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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采访

B医生说,她们只有在进食的时候才能忘记孤独、感到放心。

“最近最让人忧心的,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她们不单单是对于学习之类的事情缺乏自信,而且严重缺乏让别人接受、认同自己的存在的体验。由于缺乏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经验,她们对现状严重不安。所以,哪怕是一点点挫折都会让她们坠入孤独的深渊,产生被人抛弃的感受。”

爱情和亲密关系,本不应该是必须达成目标后才能获得的东西,不能像解决其他问题一样,先设定一个目标,然后思考方法、制订计划后才能获得爱。然而让我们看看现在的亲子关系,家长的爱不再是无私的、无条件的给予和接受,而是必须达成某些目标之后,才能得到,才有资格成为所谓的“乖孩子”。B医生认为,就连如何接受别人的爱也成了问题,这也是人们陷入不安的原因之一。

不出所料,医疗第一线也观察到这种趋势。

“爱情、亲密关系都属于十分情绪性的东西,需要有自然的、发自内心的感情的波澜才能够产生。比如夫妻之间本应该可以推心置腹地进行交流,但现实中真正能做到的夫妻却并不多。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十分和睦,但内心却并不能充分交流。这种关系被称作伪交互性,在这种关系下,夫妻双方都认为一旦发生矛盾就会分手,所以会想办法相互迁就。这种状态让人不禁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缺乏感情的波澜和迸发,是稀薄且充满虚伪的,就像在表演自己的角色一样……就连关爱、照顾他人都被当作任务来完成,可以说是一种虚伪的关系。之前不是在埼玉县的浦和市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吗?在高中当老师、人望颇高的两口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原因是孩子非但没有走上他们规划好的精英之路,反而还对家长施以暴力。我觉得被家长杀害的孩子,一定是发现了刚才我说的那种虚伪的关系……”

“现状还是老样子,患者一直在增加。其中拒食、过食混合型的患者和过食呕吐症患者最多。以前拒食的女性,说不吃就是不吃,她们一旦决定不吃,估计就是用钳子也撬不开她们的嘴。但是,最近人们的忍耐力越来越低,拒食的状态撑不了多久,就会转变成过食呕吐。”

家长的人生,还有控制着家长人生的妖怪般巨大的管理体系,当孩子面对这些看不见的压力的时候,却惨遭家长的杀害……经手过众多家庭纠葛案例的医生,以这桩揭露出现代家庭的恐怖底色的案件为线索,指出人类变身“机器人”的预兆,并描绘出身患过食呕吐的女人们所处的舞台布景。

从《妻子们的思秋期》到《饱食穷民》,十余年来,临床心理学专业出身的心理咨询师B医生一直陪伴着我走在探寻日本内心世界的旅途中。

塞入内心的口袋

就连爱都成了目标?

“现在医院的计算机化、网络化也越来越发达,感觉医生不是在给病人看病,而是在和计算机打交道,就连脑子都被计算机的系统禁锢住了。但对于患者来说,这样究竟是不是有益呢?虽然现在可以一瞬间就了解患者相关的一切信息,也少了很多麻烦的过程……”

“对对,就是这种。也就是说社会整体都变得像‘机器人’一样。”

专业治疗身心疾病的C医生说着,停下从早晨到现在不停替患者诊治的双手,歇了一口气,坐在转椅上向我转了过来。

“就像是温柔版的法西斯主义?”

我最迫切想了解的是,C医生通过诊治拒食症和过食呕吐症等各种身心疾病,究竟都看到了些什么。这间小小的诊室里所折射出的世间百态的缩影,又是何种模样?医生十分认真地倾听了我的话,并在后续的多次采访中向我讲述了从临床诊断现场角度出发为这个社会开出的诊断书。我将部分采访笔记整理、总结在此。

“拒绝上学有什么不好?过食呕吐?也没关系嘛……现在的社会连人们的愤怒都能吸收,让其烟消云散。人们迷失了自己真正的需要。现在对日本职业足球联赛的狂热给人一种很是虚伪的感觉,就像是人为炒起来的一样。我们就是这样被看不见的暴力驯服成一群忘记愤怒、没有力气的优良市民。”

“比如,来我这里看病的孩子们,我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压抑。如果是在人际关系中能将自己的心里话原原本本、和盘托出的孩子,就不会得病了。但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少了。现在的孩子们从小就在自己的心里放了一个小口袋,将本真的自己收进这个口袋里。我看着这些来看病的孩子们,这种感觉就特别明显。对于他们来说最为有效的治疗莫过于帮助他们打开心中的口袋、解放出他们真正的自我。每当我小心翼翼地帮助他们打开内心的口袋时,他们就会像久旱逢甘霖一样向我求助。我现在特别有体会,千万不能跳过这个步骤,怪孩子不配合什么的。不过,我干了这么多年,发现孩子们的心扉一年比一年沉重,心里的口袋越来越难打开。再也不像早些年那样,只要我一伸手,就能轻易敲开孩子们内心的大门了……”

然而现在,就算是冲破常轨的行为也往往会被社会体系吞噬。我们是否可以认为,社会正变得不再惧怕脱轨的行为呢?

