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冷枫去市里开的是要调离孔县的会,那么关允的提议就毫无价值了,而且如果落到李逸风手中——关允的提议是倾向冷枫的立场——他肯定要被穿上小鞋了。
之前,关允送给冷枫的一摞材料,就是他关于如何解决水坝事件的一点儿建议。如果冷枫采纳的话,不敢说一定能够化解目前的危机,至少可以让局势缓和许多。
做出了决定
可以说,水坝事件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果,是事关李逸风和冷枫谁能笑到最后的决胜一局。
“刚刚我在县委办接到王车军的电话,他委托我照顾瓦儿,不过我现在有事,脱不了身,你先帮我一个忙。”温琳又快语如珠般地说了一通,喝了一大口水,很没形象地用手一擦嘴,也不管关允是不是答应,转身就走,“瓦儿就交给你了,照顾好点,回头我请你吃饭。”
李逸风和冷枫一向不和,在许多事情上都有明显的分歧。不过好在二人在许多分歧问题上处理得比较高明而隐晦,都能将事情压在暗处。但水坝事件是李逸风和冷枫之间无法绕过去的坎儿,围绕水坝事件,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矛盾越来越表面化,越来越突出,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温琳冲瓦儿笑了一笑,然后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门外。
而反对飞马镇上马水坝项目的为首者不用说,当然是冷枫。
关允愣了一愣,怎么会这样?转身一看,李瓦儿在一旁窃笑,背着手,弯着腰,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儿,怔怔地看着关允,意思是,看你怎么办!
飞马镇如果是一般的乡镇还好一些,不会处处压古营城一头,偏偏飞马镇是县城所在地,又偏偏支持飞马镇建造水坝一派的为首人物正是李逸风!
关允还没有想好怎么办,桌子上的领导专线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伸手接听电话:“你好,我是关允。”
位于上游的飞马镇想建造一座大坝拦水,古营城当然不同意,官司就打到了县里。县委的态度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飞马镇建造水坝,既能蓄水,又能水力发电。至于如何分配用水资源问题,可以采取一个折中方案,每年都由飞马镇定时定量放水到下游。另一派对飞马镇建造水坝持否定态度,认为一旦水坝建造成功,飞马镇肯定不会放水给下游,再者建造水坝工程浩大,资金缺口太大,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以孔县的财政收入,支撑不起一座水坝的建造费用。
“关允,你的材料我看过了。”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不是冷枫又能是谁。
流沙河的特点是上游地势比下游地势高很多,虽然水从上游来,但上游根本存不住水,只要有一点儿水,如果不拦着,三天就全流到下游了。下游处又正好有一个蓄水塘,等于流沙河汇聚了全县的雨水,然后都无私地流向了古营城。
关允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八万元的差价,对于一个乡的农民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能省肯定要省。
若是平常,关允也不至于被冷枫一句话就惊得六神无主。主要是他的材料递交的时机太过微妙,不但冷枫在和李逸风的对抗中未必就一定获胜,而且此次冷枫突然和李逸风一起到市委开会,或许就是决定命运的最后时刻……
有人算了一笔账,前年大旱,流沙河没多少水,结果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用来浇灌的农业用电费用高达十万元。而去年雨水充足,流沙河水量够用,浇灌的农业用电费用就只有两万元左右。
再说,不管冷枫是去是留,他对材料的看法和处理手法,也和关允的命运息息相关。再加上眼下确实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重大转折期,在县委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整整一年,眼见到了命运是上是下的关口,关允到底年轻,不紧张才怪。
飞马镇位于上游,一直想建一座水坝将水全部拦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下游的古营城乡自然不干,免费的水资源凭什么让飞马镇一家独占?虽然现在都打了机井,都可以抽地下水浇地,但从地下抽水费时费力不说,还要花不少电费。而从流沙河抽水,自己用柴油泵抽水就行,比用电要省很多。
“县长……”
流沙河是孔县境内唯一的一条内陆河,水量并不丰富,但水质富含营养,是灌溉庄稼的优质水源。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分别位于流沙河的上游和下游,每年七八月份雨季时,只要天公不作美少下几滴雨,流沙河水量一少,为了浇灌庄稼,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经常为抢水而闹事。
关允想说什么,刚一开口就被冷枫打断,冷枫的声调没有起伏,淡而无味地说道:“先不要说了,我马上要去开会,等我回去,你再当面向我汇报一下你的想法。”
飞马镇和古营城乡之间的纠纷源于流沙河。
关允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放下电话,抬头望向窗外的绿树、蓝天以及再远处的农田,心中一下轻松了许多。他蓦然闪过一个强烈而执拗的念头,既然冒险赌了一把,何不一赌到底?本来他从京城直落千丈回到县委就是人生的一次意外翻盘,那么现在就算再翻盘一次又有何妨?
所以对于李永昌下去处理纠纷带上温琳,而达汉国却不点名带他,他并未多想,也完全可以理解。现在县委办秘书科王车军不在,温琳再一走,就只剩他一人了,总要留一个人值班才行。
人生要么轰轰烈烈,要么一败涂地,一直如现在一样卡在半空不上不下让人喘不过气,是生不如死!
而达县长是常务副县长达汉国,是关允对口服务的除了冷枫之外的第二号县政府领导。实际上关允和王车军一样,名义上负责几个县委领导,其实只需要让最高领导一人满意即可。
想起京城大学的光辉岁月,想起远在京城的未来和希望,想起逝去的青春和爱情,关允猛然做出一个决定。他的目光落到瞪大眼睛一脸好奇的李瓦儿身上,十分坚定地说道:“瓦儿,跟我走!”
李书记是县委副书记李永昌,正是王车军的舅舅,是温琳对口服务的县委领导。
孔县地处华北平原的腹地,境内一马平川,却偏偏在县城以南有一座山峰突兀地拔地而起。山峰也不高,海拔不过几百米,名叫平丘山。平丘山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既无名气又无美景,却不知何故在《山海经》中有记载。
“关允,出事了。”温琳的性格在直爽之中有大大咧咧的一面,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李瓦儿的异样,只顾一边拿起报纸当扇子扇风,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飞马镇和古营城乡的人又打起来了,李书记和达县长要到现场去处理纠纷,我得随李书记下去一趟。”
相传,当年大禹治水路过平丘山,一时口渴,见平丘山有一处山泉,就饮了山泉水。山泉水清冽可口,大禹一时不解渴,就拿手中的乾坤铲一铲,山泉就汹涌而出,汇聚成瀑布,年深日久,就在半山腰处冲积成一片水潭,名叫平丘潭。
到底是小女孩,关允暗暗一笑,他算是多少猜到李瓦儿不愿意跟着温琳的原因所在。
其实最早孔县不叫孔县,而叫平丘县。清朝年间为避孔丘讳,改名为孔县。
李瓦儿也注意到了她和温琳之间的差距,下意识地向右挪了挪脚步,离温琳远了一米,离关允近了半米。
关允可不敢带瓦儿去爬平丘山,平丘山虽然不高,却是地势险峻,再加上潭深水凉,易出危险。但瓦儿可不是一个讲理的女孩儿,她不但不讲理,还极有主意,又是耍赖又是撒娇,最后关允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同意带她到外面的田野中转一转。
也不知她做什么去了,再一看,胸前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片,更显得山峰高耸,傲然挺拔。站在她旁边的李瓦儿与之相比,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完全就是青藏高原和华北平原的区别。
走出县委大门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正好李永昌、达汉国和温琳一行的汽车从关允和瓦儿身边驶过。
外面天气太热,温琳穿的又是长裙,再加上她从小长在乡村,体格好,就出了不少汗,额头、鼻尖上全是汗珠,一缕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平添了俏皮和妩媚之意。
一般领导的汽车驶过的时候,都是疾驶而过,不会停留,毕竟关允算不上什么人物,关允和瓦儿并排而行,就稍微退后一步,想让车队先行。
正要开口回绝李瓦儿时,一抬头,温琳回来了。
不想车队通过一半时,忽然前车停了下来。前车一停,车队就全部停了。
不行,微一思忖,关允又否定了冒险一试的想法,李瓦儿的身份太敏感,还是远离为好。人在官场,有些规矩必须遵守,否则一不小心越了雷池,恐怕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永昌和温琳从前车上下来。
片刻之间,关允的心思就转了几转。
李永昌今年四十五岁,满脸红光,四方大脸,是地地道道的孔县人。如果不是他个子不高、说话声音不够洪亮的话,他当前一站,只凭气势就几乎能让孔县县委上至书记、县长,下至办事人员,都畏惧三分。
跟了冷枫半年多时间,他和冷枫走得始终不远不近。虽然经过一番努力,关允暗中发现了冷枫的一个秘密,但在对冷枫的了解上,他显然不如和冷枫搭了一年班子的李逸风透彻。李逸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李瓦儿面前透露出来的关于冷枫的秘密,绝对是高级别的秘密,对他真正认清冷枫的为人和背景并且赢得冷枫的信任,肯定大有帮助。
即使李永昌身高才一米六八,他在孔县县委之中的地位,却是高不可攀,无人能撼动。别说冷枫对他无可奈何,就连李逸风对他也是忍让三分。
关允一下屏住了呼吸!
