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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飞来横祸让我与行为经济学结下不解之缘

实验完成后,我认识到烧伤科的护士们都是善良宽厚的好人(对了,有一个例外),他们对“浸泡治疗”和拆除绷带很有经验,但在如何最大限度地减少病人的痛苦方面却没有正确的指导理论。我不明白,他们的经验如此丰富,竟仍会错误到这般地步。我和这些护士都很熟,我知道他们的行为绝不是由于恶意、愚蠢或缺乏敬业精神。相反,他们只是深受一种固有偏见的毒害,对病人的痛苦缺乏正确认识,而且很显然,他们的丰富经验无法改变这种偏见。

利用这些新手段,我最初主要把精力集中在探求我们对疼痛的体验上。原因很明显,患者在“浸泡”之类的治疗过程中需要长时间经历疼痛,这是我最关注的。有没有可能减轻这些疼痛?在以后的几年中,我在自己、朋友和志愿者身上进行了一系列实验(应用了冷热水、压力和强声引发的肉体痛苦,乃至股票交易中损失金钱引发的心理痛苦等),以寻找答案。

出于这些考虑,一天上午,我非常兴奋地回到烧伤科,详细介绍了我的实验结果,希望能改变护士拆除绷带的方法。我告诉护士和医生们,事实上,采取低密度疼痛治疗的方式,时间会长一些,但病人所感受到的痛苦程度比高密度短时间的做法要轻。换言之,他们当年如果给我慢慢揭绷带,而不是猛拉快揭,我会少受许多罪。

实验结果证明我是错的,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热情。不管怎样,我学到了一些东西。即使我的理论是错的,也让我明确无疑地知道了错在哪里。我对事物怎样发展、人们怎样行动一直有很多疑问,现在我有了新的认识——我们对感兴趣的任何事物都可以研究,科学为我们提供了手段和机会,这一认识吸引我进入了研究人类行为的领域。

护士们对我的实验结论从心底感到惊奇,但令我感到同样惊奇的却是当年我最喜欢的护士埃蒂说的话。她承认过去他们对此认识不够,治疗方法应当改进。但她同时提出,研究“浸泡治疗”引发的痛苦还应该考虑到病人疼痛时的叫喊给护士带来的心理痛苦。她解释说,如果护士们是为了缩短自己的心理折磨时间(我的确能常常觉察到他们神情中的痛苦情绪)而采取快速撕扯绷带的做法,或许就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最后,我们还是一致认为操作方式应该改进,有些护士从此也开始尝试我的建议。

弗伦克教授很支持这一想法,在其后的三个月里,我给大约50只老鼠做了手术,在它们的脊髓里植入导管,注入不同物质来造成和降低癫痫的发作概率。采取这种实验方式,我有一个实际困难——因为烧伤,手的活动受到限制,因此给老鼠做手术就非常困难。幸运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容·威斯伯格(坚定的素食主义者和动物爱好者),勉为其难地同意花几个周末和我一起到实验室为老鼠做手术——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真正考验友谊,就是这样吧。

据我所知,我的建议并没有使很多医院改变拆除绷带的操作方式,但这件事给我留下了特殊的印象。如果说那些经验丰富、对病人充满爱心的护士尚且不能正确理解病人的真实状况,那其他人就同样可能错误地理解自己行为的后果,因此做出错误的决定。我决定扩大我的研究范围,从疼痛扩大到另一类案例——人们为什么会一再犯同样的错误,而很少从中吸取教训。

完成这样的实验谈何容易,但是科学本身就是一连串艰苦的实验,所有的参与者包括像我这样的大学新生,只要找到实验方法对理论进行检验,就能找到替代的理论,这一信念给我开启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有一次,我去弗伦克教授的办公室,提出了一个关于某一阶段癫痫症状如何发展的理论,包括如何将其在老鼠身上实验的设想。