将本真的自己放在内心的口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她们的父亲过度适应公司的工作,沉湎于提高效率、增加利润的行为,除了工作以外对其他事物全无任何兴趣,可以说是脑子里被灌输了工作程序的“机器人”职员。她们的母亲为这样的丈夫奉献一切,只能在对孩子的过度关怀中寻求自己的价值,也是脑子里被灌输了如此价值观的贤妻良母“机器人”。这些女性都是在这样一对对依赖共生关系下的“机器人”家庭里长大,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剧本走进良好的学校,成为贤妻良母,被驱赶着走上设计好的、没有坎坷的人生,然而她们一定看破了其中虚伪的本质。在识破谎言的一瞬间,她们会在坐立难安的焦躁感的驱动下,冲破家庭这一压迫人的装置的限制,去寻找真正的自己。虽然在常识看来,她们是脱离了正轨,但在医生看来,“正是现代社会中所谓的‘健全’家庭,孕育出这样的不健全因素”。

“其实压抑还只算是早期的心理控制,随着时间的积累会逐渐被合理化、自我说服……”

可以说,这些身患进食异常症状的女性,正是通过疾病这一脱离社会常轨的行为,揭示出了现代社会的症结所在,并对其进行批判。

自我说服?

“对于男性来说,公司是一个像母体一样的地方。公司就像是他们的母亲。工作的时候,他们在这样一个虚拟家庭中扮演婴儿的角色,而每天五点下班后,进了经常光顾的酒吧也有老板娘哄着。晚上回家之后,还有扮演母亲角色的妻子相迎。看看他们,几乎整整一天都有‘妈妈’陪着。像他们这样的人,可以一直当自己是‘企业巨婴’,一直到六十岁退休回家,比女性要轻松多了。再反观女性,不光无时无刻都活在来自男性的评价之中,就连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长相都要被人残酷地挑剔。所以,就算她们想通过拒食和过食寻求短暂的退化,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没错。自我说服的后果,就是心理的口袋变得又干又硬。其实我们成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一个交代。然而对于孩子来说,比如通过过食症这一导火索爆发出的,就是在本应该了结的地方又重复揭开旧伤,吃了吐,吐了又吃,痛苦不堪。我们必须要帮助这样的孩子。好多孩子说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多次割腕自杀,对于这样的孩子,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挽救他们的生命。像我这样如履薄冰地和孩子、家长们打交道的人来说,只能想尽办法将他们本应了结却未果的问题重新找出来……只能让家长们不要逃避、直面自身的问题……”

她们所希求的是温暖、拥抱和安心感,为了寻找到对真实自我的认可而不断漂泊。

在不断的自我说服中,心中的口袋会越发坚硬,系紧口袋的绳子会越来越难以解开啊。

“就像人的肺是对应于空气中的氧气成分而生成相应机能一样,对于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们来说,有一个安全舒适的家,身边有亲友的期待和祝福本应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然而,现实中却并非总是这样。等待他们的并不总是期待和欢迎。孩子们几乎每一天的表现都要被打分、评价。比如今天表现得好,今天表现得可爱,然而明天如何却没人知道……我们的现代社会,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在希求一个没有评价和监视、情绪和身体能不受到伤害的安全地带。然而,学校不是这样的地方,家庭也不是,那人们的安全地带究竟在哪里呢?只要人们不安的根源不消除,这种病症就不会根除,只会继续增加。”

“没错。正因为家长已经告别过去,才有了现在,要想化开他们心中的坚冰并非易事。强行撬开他们内心的大门,会产生严重后果。他们表面上已经接受了过去,其实并非这样。过去的负债会压在孩子们心中,给他们带来痛苦。直面这个事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会让人陷入混乱和不安……”

对于这一问题,斋藤医生是这样说明的。

要是没有一个这样的机会,人们就会将过去的记忆密封起来,假装没有任何痛感和伤痕地活着。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没办法直视自己的社会中。这是彻头彻尾的虚伪。

进食异常患者为什么增长如此迅猛?我在“呕吐的女人”一章中也曾提到,此类患者增加的社会背景之一,是以瘦为美这一媒体日夜宣扬的价值观,驱使女性不断投身于瘦身减肥大潮。然而,我认为其根本原因还是人们对于生存的不安。

