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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船到桥头转了弯

省教育出版社社长是正处,叶林现在的级别是副处,等于是前进了一步。但从权力上来讲,教育社的社长显然没有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显赫。不过从叶林眼下的处境和今后的发展前景综合判断,她当上市委组织部长的可能性极低,所以转变一下思路,风物长宜放眼量,去教育社也未尝不是一步好棋。

“省教育出版社担任社长。”温琳怔怔地看向关允,“我不太懂这些,你说到省教育出版社当社长,是不是比她现在的职务要高?”

“职务是要高一些,就是以后的发展空间窄了。”关允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又问,“你姨为什么不想去?”

那个人是谁,关允当然清楚,他蓦然想起上次蒋雪松冲叶林发火的一幕,原来问题的症结在这里,就问:“调往省城什么单位?”

温琳的回答,险些让关允震惊得跳脚。

“还不是我姨的事情……”温琳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她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捧着水杯,无助地说道,“有人想让我姨调往省城,我姨不同意,那个人就发火了。”

“我姨不想离开那个人,他说那个人的婚姻也很不幸,可能也要离婚了,她想嫁给他!”

一个晚上,温琳虽然表现得还算正常,但她微小的情绪变化逃不过关允的眼睛。关允知道,温琳有事要和他商量。

关允睁大了眼睛——叶林想嫁给蒋雪松?开什么玩笑!

关允轻轻抱了抱温琳,充满了柔情,轻轻说道:“你肯定有话要对我说。”

事关重大

女人的性感全从肉感而来,此时的温琳比金一佳和夏莱都更有女人味。也是,一个男人从青涩到成熟,是经历了女人之后才有了魅力。同样,一个女人的女人味,也是来自男人的熏染。

女人就是女人,不管身份多显赫,位置多高,一旦涉及感情问题,有时简单幼稚得让人难以置信!

“当然不会,你只会让别人当替补。”温琳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紧身毛衣。现在的她身材愈加丰腴了几分,虽丰腴但不显丰满,更不显胖,而是恰到好处的肉感。

以蒋雪松现在的地位,他不能离婚,尤其是在现在的节骨眼儿上,他一旦离婚,就会前途尽毁。

关允笑道:“别瞎说,她现在是空窗期,急需要一个人填补感情的空白。正好我是她视线范围内唯一的男人,所以,我是替补。你说,我会当别人的替补吗?”

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作为一个正处于上升阶段的市委书记,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政治对手在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次婚变,绝对会被政治对手利用,并且将蒋雪松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到了家中,温琳脱了外套,粲然一笑:“苏墨虞对你有意思了。”

况且蒋雪松现在正和呼延傲博进行最后的决战,正值无比紧要的关头,呼延傲博正愁抓不住蒋雪松的把柄。如果蒋雪松此时离婚,等于是授人以柄,呼延傲博不拿此事大做文章他就白在官场混了十几年!

苏墨虞笑笑没有说话,目光却深深地落在了关允的脸上。关允泰然自若,并不回应苏墨虞意味深长的眼神。

退一万步讲,就算蒋雪松和原配离婚,也不会再娶叶林。如果叶林不在黄梁市委工作还好,她不但在黄梁市委组织部工作,还是组织部副部长,又和蒋雪松有过过往。如果蒋雪松离婚之后和她结婚,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会传出什么样乱七八糟的传闻。

“不用了,我还要回我姨那里。”温琳委婉地拒绝了苏墨虞的挽留,“晚上要是不回去,我姨非得审讯我不可。”

蒋雪松除非脑子短路了,否则以他的政治智慧,现在离婚再娶叶林,绝对是自寻死路的昏招!

告别齐昂洋,关允和温琳回到家中。临走的时候,苏墨虞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温琳要不晚上住在宾馆?反正这里房间够大。”

“你姨……怎么这么冲动?”关允本来想说怎么这么幼稚,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冲动,也是为了给温琳留几分面子,虽然他心里很想骂叶林几句。

如果齐昂洋的商业大计得以实现,黄梁的经济腾飞指日可待,不出三五年,黄梁必将厚积薄发,成为中原大地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什么冲动?”温琳一下没跟上关允的思路,“那个人离婚,又不是因为我姨的原因,是他自身的原因。”

又和齐昂洋商讨了半天投资事宜,基本上明确了投资方向。齐昂洋事先做足了功课,由黄梁辐射到豫省以及整个中原地区的大文化战略,让关允暗暗赞叹并且钦佩。在政治问题上齐昂洋确实缺少独到的眼光,但在投资和经济大计方面,他不愧为商业天才。

“我是说,不管蒋书记是不是离婚,你姨都不可能嫁给他,至少在蒋书记担任黄梁市委书记期间不可能!”关允强调说道,摇了摇头,“你姨好歹也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怎么就这么没有政治头脑?”

这也说明了一点,以他现在的级别,还入不了齐全之眼,否则,齐全就会有暗示让齐昂洋转达了。不过让关允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黄梁局势如此动荡不安,省委“一号”、“二号”不明确表态也就算了,身为省委的三号人物,齐全似乎始终游离在黄梁的局势之外,对黄梁一直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么说,你也觉得我姨傻了?”温琳喝了一口水,目光有些茫然,“我也觉得她有点傻,到了那个人的层次,还能有什么爱情可言?她却还对他一往情深,又是何必呢?人的一生,最美好最纯真的爱情也就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要我说吧,三十岁以后的感情,就掺杂了太多的社会因素,什么社会地位、社会影响、双方家庭,等等,感情就不纯了。”

齐昂洋也是只谈经济,不谈政治。关允相信,尽管齐昂洋口口声声说他在政治上很迟钝,许多政治问题看不透,但他的投资背后肯定有齐全的指示在内,只不过他不明说罢了。关允也尊重齐昂洋的做法,他和齐昂洋私人关系是不错,但还没有不错到在政治利益上可以携手共进的地步。

温琳的想法还是落在感情上,关允考虑的却是这件事情对蒋雪松的个人声誉、前途以及对整个黄梁局势的影响。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低头想了半天,忽然抱住了温琳的肩膀。

对于投资前景,齐昂洋很有信心。关允也相信,齐全对齐昂洋在黄梁的投资肯定是默许并且支持的态度,而且毫无疑问,齐全在黄梁有政治诉求。但齐全为人太深不可测,他在黄梁的政治利益的落脚点在哪里,关允现在丝毫不知,而且也看不透黄梁市委常委中,到底谁是齐全的亲信。

“琳丫头,你相不相信我的为人?”

也就是说,现在关允代表的不是黄梁市的利益,而是投资商的利益。

“屁话!”温琳翻了个白眼,“不相信你,能这样跟你在一起?你当我长得丑没本事没人要?离开了你,我照样活得很好。不就是走不出去你的魔障,心甘情愿被你骗……”

针对黄梁的历史文化的投资,虽然金一佳报出了十亿的天价,但投资方案还是要齐昂洋和苏墨虞先拿出草案,然后金一佳最后拍板。实际上按照投资比例,金一佳是最大的股东,不过由于金一佳在孔县有事,并且出于对关允的信任,全权交与关允处理了。

关允摸了摸温琳的头发:“我不会亏待你的,放心吧,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关允和齐昂洋对视一笑,一脸无奈,李梦涵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女孩儿,她的快乐毫不掩饰,也正是因此,她才让人感受到生活还有纯真的一面。

“说得好听,不就是想骗我一生一世跟在你的后面。告诉你,什么时候我变心了,爱上别人了,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你别想拴我一辈子。还有,早晚有一天你会厌烦我,所以,先别许靠不住的山盟海誓。”

“说得对。”李梦涵大喜,一把拉住了温琳的手,“知音呀,温琳,你的话我爱听。”

“好吧,我错了。”关允无奈地笑了,他被温琳带偏了话题,忙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听我的话,回去劝劝你姨,让她听蒋书记的安排,到省里当教育社的社长去,教育社是好社,至少保证收入不少。”

关允岿然不动,不理会李梦涵,温琳也是落落大方地说道:“我学会泡茶,是想多一门手艺,女人嘛,何必总是想着取悦别人?还是先取悦自己才最舒心。”

温琳听了关允的话,沉默地站了起来,在客厅背着手踮着脚尖,来回走了几圈,仿佛下定了多大的决心一样,重重地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话,回去好好劝劝我姨。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

李梦涵取笑温琳也就算了,偏偏眼睛还看向了关允,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影射了。

关允含蓄地一笑:“从现阶段看,我是站在蒋书记的立场上说话。从长远看,我是为你姨着想。你姨不懂男人,尤其是不懂政治男人,有时候适当放手,留出可以想象的空间,反而有可能会收到意外的惊喜。如果逼迫过急,效果却会适得其反。”

“墨虞泡茶是爱好,是因为她从小生长在茶乡,你泡茶是为了什么?”李梦涵打趣温琳,“女为悦己者容,温琳,你是想为悦己者泡茶,对吧?”

关允必须要为蒋雪松扫清叶林这个障碍,或许以后叶林还可以和蒋雪松走到一起,但绝不是现在。

“不仅是茶好,墨虞泡茶的水平也高。”温琳赞叹地说道,“我要向墨虞学习泡茶。”

身为秘书,就是要为领导分忧,工作上的麻烦,可以做到明面。私人问题上的麻烦,就必须做到暗处了,尤其是在领导没有明确要让秘书介入的情形之下。

白茶是中国六大茶类之一,向来为茶中珍品,毫色银白,素有“绿妆素裹”之美感。关允轻抿一口,不由赞道:“好茶,味道纯正,虽淡而不乏味,回味无穷。”

不过关允相信,如果他替蒋雪松摆平了叶林的麻烦,他在蒋雪松心目中肯定可以加分。

几人坐在苏墨虞的房间之中——苏墨虞和李梦涵要了一个套间,齐昂洋单独一间——向来追求精致生活的苏墨虞只要出行,不但要随身携带大量的衣服和化妆品,还会自备茶具和茶叶。苏墨虞素手烹茶侍君侧,亲自动手煮了一壶白茶,让关允几人品尝。

“我姨确实不懂男人,还不如我。”温琳莞尔一笑,“男人就是风筝,风大的时候,要适当放放线,让他飞得高一些,以为可以脱离大地了,其实他不知道,他的线始终牵在女人手中。但如果拉得过紧,风筝就会掉下来……”

齐昂洋一开口,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郑天则的事情就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几人坐在房间中,边喝茶边继续商议投资大事。虽说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的投资有一定的政治目的,但政治目的之外,经济利益必须计算得失。

关允哈哈一笑:“男人不是风筝,男人是飘荡的风,只有博大的胸怀才能收留风的脚步……”

