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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七巧出来倒痰盂,一件高腰窄身裙,后开叉险险停在最紧要处,是街尾洋裁缝铺子新出的款式。

鞋底子敷完,流苏拿了就走。巷子老旧,最难忍是那个老旧的味道。

阿小笑着去摸那裙子,问,哪里寻来这么好的料子?

范师傅低头,一心思在针脚里。流苏撑开地上放着的矮脚藤板凳,坐下,一心思看范师傅的针脚。他敷鞋底子与别人不同,胶上三层,还要细细用线一针针缝。她七岁姆妈就带她来这里敷鞋底子,那时范师傅一双明目朗朗。姆妈说,手艺人最会看人眉眼高低。去之前,总在面上颈上抹一层厚厚茉莉花香粉,再到后街巷秤半斤香瓜子。瓜子嗑完,鞋底子才敷到一半。岁月悠长,还有那茉莉香粉和半斤香瓜子。

七巧说,我家阿三前日昏了头,求租我家阁楼那洋人去巴黎捎带了来的,说是顶好的五十姆米真丝缎,还是这样薄。

流苏说,在你这敷的鞋底子,我才放心。千里也要寻来。

阿小说,前几天看巴黎时装周塞林的秀,我蛮欢喜今年新出的那只包,正想着托他去买。就是手太黑,上次那只宝格丽蛇头,汇率足足算多了我十个点。想着不如心一横,恒隆买一只去,免得受这闲气。

范师傅问,怎么寻到这里来?哪里就我一个修鞋师傅?

七巧说,谁说不是!就我家阿三心实。

流苏把手里的鞋子往范师傅手里一塞,含着笑骂了句“老滑头”。

阿小说,真真你家阿三心实。

范师傅笑,六小姐好,这辰光越长,真越漂亮了。

七巧说,谁说不是!半夜进进出出那阁楼的女人,也不知道几个是真客人!

流苏在悠长弄堂里转了三个圈,手里捧着的罗杰维维亚都出了汗。今早起来,流苏想起这双心尖上的新鞋子,立刻隔壁院子里去寻范师傅。寻不到。姆妈帮着问了几圈,才知道范师傅搬了家。

阿小红了脸,去开鸽子笼。

世钧走出来。曼桢连忙去掐手里的烟。世钧说,慢慢,我等你。曼桢问,你抽不抽?我等你。世钧说,真戒掉了。鸽子原来真是他派来的,来笑她多作的情。

唰,天空一阵白鸽飞过。

窗前一阵鸽子飞过,惊了曼桢。这都是世钧派来的间谍,给他助阵的,来嘲笑她的羞怯。曼桢红了脸,又想着这样太过孩子气,不如一会儿和他坦白了这场相思,让他看笑话的心无迹可寻。

那天,出版社桃老师、郭老师突然问我这本书有没有想致敬什么人,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她。她若听到,必定冷挑着眉斜着眼睛看着我,情愿不情愿,都这般模样。

曼桢去看屋内的世钧,头发新理过,两边乌青着头皮。曼桢拉着他去保利发廊理剃的头。世钧笑,小瘪三的样子。曼桢笑。曼桢笑时,世钧握住她的手。曼桢手冷,就问他是不是吃了亏?

——致用生花妙笔第一次给我深刻上海印象的那个人

曼桢点燃一根烟,袅袅烟雾,动人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