不允许绕弯和失败的社会

“机器人”家庭的压迫

“孩子们本应是在不断地走弯路、有时会受伤的过程中成长发育的。你想想,孩子们走在路上,是不是特别喜欢溜边走,或者贴着水边走?因为孩子们都是在绕弯和跌倒中长大的,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性。我觉得,越是能够容许孩子们绕弯、跌倒的社会,就越能保留孩子们的天性,这个社会、集团中个体的生存能力就越顽强。然而现在的社会能够容忍孩子绕弯的幅度越来越小,认为这个容忍幅度一旦超出某个程度,就再也回不到正轨。社会越来越倾向于塑造只沿正轨前行的人,而将孩子们成长所必要的弯路视作危险地带,彻底封锁、彻底阻挡他们的各种体验。假设这里是一个悬崖,你让孩子们在离悬崖很远的地方玩,那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我会对那些拒食、过食、不上学的孩子们说,堂堂正正地痛苦好了,因为痛苦一点都不丢人。然而这个社会根本不允许他们这样。会有人催他们快治病、快上学,对吧?我不会这样。我会告诉他们,你现在的经历比起上学重要得多,所以你可以继续好好地病下去!”

“现在,完全没听说过这一社会问题的人,可以说是非常迟钝了。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方面的问题,哪怕没有异常进食症状,也多少会有一些其他症状。这类患者的数量已经逐渐超出了精神病院或者精神科门诊的可容纳范畴,就连医生都开始推荐、介绍患者去参加自救组织了。她们的年龄分布极广,从小学高年级到已经绝经的中老年女性患者都有。那些自救组织里甚至有很多都是家长带孩子一起来参加的……”

那大人们呢?

斋藤医生表示,现在的患者已经和以前不同,拒食和过食的混合型患者增加了很多,有患病经历的人也越来越多。

“大人们虽然也想走弯路,但他们心中的理智却在压抑着他们,警告他们不可以这样。走弯路,就意味着要脱离现有范畴,或是跑到道路的两边,这与他们对残疾和疾病的看法有很深的关系。其实走弯路对人类来说是一件非常有价值的事情。

“我现在经常收到这些自救团体的求助。她们病友之间打招呼的方式是拥抱,就连初次见我的时候也向我寻求拥抱。在外人看来,应该是挺让人惊讶的……”

“刚想起来,昨天有一个有些发育不良的女孩子来看病。她患有儿童抽动症,总是喊‘屁股!大便!屁股!大便!’,而且喊个不停。她的家长不停地制止她,不让她说。然而家长越是制止她,她就越控制不住,声音越喊越大。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大,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并朝她看过去。也就是说,她认为她做得对极了,她喊的是能够吸引周围目光的词语,是一种表达方式。

拒食、过食呕吐的症状正像野火一样蔓延,年年加重——这已经是医疗一线人员公认的事实。现在,距离记者报道本书“呕吐的女人”一章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进食异常患者在全国各地不断增加,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女性患者们的自救团体。斋藤医生的话,就是从女性自救团体开始讲起的。

“她的母亲说,哪怕走在大街上都是这样,实在是特别难为情。然而我却建议她,要让女儿想喊就喊出来,声音越大越好。听说立春撒豆节那天,她就一边大声喊着‘屁股!大便!’一边撒黄豆驱鬼,把邻居都吓到了。我说来诊疗室可以随便喊,她可高兴了,笑个不停。

孩子们从小就在家庭这一“舒适的牢笼”中,看着将业绩视为唯一人生价值的工作狂的父亲,和为丈夫奉献全部并以此对其反向控制的母亲长大,成为一个仅能通过他人的评价来判断自我价值的人。而学校制度的主要功能就是培养这种空虚的人格,能够与其规范同步的学生,才被认定为能担负起下一时代重任的合格“机器人”。

“虽然对于家长来说,她这样确实令他们挺难过的。但是她这样做可以获得别人的瞩目,可以防止她的内心出现更加严重的问题,比如说抑郁等。所以,如果压抑她现在的状态,很可能会出现其他的病症。”

成瘾本身是适应行为的一种,表现为个体过度适应环境,并逐渐发展为自我破坏的现象。我们所生存的环境(体系),时刻通过某种方式逼迫我们产生成瘾现象(亦即趋向自我破坏)。……现代市民受到暴力压迫的情况少了很多,然而,严格的评价制度取代了暴力对人进行管理,并依据人的“质量”进行阶层划分。社会的评价制度在内化后形成了人们的自我评价,使人们自觉主动地将自己客体化,并努力成为对他者(社会)来说的“优质产品”。进食异常的女孩们心中的自我苛责和对自己身体的客体化是最显而易见的例子。患有拒食症状的女孩们在体重骤减后才被诊断为病态,但事实上她们的病状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存在。当她们的自我目的变成家长眼里的乖宝宝、老师眼里的尖子生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开始体会“生存之艰”。对于她们来说,脱离规范本身就是开辟回归之路的手段。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会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引大人的目光呢?是不是她心中存在对关爱的饥渴,或者空虚感之类的问题呢?