对,是忍让而不是礼让。
见关允不为所动,李瓦儿咬了咬嘴唇,斜着眼睛想了一想,想通了什么,又得意地笑了:“只要你让我跟着你,我再告诉你一个关于冷叔叔的秘密,而且还是爸爸亲口告诉我的秘密。”
李永昌是彻头彻尾的地头蛇,他在孔县盘踞十余年,从一名小小的办事员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期间经历无数风浪,迎来送走几个书记和县长,他却一直屹立不倒,就如一株钻天杨牢牢地扎根在孔县的大地之上。
李瓦儿就是烫手山芋,人不大年纪也小,但杀伤力不小。而且她一人牵动了无数人,在李逸风和冷枫离开县委之后,她的突然出现,俨然就成了县委的焦点和新的契机。
县委里私下流传的一句话说:“孔县不姓孔,姓李。”说的就是李永昌对孔县的影响力之大,虽是副职,却是名义上的一把手。
最主要的是,本来冷枫对他已经不热不冷,如果再因为他不知轻重接手照顾李瓦儿,怕是冷枫更会对他大有意见,认为他有意借照顾李瓦儿而示好李逸风,甚至会一怒之下毫不犹豫地将他打入冷宫。
当年李逸风刚来孔县时,无意中听到有人议论孔县姓李,他还暗暗高兴,以为说的是他,后来才知道原来此李是彼李,不由大为恼火。
“瓦儿,别闹了,听话,等下你和温琳一起走。”李逸风将李瓦儿交由王车军接待,王车军又委托温琳照应,自始至终没他什么事情。他要是横加一手,不但会让王车军对他大有意见,也会让李逸风不满,认为他居心不良。甚至说不定连温琳也会埋怨他抢了她的机会,怀疑他另有所图。
但恼火也无用,李逸风在上任之后不久就打听清楚孔县的局势,知道李永昌就是孔县的平丘山,虽然不高,却谁也别想攀越。
李逸风和冷枫的一举一动事关他的个人前程,不得不察。
孔县虽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县,但孔县的人保守,而且乡土观念强,李永昌先后在县委工作十几年,树大根深,担任过副县长、组织部长,现在又是县委副书记,培植了大量的亲信,遍布孔县的各个要害部门。也就是说,李永昌是孔县的一面旗帜,他登高一呼,响应者云集。
关允不会让李瓦儿牵着鼻子走,虽然他也很想知道李逸风为什么要到市里开会,开的是什么会,对李逸风和冷枫的个人前途有什么影响。
作为孔县人在县委最高级别的一人,李永昌在孔县人心目中,是比书记和县长都要高上一等的人。
李瓦儿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但她的聪明和狡黠本是天生,又生得俏皮可爱,宛如玉人。尤其是两条大辫子梳得十分漂亮,既有乡村的田园风情,又有都市的清纯俏影,让人无论如何也对她生不起反感之心。
若不是政策规定不能由本县人担任党政一把手,李永昌早就在孔县扶正,当上县长或书记了。
女人太傻了不行,太聪明了也不好,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度。如何在男人面前既能展现冰雪聪明的一面,又不过于锋芒毕露而让人敬而远之,就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许多女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平衡的高度。
不过让关允奇怪的是,李永昌明明有机会到外县担任一把手,却不走,摆出一副咬定孔县不放的态势,并且放言说要在孔县干到老干到死。最后市委也拿他没有办法,就安排他在孔县副县级的岗位上来回调换。
不得不说,李瓦儿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是一个十分聪明并且善于发现别人弱点的女孩,只不过她的聪明总有狡黠的成分在内,让人很容易心生提防。
对于李永昌,关允在钦佩之余,也有敬畏之心。作为孔县二十万百姓几乎人人敬仰的传奇人物,李永昌确实有令人仰视的资本。
“不,我不喜欢温姐姐,我就喜欢关哥哥。”李瓦儿笑得很天真,天真之中,另有狡黠的意味,她眼睛转了几转,“如果关哥哥陪我玩,我就告诉你爸爸为什么要去市里开会。”
李永昌来到关允面前,理也未理关允,径直绕过他来到李瓦儿面前,和颜悦色地说道:“瓦儿,和叔叔一起走,叔叔让人陪你去平丘山转一转。”
什么天大的秘密,关允才不会上当,呵呵一笑:“温琳马上就会回来,李瓦儿,等下你和温姐姐走,关哥哥就不陪你玩了。”
关允心中微微一哂,李永昌是故意晾他。想起之前王车军还假情假意就副科人选一事,声称李永昌会向李逸风提名他,现在看来,李永昌不在李逸风面前说他坏话就谢天谢地了。
好嘛,小姑娘现在承认他不是温琳而是关允了,而且开口叫出了关哥哥,不简单,可见她对秘书科的几个人员清楚得很。她主动妥协讲条件,肯定又想打别的鬼主意。
温琳跟在李永昌身后,悄悄向关允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停车是李永昌的临时起意,和她无关。关允会意,微一点头,算是回应温琳。
刚放下电话,李瓦儿就喜笑颜开地凑过来:“关哥哥,我承认刚才是我错了,不该把你错认成温琳,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只要你原谅我,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叔叔?”瓦儿的眼睛眨了几眨,左右打量李永昌几眼,“怎么会是叔叔呢?你明明比爸爸年纪大,应该叫伯伯才对。”
随后,王车军又交代几句,就匆忙挂断了电话。等电话断了之后,关允才意识到一点,王车军刚才打来的电话,肯定是用李逸风的手机打来的。
李逸风今年四十岁,李永昌四十五岁,瓦儿的话说得没错,确实应该称呼李永昌为伯伯。市委对县委班子的安排布局深远,从李逸风四十岁而冷枫三十五岁的格局上就可以得出结论,二人正好差出一届的年龄,李逸风调走之后,冷枫就会顺势接任。
“关允!”没等来关允的回答,王车军等不及了,声音很焦急,“等下你转告一下温琳,让她务必照顾好瓦儿。如果瓦儿到了秘书科,温琳不在,你就先照看她一下,然后你务必将瓦儿托付给温琳……”
当然,市委也没有想到冷枫和李逸风之间会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到了工作无法开展的程度。如果真要深究原因的话,李永昌在李逸风和冷枫的矛盾激化过程中,起到不为人所知的激化作用。
矛盾焦点
官场中人,最怕被人说年龄大,李永昌也不例外,被一个小女孩一下点破,不由微微一愣。还好他经验老到,只是一笑就化解了尴尬:“好,瓦儿爱叫叔叔就是叔叔,想叫伯伯就叫伯伯。不管是叔叔还是伯伯,你跟我上车,好不好?”
一瞬间,关允的感觉就如一步掉下万丈悬崖,不但呼吸停止,大脑也一片空白。
李永昌确实是临时起意决定停车带走瓦儿,他在车内看到关允和瓦儿有说有笑地走出县委,心中立刻闪过一丝忧虑,当即决定阻止关允和瓦儿进一步走近,不能让关允有任何可以和李逸风走近的机会。
难道冷枫真的调离在即?果真如此的话,他刚刚递交材料的举动不但等于白费,而且如果冷枫临走之时,将他的材料转手交给李逸风以便落一个人情,那么他在县委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李永昌相信,瓦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肯定会听他的话跟他走。
主要是王车军透露的消息很令人震惊,原来不止李逸风紧急前往市里开会,连冷枫也去了,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而且变化之快,让关允目不暇接,甚至有透不过气来的紧张。
“不,就不!”瓦儿很坚决地拒绝李永昌,连连摇头,“我不跟说谎的人一起走,再见,伯伯!”她一伸手拉住关允的手,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关允为难了。
李永昌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一挥手上车走了。温琳紧随其后,小心地关好车门。见李永昌的脸色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强烈的不满,她就知道,李永昌是对她不满了。
关允还未开口,一旁的李瓦儿用力冲他摆手,又吐舌头又做鬼脸,显然是暗示他不要说实话。
刚才她的表现确实一般,没有及时开口劝劝瓦儿,也没有及时帮领导化解尴尬,作为通讯员,她很失职。但话又说回来,她能说什么?李永昌一个高高在上的县委副书记,也要处心积虑地算计关允,他不觉得有失身份?
王车军停顿一下,似乎不情愿告诉关允,但事情紧急,又不得不说:“我临时有事和李书记、冷县长一起到市委开会,接到瓦儿后,来不及送她到秘书科,就让她自己到秘书科找温琳,让温琳先照顾一下瓦儿。对了,瓦儿到了秘书科没有?”
心思
王车军也打领导专线,派头越来越足了,关允知道王车军找温琳何事,说道:“不在,出去了,有什么事?”
“温琳,今天天气很热,你要注意防暑。”正当温琳心思纷乱的时候,李永昌冷不防冒出一句明是关心实则有所暗指的话。
“关允,我是车军。”电话里传来王车军急切的声音,“温琳在不?”
温琳笑了笑,没说话,她并不怕李永昌,李永昌在县委是权力滔天,却未必能拿她怎样。她的目光跳到窗外,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从个人情感上说,她很愿意帮关允一把,但从政治立场上出发,她又不能插手关允的事情。
关允立马接听了电话:“我是关允。”
市委组织部的大姨告诫过她,关允的情况很特殊,有人发话了,谁也不许提拔重用关允。除非关允跳出官场,否则想在官场之中出人头地,一辈子恐怕也没有机会。而且大姨还再三提醒她,不许透露一丝消息给关允,否则,会连自己也受到连累。
响起的电话是领导专线。
温琳暗暗叹息一声,她的目光依然落在关允宽阔的双肩之上,心中泛起的是苦涩和无奈,但愿关允能借李瓦儿的到来,顺利打开局面,不至于继续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秘书科有两部电话,一部是领导专线,专线一响,必定是领导有要事召唤,必须第一时间接听。另一部是对外公布的公线,公线电话铃响,都会矜持一下,等铃响三声之后再接听。
关允只能依靠自己,以她知道的内情,谁也帮不了关允,而且就算有人赏识他,也不敢冒着风险提拔他。温琳就想,如果可能,她希望有机会和关允坐下好好谈一谈,劝关允去南方发展。她可以介绍外企的工作给他,以后的发展空间会比在官场广阔得多。
关允正思前想后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人的一生,有时候时机真的很重要,关允运气不好,以他京城大学高才生的身份,真没有必要在县委一直浪费才能……温琳双手紧握,收回目光,车窗外,关允和瓦儿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对于温琳,王车军虽然也有提防之心,但温琳毕竟是女人,相对来说,在官场之上受到重用提拔的机会不是很多,而且整个县委几乎人人皆知王车军对温琳的小小心思。
关允自然不知道温琳的心思,他带瓦儿来到田野,希望瓦儿能开心……站在田间地头,回想起李永昌突如其来的一出,他不由摇头一笑,好,王车军处处防他还不算,连李永昌也亲自出面了,他还真要被二人吃得死死的不成?
至于王车军让李瓦儿找温琳而不是找他,也完全在意料之中,王车军最防范的人是他,才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在他身上。李瓦儿是谁?她可是李逸风的掌上明珠,是县委书记的千金!
八月的田野,气象万千,充满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作为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小县,孔县其实优势也很明显,土地肥沃、良田众多,大地平坦如掌,物产丰富,不管种下什么,到了秋天总会收获沉甸甸的希望。
关允打开吊扇,心思转个不停。李逸风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去市里开会,怕是情况有变。而王车军也随行一同前往,等于是王车军和李逸风的关系又近了一层。以前李逸风虽然器重王车军,但去市里开会从来不带王车军。
大片大片的玉米地、随风摇动的粟米和大豆,赏心悦目,让人心旷神怡。田野总是给人以无限的希望,慷慨而无私地奉献一切。
“他陪爸爸去市里开会了,顾不上照顾我,就让我来秘书科找温琳。”李瓦儿用手当扇子扇了几下,“真是热,怎么没有空调?”
迎风而立,关允的心情舒展许多。
李瓦儿为什么要从省城来孔县玩,关允不去多想,或许只是小女孩一时的心血来潮。说实话,孔县没有什么旅游资源,除了有一个平丘山之外,就再无风景可言。作为位于中部平原的小县,孔县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县。
谁也不清楚关允在县委的一年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他背负太多的重担,也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同时,在人生蓦然转了一个大弯之后,他始终能保持谨慎、乐观和向上的心态来面对一切,他的艰辛无人知晓,也无处诉说。
怪事,怎么王车军没有接到她,反倒让她自己跑到秘书科?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关允就问:“瓦儿,车军去了哪里?”
所以,他很感谢李瓦儿的到来,因为瓦儿的快乐和活泼,让他心情大好。
目光又落在李瓦儿的脸上,眉眼之间依稀可见李逸风的模样。再见她修长的手指上的印痕和裙子之上因为久坐而产生的褶皱,关允心中一下豁然开朗,眼前的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王车军所说要去迎接的李逸风的宝贝女儿。
下午正好无事,又恰好是双休日——不过作为县委的通讯员,平时可没有双休日一说,领导不休息,关允就从来没有休息的可能。
李瓦儿?从省城来?本来关允打算就此打发小女孩,让她捉弄一下也就够了,他可没时间陪她闹个没完,况且又是在县委办秘书科,万一让李逸风或冷枫发现,又得记他一个大过。但听到小女孩自报姓名和来历之后,他蓦然明白了什么。
今天比较特殊,书记和县长双双前往市委开会,县委的其他主要领导又前往飞马镇处理用水纠纷,县委一时之间成了空城。在县委工作了将近一年之久,关允第一次享受了难得的休闲时光。
“我叫李瓦儿,从省城来,我找你是因为没人管我。”李瓦儿上前一步挽住关允的胳膊,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温哥哥,你不会不理我,让我成为一个没吃没喝没人疼爱的可怜虫吧?”
也可以说,瓦儿的到来,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离开县委提供一个充足的理由。
关允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小他将近十岁的小女孩摆布得没有还手之力,只好装模作样地将手背在背后,咳嗽一声:“好吧,就算我是温琳,那么你又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
瓦儿就如一只蝴蝶在阳光下穿梭,她的素净、鹅黄的连衣裙在田野中飘来飘去,跳跃不定,她的笑声时而飘近,如在耳边;时而飘远,如在天边。
真不够朋友,关允心中恨恨地想,温琳居然也配合小女孩演戏摆他一道,回头要和她好好算账。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瓦儿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成方连片的庄稼,她东看看,西瞅瞅,对什么都感到好奇。她左手采了一大把不知名的野花,右手拿着一个用柳枝编成的花环,就如一朵从天下降落到地上的白云,带来清新喜人的气象。
“我受不了了,我得赶紧离开,再待下来,我怕我会疯掉。”温琳笑得让关允都不认识了,她弯着腰捂着肚子,狼狈不堪地逃出办公室。
本来关允只想带瓦儿在田野中转一转,然后安排她到县委招待所住下,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但瓦儿玩不够,还非想让关允带她去爬平丘山。关允本不想去平丘山,一是山路危险,二是他不想打扰山中某一个人的清静。但李永昌横插一手提到平丘山,就让瓦儿有了借口,就是非要关允带她上山,否则她就耍赖。
原以为小女孩会明白他的话,不料小女孩继续装傻:“温哥哥,你虽然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女生,但你确实是男生,难道你喜欢别人叫你姐姐?”