关允说出不救的话后,齐昂洋并未反驳,他微微一想,点头说道:“也是,救郑天则风险太大,而且连幕后黑手是谁都不知道。再说,谁敢说不是郑天则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不上他的当,不陪他玩了,他爱玩完是他的事情,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投资大事。”

次日一早,温琳告别关允,和关允约好中午时分再见面。她要去提车,要让关允亲见她提车的历史时刻,关允自然一口答应。

其实郑天则也不能全怪关允,关允不是不想救他逃出困境,只是计划太周详,晚了一步而已。平心而论,也不算太晚,如果不是一件天大的意外发生,说不定关允还真能从容救他出来。可惜的是,在大环境风云突变之时,如郑天则一般级别人物的命运,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渺小。

一上午没什么事情,除了省里的联合调查组正式启程前来黄梁的消息在市委引起一阵轰动之外,其他诸如郑安逸跳楼自杀、郑天则失踪等消息,还没有全面传开,并无几人知道,也就没有多少议论。

在种种顾虑之下,在关允想要谋定而后动的想法下,郑天则阴差阳错,错失了一次逃命的大好时机。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定数的存在,也许真是郑天则命该如此,总之,郑天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带了一幅字画给关允,以为凭借关允的聪明和能力,可以救他逃出困境,结果却是……

中午快下班时,关允见蒋雪松心情不错,决定提一提刘洋外放的话题,此事,事关重大……

还有一个原因,想要救下郑天则,必须要先探明郑天则的藏身之处,而且还要派出全部的精兵强将。楚朝晖一人出马肯定不行,还要有戴坚强和屈文林协助。戴坚强和屈文林刚刚投诚,关允还做不到对他们百分之百的信任,让他们和楚朝晖一起出手去拯救郑天则……他还不放心。

到位不越位

其实关允不是见死不救,而是他没有将拯救郑天则当成当务之急,以为还有时间可以从容布局。不想一件意外的发生,打乱了他的部署。

应该说,以关允和蒋雪松之间虽不亲密无间但却配合默契的关系,他多半可以从蒋雪松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判断出蒋雪松对刘洋外放一事的大致态度。身为秘书,如果不能准确把握领导的心态和暗示,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秘书。

当然,在此时决定不救郑天则,关允还不知道他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他出手救下郑天则——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关允出手拯救郑天则,也未必能马到成功——或许黄梁局势最终会是另一种结果。但生活没有假设,关允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挽救之手。

从为人处世方面来讲,性格即命运,对官场中人来说,也是如此。性格决定一个人的手腕和魄力,也能决定一个官员的未来。

关允一生后悔的事情也不多,但在郑天则的事情上,是他人生之中第一件后悔的事情。

“蒋书记,有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关允恭恭敬敬地说道,态度必须端正,蒋雪松毕竟是他现阶段的大树。虽然他可以依靠的大树很多,但官场规矩就是必须做好分内事,就是说,必须先履行好一个秘书的职责。

其实于普通人而言也一样,人生是单行道,大错误也好,小错误也好,只要犯过,就永远是擦不掉的人生败笔。

“小关呀,最近你辛苦了。”蒋雪松并没有接关允的话,却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你是一个称职的秘书,你的工作,值得肯定。”

关允一生中犯过的错误不多,大错误更是几乎没有。对官场中人而言,一个致命的大错误就是一生的政治污点,成为政治生涯中永远绕不过去的绊脚石。

蒋雪松何出此言?关允心中一惊,通常情况下,身为领导很少当面夸下属,一是不想让下属沾沾自喜,二是为了保持足够的神秘和威望,让下属在自己面前时刻保持恭敬之心。当然,如果对下属非常满意,在私下、在别人面前夸几句,也是有的。

开什么玩笑

关允担任蒋雪松的秘书以来,蒋雪松并没有正面对他的工作给予过任何点评,不管是肯定还是批评,都没有。好在关允心思剔透,察言观色间,也能看出蒋雪松对他十分满意。

关允沉思片刻:“不救,说不定有人故意想让我们去救,然后一箭双雕……”

而最让蒋雪松对关允满意的是两次电话事件。

“那怎么办?”齐昂洋问,“到底救不救郑天则?”

有一次关允接到来自省委的一个电话,省委来电,多半是高官,就算不是高官,哪怕只是一个处长,也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对方没报姓名和来历,只是沉闷地说让雪松同志接电话。出于秘书的职责需要,关允正要开口问对方是谁,话到嘴边,脑中灵光一闪,话又咽了回去,二话不说就向蒋雪松做了通报。

“黄梁周围山很多。”关允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不好确定在哪一座山上,这是一个难题。”

蒋雪松接了电话之后,心情很好,回头还问关允是不是已经听出来是谁来的电话,关允摇头。蒋雪松笑了笑,似乎是考验关允一样又问了一句:“你就不好奇是谁来的电话?”

“黄梁附近哪里有山?”温琳提供了一个思路和突破口。

关允回答了一句话,让蒋雪松大为欣慰。

只不过没有落款,而关允也没有见过郑天则的笔迹,也就无从判断是不是郑天则的亲笔。

“我只在意这个电话有没有耽误领导的事情。”

众人都惊讶地“咦”了一声,关允拿过纸条一看,上面只有歪歪扭扭几个字:“关允,救我。”字迹如小学生所写,而且笔画极不连贯,显然是仓促之下匆忙写就,应该是时间紧急,不允许多写。

一个秘书,该问的事情,要问清楚;不该问的事情,一定不能问,一问,就越位了。关允一直铭记的一句话是,有为才有位,到位不越位。身为副职或秘书,该到位的时候必须到位,但到位之后,一定要看好自己的脚尖,不能越位半分。

因为发生字画的小插曲,几人匆匆吃过饭,回到了酒店,重新拿出画研究了一番。关允心思一动,用手一抠“云中世界,静里乾坤”的题字,果然,一捅就破,里面露出了一张小纸条。

如果仅仅是这一件事情,还不足以让蒋雪松对关允百分之百满意并且加以信任。还有一次也是省委来电,对方也是没有自报家门,上来就找蒋雪松。关允却一下听出了对方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夏德长。

“是想让我救他出来。”关允自信地一笑,“整个黄梁,能明白他的暗示并且能救他出来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但最有可能亲自出手救他的人,只有我一个。”

按说以关允和夏德长的关系,关允本应热情地问好几句,或是寒暄几句,但关允却压下了多话的冲动,直接将电话转给了蒋雪松。自始至终,他表现得好像没有听出来是夏德长一样。直到蒋雪松和夏德长打完电话,才意味深长地看了关允一眼,眼中全是赞赏之意。一个秘书要识大体,知进退,分清轻重缓急,公私分明。

“郑天则向你传话,是什么意思?”齐昂洋现在也认可了关允的推测,但他还不明白郑天则为什么要向关允传话而不是向别人。

通常只有经过多年秘书生涯的人,才会达到游刃有余、滴水不漏的水平,关允才来市委多久,年纪才多大,就能有这一番含而不露的真本事,着实让人欣慰。两件小事看似不大,却让关允在蒋雪松心中确定了可堪大用的评语,以至于有一次蒋雪松在外面和人吃饭,高兴之余,当众点评了关允一句。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市公安局一把手,手中的专政力量和地下势力依然十分庞大。能不惊动任何人就将他控制在手,就说明出手之人要么一直就是可以控制郑天则的人,要么就是郑天则最信任的人。

说是一句,却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评语,让关允在市委众多秘书中,正式确立了市委一秘的地位——

要知道,郑天则可是市公安局长,还是黄梁三大宗姓之一郑姓的代表人物。以郑天则在黄梁几十年的经营,他就算完全倒台,也会有许多死忠追随。除了戴坚强和屈文林两大王牌之外,他身边不入流的忠心耿耿的手下也有很多。

“不俗!”

“目前黄梁的局势,就郑天则是关键点了,现在郑天则又失踪了,除了他故弄玄虚地传话之外,还能有谁?”关允也是完全理顺了思路,但至于是谁软禁或说绑架了郑天则,他不敢妄下结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对黄梁的控制力度很大,否则也不会悄无声息地就拿下了郑天则。

没错,蒋雪松对关允的评语是不俗。轻易不会夸人的蒋雪松,一句“不俗”让关允成为市委无数秘书仰视的人物。如果谁能和关允一样得蒋雪松一句不俗的评语,那么外放的时候,蒋书记必定会安排一个好位置。

听关允这么一分析,众人都恍然大悟,齐昂洋又问:“好吧,就算你推测得正确,那么你怎么就认定是郑天则向你传话而不是别人?”

市委书记是何许人也?对黄梁市委市政府一班人来说,除了为数不多的市委常委之外,市委书记是所有人命运前途的掌控者。

“要是能说个明白,就不会让人暗中借画传话了。”关允笑笑,“画和话同音,传画就是传话的意思。如果能直接传话,也就不是云中世界和静里乾坤了。用世界和乾坤形容就证明了一点,传话的人,被人软禁了,困在一间僻静的房间中。”

蒋雪松在背后对关允的评价,关允也有所耳闻。如果他不是身边有一个老容头的缘故,以他现在的年龄和心性,或许也会沾沾自喜。但正是因为有一个老容头在时刻警醒他,不时讲一些发人深省的历史故事让他从中领悟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也不会有现在的沉稳。

“小屋就小屋好了,为什么要用世界和乾坤形容?直接写我在山中一间僻静的小屋里不就行了?”李梦涵不但不解,还很不以为然。

不过今天当面听到蒋雪松的肯定,关允还是难免微微激动:“谢谢蒋书记的肯定,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是尽到了一个秘书的本分而已。”

“白云深处有人家——住在山上,白云穿山而过,不就是云中世界吗?”温琳体会过平丘山山顶空中花院的妙处,脱口而出,“静里乾坤就更好理解了,正好呼应云中世界,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应该是说在山上有一间僻静的小屋……”

蒋雪松站了起来,来到关允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关允的肩膀,然后一转身又来到了窗前,推开窗户。窗外阳光大好,枝头初现微微的鹅黄,预示着春风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就会浩浩荡荡地充盈于天地之间。

“云中世界,静里乾坤……”苏墨虞在关允的引导下,想通了什么,“似乎说的是一处幽静的地方,云中世界,是说……”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马上就到雨水,天气就要转暖了。”蒋雪松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黄梁的春天,今年来得早。”

“那幅山水画,画画的人和题字的人,也不是同一人。或者说,画画之人,题写春联之人和题字之人,是三个人。”关允想了一想,想通了其中的环节,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应该说,画是古画,春联是后人题上去的,而‘云中世界,静里乾坤’几个题字,是刚刚题上不久。”

关允不说话,蒋雪松这一番话是引子,必定还有正事要说,他只管听下去就行了。

齐昂洋震惊之余,起身来到壁画前面,仔细端详了一番,摇头说道:“不管是运笔的手法,还是画中的意境,还有题字的字迹,和你的画不是出于同一人。”

“昔在洛阳年少时,春思每先花乱发……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感情就是一切,等长大了才知道,感情只是人生历程中的春天。春天虽然美好,但早晚会有‘春尽花随尽,其如自是花’的一天。”蒋雪松背对着关允,他一脸的落寞和无奈只留给窗外的迎春花,也是他有意不让关允看到他感性的一面。

和塞到关允怀中的字画上的题字完全一样,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关允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来蒋雪松是在感怀人生之中总有一些感情来之不易却又不得不放弃。他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和感慨,激动的是,蒋雪松虽然背对着他抒怀,但总归是在他面前流露出了真性情的一面。如此,是对他的绝对信任,是和他私交的开始。

让众人大吃一惊的不是画中的意境,而是题字——云中世界,静里乾坤!