在追踪A子案例的过程中我发现,具有暴力倾向的工作狂丈夫和为丈夫奉献一切、形成依赖共生关系的贤妻良母,构成了一幅从根基上支撑日本企业社会的世相。原来从“成瘾”这个关键词出发解读现代社会,就能看到如此丰富多彩的众生相——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又去造访了久违的斋藤学医生的研究室。他既是精神科医生,同时也是《成瘾社会》(安·威尔森·雪夫原著)日语版译者。该书中有以下这样的文字。

“没错。正因为如此,我们接受她的这种行为,是可以帮助她填补心中对爱的渴望和空虚的。她的这种病症,属于儿童抽动症中的‘抽动秽语综合征’,越是不可以说的话就越要说,越是在不可以说的地方发病就越严重。”

从小学生到中老年

这个病症,就像是对不允许出格的社会的反照、讽刺和抗争一样。

临近年末的一个寒夜,A子冲进律师事务所。她又因为一些小事遭到了丈夫的殴打。每次家暴之后,丈夫都会像野兽一样疯狂进食。这一次,她看到饿鬼一样的丈夫,才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下定决心要爬出这个无底的沼泽。

病态反而是“健康”

“那些曾在《妻子们的思秋期》里登场的酒精成瘾的妻子们,在和工作狂丈夫的婚姻中,既感受不到身为妻子的人生价值,也感受不到作为一个自立的女人的人生价值,她们在寻求身份认同的道路中失去方向,只能通过酒精来逃避这一危机。这也证明那些遭受家暴的妻子们所处的基本环境完全没有任何改变。A子正是因为没有找到能产生认同的自我身份,才单纯通过照顾丈夫来获取自己的人生价值。在重复这一行为的过程中,形成了依赖共生关系这一成瘾症状,最终人生陷入了泥潭。”

“来到诊疗室的病人,全都在拼命地想要表达些什么。那个喊着‘大便’的孩子还不算最严重的,最近一心寻死的孩子是越来越多了。每天夜里都会有两三个电话打过来,说不想活了,现在就想去死,可不可以去死。有几个孩子,我告诉他们可以给我打电话来,所以每天晚上电话就会像设了闹钟一样打过来。我除了倾听他们的心声,没有别的办法。

A子的丈夫一方面是典型的工作成瘾,另一方面还有购物成瘾,常常突然没来由地买来很多贵而无用的东西。家里堆满了一次都没穿过的名牌衣服,他却从来不以为意。然而A子却对丈夫百依百顺。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她表现出的顺从甚至让人感到气愤。

“其实,无论是拒食的孩子还是过食的孩子,好多人都对我说不想把病治好,想就这样保持病态。他们周围的人,要么在催促他们治疗,要么鼓励他们不能因此丧失自信,只要努力就会有希望等。对于病人来说,这是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语。他们根本不想治疗,也不想抱希望,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明天、未来不知道会比现在更加悲惨多少。对他们来说,处于病态反而意味着他们的生命是有所保障的。”

这是一首我经常引用的,赞美性别分工的固化形象的演歌。可以说,无论是写出这类流行歌曲的演艺圈风向,还是面对沉迷赌博或反复出轨的丈夫却无法拒绝的女人生涯,都是日本这一成瘾社会的典型图景。

但是作为负责治疗的医生来说是件麻烦事吧,您会怎么处理呢?

生时无相知亦非陌生人为君所倾尽我全力手中针线身上衣伴君一生思我情

“我对一个病人说过,如果你真的不想把病治好,那么保持病态活下去也是人生的选择之一,你想面对黑暗的一面也没问题,要一直绝望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既然他们会选择来找我倾诉,就说明他们其实还是朝着治疗的方向努力的……”

所谓依赖共生关系,是指一个通过让对方依赖自己而控制对方的人,和一个通过依赖对方来控制对方的人之间所形成的依赖与被依赖的人际关系成瘾。形成这种关系的两个人会无止境地向对方索取,通常会形成互相憎恶却无法分开、互相蔑视却不能缺少对方的局面,重复着爱恨纠缠的悲剧。

这个社会上,其实很多人都或多或少地想要保持病态的吧?