“瓦儿……”关允想明白什么,冲玩得不亦乐乎的瓦儿喊道,“走,我带你去平丘山!”
关允无奈地笑道:“温琳哥哥?小妹妹,应该是温琳姐姐才对。”然后他用手一指温琳,意思是,她才是温琳,他不是。
瓦儿一下站住,满是汗水的小脸一脸惊喜:“真的?说话算数?拉钩。”
温琳本来已经笑得不行,听小女孩叫关允温哥哥,更是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干脆伏在桌子上抬不起头。只从她耸动的肩膀之上可以看出,她笑疯了。
关允就和瓦儿拉了钩,瓦儿如葱白一样的小拇指紧紧勾住关允的小拇指,她一边晃动一边念念有词:“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关允哭笑不得,看出来了小女孩成心捉弄他,温琳明明是女性人名,以她的聪明会不明白?她却故意将他错认为温琳,分明是想继续耍他,天下掉下的林妹妹可不是温柔善良的林妹妹,而是一个狡黠多变的林妹妹。
微带稚嫩的童音,在风吹影动的田间回响,关允哈哈一笑,怜惜地拿手当扇子替瓦儿扇风:“天气太热了,走,爬山去。”
“我可不是胡闹,我是有正事,是真要找一个人。听你说话的口气,你一定是温琳了?”小女孩不但狡黠,还够聪明,她眨了眨眼睛,一把拉住关允的手,“温哥哥,我就是找你来了。”
“太好了。”瓦儿开心地跳起来,一时激动,一路小跑地跑向远处,还向关允招手,要关允追她。关允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安步当车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关允没空理会温琳的嘲弄,他上下打量小女孩几眼,冷着脸说道:“小妹妹,捉弄别人可不好玩,再说,这里可不是你来胡闹的地方,这里是县委。”
跑了一会儿,瓦儿又不跑了,嫌天气太热,她的汗水打湿了头发。
“哈哈!”温琳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指着关允嘲笑道,“被一个小女孩耍了,关允,你也有今天?真是笑死我了。”
尽管热,瓦儿一刻也不闲着,蹦蹦跳跳边走边跑,不一会儿,她的脸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色彩——红、黄、蓝、紫。色彩斑斓在她青春娇艳的脸庞之上不但不显得丑,反而姹紫嫣红,愈发衬托得人比花娇。
没怎么犹豫,关允就俯过身子,将耳朵离小女孩近了一些,以为小女孩会对他说悄悄话,不料小女孩狡黠地一笑,以极小的声音说道:“就不告诉你!”
关允心生怜惜,伸手为瓦儿戴上花环:“日头太晒,小心晒黑了。”
关允疑惑地回头看了温琳一眼,温琳一脸不解的表情,眼神中流露出好奇和好笑。
瓦儿十分开心:“关哥哥,我猜你肯定有一个妹妹。”
“我找……”小女孩歪着头好像还想了一想,又偷看了温琳一眼,然后冲关允招了招手,以低低的声音说道,“大哥哥,你离近一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瓦儿还真猜对了,关允就笑:“你怎么猜到的?”
“小妹妹,这里就是县委办秘书科,请问你找谁?”关允离门口近,起身向前一步,关切地问道。
“你会照顾人,一看就当过哥哥。”瓦儿仰着头,问道,“关哥哥,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她长得好不好看?”
一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门口,关允和温琳面面相觑,一下愣住了。温琳是什么感觉关允不太清楚,反正他是突然就有一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意外。
“容小妹,比你好看。”
她当前一站,就如丽日晴空之上的一朵白云,高洁而令人向往。
“你的妹妹怎么叫容小妹,不叫关小妹?”瓦儿不解地问了一句,又说,“吹牛,就看你长的样子就能知道你妹妹肯定没我漂亮。”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她梳了两个羊角辫,穿一身素净、鹅黄的连衣裙,背一个背包,标准的瓜子脸、大大的凤眼,裸露在外的洁白细致的小腿以及白玉一般的双臂,让她显得素净而纯真。
“嗯……以后再告诉你好了,现在先保密。”关允卖了一个关子,故意逗一逗瓦儿。他确实很想知道李逸风能亲口说出冷枫的什么秘密,但小丫头现在假装忘了一样,提也不提,他不吊吊她的胃口,岂不是显得太好骗了?
突然,门帘一响,一个清脆动人的童声响起:“请问,这里是县委办秘书科吗?”是十分标准的普通话。
“哼,还保密,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姓你爸爸的姓,你妹妹姓你妈妈的姓,就这样!”瓦儿一噘嘴,气呼呼地说道,转身又跑远了。
与关允时刻将注意力投注到县委局势和自身前途不同的是,温琳的表情沉迷而向往,目光时而落在窗外的柳树之上,时而飞快地在关允的脸上一闪而过。微抿的嘴唇透露出她内心中犹豫不定的挣扎,也不知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内幕,却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关允……
关允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瓦儿并没有猜对,内情远比瓦儿猜想得复杂。容小妹的事情,是关家一个深藏的秘密。
怎么办?关允尽管比一般人多一些见识,但毕竟只是初出茅庐刚刚一年的大学生。初入官场,面对复杂、多变的官场局势,他还是缺乏足够的审时度势的政治智慧。
他很清楚,不能单纯地将李瓦儿当成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她的狡黠和刁钻充分说明她不简单,谁要当她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谁肯定会吃亏。刚才李永昌的遭遇,就是实例。
关允想的并非旖旎风情,而是对下一步的担忧。尽管他相信以李逸风的实力未必动得了冷枫,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冷枫真在眼下的节骨眼儿上调走,他刚刚迈出的一步不但会一脚踩空,而且后果相当严重,极有可能让他目前夹在中间的处境雪上加霜。
其实在李永昌横插一手之前,关允根本没有打算开口问瓦儿什么问题。至于瓦儿所说的关于李逸风亲口透露的冷枫的秘密,他是很想知道,却不会开口去问。他问了,保不准瓦儿一转身就会告诉李逸风。
夏风习习,吹动竹帘叮叮作响,房间内一时静谧,气氛微妙而充满浮想联翩的美妙。关允和温琳都没有说话,二人各自低头不语。
而在李永昌横插一手之后,他更是清楚,坚决不能主动开口问瓦儿任何有关政治的话题。
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如果说国家大事和政策动向全在报纸之中,那么为人处世和世事兴衰,就全在史书之中了。
李逸风要是知道他有意从瓦儿口中套话,怕是会让他在李逸风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不为人所知的是,关允不但喜欢精读报纸,还每天书不离手。书都是史书,《二十四史》、《史记》等等,每天不读上一个小时的历史,他就无法入睡。
做人有三碗面最难吃——脸面、场面和情面。一个人没有社会地位就没有多少脸面;同样,在人前人后也不会有多大的场面;再进一步讲,在求人办事的时候也不会有几分情面。
有人笑话关允看报比看文件还认真,难道能从报纸中看出升迁之道?关允只是笑笑,并不解释,更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在京城上大学时就养成看报的习惯,到了县里,习惯还是改不了。再者他也不想改,了解国家大事、听风辨雨,党报是最便捷的途径。
最难吃的三碗面,都以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为前提。
事情突然复杂了
一个人在成功之前,想要人前有脸面、办事有场面、做事有情面,往往会自寻烦恼。关允在通读史书的过程中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做事情不会好高骛远,也不会自视过高。
有时一遍还不行,还要再回头多看一遍。其用心和认真的态度,整个县委再无第二人。
过了一会儿,瓦儿又活蹦乱跳地来到关允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关哥哥,你想不想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到市里开会?想不想知道爸爸怎么评价冷枫?”
高官岳父的问题,关允不想提。他爱看报的事情,温琳算是说对了,他确实每天不管多忙都要将从中央到省市的日报从头到尾看上一遍,而且不是随便翻翻,是逐字逐句地将每篇文章都精读一遍。
想,关允很想,他却只是笑了一笑,用手一指前方:“看,平丘山。”
但温琳究竟是基于什么考虑才进入了官场,关允不得而知,再说他也不会去问个明白。温琳和他闹归闹,在表面上的嬉笑背后,在孔县县委的许多问题上,他和温琳不但有竞争,政见还不同。
瓦儿一皱鼻子,“哼”了一声:“想就大胆说出来,装模作样不像话!你不说想,我偏不告诉你,气死你。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问我好了,还得我心情高兴才告诉你。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爸爸对冷枫的评价可是天大的秘密,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
漂亮的女人在官场,要么是祸水,要么是祸害,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尽管关允并不认为自己初出茅庐的见解就一定正确,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温琳从政,走的是一条险路。
明明是瓦儿以透露李逸风为什么要到市里开会,以及李逸风亲口所说的冷枫的秘密为条件,好让他答应她的无理要求。现在倒好,她不履行承诺反倒成了他的不是,真是一个狡猾善变的女孩儿。
温琳说话看似随意,张口就来,其实话里话外的分寸把握得很好,而且她也就是在关允面前说话随意一些,在领导或外人面前,谨慎得很。但就算如此,关允始终认为温琳并不适合官场,原因只有一个,她太漂亮了。
她是故意为之。
温琳一拢秀发,小麦色一般的右手充满浑然天成的美感,远非从小在城里长大的柔若无骨的美女所能相比。她莞尔一笑,从小在乡下长大又经历过几年城市大学生活的洗礼,明眸皓齿,就如一株矗立在田野之中的向日葵,明媚而靓丽。
出事
“哈哈。”关允自嘲地一笑,“不敢,不敢,我可消受不起温美女的美人恩。”
平丘山位于县城东南,距离县城一公里。孔县不是旅游县,平丘山也不是景区,山脚下没有小商小贩贩卖水果和冷饮。对于孔县的百姓来说,平丘山就是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山丘,没人会闲来无事前来爬山。
还好,温琳紧接着又说:“你可别多心,我就是觉得你身上有吸引我的地方,并不表明我真的爱上你了。”
山间四下一片寂静,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关允心中一惊,温琳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是秋天丰收的季节,山间树木茂盛,溪水淙淙,别有情致。一步迈入山间树林,就如从盛夏一步步入深秋,凉爽之意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其实呀,我最想嫁的人不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而是想嫁一个沉稳、有思想的好男人,比如你……”温琳有时心直嘴快得让人无语,让人不知道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就发现,你身上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让人很沉迷。”
平丘山虽然还没有开发成旅游景点,但却拥有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山清水秀不说,最难得的是营造了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单是山脚下自然形成的将整个平丘山团团包围的森林,就是一处天然的森林公园。
关系再熟,有些话还是不问为好。
天然森林公园虽然面积不大,却胜在每一棵草每一棵树都是自然生长,没有一丝人工的痕迹。更妙的是,自然生长、天然形成的森林,却很巧妙地长成许多巧夺天工的景色。如果有旅游局的专家来此,肯定会叹为观止,并且抱怨孔县县政府暴殄天物,有如此优良的旅游资源却弃之不用。
关允笑了笑:“你的理想是不远大,但也是面面俱到了,称之为事事如意是文雅的说法,通俗一点说就是想得美……”顿了一顿,他本想开口问问温琳为什么不去外企或是当教师,为什么非要进入官场,微一迟疑,还是没有开口。
孔县百姓民风纯朴,观念陈旧,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很少会想到从土里刨食之外的生财之道。平丘山在百姓眼中只是一处可以乘凉的土丘,至于别的用处,谁也没有想过,就连县委县政府也从未有过要利用平丘山打造旅游品牌的想法。
“呀,没看出来,你还忧国忧民,小女子佩服。”温琳取笑关允,“我呀,没什么远大理想,下一步提个副科,再过三年上正科,然后争取三十岁的时候升到副县,也就满足了。当然,中间再解决个人问题,嫁一个知冷知热、有上进心的好男人。”
再者孔县交通不便,位于黄梁市东南,是黄梁市管辖范围内最东南的一个县。孔县南与豫省交界,东与齐省为邻,以前曾经是三不管地带,还曾经划分给齐省,后来又重新划回燕省。
“孔县穷呀,需要一个实干、肯干、敢干的县长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关允感慨了一句,“最近几年,孔县几乎两三年就换一个县长,过于频繁地换政府一把手,不利于孔县的长远发展。”
孔县境内只有一条省级公路通向黄梁市,西距黄梁市八十公里,东距齐省天镇市一百二十公里,完全就是一个深入平原腹地的农业县。
“实干有什么用?”温琳拿起关允的水杯喝水,她的办公桌就在关允的对面,自己有水杯不用非要故意用他的,除了开玩笑的成分之外,或许她内心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女孩儿心思也未可知。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也正是因此,孔县的平丘山才一直不为世人所知,养在深闺待人识,并且保持了原始面貌。
关允无奈地笑了笑:“发牢骚有什么用?不说了,说说县长是不是真要调走?我倒觉得县长是一个实干家。”
“哇,景色太美了,真漂亮,真舒服。”瓦儿自从一步迈入天然的森林公园之后眼睛就不够用了,她一双大眼四下看个不停,惊讶、惊喜、震撼,都写在她天真无邪的脸上。
“你别不高兴,关允,冷县长要是调走,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温琳直接忽略了关允问她消息来源的话,说道,“你现在夹在中间,太难受了,东风和西风一天不分出胜负,县委就天天刮旋风,总是转来转去,谁受得了?尤其是你人在县委办公,却又是县长的通讯员,东院进西院出,多别扭?”