人都是非理性的,本书就是要带大家开始一次探索之旅,探索非理性表现的方方面面。这一研究课题所属的学科叫作行为经济学,或者叫作判断与决策。

我一出院(当然,在随后的5年里,我还必须不时地回医院接受手术和治疗)就去了特拉维夫大学。我第一学期修的一门课深深地改变了我对研究的看法,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的前途。这就是哈南·弗伦克教授的人脑生理学。除了弗伦克教授在课堂上展示的关于人脑活动的引人入胜的讲授资料,令我感触最大的是他对质疑和不同见解的态度。有很多次,我在课堂上或者到他的办公室提出我对他研究结论的不同诠释,他总是回答说,我的论点的确也是一种可能(看起来未必成立,但终究是一种可能),并要求我采用实验的方法,找出它与传统理论的不同。

行为经济学相对来说是个新学科,从心理学和经济学的某些领域演化而来。它引导我研究所有的一切,从我们不愿储蓄防老到性兴奋时的思维不清,我要弄清楚的不仅是行为,还有我们行为背后的决策过程——你的、我的和所有人的。在往下讲之前,我要先简单解释一下,行为经济学到底是研究什么的,它与传统经济学有什么区别。我们首先从莎士比亚的一小段台词开始:

由于我饱受撕扯绷带过程的疼痛,对他们的理论我无法认同(他们的理论和做法从未经过科学的测试)。而且,他们的理论根本就没有从病人的角度进行考虑:病人在等待治疗的过程中内心的恐惧,病人长时间应对不同程度的疼痛,病人对疼痛何时开始何时减轻一无所知,经过长时间疼痛后也没人提醒病人何时疼痛会减轻、消失,从而得到安慰。处在当时的无助地位,无论他们怎样为我治疗,我都只能默默忍受。

人类是多么神奇的一件杰作!他的理性多么高贵!才能多么无理!动作多么敏捷,体形多么令人赞叹!行为像天使,悟性像天神!宇宙之至美,众生之灵长。

我很快了解到,护士们这样做的理论依据是,快速地用力扯去绷带,确实会给病人带来瞬间的剧烈疼痛,但比一点一点慢慢揭要好,因为那样做虽然疼痛程度会减轻,但病人疼痛的时间会延长,病人疼痛的程度从总体上来说会加大。护士们还得出一个结论,即先从疼痛最重的部位下手再逐步处理较轻的部位,与先从疼痛最轻的部位下手再到最重的部位,两种处理方法没有区别。

——《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

早些时候,在烧伤科里,我与每天给我做“浸泡治疗”的护士进行交谈,了解他们治疗的方法和步骤。护士们通用的方法是,揭起绷带的一角,快速撕下来,让我的剧痛时间尽量缩短。就这样一条一条地撕,大约要一个小时才能把所有绷带除去。之后再往身上涂一层药膏,换上新绷带,第二天一切照旧。

经济学家、政策制定者、非专业人士和普通百姓普遍认同的关于人类本性最基本的观点,在莎士比亚的这段话中都得到了反映。当然,这一观点在很大程度上是正确的。我们的大脑和身体的能力所及,令人叹为观止。我们能看到远处抛过来的球,能瞬间计算出它的运行轨迹和速度,能移动身体用手臂把它接住。我们能轻松地学会新的语言,特别是小孩子。我们能精通棋艺。我们能记住几千个人的相貌而不混淆。我们能创作音乐、文学、技艺,还有艺术——一切的一切,不胜枚举。