其中有一种成瘾行为叫人际关系成瘾,其基本类型,就是被称作依赖共生关系的成瘾模式。

“只有病态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希望周围也允许自己保持真正的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不被人怪罪。”

比如,吸烟这种行为如果具备了无法抗拒的强迫性,就可以说是吸烟成瘾。有专家指出,上完厕所后洗手要洗上两个小时,或是每隔二十分钟不洗手就坐立不安的洁癖也是成瘾的一种。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社会是不允许人们做真实的自己的。不光如此,社会上还到处宣扬减肥、健身的论调,仿佛不出去跑步,就要被时代抛弃了一样。

酒精成瘾、赌博成瘾、购物成瘾、药物成瘾、拒食过食呕吐、工作成瘾、性成瘾,甚至还有偷窃成瘾、从贷款公司借贷和刷信用卡成瘾,人类的成瘾行为多种多样。

“现在不是都说,随着社会财富的增加,人们就不必再关注精神世界,健康才是人类唯一的价值基准。也就是说,这种言论认为精神的价值在逐渐下降。然而,那些患有拒食、过食症的孩子们,以及有其他心理病状的孩子们已经脱离了所谓的社会主流价值观,将价值取向放在了精神层面上,甚至到了精神过敏的地步。他们通过拒绝治疗的方式,对这个只重视身体健康的社会进行着反抗。他们想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到真实的自我。然而他们的存在方式,完全不被这个社会所接纳。”

还有一种解释是:“成瘾行为通常以日常生活中能为个体带来益处的习惯开始。作为习惯被逐步强化的结果,可能会转变成对个体造成不良后果的无益习惯。在少数极端情况下,维持该习惯存在本身会成为该行为的目的。”

哪边更痛苦?

成瘾(addiction)这个关键词,在《日本世相》系列第一卷《妻子们的思秋期》的“追踪采访”篇章中也提到过。对于成瘾一词,专业书籍的解释是:“原本属于合理范畴内的行为在丧失自我调节功能后,即使在已知这些行为可能造成不良后果的情形下,仍然被持续重复。”

“其实,类似‘他们是因为缺少父母的关爱才变成这样的’是一种非常容易遭人误解的说法。很多家长都认为,自己已经倾注了一切去养育孩子。为了不让孩子成为没有教养的野孩子,他们精心设计了养育孩子的模子,拼命让孩子按照自己设计的模子成长。对于他们来说,你说责任在家长,他们是不会接受的。因为在现代社会,不这样做的话家庭就无法适应社会,所以家长们才会不惜一切去执行。然而,他们越是想去适应社会,孩子们受到的压迫就越是厉害。他们越是想让孩子独立,孩子就越容易依赖他们。所谓依赖,就是拒绝进行选择和决定,拒绝自己寻找答案,无法独自找到真实的自己,心灵被牢牢地套上枷锁。比如,我想喝这杯咖啡,但是,需要先获得别人的许可之后才能喝。就像说,我是既想喝咖啡,又不想征求别人的同意,但是不问别人就不能喝的话,心中被压抑的欲望就会越发膨胀。”

成瘾

无法表露真实的自己,被迫戴上面具伪装出另一个样子生活下去,由此造成的痛苦才是万病之源。

他们之间最本质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为A子提供心理咨询的咨询师告诉我,解读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成瘾”。

“孩子只有沿着家长给他规划好的路线、言听计从才能成为优等生。但是,当他们上了初中、高中之后,这样的孩子凡事都循规蹈矩不懂变通,会被周围的人嫌弃,看作是无趣的人。虽然他们可能会被人推举当个班长、学生会主席之类的,但作为一个人来说可能会被孤立。而对于孩子自身来说,到了一定年龄后,当在外部的体验中碰壁,就会将目光转向自己。这样一来,他们势必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并将目光转向自己所处的亲子关系。他们本来就具有依赖性,心中充满了无法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痛苦和压抑的欲望,一旦看向亲子关系的目光和心中的积怨碰撞在一起,问题就开始浮出水面了。”

“A子虽然深受家暴之害,甚至身受重伤,但是她不照顾丈夫,心中的欲望就得不到满足。她会认为没有了她,他什么吃的都不会做,上班穿的白衬衫都找不着,要是没有自己在身边照顾他会活不下去……所以她宁愿忍气吞声奉献一切,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对人生价值的追求……”

是说“你们为什么让我变成这样!”这样的不满情绪会爆发吗?