感慨的是,即使到了蒋雪松的高位,也难逃红尘男女爱恨纠缠的魔咒。也说明,蒋雪松和叶林的感情,确实情根深种。

上面还有题字。

关允依然不说话,确实也是无话可说,而且蒋雪松话说一半,还没有点明正题,他就继续保持沉默。身为秘书,有时候适当的沉默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整体风格古典,包间的装修风格自然也是如此。关允几人所在的包间名字叫燕草,房间内有屏风,有古筝。墙上的壁画也是古朴雅致,远山近水,白云深处有人家,山水静好,老翁垂钓,颇有情调。

“听说,你和温琳的关系很不错?”蒋雪松感慨过后,转过身来,终于切入了正题。

一碗香的装修风格古色古香,整个酒店飞檐画栋,类似古时的酒楼风格,门口挂的也是一对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如果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衣着光鲜而现代,还有汽车声声,直让人疑心回到了古代。

“在孔县同事一年,关系处得还可以,温琳人不错,很善良,知书达理。”关允已经猜到了蒋雪松的用意,心中隐隐激动。他昨晚提前出手替蒋雪松化解困扰,现在蒋雪松才含蓄地向他提出,如果一个秘书能处处抢先一步替领导排忧解难,就是一流的秘书。

众人顺着关允的目光一看,顿时一脸震惊。

“温琳的姨是组织部副部长叶林同志,这层关系,你也知道吧?”毕竟不是太好的事情,蒋雪松不太好直接开口,只好徐徐推进。

“猜测!”关允用手一指对面的墙壁,“看……”

“我知道,温琳说过。昨晚和昂洋几个人一起吃饭,温琳也在,还聊到了她姨的事情。温琳说,叶部长有一个调往省教育社的机会,但叶部长不太想去,温琳问我是什么意见。”关允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非让领导说个明明白白,身为秘书,要举一反三,要及时领悟领导的意图。

齐昂洋吃惊不小:“怎么说?你从哪里想到会是郑天则向你传递信号?”

果然,关允如此一说,蒋雪松的神情大为轻松,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说?”

关允此话一出,顿时震惊了几人。

“我说调往省教育社是一个好机会,应该抓住。”关允说道,“我还告诉温琳,最好好好劝劝叶部长,现在黄梁的局势很复杂,这个时候调往省城,是大好时机。”

传话

蒋雪松再也难掩一脸喜色,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想到,他忧心忡忡的事情,关允在背后一声不吭,竟然帮他向前推动了一大步,不但省去了他艰难开口的尴尬,还让他大为欣慰。有这样的秘书,他当笑慰生平。

“应该不会,郑天则的倒台在意料之中,他不会成为投资大计的障碍……”关允话说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惊醒,“不对,郑天则不是自己跑路了,肯定是被人困住了。画,对了,画可能是他传递的信号。”

“好,好。”蒋雪松连说了两声好。

“方案早就有了,成熟不成熟,要讨论了再说。”齐昂洋平常嘻嘻哈哈,但在正事上从来不含糊,“不过有一个问题是,郑天则的失踪,会不会影响投资大计?”

关允正要说几句什么,电话忽然响了,蒋雪松摆摆手说道:“先接电话。”

几人要了一个雅间,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十分僻静,又点了一碗香最出名的八种蒸碗。坐下之后,关允开口说道:“下一步要好好规划一下开发区的投资问题,让冷子天的资金进来,但同时又要阻止冷子天的重污染企业进入黄梁,我已经初步说服了蒋书记……接下来就看昂洋和墨虞的运作了,投资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故事宫,必须要拿出一个成熟的方案来。”

关允一看来电是温琳的电话。而且温琳打的是办公电话,他心中一喜,怕是有好事了,就忙接听了电话。果然,温琳喜悦的声音就如窗外的阳光一样欢快跳跃:“我姨同意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关允和齐昂洋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见到如碧悠一般的绝色美女,难免也会多看几眼,甚至会攀谈几句,但眼下却没有心思。不提身边有几位美女在侧,就是今天二人要谈论的话题,也不适合跑题。

好,大好事!叶林答应调走,蒋雪松隐患解除,就可以轻装上阵了。放下电话,关允就立刻向蒋雪松转告了好消息:“蒋书记,温琳打来电话说,叶部长同意调往省教育社。”

温琳的话是自谦,碧悠美则美矣,如果非要拿她和温琳相比,也是一时瑜亮,不相上下。漂亮女人见到漂亮女人,总愿意对比一番,就和男人爱比较财富和权势一样,李梦涵明是说温琳,其实也有将自己和碧悠对比之意。

蒋雪松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很好。”努力平静了一脸的欣喜,他又故作平静地对关允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要说?”

一碗香不大,几人赶到的时候,碧悠正在堂前迎客。她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既有小家碧玉的温婉,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身高足有一米七一,穿了一双平底布鞋,走路的时候轻巧无声。一身裙装,腰细、臀宽,弧度完美而诱人。蓝底白花的裙装,微泛红色的上衣,衬托得她整个人如一朵亭亭玉立的紫罗兰。

蒋雪松一瞬间的镇静表现,让关允暗暗佩服,喜怒不形于色,得之坦然,失之淡然,才是为人处世的大成之境。

温琳嫣然一笑:“我可比不了碧悠,碧悠比我漂亮多了。”

“刘洋想借这一次大范围的人事调整,外放出去。”关允深吸一口气,借蒋雪松心情大好的东风,他不再绕弯,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问题。万事开头难,但再难,也要迈出第一步,否则,就会永远止步不前。

不过碧悠号称黄梁第一美女,确实姿色过人,就连李梦涵和苏墨虞见了,也是连连称奇。苏墨虞还好,知道含蓄,李梦涵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如果有人说碧悠是温琳的妹妹,我百分之百相信。”

“刘洋?”蒋雪松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怀疑,“是他的意思,还是呼延市长的意思?”

关允和齐昂洋显然没有心思欣赏碧悠的容貌,传说碧悠有黄梁第一美女美誉,自古黄梁出美女,不只关允知道,齐昂洋也有所耳闻。不过关允有了金一佳,又亲眼目睹过一个极品美女从小长大的过程,再是黄梁第一美女,怕是也难打动他的心思。

理想和现实

至于前来吃饭的食客是单纯地因为一碗香的饭菜一绝,还是为了多看一眼号称“蒸碗西施”的一碗香的老板娘碧悠,就不得而知了。

“是他自己的意思。”

一碗香饭店位于距离学步桥不远的丛台路上,是一家老字号饭店,以各种蒸碗和乡土风味著称,每到饭点,从来都是客满。在一九九七年人均收入普遍不高的黄梁,一碗香有这样好的生意,证明其确实有独到之处。

“他主动和你说的?”蒋雪松又平静地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几人将画扔在齐昂洋的房间,然后去黄梁久负盛名的小吃店一碗香吃饭。

“是他主动说的。”关允微一沉吟,一板一眼地说道,“我觉得刘洋不管是资历还是级别,都够外放的条件了。他主动提出外放,是要求进步的表现。而且,他的态度很诚恳……”

也不是关允故作姿态,确实他现在一头官司,身上事情太多,哪里有工夫去猜测一幅来历不明的字画。而且和齐昂洋几人吃饭,也不是普通的饭局,是要商量重要事情。

关允的话,重点在最后一句——态度很诚恳。此话含义丰富,包含了耐人寻味的内容,相信蒋雪松能听得明白。值此风起云涌之际,如果能有呼延傲博贴身秘书的倒向,必定对呼延傲博的信心是致命一击。

关允笑了:“好了,别研究了,先去吃饭,不管什么字画了。要是有人想传达什么消息,那么我想说的是,他太故弄玄虚了,不好意思,我没有心情解谜。”

说实话,在市委的每一个秘书,都有要求进步的心思,但要求进步和最终能不能进步,中间相隔的就是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无数人终其一生都只能望理想而兴叹。

李梦涵也装模作样地鉴赏了一番,也摇头说道:“好像真不是什么名家的字画。”

蒋雪松嘴角微微上扬,眉毛连续上挑几次,没有说话,回身坐到了座位之上。

苏墨虞重新展开了画卷,看了一番后,摇了摇头:“好像不是什么名家的字画。”

熟悉蒋雪松肢体语言的关允知道,嘴角上扬、眉毛上挑,是蒋雪松不快的情绪表露。证明刘洋的问题,确实如他先前所担心的一样,触动了蒋雪松为人的底线。

关允家中孤本珍品无数,虽然他从小对字画兴趣不大,而且老妈也一直珍藏,没有拿出来让他练习眼力,他没有练就鉴赏字画真假和稀有程度的眼光。饶是如此,以他对字画市场的了解程度,就算送到怀中的字画是珍品,但因为大煞风景的题字,价值也会大打折扣。

跟着一个有原则和底线的领导是好事,有些领导办事没有原则和底线,追求利益不择手段,并不是秘书之福。领导对秘书的影响力不仅体现在可以决定秘书的命运前途,还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秘书以后的成长之路,对一个秘书的执政思路和人生理念的形成,绝对可以起到不可低估的促进作用。

“就是,我也看看是不是名家名作,万一是传世的孤本,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李梦涵没心没肺,对关允刚才的生死遭遇浑然不放在心上,却还想着也许可以赚钱。

秘书在官场上的进步,就如学生在课堂上的进步,一个有着正确人生观、世界观的优秀老师,可以教出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同理,一个有原则的好领导,可以带出一个三观正确忧国忧民的好秘书。

“什么画,我看看。”苏墨虞在一旁沉默了半晌,没有说一句话,终于等齐昂洋说完之后,她才开口要看画。

不过刘洋的事情,虽然不合蒋雪松为人的原则,但关允也必须推动。一是关允认定刘洋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和呼延傲博的性格有着本质的区别;二是刘洋选择在关键时刻退出呼延傲博和蒋雪松之争,是为明智之举,是一个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小秘书的无声的抗争,让关允感同身受,感觉帮助刘洋,就和帮助自己没有区别。

