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宏的心情突然踌躇了起来,双手放在背后,凝视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然后他转过身来,略带严肃地对江心说,“银监局和胡保川一线的侦破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与此案有关的所有犯罪分子都将接受来自于国家法律和人民的审判和谴责。但是还有个人,是我们需要处理的……”江宏看了一眼江心,江心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显然她知道父亲说的是谁,“在他的身上,我们有两点需要清醒地去认识,于情来看,他协助纪委反贪,协助公安经侦收集证据并且破获江城大信集团一案,立下汗马功劳,理应记功,我们这些国家公职人员也欠他一个人情,于理来说,他涉嫌使用非法手段进行敲诈和勒索,我们作为一个国家执法人员也不能视而不见。国家的法制毕竟不能用人情来衡量啊……”
第一个局完全是自跳陷阱,其实是为了实施第二个苦肉局做铺垫。
江心极不情愿地将头扭到一边,沉默着,这似乎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最后的结局,看似输了一隅,实际上是赢了全局。敌人的估计完全出了问题,看似沈逸和王浩明的目标是胡保川,其实是韩跃平,为了让韩跃平露出狐狸尾巴,最后只能杀身成仁的方式“让他们赢”,沈逸故意让胡保川得到那三亿资金,只有胡保川得到三亿的资金,才会给韩跃平打那两个亿,一旦两个亿打到了境外那个账户上,纪委的人员就可以马上出动逮捕韩跃平。殊不知那个境外的账户早就被纪委的盯上,只等进钱。
“这个决定还是得你来下!”江宏说完走了出去,留下江心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
江心故意放风给韩跃平提前做好准备,韩跃平让胡保川将计就计,迅速收买三个合伙人,看似三个亿回到王浩明的手中,实际上还是被胡保川牢牢控制住。
深夜,恒记集团大楼,整栋楼只有副总经理办公室那一格的窗子还亮着。沈逸来到这里,房间里和往常一样的灯火通明,他的第六感似乎还是那么的准确,好像预感今晚会发生些什么。他端坐在桌前写着最后交接的一些工作事项,毕竟这是他用半生努力拼搏创业的地方,不论与公与私,情与理,他觉得都应该有始有终。写完后,他将文件端正地放在文件夹里,并且作上备注标签。然后,挽起袖子,拿起抹布和拖把,开始打扫卫生,这是他加入恒记集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亲手做卫生,这种感觉让他好像回到十多年前,青涩的年华里,再次拥有了那种无畏,那种奋斗,那种青春又无知的岁月和精神,是的,那些再也一去而不复返。
这个局中局完美的实施了,江宏仍然还在回味中。首先用王浩明的恒记资金左饵,勾引胡保川接纳风投资金,设计三个企业合伙人,采取左右手对倒的方式,将大部分资金从三个企业放出来,实际上再次回到了王浩明的手中,而胡保川却扛了三个亿的风险。在三个公司“跑路”后,胡保川即背负了三个亿的债务。
江心带着公安相关部门的人员慢慢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外,看着沈逸正在打扫卫生,江心对警员小声耳语了几句,让他们在外面稍等,自己则脱下了外套,和沈逸一起打扫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都非常地有默契,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对视过一眼。
“国家有您这样的领导持家才是不得了呢!”江心赞美道。
直到房间已经焕然一新,两人才坐下来,沈逸点上一支烟,淡然地抽了起来。
“沈逸真心厉害啊,多亏了他的妙计,这小子确实在攻心上面有一套,就像是把他们想的每一步都挖好了坑似的,就等着他们削尖了脑袋往里跳啊。这人如果能够为国家所用的话,不敢想,不得了,不得了。”江宏感慨道。
“还记得百合村的那些孩子吗。你觉得他们可爱不?”沈逸笑着突然问道。
“那是当然了,我的扮演那个角色让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了。不过还是您的伏笔埋藏得好,不然韩跃平怎么会对江心的身份坚信不疑呢。”江心说。