在看到平丘潭的时候,瓦儿更是惊呼起来:“天,好漂亮的一块翡翠。”
“听说了……”对于温琳再提冷枫可能调走一事,让关允心情微有低落,他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句,“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此时的瓦儿才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她一把从关允身上抢过背包,手脚麻利地打开,从里面翻出一件衣服,然后又将背包甩给关允:“关哥哥,麻烦你帮我把风,我要换衣服。”
“对了,你听说没有,冷县长可能要调走?”
关允愣了:“换衣服?换什么衣服?”
温琳挥了挥扇子:“行,依你,不提。瞧你,一提你未来的岳父和神秘的女朋友,就好像吃错药一样,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你要是在京城没有一个高官岳父,就别摆乌龙,现在倒好,人人都以为你在京城有一个岳父,既不会重用你,又都对你敬而远之。你现在走也走不了,在县委也吊在半空,多难受?你也不急,还天天爱看报纸,看报纸就能把自己看成副科?真是服了你。倒是王车军天天挺滋润,笑得贼兮兮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了就让人心烦。”
“笨呀,当然是换泳衣了。我要下去游泳,还有,你躲得远一点儿,不许偷看。”瓦儿咬着舌头,笑嘻嘻地看着关允。
关允的脸色一下阴了几分:“温琳,不提这事行不行?”
平丘潭就如一块碧玉镶嵌在平丘山的半山腰,清澈见底,水质优良;潭水不深,最深处不过两米;面积也不大,方圆百十米,就如一个天然的池塘。
“我说你怎么总是半死不活的,总要争取一下吧?”温琳埋怨关允一句,又八卦地问道,“听说你未来的岳父在京城是大官,就凭刚才的亲热举动,咱俩肯定比别人关系近多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调回京城?”
平丘山平常就人迹罕至,更何况平丘潭,此时更是除了关允和瓦儿之外,不见一个人影儿。现在又是农田大忙的季节,农民既没情趣也没时间来游泳,而距离平丘山最近的县城,常住人口才两万人,县城中有闲情逸致来山间游玩者,也是寥寥无几。
关允摇摇头:“不知道,我消息没那么灵通。”
不得不说,在寂静无人的空旷山林之中,有一处天然的潭水,天气又十分炎热,谁都想下水一游。关允却不允许瓦儿下水:“不行,不能游泳,太危险了,我只答应你来平丘山玩,没同意让你下水游泳。”
款款坐在关允的对面,温琳拿起一把扇子扇了几下,小声说道:“听说副科名单定了?”
“关哥哥……”瓦儿拉长声调,施展撒娇的独门秘技——装可怜加讲条件,“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同意让我游泳好不好?爸爸去市里开会,听说是和人事任命有关。”
“不闹了,说正事。”温琳说不闹就不闹,还有意无意朝门外望了一眼,八月的阳光铺满花草繁茂的院落,或许中午时分都在休息,院中空无一人,让平常繁忙的县委大院显得格外安静。
瓦儿真是一个心眼儿多、心思快的小女孩,耍赖的水平也是一流。现在倒好,又得寸进尺,在关允陪她之后,又将条件升级成准许她下水游泳的前提。
县委中有关他在京城有一个高官岳父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有一套,关允却不为所动,坚定立场:“不行,就是不行!”不只是因为下水游泳有危险,而且他和瓦儿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传了出去,说不定会让李逸风认为他人品多么败坏。
温琳有没有男朋友关允不敢肯定,但温琳说他有女朋友,却是触动了他的内心。是呀,大学期间他确实有一个女朋友,但大学一毕业就出了变故,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曾经的恋情。而且平心而论,他在县委的处境,也和她有关,确切地讲,和她的父亲有关。
李逸风是不可能压制他一辈子,但如果李逸风在孔县再干三年,三年之内始终压制得他不能前进一步,再给他下一个“不能重用”的结论写进档案,他不能说一辈子进步不了,但背了一个沉重的污点在官场行走,铁定走不了多远。
以关允目前的处境,别说动心思对温琳有非分之想,就算他真想,也不会和温琳发展恋情。办公室恋情在党政机关是大忌,更何况还有一点,关允并不认为自己能看透温琳。别看温琳表面上直爽开朗,其实她也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等等,关允心中一跳,瓦儿说李逸风到市里开会事关人事任命,莫非真是有关冷枫调走一事?
一句话让旖旎而尴尬的气氛消失殆尽,关允也笑:“谁不知道你是县委出名的小辣椒,冷不防就会呛人一口。”
正寻思间,忽然听到山下有人高喊:“关允,你在吗?”
温琳满不在乎地整理了一下上衣,冲关允撇了撇嘴:“就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话一出口,她又禁不住咯咯地笑了:“我刚才就是闹闹你,你可别多想,我有男朋友,你也有女朋友,打个情骂个俏还行,动真格就不行了。”
“温琳,我在平丘潭。”关允答了一声,心中突然闪过强烈的不安,温琳怎么来了?她不是陪李永昌去处理用水纠纷,怎么找到平丘山来了,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关允溃败了,他怕温琳再豪气冲天说出什么不雅的话,忙向后退了一步,算是避开了温琳的锋芒。
温琳几乎是一路小跑上山。
夏天,穿衣都薄,温琳只穿了一件白衬衣,里面的肉色胸罩因为离得近的缘故,隐约可见。她被关允直接触摸了女性最隐秘的部位,不但没有害羞后退,反而一挺胸,又向前一步,身子紧紧贴住关允,半是挑衅半是玩笑地说道:“想占我便宜,好呀,有本事娶了我,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跑得急了一些,天气又热,温琳的汗水顺着头发如雨珠一样向下滴,丝丝缕缕。关允向前接了温琳一把,伸手拉了她:“别急,看你累的。”
右手不但正好按在温琳的左胸上,而且手掌的弧度和姿势,就如有意袭胸一样。
温琳一擦额头上的汗,双颊白里透红,明艳照人,展现出天然的健康之美。
关允倒不怕温琳和他闹,但现在是上班时间,又是在办公室,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就想伸手推开温琳。不料他手一伸出,触手之处,柔软宜人、弹性可人,低头一看,右手正中温琳的左胸。
“出事了。”温琳连喘了几口气,才说出一句话。
温琳最爱和他闹,有时候没轻没重闹个没完,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不过闹归闹,关允知道自己和温琳都没有别的想法。孔县民风纯朴而开放,男女之间也经常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尤其是结婚之后生了孩子的已婚妇女,有时说一些荤话会让大老爷们儿吃不消。
“出什么事了?”关允一惊,“是不是飞马镇和古营城的人又打起来了?”
关允猝不及防中了招,杯子被推到嘴边,感觉到杯子微湿的温热,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想到温琳娇嫩红艳的双唇轻轻滑过杯壁的情形,他不由心中一阵慌乱。
“是打起来了,还打伤了李书记。”温琳跑到潭水边,弯腰洗了一把脸,呼吸才不急促,说道,“打伤李书记的事情是小事……啊,说错了,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李书记不重要……”
“我刚才喝水的时候,感觉上面湿湿的,应该正是你喝水的地方,等于已经吃了你的口水。你现在再吃我的口水才算公平,快喝。”温琳不但嘴上说得欢,手上的动作也快,一伸手就抓住关允的手,将杯子送到关允的口中,“就让你吃我口水,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关允笑了:“没外人,没人传话。”话一说完,又想起身后的瓦儿,他回身看了瓦儿一眼。
关允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被温琳一闹,又明朗了许多,他拿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为难地说道:“这不太好吧?一喝水,就等于吃了你的口水。”
瓦儿无所谓地摇摇头:“我没听见。”
温琳爽朗地哈哈一笑,又一把从关允手中抢过水杯,故意使坏,让水杯在她的娇艳红唇之中迅速转了一圈,然后才笑嘻嘻地还给关允:“就你讲究,我是女孩子都不嫌你脏,你还敢说我?一件喝水的小事你都能上升到嫁人的高度,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现在,杯子上全是我的口水,你喝一口水让我看看?”
关允安抚温琳:“好了,可以说正事了。”
东院进西院出
温琳才又急急地说道:“李书记被人打破了头,正要回县医院包扎,突然就接到市委来电,然后连医院也没顾上去,就急忙去市里了。”
要不是王车军有一个当县委副书记的舅舅,现在三人之中最耀眼的一人应该是温琳而不是他。
孔县距离黄梁市八十公里,没有高速,到市委开会开车要一个小时。算算时间,李逸风和冷枫到市委也有一个多小时了。书记和县长没有回来,又紧急召集县委副书记到市委开会,可见事关重大。而李永昌被打破头也顾不上包扎,说明事态紧急。
况且温琳也并不如她外表所呈现的那样简单,她有头脑有想法,而且一年来,她在县委的表现,各项评价不但优于关允,甚至还优于王车军。
“你来平丘山又做什么?”关允的思路一时无法理顺,而且事态的变化之大之快也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也慌乱了。
关允比较喜欢温琳的性格,直爽之中透露出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但他又不得不和温琳谨慎地保持一定的距离,官场之上的美女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很容易让男人失去判断力并且坠落深渊。
“我,我来找你商量一下……对策!”温琳话说一半,目光不经意落在瓦儿的身上,然后又迅速收回,朝关允眨了眨眼。
温琳本来有留校的机会,却还是回到家乡孔县,究竟是因为传言温琳在市里有一个当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姨,还是因为她眷恋故乡,就不得而知了。
瓦儿别看才十五六岁,却聪明得很,她摆摆手:“关哥哥,你不用管我,我去游泳了,你们商量完事情再叫我。”
温琳是和关允、王车军同年毕业的大学生,关允毕业于京城大学,王车军毕业于省职业技术学院,温琳则是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可以说三人之中,关允的学历最硬,其次当属温琳。
“不行,你不能下水,太危险了。”关允想要拦住瓦儿,瓦儿却做了一个鬼脸,跑到树林茂密之处。
风摆杨柳用在温琳身上,最是形象和贴切。
温琳拉住关允,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随她去,不要紧。关允想了想,也没再坚持,就随温琳来到一棵大树的后面。
偏偏温琳又长了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杏眼,笑的时候,左边脸颊有一个浅浅一印的酒窝,一头马尾辫束在背后,走动的时候,伴随着臀部的摆动而左右摇晃,就如门前的柳树随风摇动的树枝。
“县委班子可能真要调整了,关允,你有没有想好下一步怎么办?”温琳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直觉告诉她,冷枫调走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冷枫一走,本来就已经在县委吃了夹生饭的关允,更是会吊在半空。
温琳的丰满不是胖,而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女孩儿特有的健美,小腿结实而匀称,身材丰腴而不肥,正常发育的胸部鼓鼓的,十分丰满,有呼之欲出的美感。不用挤不用压,包裹在白色衬衣之内的山峰和山沟,充满了鲜艳欲滴的成熟气息,直逼人眼。
新上任的县长必定不会沿用前任的通讯员,关允到时就得被打回秘书科当一个闲人了。
关允一把夺过杯子:“温琳,你多少注意一下,你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用男人的水杯?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能怎么办?吃不了夹生饭,就吃生饭算了,反正饿不死。”关允一副无所谓的口气。
“关允,想女朋友想得这么入神?”她一进来就打趣关允,顺手拿起关允的茶杯就喝了一口水。
“你气死人了!”温琳真生气了,用力一指关允的额头,“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以你京城大学的学历,不管是去京城还是去南方,哪里会没有你的广阔天地?干吗非要赖在县委不走?”