“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掉以轻心。”齐昂洋的关心之意溢于言表,“千万不能大意,出师未捷身先死,才是人生的大不幸。”

诚然,关允置身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之争,是心甘情愿,而且他很清楚,想要在危机重重的官场中步步为营,就必须锻炼出一身铜筋铁骨。但话又说回来,不是所有人都有以身试险的勇气。有人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一个秘书或一任地方官,只想按照自己的理想执政一方,为民造福,并不想陷入无休止或是没必要的斗争之中。

听说了关允“遇刺”一事,齐昂洋可是吓得不轻,连说侥幸,万一对方手中拿的不是画卷而是匕首,现在的关允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正是出于对刘洋的理解,并且此事可以对呼延傲博造成不小的打击,关允才宁愿冒着被蒋雪松呵斥的危险来帮刘洋。

“先收起来。”关允说了一句,一抬头,齐昂洋几人已经迎了过来。

蒋雪松的不悦在关允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多说话,只是恭敬地站立一旁,静候蒋雪松开口。熟知蒋雪松性格的他心里清楚,在蒋雪松思索问题考虑得失的时候,过多的解释和过于谦卑的讨好,反而会收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但他心里又清楚,这幅画肯定是有心人特意送他,必定大有深意。联想到黄梁现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他认为这幅画打的是一个哑谜,是谁想通过这幅画向他传达什么含义?可惜的是,传话之人显然和他境界不通默契不够,他并没有领会出来画面和题诗所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晌,蒋雪松才微一抬头说道:“这件事情,组织部要是上报了提名,崔同同志也没有意见的话,我原则上没什么意见……”

怪事,谁会莫名其妙送他一幅山水画?而且还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关允围着山水画左看看右看看,除了两处题字之外,再没有异常之处,倒让他一时疑惑不解。

结果在关允的意料之中,蒋雪松身为一把手,不可能直接过问市长秘书的外放问题,不合规矩,又给人手伸得过长之嫌。只要在最后一关蒋雪松不压下,抬手放行,事情就算成了大半。

不过,在山水画的下方还有题字——云中世界,静里乾坤。这几个题字和画的意境还算契合。

领导就是领导,其实刘洋如果外放成功,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是蒋雪松。但蒋雪松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不说,还将最大的难题全权交与关允去处理。关允心中暗叹,他又是何苦,帮了刘洋,助了蒋雪松,自己又落了什么好?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据传是中国最早的一副春联。当然,最早的春联如果题错了地方,也只能徒增笑料罢了。春联题写在山水画上,不伦不类不说,更有附庸风雅却不解风情之嫌。

算了,既然答应了刘洋,就好事做到底,回头让叶林提名刘洋,他再出面和崔同打个招呼,一切就算圆满了。

山水画多半都有题诗,此画也是一样,只不过和一般山水画题写山水诗不同的是,画上的题诗却是一副春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下午我有点事情,陪温琳去买车,可能上班会晚一会儿……”关允不是向蒋雪松请假,而是先打好伏笔,让蒋雪松知道他还在继续借温琳之手推动叶林之事。

温琳打开画卷,是一幅山水画,远山有树,近山有水,白云深处有人家,笔墨饱酣,笔法老到,颇见笔力。

“去吧。”果然如关允所想,蒋雪松脸色大缓,摆了摆手,“下午也没什么事情,就是联合调查组进驻黄梁,我去露个面,你来不来办公室都可以。”

春意渐浓,春节一过,阳气上升,可以明显地感受到空气中蕴含的勃勃生机。虽是夜晚,也不再寒风如刀。温琳一改以前一身冬装的包裹,穿了裙装,裙裾飞扬的她,就如春天里一株即将绽放的嫩芽,只等春风吹拂,就会怒放生命中最美的时刻。

比起叶林的事情,让关允陪他迎接联合调查组的事情就是小事了。蒋雪松向后一仰,让身子坐得更舒服一些,心情舒展得如窗外明媚的阳光一般。

“没事,我没事。”关允恍然一笑,迎着温琳走了过去。

目前的局势越来越有利于他的布局,离他最后向呼延傲博的致命一击越来越近了。而呼延傲博节节败退,郑令东之死引发了联合调查组的成立;郑安逸之死让进取学院事件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市委的专家组正式从正面开始介入调查;而郑天则的意外失踪,就证明有人慌神了。一切的一切表明,黄梁的春天即将来临了。

“关允,你怎么了?”温琳跑了过来,她没有看到刚才惊险的一幕,只以为关允被一个人挡了一下去路,就停在了路上。她哪里知道,刚才的一瞬,关允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心理关。

春风大雅能容物——春天的黄梁,又将展现出怎样全新的勃勃生机?蒋雪松见关允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出办公室,下意识端起一杯茶,深深地喝了一口,浓度正好,冷热正好,甚至连水的深度也正好。这个关允,真是一个少见的细心的年轻人。不但大事上处理得井井有条,连倒茶这样的小事,也能让他十分满意。有如此贴心的秘书,是他的幸运。

似乎是一幅字画,卷轴的两端是名贵的汉白玉,在暮色之中,乍一看确实如刀光一般森森逼人。

再想到关允暗中替他所做的所有事情,蒋雪松的目光中多了慈爱之意,现在的他还真离不开关允了。如果没有关允的协助,他在黄梁想要这么快打开局面,完全没有可能。

只是一瞬间的光阴,对关允而言却如一天一样漫长。等络腮胡子快步如飞,从他身前一闪而过,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之中时,他才如梦方醒,呆呆地望着怀中抱着的一卷东西。再低头一看,身上没有伤口,也不见一滴鲜血滴落,胸口更没有插一把明晃晃的刀,只是怀中多了一卷纸。

领导也不是万能的,许多事情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可以充分领会领导意图并且能干的秘书,身边人的重要性有时甚至大过一个市委中的同盟。

难道小命就这么交待了?关允一直以为在死亡来临之时,会是无边的恐惧和惊慌,不想心中却是澄明如镜,无喜无悲。甚至在一刹那,他心中想的不是离开人世的遗憾,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或许,就此抛下尘世所有的羁绊,从此化为一缕轻风飘荡于天地之间,也不失为另一种逍遥自在的生命形式。

一个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秘书,不但可以让领导事事顺心,而且还能无形中提升领导的威望,将许多不利的事情扼杀在萌芽状态。而一个无能的秘书,不但会在外面抹黑领导的形象,还有可能拉领导下水。

关允万万没有想到,在郑天则失踪、进取学院大火点燃之际,还有人敢对他暗下毒手,猝不及防之下,被对方正好刺中胸口!

蒋雪松曾经亲身经历过一件事情,他在别的地市担任市长的时候,和他搭班子的市委书记陈果毫无征兆地突然落马,被省纪委双规,一时震惊了所有人。

信号

就连他也是大惑不解,陈果平常为人还算随和,虽然手脚并不十分干净,但人在官场,避免不了礼尚往来。关键是,陈果很遵循官场规则,收礼就办事,办不了的事情,还会退回。而且陈果在省里关系很牢靠,靠山很硬,怎么就意外落马了?

不多时来到了山海天大酒店,关允已经看到温琳在酒店门口翘首以待的笑容。正要快步迎向前去,忽然,从旁边的人群中冲出一人,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圆脸大眼,乍一看长得真像张飞。他手中有一把明晃晃的东西,二话不说,寒光一闪,就朝关允胸前刺来!

后来真相大白,让蒋雪松出了一身冷汗,陈果不是倒在政治对手的倾轧下,也不是倒在他没有原则的贪欲下,而是倒在吃里爬外的秘书手中。

刘洋的意外插曲,让他对黄梁局势的前景更多了信心,呼延傲博众叛亲离在即,还能有什么杀手锏可以施展?连最贴身的秘书也要和他背道而驰了,呼延傲博做人失败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奇葩了。

原来,陈果的秘书许大顺在外面打着陈果的旗号,收礼的时候,收两万,会截留一万。替陈果向省委领导送礼的时候,送三万,也会截留一万。久而久之,陈果在下级心目中就是贪得无厌并且收钱不办事的形象;在上级眼中,陈果不会办事,不懂规矩,不知感恩。

关允从刘洋的办公室出来,直接下楼,一刻也没有停留,出了市委大院,就直奔山海天大酒店而去。小妹和金一佳去了孔县,齐昂洋、李梦涵和苏墨虞等人还在,而且他和温琳有约,也约在了山海天大酒店。

结果有一个人通过许大顺送礼给陈果,事情没成,许大顺收了十万,只退了对方五万,对方不干,就举报了陈果。省里立案侦查的时候,征求主要省委领导的意见,结果没人替陈果说话,最后陈果很不幸就一个跟头栽倒了。

人生就是一场赌注,赌对了,就能一举成名;赌输了,或许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他就是要赌一把,不能让呼延傲博拉他陪葬,他要早早跳出呼延傲博的阴影,去可以实现自己心中理想的一片天地,哪怕……哪怕为了目的而出卖呼延傲博也在所不惜!

更可笑的是,在省纪委先对许大顺调查取证时,许大顺毫无节操地出卖了陈果。他交代的情况比专案组掌握的情况还多许多,让专案组很顺利地就坐实了陈果的罪名。

刘洋也没送关允出来,唯恐被人发现了说闲话。他站在门内望着关允离去的背影,半天一动不动,心中浮动出一丝悲壮和无奈。形势比人强,谁能想到,让他忌妒让他痛恨的关允,现在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关允,能帮他实现心中的美好愿望吗?

也正是有过亲身经历,知道一个忠诚可靠并且能干的秘书的重要性,蒋雪松通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到今天为止,总算完全信任了关允。他等关允的身影完全走出办公室之后,才拿起电话,顺手拨通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关允回了一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崔教授,我是蒋雪松,这几天就会有人到京城和您见面,就我们之前讨论的问题,进行当面的交流。”蒋雪松的语气很恭敬,他下定了决心,是该让关允知道他的最后一击究竟是什么手法了,“他的名字叫关允。”

官场中人,年龄是个坎儿,以刘洋现在的年纪,再干个四五年秘书,就快四十岁了。到时再下去也不过是县长或县委书记,等于耽误了一届的时间,想再向上升,就难了。

滚开

“有一首诗,愿与关大秘共勉——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刘洋感慨万千地说道,“机遇来了,就要抓住。运气到了,就赶紧出手,三分运气,必须要附加七分运作。关大秘,你比我年轻,但你比我更深刻地理解其中的道理,岁月不待人啊。”

“好呀,让他直接来中央党校找我就行了。”一个苍老的南方口音从话筒中传来,“来的时候,带上你的文章,我亲自操刀为你修改。”

市长秘书的关系和职务在市政府办,同理,市委书记秘书的关系和职务在市委办。关允说刘洋想离开市政府办是含蓄一说,其实还是暗指离开呼延傲博。

“谢谢崔教授。”

关允呵呵一笑,和刘洋握手:“我就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刘兄就这么想离开政府办?”