负责调解家庭矛盾的律师们表示,在很多家暴案件中,尽管丈夫实施家暴,有时甚至会让对方受到需要去医院处理的外伤,可很多妻子依然不愿分手。A子也是一样。她曾三次在受到家暴后冲出家门,甚至曾经一度按照律师的建议向家庭法院提交离婚调解申请,但最终却自己提出撤诉。

“比如说,让我们用拒食举个例子。孩子因为朋友无心的一句话而想要减肥,而家长却想让孩子吃饭,曾经十分听话的孩子这会儿却坚决反对,不听家长的话。如果在这样的家庭关系中,孩子在其他方面也开始反抗家长的话,心中积累已久的情绪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所以才会出现‘你们为什么让我变成这样!’的控诉。如果家庭里还存在父母不和或是离婚等其他问题,这些问题也是可能成为导火索的。”

A先生每次进行家庭暴力,都是由于一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比如他加班到半夜回家之后,会因为发现没有准备吃的、西裤没有熨平、屋子没有收拾整齐等每个家庭都存在的鸡毛蒜皮之事而大发雷霆。他会一把抓住妻子的头发把她拉倒在地,拳打脚踢。每次丈夫发疯,她都只能咬着牙,忍受到狂风暴雨过去为止,这时她的身体会像被鬼压身了一样动弹不得,根本没办法起来去准备吃的。每当这种时候,她只能一口气喝干一瓶提神用的能量饮料,才能勉强站立起来。

无论通过何种途径,孩子都会通过重回真实的自我、保持真实的自我这种反抗的方式,来动摇家庭。

据说,结婚没几年A先生就开始对她施加暴力。也就是说,他们的婚姻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和暴力同在的。

“在孩子的动摇中,如果全家人能够一起挺过这一阶段,他们也会迎来一次‘蜕变’。这个过程被称为家庭的重组,家长和孩子的价值观都会产生变化。只要家庭成员能够达成共识,认为别人的眼光其实无所谓,社会上的价值观也不那么重要,就能迎来希望的曙光。但实际上要实现这一目标简直是难上加难。可以说是太过于理想化了。因为在这之前,所有家庭成员都要做好被社会抛弃的心理准备。”

一个曾在钢铁厂工作的朋友告诉我:“比如,像日本钢管集团福山炼钢厂这种技术先进的工厂像雨后春笋一样在全国出现的时候,人们都急红了眼想要让厂房早日完工。哪怕能早完工一天,施工费要多少给多少,因为早一天投产能带来的利益远比施工费要高得多。在那个所有人都相信经济能够永远增长下去的年代,很多由大学工科教授推荐的优秀人才都进入了钢铁行业。”但是,无须赘言,各位读者当然也都知道钢铁行业后来所遭遇的变故。A子说,A先生也正是受此牵连被分配到了和钢铁厂总公司没有直接关系的部门,但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始终都是一个工作狂。

也就是说,所有家庭成员都被套上了价值观的枷锁,戴着虚伪的面具过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因此,“蜕变”正一年比一年变得更加困难了呢?

他从一所国立大学的工科研究生院毕业,拿到了硕士学位后进入了一家钢铁厂。在他走入社会的那个年代,人们心中“钢铁立国”的思想还根深蒂固。

“是啊。昨天还有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来找我。他女儿今年二十三岁,患有过食症,正在我这里接受治疗。他家在本地是延续好多代的名门望族,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体面又幸福的一家人。然而,他心里却深怪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如此给自家丢人、抹黑,让我赶紧治好她,越快越好。但是,他越是催我治,我就越告诉他没有办法。因为现在出问题的不光是他女儿,他的其他子女也出现了问题。所以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您越是催我赶紧治,就越早看见地狱。我话音刚落,这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就哭了起来。他一边流泪一边告诉我,说他无论如何都舍弃不掉自己的执念,没有勇气摆脱社会上的价值观……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的痛苦,就像被无数的枷锁五花大绑一样,动弹不得。”

A先生年轻时曾参加学校的划艇运动社团,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壮汉。之所以想起了这对夫妇的案例,是因为听说他和官员还有外科大夫们一样,都有着暴饮暴食的习惯。

被无数的枷锁五花大绑起来,这才是“地狱”。

A先生两口子虽然都是婴儿潮时代出生的人,但是却和上面说的学生运动毫无关联。

“和妻子之间的男女关系、日本传统家族制度的残渣、学历社会的负担……压迫在他肩上的大山太多了。他原本希望女儿按照他规划好的路线长大,大学毕业,找个名门子弟结婚……现在就一味责怪女儿为什么要脱离社会的轨道,毁掉他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名望。”

虽然我在采访中不会刻意打探采访对象的过去,但在最近采访的几对离婚案例中,有好几对夫妻双方都是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一代人,又都是年轻的时候参加学生运动认识并最终走向婚姻的。其中一个妻子向我讲述了自己的凄惨遭遇。在那个上下都在叫喊“大义”的时代,人人都在精神的共振带中异常敏感,在类似催眠状态的陶醉中相互吸引,而现在却像从美梦中醒来一样。或许这一代人,已经全面进入了清算时期。

我们失去了动物性的传承吗?