竹帘一响,一个面容姣好、身材微显丰满的女子走了进来。
“县委不是有你吗?我舍不得你。”关允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
蝉声阵阵,在午后的阳光下犹如催眠曲,秘书科只有关允一人。平常,他总是喜欢睡个午觉,但今天却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相反,不但不困,反而格外兴奋。回想起冷枫和他之间的对话,关允愈加认为在自己向冷枫提交材料的一瞬间,冷枫对他的印象加深了不少。
温琳一脚踢在关允的腿上:“我打不死你!别闹了,说正经的。你要是去京城,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要是去南方,我同学挺多,替你找一个好工作不算什么难事……你倒是说话呀,成不成你总得吭个声。”
县委办秘书科的门前正对着一棵柳树,据说柳树有上百年的树龄,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合围怕是三个人都抱不过来。记得去年初来县委报到的时候,关允还兴奋地抱了抱柳树,当时还被温琳笑他傻瓜。
温琳心急火燎,关允反倒气定神闲,而且还背靠大树好乘凉,眯着眼睛要睡着一样,可把温琳气得够呛,她急了,伸手去拧关允的耳朵。
一边想,一边拿起今天的报纸翻看,看了几眼,关允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了窗外。
手伸到一半,关允一下睁开眼睛:“你先别急,要是我说冷县长调不走呢?”
王车军你别得意得太早了。
峰回路转
尽管从王车军口中听到冷枫有可能调走的不利消息,关允却不会放弃最后的一线希望,他不相信冷枫会任由李逸风摆布,在和李逸风较量的一年多来,冷枫何曾有过一次退缩和妥协?以冷枫的性格,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认输。而且冷枫背景之中的惊人秘密也让关允心中笃定,想动冷枫,就凭李逸风,怕是没那么容易!
温琳的手举在关允的脸前,看上去似乎她要摸关允的脸一样,她愣了一愣:“你别瞎猜了,冷县长肯定要动地方了,要不市委也不会让书记和县长都去市委开会,而且后面还叫上李永昌。为什么要让李永昌去市委?别忘了,他是副书记,市委要定新任的县长人选,要征求一下县委的意见。谁最能代表县委的意见?当然是李逸风和李永昌了。”
等着瞧好了,关允握了握拳头,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对面的办公桌空着,温琳不在,只有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证明温琳刚离开不久。
温琳分析得也不无道理,但关允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还有心情开玩笑:“温琳,要不你也下水游泳?你的身材肯定比瓦儿顺溜多了。”
现在在县委处处受制,关允自然也不肯就此认输,时运有高低,官运有浮沉,他就当现在自己时运不济。不过一个人不可能总走背运,相信总有时来运转的一天。人人都认为他既无背景又无后台,却无人知道他也有不为人所知的手段!现在,他已经初步看到了曙光……当然前提是冷枫不被调走。
“你……”温琳脸红了,不是羞红,是气红了,她生气地推了关允一把,转身就走,“你真是没救了,烂泥扶不上墙,我何苦管你的事情?我是傻瓜、笨蛋,我是吃饱了撑的……”
关允当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孔县传说中的人物。
温琳转身的瞬间,关允看清了她眼中的泪花,一下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向前一步拉住温琳:“温琳,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关允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格,他高中时本来学习成绩只在中上游,后来被年级第一名嘲笑了一次,就憋了一股气奋发图强,结果高考成绩一出来吓坏了所有人——他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京城大学录取了。
“不听!我以后不理你了!”温琳挣脱关允的手,捂住耳朵。
关允也想过,怕是向李逸风提议通讯员不分家的人,也有故意整他的意思。也是,谁让他头上京城大学高才生的光环太耀眼了,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出头,肯定会处处被人压制。
温琳对他的感觉,关允心里有数,倒不是他认为自己一表人才,又有名牌大学的文凭,而是他和温琳在一起共事久了,他的稳重得到了温琳的认可。别看温琳似乎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而且喜欢闹,但实际上她是一个能坐得住、能沉下心的女孩。
而且也正是因为如此安排,冷枫才误以为关允是李逸风的人,从而对他心生防范。但关允却又被李逸风所不喜,结果就导致了他左右不落好,夹在中间几乎天天吃夹生饭,成了李逸风和冷枫斗争的牺牲品。
但他和温琳又不可能发展恋情,不提他在京城的初恋女友,就是他的理想和志向,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县城。况且他始终认为温琳在表面的直爽之下,性格太过要强,骨子里总有强烈的控制欲。
东院西院的事情虽然不大,在李逸风和冷枫的几次较量之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一次,但对关允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因为县委三个通讯员中,就他一人服务的是县政府班子的领导!
要不是关允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以他年轻的身心,早就被温琳的热情和青春融化了。
而且能跟在书记身边天天和书记走动,是每一个通讯员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的看法和你正好相反,李永昌紧急被召到市委开会,恰恰说明一点,市委暂时还不想调整县委班子。”关允说话时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自信,“你想,要是市委准备调整县委班子,肯定会分别和李书记、冷县长谈话,怎么可能让书记、县长还有副书记都到市委开会?再说就算市委想征求李永昌对下任县长人选的意见,也不会突然要求他到市委开会,而是市委组织部派人来县委走过场,人事调整不是什么刻不容缓的急事,有的是运作的时间。”
其实据说最早内定的是关允服务李逸风等三名常委,但在书记办公会上讨论的时候,有人说了关允的坏话,结果让李逸风对关允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就让排序第二的王车军借机上位。谁都知道服务以李逸风为首的三名常委,实际上就是服务李逸风一人。只要李逸风满意了,就算顾不上服务另外两名常委也没什么。
温琳的双手慢慢地从耳朵上放下来,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又渐渐变成认可:“你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急事能让李永昌头也不包就上车走了?”
有人这么一提议,李逸风就没有在通讯员分家的事情上点头,冷枫见一把手没同意放人,也就没再提及此事。
“今年一月份,京城分别召开农村工作会议和全国金融会议。七月份,京城召开全国农村金融体制改革会议。一年之中有两次全国级别的会议涉及农村工作和农村金融,农村工作和农村金融是县级党政班子的工作重点,市委召开的紧急会议,说不定是传达中央和省委的什么内部指示精神……”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通讯员服务各个县委领导时,是按常委划分,不是按县委和县政府领导划分。比如王车军服务的是以县委书记李逸风为首的三名常委,关允服务的是以为县长冷枫为首的四名常委,温琳服务的是以副书记李永昌为首的六名常委。
关允一开始也认为冷枫和李逸风紧急去市委开会是事关人事任命,也一直陷在县委有可能面临的人事调整的困境之中不能自拔。直到温琳急急跑来说李永昌也被召集到市委开会,他心中的困扰才一下打通,对当前的局势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一开始,李逸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后来不知听了谁的建议,说是通讯员服务的都是县委常委,不应该划分为服务县委还是政府班子,再者,县长不也是县委副书记?
如果不是温琳刚才的表现让他十分感动,他也不会在温琳的面前高谈阔论。
本来在县委从西院搬到东院时,冷枫就有意将秘书科一分为二——服务于县委领导的通讯员还留在秘书科办公,而服务政府班子领导的通讯员搬到政府办名下办公。
“你,你……”温琳被关允的一番高谈阔论惊呆了,“你怎么对京城的政策走向了解得这么清楚?还能具体落实到市委的动向上,你也太了不起了。关允,你是不是在京城真有什么厉害的后台?”
县委办秘书科位于东院,紧邻县委办,距离县委书记李逸风的办公室只隔了一个房间,距离县长冷枫位于西院的办公室却有上百米的距离。关允紧邻书记办公而服务县长,从位置上来讲就非常尴尬,相比之下,王车军和温琳就方便了许多,显然,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让他难堪。
关允嘿嘿地笑了起来,并不正面回答温琳的问题:“如果我在京城真有后台,也不至于在县委被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
关允一边想,一边回到了秘书科。
“我不相信,你骗人。”温琳拢了拢头发,向前迈了一步,离关允只有半米,“你在京城没有后台,怎么可能对国家政策了解得这么清楚?”
比起对李逸风女儿的关注,关允的心思更在意冷枫是否真会调离孔县的传闻……冷枫比李逸风晚来孔县两年,到孔县任上才一年,如果现在调走,不是好事。而且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被排挤走的,对他的形象和今后的升迁极其不利。
“我背后有高人指点。”关允想后退一步,可惜他背靠大树,无路可退。他的话半真半假,有高人指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天天都看从京城到省市的日报,所有的政策走向全在报纸上。
领导让谁去办个人私事,谁就是领导的亲信。这么说,王车军已经百分之百获得了李逸风的信任?
“又骗人!吹牛皮!”温琳对关允的说法嗤之以鼻,用手指捅了捅关允的胸口,“你拍着良心说说,该不该对我说实话?我大老远顶着日头跑过来告诉你,还不是关心你爱护你?你倒好,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真伤心。”
关允很清楚王车军在他面前一番表演的深意,既是炫耀又是拉拢,总之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胜利者姿态。而王车军刻意强调要去接李书记的宝贝女儿,更是为了显示他和李书记之间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
关允不是非要骗温琳不说真话,而是事关他的秘密,不能说。他被温琳逼得退无可退,正愁怎么解围时,忽然听到瓦儿的哭喊声。
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不一样,关允盯着王车军的背影看了半天,才收回目光。虽然他背后也有高人指点,但和王车军的县委副书记舅舅这个高人相比,他的高人就上不了台面。
“快救我,我腿抽筋了!”
王车军一转身就急匆匆跑了。刚才和关允说话时他气定神闲,似乎并无急事,现在一说有事就飞奔而去,前后反差之大,让人暗暗佩服他在县委才半年时间,就已经练就了一身收放自如的本事。
关允大惊,只顾和温琳说话了,忘了瓦儿还在平丘潭中游泳,万一瓦儿出了什么意外,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天大的责任!