“如果我不在党校,让他到京城大学的家里找我也行。”崔教授的语气云淡风轻,既不是高高在上,又不是平等对话,隐约中,有一丝倨傲,“对了,关允是谁?”

刘洋立刻站了起来,伸手和关允握手:“谢谢关大秘,这事儿,还得请关大秘保密。”

“我的秘书。”蒋雪松有求于崔教授,话就说得很诚恳,“我相信您老会喜欢他。”

关允低头微一沉思:“我试试吧。”

“先别说过头话。”话一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不好办,要是好办的话,我也不会求到你关大秘的头上。”刘洋讪讪一笑,“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就一句话,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听到话筒中传来的忙音,蒋雪松摇头无奈地一笑,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关允,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要怎么说服蒋雪松才是整个事件成败与否的关键,关允沉吟片刻,说道:“我理解刘兄的心情,不过这件事情不好办。”

关允还不知道,他即将成为蒋雪松最关键的一步棋被派往京城。此时的他,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来到了位于北二环的奥迪汽车专卖店。

如果市委组织部突然提名刘洋外放担任县长,事先却没有征求呼延傲博的同意,就是严重的政治事件了。呼延傲博必定勃然大怒,而且毫无疑问会怀疑到蒋雪松头上。

温琳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不过关允清楚,最大的难题在于蒋雪松,以蒋雪松的性格,挖呼延傲博墙脚的事情可能不屑于去做。

城外春来早,远远望去,二环路的柳树吐出了淡黄色的绿意,让人赏心悦目。

成——则让呼延傲博威信大失,威望大降;败——则是刘洋被呼延傲博冷落,和呼延傲博离心离德。不管成败,自己一方都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

更让人赏心悦目的是温琳,头发散开、裙裾飞扬的温琳,一改在孔县县委时的刻板打扮,现在犹如初放的迎春花,正绽放生命中最绚烂的色彩。

刘洋想要外放的举动,必定没有经过呼延傲博的同意,关允如果帮他传话,等于是挖了呼延傲博的墙脚。若是平常,他断然不敢,但以现在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之间的紧张关系,刘洋此举,反倒是瓦解呼延傲博势力集团的一次有益尝试。

“怎么才来,让我好等。”温琳噘着嘴,抬腿想踢关允一脚,抬了一半,又收了回去,嘻嘻一笑,“不踢你了,你现在是市委一秘,我惹不起。”

任何一个秘书从步入秘书岗位时起,就盘算着有一天能主政一方,谁也不会想着要当一辈子秘书。同一职级的官员,在秘书岗位是君,在区县就是臣,因此每个秘书内心里都有早些离开秘书岗位的念头。

关允呵呵一笑:“再是市委一秘,也是和你青梅竹马、在石榴树下向你求爱的那个男人。”

关允担任秘书的时间还短,但从担任市委一秘时起,他就知道身为市委书记的秘书,最大优势不在于身为秘书时如何作威作福、狐假虎威,而是以后的升迁有保障。背靠市委一把手这棵大树,他一旦外放,主政一方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机会合适。

一句话让温琳心花怒放:“哟,当了大秘书果然不一样了,嘴巴比以前甜多了。我才知道原来官儿越大,越会说话。”

秘书一职,确实是表面上风光,其实步步凶险。古人云,伴君如伴虎,秘书陪伴领导也是如伴虎,领导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情绪。高兴时,或许不会和秘书分享;不快时,秘书绝对是首当其冲的发泄人选。

“当然了。”关允大笑,“能干不能说,等于是有成绩不会宣传,早晚会被扔到一边。”

关允无语,心中波澜起伏。

一边说,一边随温琳进了店里,见大厅里摆放的清一色的奥迪,关允皱了皱眉:“怎么又是奥迪?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刘洋决定放手一搏冒险一试,是看中了关允的为人,知道关允就算不答应他的请求,也不会转身就出卖他。因此,刘洋鼓足了勇气说道:“关大秘,以我的年龄和级别,在秘书的岗位上,也算做到头了,再做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眼下正有一次大范围人事调整的机遇,虽然呼延市长没有明确什么,不过我倒是有动一动的想法……你能不能帮帮我?”

“先生,奥迪怎么了?奥迪是世界第一名车!”关允话音刚落,店里的销售人员走了过来,一脸职业的笑容向关允介绍,“在中国,奥迪是官方用车,坐奥迪,讲究的就是气派,比奔驰、宝马都有派头。”

刘洋早就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打回原形,他本来就不看好呼延傲博和蒋雪松的最后一战。呼延傲博身上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万一呼延傲博倒台,他到时必受连累,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被呼延傲博冷落更好。刘洋也知道他的做法很不地道,但为了自身的前途着想,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争取。

“奥迪是世界第一名车?”关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在大众收购奥迪之前,你知道奥迪生产什么档次的汽车?”

最坏的一种可能就是蒋雪松没有帮他外放,而呼延傲博也察觉到了他想要外放的心思,对他冷落甚至打入冷宫。最终他两头踩空,一头栽倒,黯然收场。

销售小伙子名叫杨片西,他见关允衣着一般,又没有大腹便便,虽然身边的美女十分耀眼,但怎么看怎么不像有钱人。他平常见多了高官权贵,怎会将关允放在眼里?

事情的结果有三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关允果断拒绝他的提议,转身走人,他落了一个自讨没趣的下场。另一种可能是关允同意为他传话,但他也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并且要承担相应的代价——诚意就是要配合蒋雪松的大计,适当地出卖部分呼延傲博的利益,最终外放成功。

也是,能买得起奥迪的,非官即富,如关允一样年龄的年轻人,除非是官二代或富二代,否则,想买一辆几十万的奥迪,想都不用想,买不起!

凡事有好处就必有风险,想必刘洋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何让他有意外放的想法传达到蒋雪松的耳中,只能经一人之手——就是关允。

“奥迪是什么档次的汽车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般的平头百姓别说买了,就是摸一摸,也是罪过。”杨片西阴阳怪气地说道,还轻抬眼皮斜了关允一眼。

由此,此时外放就成了刘洋现阶段最明智的选择。

“在没有被大众收购前,奥迪生产的是低档汽车。大众收购奥迪后,改变了策略,决定将奥迪品牌打造成高端品牌,开始出产高档汽车,但市场上并不认可奥迪作为高档品牌汽车的价值。就如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想变成富豪,结果没人买账。”关允微微一笑,不理会杨片西门缝看人的嘴脸,继续说道,“奥迪品牌花了许多年都没有改变现状,直到大众和中国合资,引进了奥迪品牌,成功地打开了中国的市场……”

况且,呼延傲博和蒋雪松的最后大战,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虽说秘书要和领导荣辱与共,但如果现在有机会外放,以后如果呼延傲博胜了,对刘洋来说固然也是好事,万一呼延傲博惨败,他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原来奥迪是这样才壮大起来,那我还是不要奥迪了。”温琳听了,态度坚决地说道,“我要支持别的品牌。”

当然,也许有人会想,刘洋完全可以再跟呼延傲博几年,等呼延傲博担任了黄梁市委书记,他身为秘书,也会水涨船高。也是,这条路也不失为一条迂回之策,但话又说回来,秘书岗位终究只是一个过渡性岗位,有机会外放时,通常都不会留在领导身边再担任拎包倒水的角色。

“说得好听,没钱就是没钱,别来装大瓣蒜。”杨片西眼睛一翻,十分不满地说道,“要么买车,要么走人,别在这里捣乱。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让人都别买奥迪车。”

面对如此重大的机遇,刘洋如果坐等机会溜走,才是蠢笨。

关允哈哈一笑:“别急,说不定不用二十年,奥迪就会被取消官方用车的特权。不过到时是不是由我做出的决定,现在还真不好说。”

刘洋此举,也不算是背叛呼延傲博,只能说是想为自己谋一个出路罢了,关允完全可以理解刘洋的心思。好不容易机遇来临,从一个过渡性副市长的秘书一步跨越当上了市长秘书。本以为前途无量,但几年来不见外放,而且以他现在副处的级别,如果在秘书岗位上,也算到头了,再难前进一步。现在是全市范围内的人事大调整,如果运作得当,安排一个区县的党政一把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穷鬼一个,还做白日梦,赶紧滚出去。”杨片西恼羞成怒,上前就推关允。

虽说官场上秘书背叛领导的事情不多,除非是领导被双规,要从秘书身上打开突破口。一般情况下,秘书背叛领导,不但会被领导所不齿,也会被外人看不起,最终落一个无人信任、无人敢用的下场。

作为奥迪的销售人员,杨片西趾高气扬,不把关允放在眼里,也是多年来养成的唯我独大的思想作祟,爱买不买,反正不愁卖。再说他怎么也不认为关允是真正的买主,关允会是有钱人?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

关允知道,刘洋向他开口,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且在如今的形势下,刘洋冒着被呼延傲博呵斥和冷落的风险和他深谈,并且向他开口,显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关允摇头一笑,一闪身躲过杨片西的脏手,转身对温琳说道:“算了,别买奥迪了,有这样的销售,开一辆奥迪,自降身份。”

“说求就见外了,刘兄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关允改口称呼刘秘书为刘兄,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无形中就拉近了他和刘洋之间的关系。

“开奥迪怎么就自降身份了?你把话说明白再走。”杨片西大感面上无光,他一把冲上前,伸手去抓关允的衣领,“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来奥迪专卖店撒野?你知道这家店是谁开的?出来不吓死你也得吓得你尿裤子。”

何乐而不为

关允岂能被一个小小的销售员抓了衣领?他向旁边一闪,就躲过了杨片西的一扑,本来心中淡然坦荡的心情,一时变得恶劣无比,心中无比厌恶杨片西的嚣张行径。

市长秘书开口求市委书记秘书办事,又在市长和市委书记决战的前夕,这事儿,就有点微妙了。

关允躲到一边,本不想还手,杨片西扑了个空,不由恼羞成怒,伸手拦住了温琳的去路:“以为奥迪店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给我道歉……”

绕了一个大弯,说透了秘书工作的种种辛酸,刘洋最后一句话落到了实处:“不怕你笑话,关大秘,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好嘛,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汽车专卖店还成黑店了!温琳不如关允好说话,也没关允有涵养。主要也是杨片西离她过近,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她的脸上,她一扬手就打了杨片西一个耳光:“滚开!”