A先生今年四十八岁。他的妻子A子今年四十七岁。

刚刚您讲的孩子们的心理状态,还有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近些年这些关系全都出现了恶化趋势,而且又呈现出相同的特征呢?我听说过这样一种假说,说是由于婴幼儿时期的母子关系存在问题而造成的。医生您怎么看?

壮汉的暴力

“我们经常见到这样一幅场景,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怀里抱着的婴儿。确实,母亲注视孩子的时间是非常长的。一般来说,一个成人很难在这个距离下长时间地盯着同一个地方,他们很快就会把视线移走。但是,母亲和孩子之间却不受这一规律的束缚。母子之间正是通过这种注视,获得对人际距离的免疫。婴儿通过接受母亲目光的注视,体验人与人之间亲密接触的感觉,体验与人的肌肤接触。据说,对于成年人来说,关系亲密的人之间的距离保持二十五厘米最为合适。现在,我和您之间的距离有这么远,就说明……”

在思考依旧保留着大量动物本能的暴力性的男性世界时,我的思绪又辗转漂移到了一个离婚的案例。

我们的关系是疏远的……

“在医生圈子里,比如外科医生之类的,好多人在做完一台手术之后,不使劲吃、使劲喝就完全无法舒缓心中的压力。手术的压力太大了,做完手术之后仅靠休息根本无法释放,他们的身体需要和压力同等程度的外界刺激。通过大量进食来缓解压力的方式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没错。但是,婴儿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要亲密得多。我们在儿时经历了这样的过程,长大之后遇到所爱的人,才能突破人际距离走到一起,实现生殖功能。也就是说,母亲通过突破和孩子的人际距离,已经为孙子的诞生铺平了道路。孩子在母亲的怀抱中,享受着母亲的注视,在肌肤接触中体验到的感觉将会在他长大成人、生儿育女的准备中起到重要作用。但是,我认为现在人们在人际距离的免疫上的不足已经开始在各个方面产生了影响。当然,一个人的一生并非只由婴幼儿时期的经历决定,但我在治疗拒食症和过食症的过程中经常感到,很多病人在人生之初理应感受动物性的亲密抚触的时期,并没有充分地体验过类似接触。无论孩子还是大人,都在心中压抑着孤独,所以他们必须想办法将其克服,这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几天之后,我向精神科医生打探临床医疗现场所见到的众生百态时,也听到了同样的事情。

患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和家长,都在向我们倾诉着什么?

“公务员宿舍房间本来就小得很,好多家里孩子中考或者高考的人都放弃了夫妻生活。可能说出来很多人都不相信吧。但是另一方面,一些年纪比较轻的,也会选择出去找特殊服务。找特殊服务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在发泄而已。不这样的话人会疯掉的,因为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压力巨大的世界。”

“原本孩子自出生起就会出于生理上的反射去依靠父母,婴儿身体的构造也十分适合哺乳。他们与生俱来就具备寻找母亲的乳房和喝奶这一原始反射。无论是肌肤的温度,还是皮肤的感触,还有柔软度、声音等一切身体的信号,都是发生在母亲和孩子之间的相互应答。孩子越是喝母乳,母乳的分泌也就越是旺盛,同时母亲的内分泌也会更加良好,从身心各个方面都会形成良性循环。在这个良性循环中,孩子体验了从内心产生期待,到期待得到满足的过程,会在心中构建出一个关爱自己的母亲形象。有一种学说认为,这是人际关系中最基础的信任关系的原型。然而在最近的临床诊断观察中,经常会见到无法建立这一动物性的身体、心理的良性循环,或是这一循环没有正常发挥作用的案例,甚至让人怀疑几代人之后我们人类是不是会发生本质的改变。有很多母亲不会拥抱孩子,不会缩短和孩子的距离,甚至觉得为孩子哺乳是很脏的事情。”

“那他们那方面的生理需求呢?”

这样的例子很多吗?不抱孩子,那怎么办?

“在完成了一场‘战役’之后的晚上,他们吃喝的样子简直可以用‘惨绝人寰’这几个字来形容,完全就是‘暴饮暴食’这个词的真实写照。一杯接一杯灌酒之后,还要一口气吃上三盘意大利面。”

“虽然不拥抱孩子,但她们会去干涉孩子。她们心中确实是有孩子的,但没办法建立肌肤上的接触关系,于是会通过过度的干涉行为去弥补这一过程。”

在朋友的讲述中,最具说服力并让我浮想联翩的,莫过于他们在完成了编制预算这种最需要人手的、长时间高强度的劳动作业结束后的样子。

这样会导致她们深陷泥沼不能自拔。

“他们体格魁梧,干起事情来雷厉风行。虽然前期也会让部下帮忙收集资料和政策分析中能用得上的数据,但最终的报告书三天就能写出来。这些家伙的脑子的确非常厉害,而且从他们身上,你能感觉到一股近乎野兽的压迫感。像和政治家们拉关系,还有在机关里搞政治,他们在这些方面全都有可怕的猛劲。”