“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王车军亲热地抱了抱关允的肩膀,小声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李书记的千金从省城过来,要到孔县过暑假,李书记特意交代让我去接一下。先不和你说了,车快到了,我可不能误了正事,回见。”
温琳比关允反应还快,主要是她将关允逼靠在树上,关允动弹不得。她一听到瓦儿的呼救,立刻飞奔而去,三步并成两步来到潭边,顾不上脱掉衣服,一头就跳进平丘潭。
关允假装很感激地和王车军握了握手:“谢谢车军。”
潭水中,穿一身泳衣的瓦儿如一块白玉,静静地浮在水面之上,一动不动。她洁白如羊脂美玉的肌肤和绿如翡翠的潭水相映成趣,就如在一大块碧绿天成的潭水之中,有一朵洁白的云朵飘荡其间,呈现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王车军好像还很照顾关允的情绪,叹气说道:“我向舅舅提了你,说是多少也要照顾一下京大的高才生,再说,同年的三个通讯员,我们的关系又最好,舅舅说他会向李书记提一提……关允,我只能帮你这么多,成不成,反正我也尽心了。”
“扑通”一声,温琳鱼跃一般的入水打破了潭水的平静和美感,由于她的动作过快,关允想喊她一声也没有来得及。不过他知道,温琳的水性极好,他都有所不如,所以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关允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是几乎可以预见的结果,但亲耳听到王车军说出口,还是难受。难道他学历比王车军硬,能力比王车军强,就因为没有一个副书记舅舅,就永远被王车军压上一头,永远走在王车军的阴影之下?
温琳一入水,漂浮在水面上的瓦儿忽然就如一条美人鱼一样沉到水底。只见她在水中摆动腰肢,轻妙如流云,转眼间就来到岸边。“哗啦”一声,她从水中一跃而出,伸出白嫩的小手:“关哥哥,拉我一把。”
从王车军扬扬得意的神态中不难得出结论,他的县委副书记舅舅没少在背后给他出力,两个副科人选,他肯定是铁板钉钉要拿到一个名额了。
关允暗叹一声,小坏蛋一个,又骗人。他握住瓦儿的小手,用力一拉,瓦儿就嘻嘻一笑,就势跳到岸上,一下扑入关允的怀中,弄得关允前身湿了一大片。
别得意得太早了
瓦儿扑入关允怀中,可不是为了投怀送抱,她一是为了发坏,二是为了说悄悄话:“关哥哥,你可要谢谢我呀,你不是想看温姐姐的身材是不是比我的身材顺溜,现在你可以睁大眼睛看了。哼,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好哥哥,没想到,也很色。”
“我还有两个消息要宣布……”王车军上前一步,故作亲密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关允,听说冷县长一走,县里新提的两个副科人选,就会正式公布。”
关允闹了个大红脸,被一个小女孩说色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不由嘿嘿一笑,又不好解释什么,只好假装去关心温琳。
王车军很满意关允的吃惊,他对自己始终能压关允一头十分开心,不是谁都能有机会骑在京城大学高才生的头上耀武扬威。打败一个比自己更有实力的人,比打败一个弱小的对手要有快感多了。
温琳扑了一个空,一入水发现瓦儿从水底游向岸边,就知道上当了,不由又气又急。她当下也不多想,三下两下游到岸上,一上岸就要走过去骂瓦儿。
关允并不忌妒王车军的耀眼,却心中不服,他不信以他孔县唯一一名京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不能在县委站稳脚跟并且打开局面。
不想才走两步,却见关允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她低头一看,不由大羞——夏天穿得单薄,只有一层衣物,经水一湿,紧紧地贴在身上,让她成熟而饱满的身材纤毫毕现,如同没穿衣服一般。
副科是个门槛,提了副科,在官场就相当于入流了,不再是等外。
如果是穿了三点式泳衣还好,至少该露的地方露了,不该露的地方保留,还会自然一些,但现在是穿着衣服湿身,含而不露反而比露了更显诱惑。
关允和王车军年纪相仿,能力超他一等,学历耀眼很多,唯独没有后台关系。所以孔县的怪现象还可以加上一条——红人是借调——连人事关系都还没有正式调入县委的王车军,只凭一个借调的身份,就成了孔县县委第一红人,而且有望在下一步抢在关允之前提升副科,正式迈入官场的第一道大门。
温琳刚才还以为瓦儿只是为了骗她下水,现在才明白过来,敢情小丫头是为了让她湿身,好让关允乘机看景……瓦儿才多大,怎么发坏的时候,鬼主意让人防不胜防?
应该说,不管从学历还是论资排辈上,王车军都比关允差了一大截,但偏偏在官场上有一句话是说:年龄是个宝,能力很重要,学历不可少,背景最可靠。
关允欣赏够了温琳健美而匀称的身材,就假扮好人说道:“温琳,你快去阳光下晒一晒,别感冒了。时间不早了,回县委看看,别有什么事情。”
真要算起来,虽然关允和王车军都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但实际上关允一毕业就分配到县委办秘书科,比王车军早到县委半年。王车军毕业后先分配到乡镇,在乡镇上了半年班才来到县委办秘书科,而且还是以借调的名义,现在他的人事关系还在下面的乡镇。
夕阳西斜,倦鸟归巢,林中开始了喧嚣。温琳气归气,却拿瓦儿无可奈何,就是她想骂瓦儿也骂不着,瓦儿办了坏事之后,早就不知躲到了何处。
县委就有一个顺口溜说道:“孔县两大怪,京大的高材不成材,技院的高人成大材。”京城的高材指的是关允,而技院的高人当然是说王车军。
等温琳从背人处拧干了衣服出来时,瓦儿早就穿戴整齐,小鸟依人一般挨着关允坐在一块青石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眉飞色舞。显然,瓦儿对刚才骗她下水害她丢丑的事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而且还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王车军是县委之中为数不多的高人之一,高人一说,不仅因为他是县委书记跟前的红人和县委副书记的外甥,还在于他确实长得人高马大,身高超过一米八,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温琳心里来气,上前说道:“关允,你回不回县委?反正我要回去了。还有……瓦儿,我给你订了飞马宾馆的房间三一二,就在县委对面。”
“你说呢?”王车军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又用手拢了拢头发,他站在一棵高大挺直的杨树下面,愈加衬托得他高大的身材自信挺拔。只不过和高大身材不相符的是,他的眼光跳跃不定,而且左脚轻微地颤动,显得整个人就不是那么沉稳,有轻浮之态。
飞马宾馆是县政府招待所,设施虽然一般,却是孔县最好的宾馆了。
“真的?”关允紧张地问道,“你的消息可靠?”
“哼,不要你管。”瓦儿拉了拉关允的胳膊,“我跟着关哥哥,他不会不管我。”
难道他对冷枫背景之中隐藏的惊人的事实所做出的分析是错误的?怎么会!根据他的综合对比,冷枫的官运应该比李逸风更亨通才对!
“随你!”温琳更生气了,好嘛,害她落水不说,还冲她耍性子,她才不管瓦儿是不是县委书记的千金,转身就走,“反正我该做的事情做到了,就这样!”
关允可是吃惊不小,他才鼓足勇气下定决心要将全部赌注押在冷枫身上,怎么冷枫就要调离?消息真属实的话,他岂不是一脚踩空,要摔一个大跟头?
关允一行三人回到县委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了。一进县委大门,关允就感觉气氛不对,总觉得哪里和平常不太一样,但又实在看不出来哪里不同。走到停车场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果然是京城大学的高才生,有见识,口才也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同样是服务,服务的对象不同,最后的结果也不同。”王车军神秘地笑了一笑,他压低了声音,“小道消息,市委已经考虑要将冷县长调离孔县了。”
县委一号二号的车并排停在停车场!
关允特意强调通讯员是服务员的身份,也是有意点醒王车军,希望王车军收敛几分,别以为他现在深得李逸风信任,又有一个副书记的舅舅,就真当自己是一棵葱。其实在县委里面,不提副科就是不入流的等外人。
关允往事
关允没有示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只有领导才能称得上是汇报工作,我们这些通讯员,顶多就是为领导端茶倒水,是服务员。”
李逸风和冷枫从市委回来了?关允心中一惊一喜。惊的是,孔县离市委虽然不远,但也不近,来回得三个小时。从李逸风和冷枫突然前往市委到现在,一共才过了四个多小时,就是说,二人马不停蹄地到市委也就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
王车军完全有理由有资格经常拿“高才生”的光环朝关允的脸上抹黑。
喜的是,李逸风和冷枫来去匆匆,就说明有关冷枫调离的传言不真。只要冷枫不走,他在随后决定命运的一局,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谁让他是整个孔县唯一的京城大学的高才生,谁让他这名当年轰动了全县的高才生从京城大学毕业之后,不但没有留在京城,反而灰溜溜地回到孔县,并且在毕业一年之后,混得还不如毕业于职业技术学院的王车军!
不过关允又发现了一个异常,李逸风和冷枫的车都没有停在原位——县委的停车场虽然没有标注号码,但却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号位置是县委书记的车,二号位置是县长的车。但现在李逸风和冷枫的车分别停在二号和三号车位,让出了一号车位,而三号车位原本是李永昌的专用车位,但李永昌的专车不在。
关允知道,王车军看不起他。其实何止是看不起,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蔑视!
官场之上处处皆学问,很多时候细枝末节决定成败。许多人认为官场之上全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实不然。官场上的大事也是由无数小事累积而成,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留心身边的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细节,终究干不成大事。
“高才生”三个字咬得很重,加深了嘲弄的意味。
细节,有时往往最考验一个人的眼力。
关允还没有开口,王车军就抢先露出惯常的讥笑表情,抬了抬金光闪闪的金丝眼镜,细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关允好几眼,说道:“高才生,又向冷县长汇报工作去了?”
关允由车位的排序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李永昌还没有回来;二是李永昌应该正在向回赶,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还有市委领导随行,否则李逸风一号车位也不会空出来,虚位以待。
才想到王车军,关允的脚步刚迈出政府的西院,一抬头就看见王车军迎面走来。王车军迈着副科级以上领导才有的四方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上面的摩丝油光可鉴,一只苍蝇试图落在上面,努力了几次都滑到一边。
再往深处一想的话,现在到了饭点上,书记和县长都不出去吃饭,就说明市委领导快到了……
县委一共三名通讯员,关允是一个,王车军是一个,还有一人是温琳。三人都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毕业之时,起点相同,但一年之后,人生际遇大不相同。
书记和县长先回来,市委领导和县委副书记李永昌随后一同来孔县,既然不调离冷枫却又如此兴师动众,而且惊动市委领导连夜赶来,怕还是和流沙河事件有关。
县委领导不够资格配秘书,但县委书记和县长不能事事自己动手,身边需要一个跑腿跟班的人物,通讯员就是秘书的角色。一些大县或县级市,书记的通讯员都半遮半掩地直接称为秘书,但孔县是小县,一直沿用通讯员的称呼。
关允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前的兴奋和期待,他骨子里好战的性格让他十分渴望在即将到来的大潮之中搏击风浪。整整一年,他在县委夹缝中生存,早就盼望着有一天能突破困境,借势而起。
能让县委书记李逸风言听计从的县委第一红人王车军,既不是县委哪位重量级领导,也不是前任的县委领导,而只是一个二十四岁出头的年轻人,而且他还和关允是同事,同是县委的通讯员。
其实关允对于他不被李逸风所喜又不为冷枫信任重用,更被李永昌打压的处境,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知道背后深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说李永昌对他的打压是基于不想让他崛起,并让他为王车军让路的出发点,那么李逸风和冷枫作为外来者,本应对他一视同仁,却同时对他漠然而冷落,多半还和他所谓的未来岳父有关。
一想到王车军,关允心中就一阵无奈,他头上京城大学的光环再耀眼,也抵不过王车军有一个县委副书记舅舅的背景。
京城大学四年,关允有一个相爱的女友,名叫夏莱。夏莱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是关允的同班同学,从大二时起,关允捕获了夏莱的芳心,二人开始了三年的恋爱。从恋爱时起,二人的关系就遭到夏莱父亲夏德长的强烈反对。夏德长的态度很明确,夏莱只能找门当户对的男朋友。
王车军的原话只有八个字:“好事成双,好运成对。”
门当户对的含义就是,作为小县城农民家庭出身的关允,他的成绩再好,品学再优异,也无法弥补出身低下的先天不足。而夏莱可是堂堂正正的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其父夏德长是国家教委的一名副司长。
县委的建筑全是平房,没有一栋楼房,东院的办公室从双数排起,西院从单数排。县委搬到东院办公之后,一把手的办公室是一○二,就让李逸风浑身不自在,李逸风就想把办公室的排号也全部对换过来,后来又是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他才熄了心思。
夏德长的反对虽然强烈,夏莱对关允的爱情却更加热烈而执着。由于爱女心切,夏德长采取了退让的怀柔政策,表面上不再反对关允和夏莱的来往,暗中却在用他的手腕谋划长远之计。
王车军的原话是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但大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最先照到东院。”表面上是指以东方为尊,更深一层的含义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说,东方红,太阳升,太阳最先照耀的地方,官运最强。官场中人最在意细节,李逸风又是一个事事讲究的人,他才不会让西方压倒东风的事情发生。
作为一九九五年京城大学的毕业生,虽然留京的指标十分珍贵和稀少,但品学兼优的关允还是凭借出色的口才和机灵的头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留京指标!