“秘书本来就是一个过渡性岗位,再出色再称领导心意,也只能是仕途中的一块跳板,而不是终点。”刘洋继续说道,自嘲地一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关大秘,你还年轻,还可以跟在领导身边锻炼几年。我就不一样了,再不下去,年龄就到坎儿了。只有离开了政府办,到下面担任一个局、委的副局长、副主任,或者是市、县、区的党政班子成员,总要主管一个方面,手中有了实权才行……”

“敢打我?”杨片西的尖叫如鬼哭狼嚎一般,他大喊一声,“快来人,有人闹事。”

姜副市长赠言刘洋“苟富贵,勿相忘”,莫非认定刘洋日后前途无量?

“呼啦啦”一阵脚步声过后,十几人将关允和温琳团团包围。

可惜的是,故事的最后是当年和陈胜一起耕田的同乡去找陈胜,以为陈胜会兑现“苟富贵,勿相忘”的诺言,结果同乡被陈胜所杀。

暴起

后来陈胜在大泽乡起义,更是发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千古呐喊。

关允从来没有想到买车还能买出一场群架,见围困他和温琳的阵势,显然以前经常排练,估计没少上演今天的戏码。他们不但排列有序,而且个个气势汹汹,如凶神恶煞一般,个别人手中还拿着工具。看样子,别说会留下他和温琳了,说不定还会将他痛打一顿。

当年陈胜耕田时,一时惆怅,仰望天空说出了一句“苟富贵,勿相忘”的豪言壮语。当时同乡笑话他一个耕田的人,不会有富贵命,他感慨地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关允冷冷一笑:“怎么着,想强卖强买,还是想打我一顿?”

关允感慨,所以说,有时人生所走的一步路,看似无用,或许会有大用。不过……姜副市长的赠言“苟富贵,勿相忘”却并不怎么恰当,陈胜为人处世的故事,老容头早早就和他讲过。

杨片西狗仗人势,叉着腰,踮着脚尖,伸出兰花指去指关允的鼻子,他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乍一听像女人说话一样,而且举手投足也是阴阳怪气:“你赶紧给大爷我道歉,然后再说三声奥迪是第一名车,我就大人有大量,放你走。”

“是呀,许多人不明白,我刘洋凭什么当上市长秘书?”刘洋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当时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就撞了大运,后来才明白,原来姜副市长虽然来黄梁过渡,但他却是呼延市长的老同学。是他向呼延市长举荐了我,说我是一个能沉下心来踏实工作的好秘书,最后姜副市长还送了我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

关允差点大笑出声,强忍住笑意说道:“奥迪是你爹还是你爷爷?”

正是因此,刘洋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一般副市长秘书,跨过常委副市长和常务副市长两个关卡,一举成为市长的秘书,不招人忌妒也不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竞争市长秘书的位置,最终却花落一个明显坐了冷板凳的刘洋头上,让人愤愤不平之余也都大惑不解,刘洋……凭什么?

“×的!”杨片西怒了,刚才挨了温琳一巴掌,心头怒火还没有消,原以为关允会说几句软话,没想到关允还敢骂人。他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仗着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拳就朝关允的脸上打去。

但市长秘书,级别则可以从正科、副处到正处,职务可以是秘书科长、办公室副主任、正处级调研员,甚至可以直达副秘书长级别。而且,只要跟了一把手,提拔重用的概率、频率就会大大高于其他领导的秘书,常常可以优先占得一些非常抢眼的位置。虽然市长秘书还是比不了市委书记秘书,但在政府办,也是顶尖秘书了。即使放到整个市委市政府,也是仅次于市委一秘的二号秘书。

这一拳够狠,要是打实了,关允非得被当场打得满脸开花不可。

刘洋说得对,政府办不比市委办,在职务问题的解决上,比市委办艰难多了。而且政府办的秘书解决职务问题,有很多鲜为外人知的规则。一般副市长的秘书,有科员有副科,最多只能配到正科级,再要提拔,就只能离开原岗位。而常务副市长的秘书,可以配备到副处,却也只能是一个副处级调研员之类的虚职。

关允一向不屑于和没有见识的小人物一般见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类不得志的人物,要本事没本事,要水平没水平,要长相没长相,可以说要什么没什么,但偏偏有脾气。

“没想到跟了姜副市长三年,他对我很满意,呼延市长上任时,放风要挑选秘书,很多人趋之若鹜,都想攀上高枝。结果最后谁也没有想到,呼延市长却点中了我。当时我也很不解,我在市委不显山不露水,跟的姜副市长一直是一般副市长,连常委都不是。可以说,我在政府办绝对是一个无名小卒,呼延市长怎么也不会看中我。”

有人将人分为四等,一等人上人,有本事,没脾气。既然实力雄厚,又何须证明自己?二等优秀人,有本事,有脾气。有能力的人偶发点小脾气是正常的。三等平常人,没本事,没脾气。本事不大,实力不强,也不惹是生非。四等人下人,没本事,有脾气。既然没本事又想引人注目,又想让人重视,怎么办?除了骂东骂西、脾气又臭又硬之外,还能怎么办?

没想到,当年刘洋还有敢于尝试的勇气,关允对刘洋投去了钦佩的一瞥。

为人千万不要当这第四等人,没本事有脾气,早晚会被自己的驴脾气所害。农村人都知道,踢人的驴都早死。

“我最早是跟姜副市长,姜副市长是挂职市长,要在黄梁挂职三年。姜副市长挑选秘书,没人报名。你也知道,挂职副市长是过渡性的领导,谁都不愿意跟,怕跟了白跟,会扑一个空。当时都不愿意跟,我就自告奋勇跟了。”

关允向旁边一闪,伸手一拉杨片西的胳膊,脚下一绊,杨片西收势不住,猛然向前一冲,“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也是巧了,正好摔到一个台阶上,当即就磕掉了两颗门牙。

关允连连点头,却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了一个事实,刘洋谈到了秘书工作的艰辛和无奈,怕是和这一次的人事调整有关。想想刘洋担任市长秘书也有些年头了,先后跟过几任领导,而且不久前也提了副处,是该外放了。再不外放,万一在最后一战中呼延傲博一倒,他说不定受到连累,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一下杨片西不干了,气得哇哇直叫,从地上跳起来,伸手从同伴手中抄过一把扳手,抡圆了胳膊,朝关允当胸打来。扳手粗如小孩手臂,舞动之下,虎虎生风,这一下要是打实了,关允非要断几根肋骨不可。

“秘书,看似是很光鲜的一个工作,其实不然。”刘洋理了理头发,姿态稍微放松了一些,摆出了和关允随意聊聊的坐姿,“如果没有机遇,没有跟对人,秘书资历再老,职务再高,一辈子就只能老死在秘书岗位上。永远做一些拎包端茶杯、熬夜爬格子的工作,终归是听人使唤、低声下气的角色。除了跟在领导身后过一过前呼后拥的干瘾,虽然威风,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至于嘛,一点小事上升到了要杀人取命的地步。从小到大经历无数次打架的关允心里清楚,很多杀人案件是冲动杀人,一开始或许只是口角冲突,再后来上升到了骂战,然后是打架,最后打着打着就急眼了,然后抡刀子就上,一刀下去就血溅当场了。

从刘洋的语气和表情就可以看出,刘洋心思浮动,似乎有难言之隐,关允索性不再说话,等刘洋一口气把话说完。

说来说去,还是有人好面子,脸皮薄,越没本事的人越怕别人看不起,想让别人看得起,好像只有耍耍威风摆摆造型才有效果,事实上,却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许多人一直活得很累,不但有钱人累,没钱人也累,原因就在于太高抬自己。

“说得是,刘秘书。”关允附和了一句,虽然他还没有猜透刘洋找他所为何事,有什么话要说,但隐隐觉得,今天的对话,恐怕非同寻常。

关允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向旁边一闪——幸好杨片西冲动之下只冲他大下杀手,还没有疯狂到冲温琳下手的程度,否则关允就不是只躲不还手了。他伸手一拉一个人,也不管是谁,反正他不认识,周围人很多,谁离得近就拉谁,然后用力一推……

“秘书跟人,是有讲究的,跟了谁就是谁的人,以后不管到哪一步,都要荣辱与共。”刘洋挑起了话头,却并不是想让关允回答他的话。说实话,他也忌妒关允,只不过他与无数忌妒关允、只知道眼红的秘书不同的是,他好歹也是二秘,就算前途不如关允,至少也不愁没有一个好去处。

关允虽然没有还手,其实也够坏,他拉杨片西的同事当了挡箭牌。他多年打架积累了经验,经验永远是最宝贵的财富,是用时间和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真理。只可惜,许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总认为老一辈的经验无用,等到大错铸成时才追悔莫及。

但不服气也没有办法,人生就是如此,总是许多人一无所有,一部分人却又得到太多。天地自有平衡之道,但天地法则为什么损有余补不足或是损不足补有余,就无人能够看透了。

人生是单行道,逝去的,就永远不再重来——关允伸手一拉一人,凑巧,此人正是杨片西的死党马松林。其实他被拉来当挡箭牌也不冤枉,刚才他偷偷摸摸想从背后黑关允一把,却被关允眼睛的余光扫个正着。

但关允的横空杀出,一下打破了许多人自我安慰的美梦,原来不是机遇不到,也不是不被领导赏识,只怪自身能力不够。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梦寐以求无数年的机会,怎么就落到了关允的头上?如果关允是大有来历的人物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是一个平民百姓,而且之前还在孔县坐了一年的冷板凳。如此一来,更让许多人对关允既忌妒,又不服气。

马松林正要暗中推关允一把,好让关允躲不过杨片西的致命一击,不料猝不及防被关允一拉,身子一晃,正好挡在了关允面前。他顿时大惊失色,见眼前一只黑乎乎的巨型扳手迎面砸来,想要躲闪已然不及,只吓得肝胆欲裂,大骇之下,惊叫出声:“妈呀!”

市委大部分秘书都是三十出头,甚至还有许多四五十岁的秘书,基本上一辈子看到头了,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其实就算明知前途无望也没什么,毕竟身边还有许多同病相怜的人,还可以互相安慰一番,寻求一下心理平衡。

叫妈也没用了,杨片西饱含了全部怒火的一击使出了全力,正好击中马松林的胸口。只听“噗”一声,沉闷的钝物入肉的声音响起,马松林的胸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瞬间深陷了半分有余!“咔嚓”一声,肋骨破裂,闷哼一声,鲜血喷溅。

关允默然点头,他当然知道他从孔县县委一跃来到市委,成为光环耀眼的市委一秘,让无数人为之眼红并且忌妒得发狂。一个地市的市委一秘,只能有一个。有多少人在秘书处抄抄写写了多年,梦想有朝一日被哪位领导赏识,从而可以获得平步青云的机会。却不承想,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拔得头筹,怎能不让人心生沮丧并且愤愤不平?