“孩子们本来需要无穷无尽的、无条件的爱,如果对爱的需求无法获得满足,产生了依赖性的性格,就会寻找其他事物去代替其所需的爱,并以此填补心中对爱的需求。如果发展到这一步,家长就会无穷无尽地给孩子提供他们所能提供的一切物质。有的家长跟我说,给孩子买了电子音乐合成器,还有给孩子买了三台电视机还配上了录像机,又买了三套高级音响什么的,前前后后花了三千多万日元,还说家里已经有两间屋子堆满了这些东西,完全进不去人了。他家女儿虽然已经到了该上大学的年龄,但她从初中起就患上拒食症,之后一直没有上学。他的女儿心中的空洞,已经到了再也无法填补的地步。最近,这种亲子关系的案例越来越多,让人非常不安。但是,对我们来说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几乎所有病例,当我们顺藤摸瓜去剖析父母的心理状态的时候,都会发现其实病人的父母也是在寂寞中成长的。当父母们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几乎都会失声痛哭,说为什么没能更多地关爱孩子……”

“相当厉害,怎么说?”

他们需要直面的是,将寂寞的感情封存在内心的口袋里度过的虚假人生这一事实。然而他们只能从此出发……

“要说东京大学毕业、进入大藏省(财政部)工作的超精英阶层,他们很早就投身于曾经只有特定阶层才有特权参加的‘考学战争’,小学就上四谷、大冢之类的名校,然后一路过关斩将成为名副其实的考场精英……可能社会上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虽然确实有人通过这种方式走上了成功之路。但之前不是有个刚刚上班没几个月就自杀了的人?这类新闻,媒体都是不报道的。虽然好些人看起来就像还要妈妈陪着来参加就职典礼的样子,但是也有另外一些在婴儿潮年代(2)出生,成为局长候补人选的中年人相当厉害。”

“是的。只有让大人回到真实的自己,重新走上真实的人生才行。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聊完了时下流行的电视剧,朋友又将话题转回了官员身上。

上文中提到的《成瘾社会》中还有这样一节。

那段时间,电视上刚好正在热播一部叫《甜蜜之家》的电视连续剧。这部电视剧讲述了一对父母为了让孩子能够考上名牌私立小学而东奔西走,使尽招数争红了眼的故事。野际阳子饰演的学龄前儿童补习学校的校长,布施博、山口智子饰演的井上夫妇的癫狂之相十分真实,极为准确地表现出了当下社会的一个现实截面。

成瘾系统,是一种以成瘾者特有的行为模式为前提的系统。成瘾者试图控制他人,用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观去控制世界。通过力量控制自己,同时迫使他人屈服,进而控制整个大自然。然而今天,现代社会(西欧社会)的自我理想终于开始变得破绽百出。对于自身力量的信仰将胜者变为“努力成功”的俘虏,将败者变为寂寞和渴望的奴隶。在寂寞和渴望中产生了对酒精、药物、食物、性、赌博、购物的依赖症状。在此我们必须认识到,对于成功的执着同样是依赖症状的一种。

我有一个记者老朋友,平时和日本中央政府官员接触较多。有一次,他跟我说起联合政府(1)成立后备受媒体关注的官员们的发家史,聊着聊着忽然十分感慨地对我说:“这些家伙真的很顽强,强到我都觉得他们是不是在还是精子和卵子的时候就已经带上这种天性了。”

我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度过怎样的人生?在我们尚未思考出结论时,我们自身中机械性的部分就已经擅自启动,和全家人一起按照“幸福家庭”的剧本表演着过家家一样的生活——这是一群追求和他人一致外表、和他人同等稳定的“趋同成瘾机器人”。隐藏在饱食泡沫时代背后的,就是这样一群时代囚徒颠沛流离的景象。

在记者生涯中,我常常听不同的朋友提到相同的问题。他们相互都不认识,又处于完全不同的社会领域中,却说出了惊人相似的话语。有时候,听着面前的人正在说的事情,却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听说过。在不断地搜索记忆后,所有的线索都会彼此贯穿,拼出一组社会现象——大概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1) 1983年12月18日进行的日本第37届众议院总选举中,自民党遭遇惨败,被迫和新自由俱乐部党组成联合政府,由中曾根康弘出任首相。

食况惨烈的人们

(2) 此处指日本第一次婴儿潮,既1943年至1949年的婴儿潮。

— 寂寥的穷民们漂泊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