在住院的三年时间里,我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疼痛。在理疗和手术的间隙,我有非常多的时间进行反思。在这漫长的几年里,每天最大的苦难总随着“浸泡治疗”结束才算完结。所谓“浸泡治疗”就是每天一次,全身泡在消毒溶液里,然后除去绷带,把皮肤上的坏死组织刮掉。皮肤完好的时候,接触到消毒液只会稍稍有点儿痛感,绷带一般也能顺利解下来。可是如果仅仅残存一点儿皮肤或者根本没有皮肤,就像我这样的严重烧伤,绷带直接粘在肉上,遇上消毒液的刺激,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赞叹人类大脑的不只有莎士比亚。事实上,我们对自己的认识与莎士比亚的描述并无二致(虽然我们确实认识到我们的邻居、配偶、老板常常达不到这些标准)。在科学领域里,这些关于人类完美推理能力的假定被写进了经济学中。在经济学里,这一基本观念被称为“理性”,它为经济理论、经济预测和政策建议的产生提供了基础。

在以后的三年里,我被迫住在医院里,浑身上下全是绷带。偶尔在公共场合出现,身上也要穿着特制的合成纤维紧身衣,头戴面罩,样子活像一个“蜘蛛侠”。由于无法像朋友和家人那样参加日常活动,我感到自己已经与社会隔绝了,于是我像旁观者一样,开始观察曾经构成自己日常活动的各种行为。我好像一个来自不同文化(或不同星球)的人,开始反思各种不同行为的目的,既包括我的,也包括别人的。例如,我想弄清楚为什么我爱这个女孩而不是另一个;为什么我的日常活动要根据医生的安排来设定,而不是按我自己的;为什么我喜欢攀岩运动,而不喜欢学历史;为什么我非常在意人们对我的看法;不过,我想的最多的还是生活中人们的行为究竟受什么力量的驱动和促使我们行动的原因这两个问题。

从这一视角出发,就我们对人类理性的信念而言,人人都是经济学家。我不是说我们每个人都能凭直觉创造出复杂的博弈论模型或懂得一般显示性偏好公理(GARP),而是说我们对人类本性的基本信念与经济学的立论基础是相同的。在本书中,我提及的理性经济模型,就是指多数经济学家和我们很多人对人类本性的基本假定——这一既简单又令人信服的理念,即我们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

在一个18岁的以色列少年的生活中,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五下午。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灾祸从天而降,短短的几秒钟,一切都无可逆转地发生了。一盏大型镁光灯(战场上用来照明的那种)发生了爆炸,导致我全身70%的皮肤遭受三度烧伤。

虽然对人类能力的敬畏之情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敬佩之心是一回事,认为我们的推断能力完美无缺是另一回事,二者相去甚远。事实上,本书探讨的就是人类的非理性——我们与完美之间的差距。我相信这样的探讨对于探求真正的自我是非常重要的,并且还能使我们在现实中受益。深入了解非理性,对我们日常的行为和决定,对理解我们对环境的设计以及它给我们提供的选择,都很重要。

不过,在给你们讲述我对吃饭、购物、爱情、金钱、拖沓、啤酒、诚实,以及对生活中其他领域的研究之前,我觉得应该先给你们讲一下我的另类世界观,也就是我写作本书的初衷。尽管这些研究异常古怪,却普遍实用,且吸引眼球(有的妙趣横生),但不幸的是,真正把我带进这一领域的是多年前一起绝非好玩、绝非有趣的意外事故。

我进一步观察到,我们是非理性的,但这种非理性是可预测的——我们的非理性一次又一次,以相同的方式发生。不论我们作为消费者、生意人,还是政策制定者,懂得了非理性的预测方法,就为我们改进决策、改善生活方式提供了一个支点。

我希望这本书能够帮助你们从根本上重新思考使你们和周围其他人生生不息的动力是什么。我希望通过展示内容广泛的实验成果和趣闻逸事(其中很多是饶有趣味的)来达到这一目的。一旦你们看到某些错误的发生是系统的、有规律的,看到你们一犯再犯的原因,我想你们就会开始学习如何避免这些错误。