马松林一口鲜血喷出,不偏不倚正喷在杨片西的脸上,杨片西凶神恶煞一般的面孔再淋了鲜血,状如魔鬼,狰狞、扭曲的表情,绝对可以吓哭小孩儿。

“哪里有什么指教,就是想和你随便聊聊。”刘洋勉强笑了笑,“关大秘,你是春风得意,不知民间疾苦。就说市委市政府这一帮秘书,你知道有多少人忌妒你的好运?”

只不过一击击中马松林,杨片西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再定睛一看,见马松林脸色惨白,面无人色,委靡不振地倒在地上,眼见是人事不醒了。他惊吓之余,怒火冲天而起,都怪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还有这个女人,这一对无事生非的狗男女……

刘洋比关允年长十余岁,今年三十五岁,面相倒不显老,只是眉宇之间多有忧郁之色,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按说他身为市委二秘,在黄梁市委众多的秘书中,地位仅次于关允,本应有大好前途。如果连他也对自身处境不满的话,那么那些副市长们的秘书,又该如何自处?

杨片西不会反思是自己先挑起事端,却埋怨关允,也是人性中最常见的劣根性之一——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别人的错误就是不可饶恕的错误,自己的错误,会寻找一百个理由为自己解脱。

关允坐在沙发上,接过刘洋递来的茶杯:“刘秘书,有什么指教?”

坏事从来是别人的,好事永远是自己的,这种不敢正视自己缺点、不敢直面自己不足的行径,只能越来越故步自封和自高自大。

刘洋的办公室比关允的办公室略小,装修倒是不错,布置得也格调高雅,和呼延傲博的办公室风格稍有不同,有一定的个人风格。

杨片西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关允和温琳身上,不过两次攻击关允都以失败告终,又误伤了马松林。他疯狂了,高高举起带血的扳手,狂呼乱叫如恶鬼一样,劈头盖脸就朝温琳的头上砸来。

秘书的最大优势就在于挡驾,谁想见到领导,必经秘书转告,不经秘书之手,想见领导难如登天。还有一点,秘书可以对所有打给领导的电话进行拦截,可以委婉回绝,或是作技术性处理。

小孩儿手臂一般粗细的扳手,如果砸在温琳的头上,肯定只有一个结果——当场毙命!

刘洋的办公室和市长办公室相通,格局和关允的办公室与市委书记办公室的斜对面相通大同小异,都是要见领导必经秘书办公室的设计思路,便于秘书挡驾。

关允几次躲闪并不还手,并不是他胆小怕事,也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他不屑于和一个汽车销售代表动手,有失身份不说,也降低他的人品。但现在他不能再忍了,杨片西丧心病狂地朝温琳出手,而且还想一举打死温琳,彻底激怒了关允。

“恭敬不如从命。”关允客气地一笑,随刘洋来到办公室。

“×的!”关允冷哼一声,蓦然暴起,狠狠飞起一脚,一脚正中杨片西的胸口,“叫你们经理出来!”

“二十分钟,也够了。”刘洋神色微有沮丧,淡淡地说道,“麻烦关秘书到我的办公室一趟?”

关允不出手则已,一脚就踢飞了杨片西,杨片西向后一倒,摔出三米开外。

关允看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说:“只有二十分钟了。”

围观的人群不干了,纷纷抡胳膊要群殴关允,关允冷静地后退一步:“谁敢动手?让你们经理出来说话,晚一步,我让你们的店关门!”

这事儿很微妙

关允虽然在官场的时间不长,但从一开始接触县委书记,到现在的市委一秘,他一直没有脱离党政权力核心,也养成了气定神闲、高高在上的气势。市委一秘的威风外放出来,顿时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二秘要和一秘聊一聊,怕是要聊有关黄梁的局势以及一、二把手之间争斗的话题了。

“都住手,我看看是哪只狗在乱叫,敢说让我的店关门,不知道这店是谁开的?不知道我姓王吗?”一个傲慢无比的声音从楼上响起,一个三十出头、其胖如猪的大胖子一步一喘地从楼上下来。每走一步,钢架制成的楼梯就晃一晃,直让人担心突然之间房子会被震塌。

“关大秘,有时间没有,我想和你聊一聊。”

胖子不但胖,而且脖子上还有粗如手指的金项链,手中还拿着一串直径十五毫米以上的金珠。再仔细一看,手指上还有数个硕大无比的金戒指,如果他再镶一嘴金牙,可就真是全身上下金光闪闪了。

快下班的时候,关允接到了温琳的电话,温琳说有事找他,关允和温琳约好了时间地点,收拾好东西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刘洋敲门进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奥迪汽车专卖店的总经理王奥迪。

官场中有许多人在白天过着黑夜的生活,在黑夜却过着白天的生活。而黄汉,也许无时无刻不在白天黑夜的颠倒之中。

王奥迪卖奥迪,人也叫奥迪,至于他是一生来就叫奥迪,还是后来改名叫奥迪,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看他的形象和一身打扮,明显可以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横行霸道的人物。

而且关允还推测,黄汉不管是哪一种身份,多年来在各种身份转换之间,他恐怕也不再单纯是一个警察,或是如郭伟全所说是一个国安人员,而是各种身份综合在一起,让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实和伪装,白天和黑夜。

王奥迪趾高气扬地来到关允面前,上下打量了关允几眼,冷冷一笑:“你是哪个地方蹦出来的蚂蚱,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想让我的店关门?不是我说大话,黄梁没有谁能让我的店关门!”

黄汉此举是想向他证明什么,或是暗示什么?关允对黄汉此人更多了好奇,愈发觉得黄汉在他五虎上将之首和单水区公安分局副局长身份的掩护之下,真正身份绝对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关允也冷冷一笑:“也不是我说大话,我肯定可以让你的店关门!”

“有时间一起坐坐,我先走了。”黄汉冲关允摆摆手,转身走了,留给关允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和回味无穷的想象空间。

另一个阶段的开始

一番话说出,关允不由对黄汉刮目相看,没想到黄汉还能讲出这样一番大道理。这么说,黄汉还真不是一个没有文化的粗人?

如果说一开始关允退让,只是不想自降身份和一名销售一般见识,后来虽然动手打人,也不过是被迫还手,那么当他听到王奥迪狂妄十足的豪言壮语时,心中蓦然闪过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他非要关了奥迪专卖店不可!

“幕后永远有巨手,就看怎么看待巨手的问题。”黄汉对关允的影射无动于衷,似乎他真和郑安逸跳楼、郑天则失踪全无关系一样,“在县一级,市级是幕后巨手;在市一级,省级是幕后巨手;以此类推的话,关大秘,哪怕到了国级,平衡之道也是幕后巨手。天地有运转的规则,万事万物也各有制衡之道。如果说法则是幕后巨手的话,我们永远生活在天地运转法则巨手的阴影之下。”

不为别的,只为了出一口气,只为了他忽然间发现了一个可以大做文章的切入点!

“看来黄局天天都看《焦点访谈》……”关允呵呵一笑,“也是,确实要用事实说话,不过事实哪里那么容易查清。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郑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失踪,而且和郑安逸跳楼在时间上太巧合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有一只巨手在暗中推动了一切。”

“说你蚂蚱是高抬你,你还真当自己是蚂蚱了?”王奥迪来到关允面前,一张嘴就喷出一股大蒜味儿,他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关允,“其实你就是一个蚂蚁,我不用脚指头踩你,就是一口唾沫也可以淹死你。可惜了你旁边这个漂亮的姑娘,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等有了调查结果之后,用事实说话。”黄汉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地答道。

温琳此时也不凶了,反倒抱了双臂,笑眯眯地冲王奥迪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确实瞎了眼,不过现在眼睛又好了,后悔了,想跟别人……不知道你是?”

“郑局长的失踪,黄局长怎么看?”关允反手还击,将难题扔到了黄汉面前。

王奥迪闻言大喜,温琳清新如邻家小妹,温婉如田园风光,是他从未见过的秀丽之姿。又见温琳对他温言细语,真有投怀送抱之意,更是喜不自禁,忙伸出熊掌一般的胖手:“鄙人王奥迪,是黄梁奥迪汽车专卖店的总经理。奥迪汽车专卖店投资一千万元,是黄梁市唯一的一家奥迪汽车专卖店,我作为唯一的投资商,拥有专卖店百分之……”

“关大秘这是笑话我呀,黄梁的安定团结,要在蒋书记的领导下,在呼延市长的指挥下,才能实现。我就是冲锋陷阵的小兵,蒋书记的手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

“原来是王总……”温琳打断了王奥迪的自吹自擂,玉手轻轻和熊掌一握就分开了,“你说黄梁市没人敢关了你的专卖店,这么说,王总门路很广后台很硬了?”

关允没有正面回答黄汉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黄局受命于危难之际,现在肩负重任,黄梁以后的安定团结,就落到你的肩上了。”

“不敢,不敢,我是土生土长的黄梁人,在黄梁的一亩三分地上,谁也动不了我一根手指头。不瞒你说,等郑姓一倒,黄梁三大宗姓就剩两大宗姓了。再等崔同一高升,黄梁就王姓一家独大了……”王奥迪夸夸其谈,毫不掩饰他一脸得意之色,说话时脖子上的肥肉抖动,带动了脖子上的金项链,“所以我说,放眼整个黄梁,谁敢关了我的专卖店?谁也不敢!”

“关大秘,郑局长失踪的事情,你怎么看?”黄汉一本正经地问道。

“这么说,王总的后台是王向东了?”若论政治头脑,温琳是不如金一佳,但不要忘了温琳曾经在孔县县委待过一年,更不要忘了,温琳有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姨。刚才王奥迪一露面,关允神色微微一变,就立刻让她明白,关允是动了真怒,是想出手了。

等黄汉几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关允送到门口,郭晓旭和崔向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黄汉却故意落后一步,随关允来到了关允的秘书办公室。

既然关允想出手,她就有必要为关允摸清对方的来路,同时也为关允拖延时间,好让关允布局。以温琳的手段,对付一个王奥迪绰绰有余,何况王奥迪还是一个被下半身支配了大脑的性幻想症患者。

这是关允担任市委一秘以来,第一次在市委书记办公室见到黄汉。

别说如王奥迪一样的不法商人见了漂亮女人走不动,就连许多自以为身经百战的官员,也有不少会栽倒在女人的身上。不管是一夜风流,还是左拥右抱,凡此种种,都是男人一旦色迷心窍就会被下半身牵着走的明证。远的不说,就是白沙,也正是因为三个老婆的问题才被关允抓住了把柄,最终在关允的运作之下,乖乖投诚了。

时势造英雄,黄汉距离市公安局权力核心,又近了一步。当他现身在市委书记办公室的那一刻,关允和他四目相对,仿佛时光倒流,瞬间回到了他和黄汉第一次相见的时刻。

王奥迪本来还被温琳迷得五迷三道,一听温琳开口叫出王向东的名字,他顿时惊醒,上下打量温琳几眼,脸色一变:“你是谁?”