县委和政府在一处办公,原本县委在西院,政府在东院,但在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之后,李逸风不但立即从西院一○一办公室搬到东院一○二办公室,他还委婉地转告冷枫,希望政府班子的办公地点和县委对换一下。
关允喜不自禁,认为从此就可以留在京城名正言顺地和夏莱在一起了。他的梦想就是用十年时间升到副处,然后外放从县委书记做起,不信有朝一日不能和夏德长比肩。
孔县县委坐落在县城的中部,坐南朝北,面积不小,整个大院围成一个方正的长方形,一条主道由南向北从中间穿过,将大院分成东院和西院。
出乎关允意料的是,在得知他凭借自身能力留京之后,夏德长亲自出面邀请关允到家中做客。关允大喜,认为夏德长总算认可了他,他幻想着夏德长约他见面,是要答应他和夏莱的婚事。
但冷枫到任之后,李逸风主动让出一○一办公室,搬到一○二办公室办公。李逸风这么做可不是谦让,官场之上,书记对县长没有谦让一说,而是李逸风听从王车军的建议,从西院搬到了东院。
关允和夏莱恋爱三年,第一次迈进夏家之门。在夏家,夏德长先是对关允通过自己的努力留在京城表示赞赏,并对他和夏莱的爱情表示理解,随后话题一转,指出,虽然他可以接受关允和夏莱的爱情,但并不表示他可以允许关允和夏莱结婚。
冷枫的办公室是一○一,本是李逸风的办公室,在冷枫到任之前,李逸风一直就在一○一办公室办公。一○一办公室也是县委最明亮最宽敞的办公室,而且位置也最好。
如果关允能在三十岁之前走到处级的工作岗位,他一定会放下以前所有的成见,亲手将女儿交到关允的手中。
走了几步,关允回头看了一眼县长办公室暗红色的大门,想起冷枫办公室的宽大和奢华,再想起孔县的局势,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几分。
关允到底年轻,没有听出来夏德长话中意味深长的部分,以为夏德长已经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当即表示一定好好工作,努力进步,不会辜负夏德长的期望。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关允从不回应也不解释,他从京城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路狂降跌落到县城,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是怎样回到孔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县的现状很令人担忧。
夏德长握着关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关,你还年轻,路还很长,留在京城发展,就我个人认为,前进的空间很小,发展的局限性很大。你可以转变一下思路,到更需要你的地方锻炼一段时间,然后再调进京城,在履历上也会更好看一些……你是孔县人,如果主动要求回孔县县委工作,等于是京城大学生毕业后放弃留京指标,甘愿到最艰苦的地方支持家乡建设,不但行为高尚,在以后提拔时,会是很浓重的一笔履历。”
一九九五年,纵然普通的大学生也是天之骄子,更何况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在哪里没有用武之地?何必非要回到名不见经传的平原小县孔县?
关允正沉浸在关德长同意他和夏莱交往的兴奋之中,并没有深思夏德长话里话外深藏不露的用意,答应着说道:“我还年轻,许多事情还不懂,夏叔叔的意思是,我不留在京城,主动要求回孔县工作?”
另有一种说法是,关允回到孔县其实是曲线升迁,他在京城有一个身居高官的未来岳父,岳父早就为他设计好了从政之路,回到县里是为了打实基础,增加资历,不用多久,就会调回京城平步青云了。
“你在孔县干上两三年,解决了正科,县里好提拔,又有了基层的经历,我再帮你调回京城。一回来就能提副处,曲线升迁,要比留京熬资历快多了。”夏德长笑得很开心,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怕苦也不要怕累,要有长远的目光。”
关允回来的原因有很多版本,最正面的说法是关允吃水不忘挖井人,虽然考上了全国最高学府之一的京城大学,但还是难舍故乡情怀,回到家乡发展。
关允一下就热血沸腾了:“好,我听夏叔叔的话,请夏叔叔为我安排!”
今年二十三岁的关允毕业于京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放弃留在京城工作的宝贵机会,回到家乡孔县,被分配在县委办公室秘书科担任通讯员。
夏德长开怀一笑:“好,孺子可教,我就着手安排了,你的留京名额就由我全权处理。”
领导说话都不会无的放矢,肯定大有深意,也不知冷枫特意点明他京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是什么用意。关允越想越不是滋味,脚步就沉重了许多,他对今天的举动所带来的不可预知的后果又多了几分担忧。
关允对夏德长的用心丝毫没有怀疑,并没有意识到初出茅庐的他,和在官场之中浮沉了十几年的夏德长相比,稚嫩渺小得如一棵小草。
关允闷闷地离开冷枫宽大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心情复杂。
离开夏家的时候,夏德长亲自送关允下楼,夏莱挽着夏德长的胳膊,笑得十分甜蜜。她无限期待地看着关允,站在盛夏的阳光下,就如一朵向日葵一样熠熠生辉。
孔县现状
为了夏莱,一切的付出和等待都值!关允默默地为自己打气,却没想到,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他和夏莱就天各一方了。
过了片刻,冷枫拿起笔,翻开关允的材料,一丝不苟地批阅起来。
回到孔县之后,最开始关允还梦想自己真可以有朝一日重返京城,然后平步青云,并且和夏莱在一起幸福地生活。最初,夏莱的电话和来信不断,让他对未来充满向往,但在其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在县委的处境十分不妙——不但没有受到期望中的重用,而且还被领导刻意冷落,并最终成为县委最边缘化的一人。
对关允,冷枫的感觉很复杂,既觉得关允是一个可造之材,又可惜自己一时还不敢重用他。而且冷枫始终觉得关允言谈举止比同龄人成熟,他的许多想法很让人吃惊,似乎是一个饱经官场的老人迸发出的官场智慧,他才多大,怎么会?
关允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一个京城大学的高才生在书记和县长眼中,还不如学历和能力都明显不如自己的王车军。最初他还认为王车军受到重用是因为李永昌的缘故,虽然早就有人提醒过他,说他当初回到孔县其实是被人卖了,说他太年轻,心思太单纯。当时他还据理力争,认为夏德长不会骗他,在他付出了无数努力却始终得不到李逸风和冷枫的认可后,他终于明白一个残酷的事实,有人不想他前进一步,想让他在孔县原地踏步,就是要将他困死在孔县!
冷枫的表情由冷峻变成惊愕,惊愕过后,又是微微的惊喜。过了许久,他轻轻合上材料,脸上流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虽然笑容很浅很短暂,但对于人称冷面冷心的冷枫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一见了。
能是谁?关允才大学毕业一年,既无背景又无复杂的关系网,除了夏德长之外,再无别人会对他如此用心!关允在经历一年多的碰壁和彷徨之后,才终于拨云见日,理顺了思路,明白了他目前的困境,只有放手一搏,只有破釜沉舟,才有突围的可能。
冷枫随意地翻了一翻,没有细看,又扬手扔到桌子上。忽然,冷枫脸上的神情一变,想起什么,又迅速地拿起材料,认真而细致地通读了一遍。
他并不知道夏德长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却能猜到李逸风排斥他冷枫冷落他,原因就在于肯定有人跟他们打了招呼。否则,李逸风和冷枫与他无冤无仇,就算不重用他,也不必事事针对他,他也不够资格被一二把手处处提防!
等关允的身影经过窗外的月季向东面的秘书科走去,冷枫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关允提交的材料,并未放在心上。
是时候了,关允深吸一口气,因为流沙河的水坝问题,让李逸风和冷枫争执不下,甚至还惊动了市委领导,可见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流沙河事件,将会成为他在孔县的一个支点,他将借势而起,一扫以前的颓势。只要冷枫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要借机在孔县站稳脚跟打开局面,然后终有一日要杀回京城站在夏德长面前,还他一个冷笑和惊讶!
冷枫这话是什么意思?关允的心不由自主猛烈地跳动几下,正要开口谦虚几句,冷枫却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至于瓦儿……她其实就是一个既狡黠又聪明的小女孩,她来孔县就是为了游玩,对政治和官场才不感兴趣。但她到来的时机巧了,无意中成了关允的助力,让他在孔县即将到来的动荡之中多了一个支点。
冷枫摆了摆手,不等关允继续说下去,就说到别的方面:“你是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给我当通讯员,屈才了。”
看了一眼身旁的瓦儿,关允暗想,他这一次能不能抓住机遇趁势而起,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说不定会是一个关键因素。
“没……没什么讲究。”关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冷枫的问题,不免有些紧张。
冷枫的背景
以关允在京城上大学的经历,京城的习惯也是要在职务前面加姓氏,更进一步说,省城的习惯也是如此。而冷枫偏偏就是从省城空降到孔县担任了县长,再加上冷枫土生土长的省城人的身份,在称呼上的在意和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这两件事情,是关允对冷枫的背景大感兴趣并暗中发现冷枫秘密的原因之一。
还没有迈进东院和西院中间的内门(县委大院的大门人称外门,而大院之中的小院是县委领导办公的场所,有一个小门,人称内门),就见王车军急匆匆从里面出来,和关允、温琳、李瓦儿正好走了个面对面。
其实一开始关允也称呼冷枫为冷县长,但后来有几次他微妙地注意到冷枫称呼李逸风时只说“书记”而不是“李书记”,他就留了心。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观察,关允发现,冷枫似乎不太习惯别人称呼他冷县长,他就悄然改变了称呼。
王车军一抬头看到关允走在中间,瓦儿走在右边,温琳走在左边。温琳还好,离关允有半米远,保持了安全的同事距离,而瓦儿几乎紧挨着关允,笑得开心甜蜜。他的好心情顿时沉重了几分,脸色一下就阴了起来。
在整个县委,关允只称呼一人的职务时不加姓氏,就是冷枫。
真是顾此失彼,陪了领导顾不上陪瓦儿,还真让关允得了机会。王车军不敢想,越想越是窝火,直想冲关允白净英俊的脸啐上一口。
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习俗,就拿孔县来说,就喜欢在职称面前加上姓氏,不管是书记还是县长,或是称呼教师、长辈,都会不厌其烦地将姓氏放在最前,以示尊重。关允身为孔县人,虽然在京城上过几年大学,但在称呼别人时,还是改不了先加姓后加职务的习惯。
不过又想到刚刚在市里开的通气会,以及县委即将发生的变故,他心中又平衡了几分,哼,关允就算陪好瓦儿又有什么用?副科人选没有他,好事轮不上他,但坏事马上就落到他的头上了。想到得意处,王车军差点笑出声来。
关允愣了,他以为冷枫会问什么正经严肃的问题,没想到只是一个称呼的问题。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敢笑,别说笑出声,连笑容都没敢露一下,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温琳、关允,市委领导马上就到,今晚得加班,你们赶紧回秘书科,不一定哪个领导随时会有事叫你们。”王车军又对瓦儿说道:“瓦儿,你先去飞马宾馆休息,等忙完了,再去看你,好不好?”
