许多次,都没有人来开门。

房间黑压压的。华年看了下手机,不过下午三四点钟。未然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开了灯。华年看到一堵墙直挺挺地横在眼前,她吓了一跳,脑子里跳出“终南山活死人墓”几个字。

“我们房东抠门,没给物业好处没塞烟,所以他们就盯着我们这户。”未然补充。

“这本来是一户三房两厅大约一百五十平米的大房子,我看隔壁在卖,要小一千万呢。”未然说。

华年立刻明白了。她听乐宝说过这个事。全上海的小区都在打击群租房,媒体也都在宣传,群租房是美丽上海的一颗毒瘤。物业召集保安日日操练,研习各种驱逐群租客的办法,争取早日挖掉这颗毒瘤。而未然就是这颗毒瘤里的一分子。他虽然住在这个美丽的小区里,然而,这个小区却并不欢迎他,门口那纯洁高贵的安琪儿迎接的不是他和他的客人。

华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跟着点了点头。

“那些人都长了狗眼,要赶人的。”未然愤愤。

未然牵起华年的手,小心翼翼带她绕过狭长走道里的各种煤气炉子小矮凳子。华年看到这幽深通道旁是一个个用比硬板纸略厚的三合板隔出的小房间。她在心里数了数了房门,竟然有十五间,真正一个个鸽子笼。

“看见怎么了?”华年奇怪。

未然的屋子在走道的尽头,大约六七平米,只一张床,整个房间就填满了。

“一会儿让保安看见。”未然说。

“只比棺材大些。”未然苦笑。

这会儿华年正想像平时那样,蹲下来去摸这些金毛松狮泰迪毛茸茸的可爱脑袋。未然正好从小区里走出来看到了,拉着华年就走。

“单人间,好高待遇。”华年说。若飞说过的,心里越是酸楚,嘴巴越是要甜。

华年走到大门口时,看到几个穿着家居服的女孩正牵着各式金毛松狮泰迪在聊天。她看金毛松狮泰迪憨态可掬,便迈不开脚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想养只宠物。她那时就已经很知道什么事该去求什么人。华年去缠外公。外公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要先学养宠物的门道。小华年就问外公养宠物的门道是什么。外公说,金刚鹦鹉黄金鲤现在是没条件了,不提,就说养猫养狗。猫要养得胖胖的,团起来才好玩,狗要养得瘦瘦的,跑起来才是好精神。小华年最终还是没有养成宠物。若飞对宠物毛过敏,一碰到宠物毛就是一顿喷嚏。这样矜贵!华年一直很瞧不起若飞这样资本家小姐的臭脾气。因为不能养,于是各路宠物从小就成了华年心尖尖上的东西,只要路上看到个模样可爱的,就要停下来逗弄半天。

“就是没有窗。”未然说。

可惜小区在中环的这头,年华住在中环的那头。那天华年从她住的宿舍出发,转了两路公交车,问了三个人才找到这个小区。

“刚才走过时,隔壁开着门,看着有窗呢。”华年不解。

那是一个漂亮的小区,大门特别气派,有一组喷水安琪儿,雕工非凡,活灵活现,矗立在那里,不知疲惫风雨无阻地欢迎着住在这个小区的业主们。未然告诉华年,更难得的是,这个小区地理位置还很不错,在上海的中内环间,这种小区里的房子现在已经是天价。

“只不过半个窗,每个月就要贵五百,不划算。”未然说。

华年到上海两个多月后,未然叫华年去他家玩。这是华年第一次去未然的家。

华年这才想到,一个房间一个窗,三室两厅隔成十五间,自然有许多房间是没有窗的。在这样没有窗的房间,即使现在是冬天,华年的胸口却还是闷了起来。夏天该怎么办?这样的房间没有空调,该热出病的。华年在心里着了急。一定要想办法,在夏天来之前,帮未然搬出来。

未然来上海后一直和他的同乡们住在一起,他们组队打游戏。未然工作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游戏。他们组队打游戏的时候,华年一般不打扰未然,因为她知道这对他来说是顶重要的事。

华年看到未然房间用过的纸巾、没洗的袜子内裤、隔月的塑料饭盒泡面盒垒成了一座山。华年缠着未然一起打扫。一个长着绿花的泡面盒被未然从床底下掏了出来。华年被那股覆盖掉了原有房间恶臭的更剧烈的恶臭,熏吐了出来。如果世界上有比群租房还恶心的地方,那便是只住男人的群租房。华年十分心疼未然。

华年和未然认识不久,便和他说了她十七岁前的家。华年喋喋不休。未然吃了惊,可他还是宽容的,他的笑带着善意的温暖,他拍了拍华年的肩膀,很成熟的姿势。我们一会儿吃什么?这个月饭票还有吗?未然问。华年受了感动,她抬起头看,看到的是一张清朗的少年的脸,眉眼里都是对这个世界还不了解的单纯。

未然对着华年嬉皮笑脸,“能不能帮我再洗个衣服?”

未然和华年说话最多时是吃饭时,即便如此,他们一起吃饭时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大概他们要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吧。华年想。

华年夺门而出。

一组喷水安琪儿,雕工非凡,活灵活现,矗立在那里,不知疲惫风雨无阻地欢迎着住在这个小区的业主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