这就把我带到了传统经济学与行为经济学之间的真正“摩擦”(莎士比亚可能会这样说)中。传统经济学认为人们都是理性的——这一假定的含义是,我们能对日常生活中面临的所有选择的价值进行计算和权衡,择其最优者而行之。一旦我们犯了错误,做了非理性的事情,又会怎样呢?这里,传统经济学也有答案:“市场的力量”会迅速把我们拉回正确理性的道路。事实上,就是基于这些假定,从亚当·斯密以来,一代代经济学家推导出了深远的无所不包的种种结论,从税收到保健政策,再到商品、服务的定价。

读完这本书你们就可以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还有其他很多问题的答案。这些问题既与你的个人生活、职场生活有关,也涉及你观察世界的方法。例如,上面讲的有关阿司匹林问题的答案,不仅与你如何选择药品有关,还可以用来观察我们整个社会所面临的最重要问题之一——保健产品的成本和效果。背诵《圣经》十诫可以有效地减少不诚实的现象,这给了我们一些启发,有利于帮助我们避免下一个类似安然事件的发生;懂得了冲动进食时的心理机制,就可以了解生活中其他形式的冲动决定,从而懂得,为什么“储蓄备缺,未雨绸缪”这个道理人人皆知,但实行起来却那么困难。

但是,你们会从本书中看到,我们远远不像传统经济学理论所假定的那么理性。不仅如此,我们这些非理性行为并非无规律、无意识,而是成系统的。既然我们一再重复,它就是可预测的。那么,对传统经济学进行修正,使它脱离真空的状态(它常常经受不住推理、内省,尤其重要的是,经不起实验检验),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这正是新兴的行为经济学领域,也是本书作为这项事业的一小部分,正在试图达到的目标。

工作之前让员工背一下《圣经》十诫,大家就能比较诚实,起码在刚刚背完的时候是这样。如果没这样做,不诚实的现象会更多。这又是为什么呢?换言之,为什么荣辱规范可以减少工作中出现的不诚实现象?

正如你们会看到的,本书的每一章都基于我数年来与杰出的同事们一起做的一些实验。为什么要做实验呢?生活是复杂的,多种多样的力量同时向我们施加影响,这种复杂性使我们难以弄清楚到底是其中的何种力量、如何促成了我们的行动。对于社会科学家而言,实验就好比显微镜和闪光灯,可以帮助我们把人类行为放慢,分解成一个一个的镜头,把每种力量单独提取出来,放大开来,仔细加以观察,让我们直接地、明确无误地检测我们行为的原动力。

头痛的时候,我们花5美分买的阿司匹林吃了不见效,可是花50美分买的阿司匹林却能立竿见影。这又是为什么?

关于实验我想强调一点:如果实验的结果受到具体环境的局限,其价值也有局限性。不过,我希望你们这样来看待这些实验,即它们是对普遍原则的具体演示,提供了对我们思想和决定的深入洞察——不仅是在某一特定的实验环境下,而是通过推断,洞察到生活中其他多种环境。

我们有时候兴致勃勃地去购物,买回来一大堆东西,却放在家里用不上。这是为什么呢?

每一章,我都试图进一步把实验结果推演到其他环境中,以描述它们的内涵可能与生活、工作、公共政策等方面的关联。当然,我推演出的关联,仅仅是一部分。要想从中乃至从社会科学的总体上获取真正价值,对读者而言更重要的是,要花点儿时间想一想如何把实验里所确认的人类行为原理应用到你们的生活中去。我建议你们每读过一章后稍事停顿,考虑一下实验中揭示出的原理能让你在生活中有所得,还是有所失,更重要的是,在你有了对人类本性的新认识之后,将如何改变自己的行为。我们真正要探索的也正在于此。

我们常常暗下决心节食减肥,但是只要看到卖甜点的小推车一过来,我们的决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现在,我们就来开始这一探索之旅吧。

很多人对我说,我观察世界的方式异乎寻常。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时时要做各种各样的决定。在我20多年的科研生涯里,乐此不疲的就是要搞清楚影响这些决定的真正(而不是人们想当然的那些)因素,这种探索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