“别人都叫我冷县长,只有你叫我县长,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冷枫的目光就如旷野的清风,淡淡而辽远地落在关允的脸上。
“要你管!”瓦儿冲王车军做了个鬼脸,“我不喜欢你油头粉面的样子。”
冷枫三十五岁年纪,鼻直口方,是典型的北方汉子形象,只不过奇怪的是,他说话时总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南方口音。别人是否深思其中的原因关允不得而知,反正他一听在耳中,就一直留意在心里。
王车军最得意的就是他一头乌黑锃亮的头发,他虽然没有关允长得帅气,但也自认不差多少,却当面被瓦儿说成油头粉面,换了别人他早翻脸了,偏偏是瓦儿,他惹不起,只好讪讪一笑:“瓦儿,李书记说了……”
关允一下站住,回过头来,恭敬而谦卑地朝冷枫望了一眼:“县长请说。”
“我不听!”瓦儿耍赖捂住了耳朵。
关允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出去,却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冷枫的问话:“小关,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以李逸风为首的县委主要领导,从内门出来,急步朝外面走出。王车军见状,顾不上理会瓦儿和关允,急忙朝李逸风跑去。
“嗯。”冷枫依然没有抬头。
市委领导来了?关允一眼看到紧跟李逸风身后的冷枫,正要向前去履行一个通讯员的职责,忽然感觉胳膊一紧,却是被瓦儿抱住了。他心中一惊,糟了,瓦儿要害他。
“县长,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见冷枫还没有表示,关允就征询地说了一句。
几乎同时,李逸风和冷枫向关允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关允心中微有失望,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孔县县委才一年,作为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他的个人涵养和隐忍水平,确实还差了不少。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青春叛逆期的年纪,瓦儿早不抱晚不抱他的胳膊,偏偏在李逸风和冷枫同时出现的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抱。如果非要从政治、官场或是有意让关允难堪的角度分析,未免对瓦儿太不公平,她充其量只是一个好玩、狡黠的小女孩,不会也不可能要害关允在李逸风和冷枫面前两头不落好。
冷枫头也未抬,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继续埋头看文件,看也未看关允一眼。
就关允猜想,瓦儿这么做恐怕还是为了故意气一气李逸风。她一个人偷偷从省城跑来孔县,事先并没有征得李逸风的同意,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推门进去,关允将手中厚厚的一摞资料放到冷枫的案头,轻声说道:“县长,材料齐了。”
但不管瓦儿的出发点是什么,她好奇而赌气地一抱,让包括李逸风和冷枫在内的县委主要领导的目光,一时间全部落在关允的身上。
关允曾经也是嘲笑冷枫的众人中的一员,但在发现冷枫的秘密之后,他对冷枫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但不再嘲笑冷枫,反而对冷枫的敬畏超过了他对县委书记李逸风的敬畏。
关允只觉如芒在背,心中七上八下,生怕瓦儿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还好李逸风和冷枫几乎同时收回目光,没在关允面前停留,大步朝外走去。
没有官威的说法当然不是褒义,而是嘲讽,是嘲笑冷枫不会当官。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架子,有时候架子必须端一端,不端,不但没有人认可你的平易近人,相反还会觉得你没有官威,就是不会当官,很容易被下级挑战权威。
温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和县委绝大部分领导只是淡淡地应上一声“进来”不一样的是,不管是谁敲响办公室的门,冷枫都会客气地说一声“请进”,就因为冷枫的一个“请”字,还一度有不少县委的人议论他没有官威。
“市委来人了。”关允回了一声,正要叮嘱瓦儿几句,不许在县委大院胡闹,瓦儿却主动松开他的胳膊,闷闷不乐地一个人向前走去。
“请进!”县长冷枫的普通话微带南方口音,但实际上他是地道的北方人,当然,这个不算是秘密,县委人人皆知。
关允顾不上理会瓦儿的小心思,他身为县长的通讯员,此时如果不是紧跟在县长身边,就得在秘书科随时待命。
关允用手理了理微有些散乱的头发,轻轻敲响房门。
到了秘书科,关允和温琳都忙起来,整理房间、收拾文件、打来热水,等等。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领导随时吩咐。瓦儿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翻报纸,把报纸弄得哗哗响,其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与其在县委总是被人排挤和打压,不如放手一搏,反正已经没有退路,就当试试运气。人在官场,虽说凡事不能都依靠运气,但有时候必须承认,要想成事,还真需要三分运气开路。
电话响了,是李永昌让温琳过去。温琳同情地看了关允一眼,想安慰关允几句,一开口却变成:“照顾好瓦儿……”
站在县长的办公室门口,关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让狂跳不止的心平静几分,脑中又将事情可能出现的各种严重后果全部理顺一遍,微微一眯眼睛,蓦然下定决心——不管了,成败在此一举!
关允知道温琳的心意,默默地点了点头。三个通讯员,两个都跟在领导身边忙着迎接市委领导,只有关允坐在办公室接听电话,谁看不出他坐了冷板凳?
而且近来冷枫又因为一件事情,把他和李逸风的分歧摆到桌面上,不但矛盾十分尖锐,且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现在选择向冷枫靠拢绝对不是好时机……但关允思来想去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他甚至认为,越是紧要关头,才越是机遇。
不过关允却没有灰心丧气,他知道,现在就算他跟在冷枫后面忙得团团转,也不会让冷枫对他多加多少印象分。与李逸风喜欢务虚不一样的是,冷枫很务实,以冷枫现在在县委的处境,他需要的是一个秘书型的助手,而不是跑前跑后只干杂事小事的通讯员。
冷枫在县委近乎孤家寡人!
“关哥哥,还是你好,只有你一直陪我。”瓦儿扔了报纸,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一样,“好吧,我现在完全当你是我的好哥哥了,我就告诉你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爸爸上次在家里不知道和谁通话,好像是京城的电话,他说冷枫为人深不可测,不能等闲视之,还说冷枫来孔县,不是镀金来了,是要实干……反正他说的话是很官腔的那种,我学不来,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眼下的现实却是,冷枫在县委的处境很不妙,县委之中上至各个常委,下至中层,绝大多数人都站在李逸风的一边。
关允的眼睛蓦然亮了!
当然,这并不是关允头脑一热想当然的产物,而是他深思熟虑并且经过认真分析得出的结论。
瓦儿果然给他带来了好运气,以前,关允对观察到冷枫的秘密虽然肯定,但毕竟只是自己猜测,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毕竟官场中许多事情只有传闻而没有真相,现在,他在心中大喊,他对冷枫的判断完全正确!
除了发现冷枫不为人所知的背景中隐藏着一个十分惊人的秘密之外,关允还坚定地认为,冷枫的时运来了,而且冷枫的官运肯定要比李逸风的官运更长久。
孔县虽然是农业小县,在黄梁市所辖的四区十四县及一个县级市中,很不起眼,但孔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是由省里空降,也算是孔县怪现象之一。其实从省里空降,并不是省委对孔县的重视,而是省委拿孔县当跳板来历练干部。
在县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冷枫不管是来历还是后台背景,远远比不上李逸风,早晚,冷枫会被李逸风挤走。一开始关允也是这么认为,冷枫根本就没有和李逸风一战的实力,但在察觉了冷枫背景中的一个秘密之后,他迅速改变了原先的看法,决定将赌注全部押在冷枫身上。
谁都知道空降干部通常不会安心在地方上工作,都是镀一层金捞点政绩就拍屁股走人。当初关允刚分配到县委时,他就奇怪怎么一个既无工业资源又无旅游优势的平原小县,书记和县长全部由省里空降?当时,以他对官场现象的认识和初入官场的浅薄,还以为孔县在省领导心中的分量重,直接在省里挂号了,孔县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机遇。
不过,从政治立场上讲,关允又十分赞同冷枫为人处世的原则,基本上每次在冷枫和李逸风有分歧的决策上,他的看法总是和冷枫的决策惊人的一致。
而后随着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最后闹到不可开交而影响到工作的开展时,市委却无动于衷,关允才从中悟出一点什么,原来孔县不是省里的重点县,只是省领导眼中的一个练兵场。
人人都清楚,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矛盾积怨已久,肯定会有一次东风压倒西风或者是西风压倒东风的决胜局的较量。
关允从上大学时就开始读史书,到县委后又开始每天读报,读了几年史书和一年报纸,他的眼光才开阔许多,境界也提升不少。
冷枫的做法让李逸风很恼火。
说来还得感谢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较量让他吃了夹生饭,不至于被指挥得团团转只忙一些事务性的杂事,从而有了大量空闲时间读书看报,才让他学会冷静、客观地思索问题,并且能够从许多细微之处发现从明面上看不到的微妙的东西。
在孔县,几乎人人都知道二把手冷枫和一把手李逸风面和心不和,在一些重大的决策上面,经常会有原则性分歧。表面上,每次争执,冷枫都会尊重一把手的权威而做出让步;实际上,冷枫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在决策具体执行的过程中,还会明目张胆地坚持自己的立场。
当然,关允能够举一反三,还得益于他背后一个高人的指点。
如果冷枫仅仅是对李逸风没有笑脸也就算了,关键是他对李逸风还大有意见!
高人究竟是不是真的高人,关允不敢肯定,他只知道,高人的一言一行看似平常,微微一想却又让人浮想联翩,在无形中就教会了他许多察言观色的本领。
其实从个人的感情上讲,关允并不喜欢县长冷枫。冷枫人如其名,为人十分冷淡,不管对谁都是冷脸面对,很少有笑脸,即使对县委书记李逸风也是如此。
比别人都能抢先一步察觉冷枫的秘密,就是他在受到高人的潜移默化之后,才学会从细微处见功夫的眼力。
冷枫的秘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如果关允猜测得正确的话,冷枫的秘密对他来说,就是可以决定命运前途的大事!而且就关允所知,至少目前在县委除了他之外,再无一人知道冷枫的背景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这让他决定以此为契机,为了改变自己在县委之中的困境,赌上一把。
比如从冷枫说话时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以及对谁都会客气地说一声“请进”,还有他抽烟的姿势、爱吃米饭不爱吃面食等细微之处,关允得出一个结论——冷枫的背景和来历十分复杂,绝非外界传闻他不管是个人资历还是后台背景都远远比不上李逸风那么简单!
在关允看来,知道冷枫的秘密是一把双刃剑——好,则有可能成为冷枫的心腹并最终为冷枫所重用;坏,则有可能被冷枫敌视,还会被不遗余力地打压。
县委中的传言是,李逸风不但有省里的背景,还有京城的背景,而冷枫只是省里一个不得志的副处长,下放到孔县当县长,明是升了一级,其实就是放任他自生自灭。
李逸风是县委书记。
也正是不少人都相信了这种说法,在李逸风和冷枫的交锋中,绝大多数人都站在李逸风的一边。冷枫在县委如此被孤立,身为冷枫的通讯员,关允的日子能好过才怪。
在发现冷枫的秘密之后,关允就决定铤而走险,在冷枫和李逸风的对抗之中,毅然而坚定地站在冷枫这边。
而且关允还不受冷枫的信任,他吃的夹生饭中,除了一半是生饭之外,还经常有沙子硌牙。
在当上县长冷枫的通讯员半年之后,关允终于发现了关于冷枫背景的一个秘密。
关允的当务之急,是取得冷枫的信任,但如果冷枫真的没有什么背景和实力,就算他成为冷枫的亲信也无用。在此时,在所有人都在外面运作的时候,他却无所事事地坐在秘书科碰运气。人在官场之中,有运气的成分,但三分运气不敌七分运作,官运官运,运气是辅助,运作才是王道和主题。
县长的秘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运气没来,想运作也是不得其门。瓦儿的到来,莫非预示着自己运气来了?运气是不是真来了,关允不敢肯定,他只是心中笃定,他对冷枫的判断不但正确,而且冷枫甚至比他预想中更大有来历。
其实关允对于他不被李逸风所喜又不为冷枫信任重用,更被李永昌打压的处境,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知道背后深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说李永昌对他的打压是基于不想让他崛起,并让他为王车军让路的出发点,那么李逸风和冷枫作为外来者,本应对他一视同仁,却同时对他漠然而冷落,多半还和他所谓的未来岳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