现阶段市公安局由郭晓旭主持全面工作,黄汉也提前进入角色,先到市公安局负责起一摊事务,稍后再走完正常的任命程序。

王奥迪不傻,虽然色了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头脑。如果说他从温琳的口音中听出了温琳不是黄梁本地人,那么温琳一开口叫出了王向东的名字,就证明温琳对黄梁三大宗姓的局面不仅仅是有所耳闻,而且肯定还知道一些什么。一个外地人知道黄梁的一些内幕,那她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客户。

下午,有关郑天则可能失踪的风声,慢慢在市委传开了。为此,蒋雪松还和呼延傲博碰了头,开了一个小会,又让郭晓旭、崔向以及黄汉来书记办公室说明情况,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既不敢确定郑天则真的失踪了,又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最后蒋雪松拍板,暂时将事情压下,不对外公布。等确认郑天则确实失踪之后,先上报省委,再适时公布消息。

“我不是谁,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买主,本来想买一辆奥迪,可惜你这里店大欺客,看来,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说话时,温琳嘴角流露了一丝冷笑,目光有意无意扫了躺在地上抽搐的马松林一眼。

尽管……关允这股力量还没有在正面彰显威力,不过在他担任秘书阶段,力量还是隐藏在暗处为好。

此时王奥迪更加断定温琳不是一般人,见到身受重伤的马松林倒在血泊之中,不但没有丝毫惧意,还泰然自若,她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买家。

确实,现在不但刘宝家和雷镔力的实力今非昔比,关允在黄梁也基本上算是站稳了脚跟。除了身为市委一秘的光环之外,还有蒋雪松的器重、崔同的关怀。再加上关允本身水平过硬,有齐昂洋为生死之交,又收服了白沙,降服了王向东,现在的他在黄梁,大小也算是一股力量。

早就有人打了120,在等救护车,马松林吐了几口鲜血之后,人事不省,生死不知。

“已经着手调查了,关哥放心,这事儿,我一直紧盯着呢。”刘宝家嘿嘿一笑,“现在好歹咱也是刑警,拳头比以前有力多了。”

杨片西被关允踢开之后,本想再找关允算账,见王奥迪出面了,就没有再回到场中,而是坐在马松林的身边,痛哭流涕。

当了一段时间的刑警,刘宝家说话也专业了许多,关允说道:“郑安逸跳楼的事情,你分两线去查,一条明线,一条暗线,双管齐下,一定要查出真相。”

一场一言不合的冲突上升到几乎出了人命的闹剧,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关允处处退让,说不定倒在血泊中的还不止一人。有许多偶发性的杀人案,起因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可笑,但却偏偏又是事实。有人因为对方多看了自己一眼,就破口大骂,对方也不甘示弱,动手就打,结果最后就发展成了命案。

“学院还没有开学,表面上没什么动静,不过有迹象表明,有密集的资金从学院的账户进出,似乎有资金外逃的可能……”

理智,总是说来容易做到难。有人是自尊心太强,其实自尊心太强往往是自卑的表现。有人是太唯我独尊,不可一世,自高自大却又是自信不足的表现。一个真正有底气有实力的人,从来不屑于用武力或是耀武扬威来证明自己。

看似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其实以关允和刘宝家的默契,刘宝家自然知道关允问的是什么。楚朝晖负责戴坚强和屈文林,刘宝家和雷镔力负责密切关注进取学院的一举一动,以及市公安局的风吹草动。

王奥迪从温琳镇静的表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当机立断,大手一挥说道:“报警,看好这两个人,别让他们跑了!”

“宝家,最近情况怎么样?”

“报警?”关允呵呵一笑,“不用麻烦了,我刚才已经报警了。”

挂断楚朝晖的电话,关允理顺了一下思路,到目前为止,郑天则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出,他假装不知道最好。如此,还可以掌握主动。这么一想,他又拿起电话,打给了刘宝家。

刚才温琳有意替他打掩护,关允岂能不知温琳的玲珑心思?他本想直接拨打110报警,拿出手机时又改变了,直接打给了一个人。他倒想看看,这个人如何处理眼下的纠纷。

“是。”楚朝晖沉闷地答道,他知道,关允让他和戴坚强和屈文林一起出手,等于就是接受了戴坚强和屈文林的投诚。在目前的情况下,除了跟随关允之外,戴坚强和屈文林已经无路可走了。

关允就是要制造一个天大的难题,好真正看清两个人的本来面目!

关允沉吟良久,才对楚朝晖说道:“你先和戴坚强、屈文林继续查找郑天则的下落,不管他是死是活,一定要有一个准信,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两个人,一个似乎是已经站队但却依然态度不明的王向东,另一个,就是即将出场的一人……

郑天则是失踪跑路了?还是被人灭口了?关允大为心惊,两种结果,前一种还好,至少证明郑天则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后一种就惨了。如果他被灭口了,就会衍生出许多意外,甚至可能会对黄梁局势带来不可预期的负面影响。

关允话音刚落,王奥迪还没有说话,倒在地上的马松林突然又抽搐几下,吐出了几口鲜血,眼见是不行了。杨片西怒火攻心,见关允淡定从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不可抑制的愤怒突然就爆发了,从地上一跃而起,举起手中带血的扳手,分开人群,恶狠狠地朝关允的后背打去。

郑天则狡兔三窟,在黄梁有数个据点,别人或许不清楚,但郑天则的每一个据点,戴坚强和屈文林都了如指掌。作为郑天则的贴身保镖,郑天则瞒谁也不会瞒他们。二人找遍了郑天则的每一个据点,全无人影。这说明了一点,郑天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关允没提防杨片西的拼死反扑,眼见躲闪是来不及了,而围观的人群配合默契地让出一条路,摆明就是想让杨片西将关允当场打倒在地。如果杨片西的扳手落在关允的后背上,就算不死,关允怕是也会生活不能自理了。

狼狈不堪的戴坚强和屈文林告诉了楚朝晖一个惊人的消息——郑天则失踪了!

王奥迪一下也愣住了,温琳更是惊吓得花容失色,就在所有人都认定关允必定会被杨片西当场打个半死时,突然,“砰”的一声响,杨片西如遭雷击一般定在当场,手中的扳手失手落地,砸在了自己脚上也不觉得疼痛,只是呆呆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楚朝晖和戴坚强、屈文林三人从燕市一同返回黄梁,到了黄梁后,二人去见郑天则,楚朝晖在约定的地点等候二人。不料等了一天,就在楚朝晖几乎认定二人出尔反尔又倒向了郑天则时,二人出现了。

胸口,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红色鲜花,瞬间就浸透了衬衣和领带,并且迅速汹涌奔流,染红了全身。杨片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楚朝晖将他的经历和对关允的感激说与戴坚强和屈文林听后,一直对关允有成见的二人终于动容,一改先前的抵触心理,要为关允效命。

不等他想明白,只觉得意识一阵模糊,然后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关允的所作所为,就是楚朝晖心目中的侠之大者。

人群在愣了片刻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才如鞭炮一样的响声,原来就是传说中的枪声,那么岂不是说,杨片西中枪了?

而且关允三个耳光打下,震动了黄梁,震惊了围观的百姓,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楚朝晖灰暗的内心世界。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只要有关允这样的官员,就还有希望。

杨片西被一枪击毙了?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楚朝晖不会太多豪言壮语,他的人生信念只有一条——小人重利,君子重义。关允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肯出手相助,救的不是他,是普天之下和他一样挣扎在社会最底层只求温饱的普通百姓。

“嗡……”人群吓得四散飞逃,转眼间,将关允和温琳团团围在中间的十几人就跑得无影无踪。场中,只剩下了关允、温琳和王奥迪,还有倒在血泊中的杨片西以及马松林。

楚朝晖跟了数个老板,他再清楚不过,不提关允以后的前途,就凭关允的正直、良知和人格魅力,就值得追随一辈子。大道理他不懂,他只是知道,士为知己者死!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声声逼人心弦,五六名警察一路小跑,盛气凌人地来到了关允几人面前。为首一人威风八面,手中拎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冷冰冰地对王奥迪说道:“王总,你的员工试图攻击国家干部、行凶杀人,被我当场击毙,请你跟我到局里走一趟……”

楚朝晖理解二人的想法,想当初二人和冷子天断绝关系时,也是当面向冷子天说了个清清楚楚,直气得冷子天脸色铁青,面上无光。但戴坚强和屈文林的为人就是如此,有一说一,从不含糊。也正是二人爱憎分明有性格,让楚朝晖觉得二人良知未泯,符合关允的用人标准,可以为关允所用。

“还有,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要带回分局。”黄汉镇静自若,一条条命令下达下去,每一条命令都有一个警察应声去执行。黄汉目光冷峻,表情严肃,执行命令的警察神情凛然,现场气氛冷气森森。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楚朝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坦承了利害关系,结合眼下的形势,并且提及了关允的人格魅力,终于打动了戴坚强和屈文林二人。二人同意为关允效犬马之劳,但有一个条件,要和郑天则再见一面,作为最后的告别。

关允站立一旁,静默不语,只是目光淡淡地看着黄汉收拾残局。黄汉从令人震撼的开枪出场,到现在强势出手,不惜冒着得罪王姓的风险也要拿下王奥迪。他的所作所为,比关允预料中更干脆更有力。

关允不说话,以沉默回应。楚朝晖会意,继续说道:“我和戴、屈见面后,谈了一天一夜,总算说服了他们。不过他们有一个条件,要来黄梁和郑天则见最后一面……”

如果说以前黄汉一直躲在背后,暗中推动黄梁局势的前进,那么从此刻起,黄汉终于浮出水面,以黄梁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单水区公安分局局长的身份,正式从正面介入黄梁局势。由此,黄梁局势在奥迪汽车专卖店事件之后,悄然转了一个大弯。

关允不是最先从正面的官方渠道听到郑天则失踪的消息,却第一时间从楚朝晖口中听到郑天则意外失踪,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楚朝晖果然是一员得力干将。

如果说之前黄梁公安系统的天是郑天则,那么在奥迪汽车专卖店的枪响过后,黄梁公安系统,正式迎来了黄汉时代。

巨手

关允,也由第一次和王姓正面交锋,拉开了黄梁三大宗姓最终命运走向的序幕。

在种种顾虑之下,在关允想要谋定而后动的想法下,郑天则阴差阳错,错失了一次逃命的大好时机。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定数的存在,也许真是郑天则命该如此,总之,郑天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人带了一幅字画给关允,以为凭借关允的聪明和能力,可以救他逃出困境,结果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