“嗯。我非常喜欢他们。”江心回答。
“大姑娘,这次的任务执行得非常漂亮!老爹要奖励你啊!”江宏笑道。
“帮我照顾他们好么?”沈逸看着江心。
市纪委书记江宏的办公室,纪委工作人员对江宏汇报了韩跃平落网的具体情况。此时江心正好来找他,正是江心第一次以女儿的身份来到这里,她对这里的摆设十分好奇,于是四处浏览了起来。
“我行么?”江心受宠若惊地反问。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或者可以换取你认为珍贵的一些东西。其实,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吴佑行露出神秘而诡异地神色,令胡保川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真的!你合适极了!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的身上有太多和陈晓琳,和百合村相符合的气质。你也许能比我想象中的做得更好!呵呵呵,我盼望着那一天,咱们的百合村每个人都能生活富足起来,孩子们都能考上清华北大,然后去大城市工作,挣很多钱,再回到村里搞建设。喂,我觉得你可以当村里的CEO,你肯定能搞得井井有条的,比我强。”沈逸像个孩子般地憨笑着滔滔不绝。
“原来你是……!”胡保川惊讶无比。
“真的么?谢谢你的信任……我还是很惭愧。”江心按捺多时的情绪,似乎很快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哽咽着,抬起头问他,“那你会原谅我吗……”
“还有个东西,你应该也会觉得感兴趣。”吴佑行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张图片,确认胡保川看清楚后,吴佑行敏捷地按下删除键。
“傻丫头。”沈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了笑,“我说了,你是最好的人选。无论是百合村……还是亲手逮捕我……”
“怎么回事?”胡保川自言自语道。
“我很惭愧……很内疚,很自责……”江心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只见胡保川脸上的表情,从轻蔑到疑惑转为愤怒,继而躁动不安起来。
“丫头,记住。”沈逸露出那招牌式的憨笑,“无论对于你和我,最难的一关都在于自己。”
说完,吴佑行从口袋里掏出一份资产审核清单,上面还盖有多个部门的公章,放在桌子上,轻轻推到胡保川的面前。
说完,沈逸淡定地脱下外套,整理好后挂在衣柜里,转身再次环视一周自己的办公室,走出门外,缓缓对警员伸出双手……
“昨晚公安局联合多家银行清理你的资产,发现你的所有公账,私账,你亲属的,你小三的,你原配的,你朋友的,或者是你的,名下账户的钱,全部都在一周前被秘密转走了。”
凌晨,吴佑行回到家里,匆忙收拾了几件衣物,就迅速赶往机场。出现在机场的时候,他的打扮已经耳目一新令人眼前一亮,一身白色西服,崭新的黑色皮鞋,黑色墨镜,胸前还挂着一串又粗又大的黄金项链。上了飞机,只听见话务员在说:此次是飞机的终点是吉隆坡……
“哈哈哈,你小子说了这么白天,不会就是为了总结这一句来吓唬我吧。”胡保川讽刺般笑了几声。
他翘起二郎腿,坐在飞机头等舱的真皮座椅上,舱内极尽奢华,他端起身边仆人刚刚倒好的一杯高档红酒,朝着顺时针的方向晃动了几下,抿了一口,脸上全是无比享受的表情,只听见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不一会儿窗外已是星光熠熠。他目光凝视窗外,手上玩着一件金色的打火机,同时望着窗外飘动的浮云,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舱内的射灯照在他手上的物件上,折射出金色刺眼的光芒……
“知道我为什么讲得这么清楚吗?”吴佑行深吸一口浓烟,然后吐出来,身体向前倾斜,凑近了一点距离,“我只想告诉你,你辛苦奋斗几十年,费尽心思赚来的大信帝国的资产,说白点就是钱,一分钱都没有了。”
“桃花谷,渔舟逐,清溪之畔攒云树。碧波靓,绿水荡,丝丝炊烟爬木房。
“哼,故事讲得不错。”胡保川半眯着眼。
芙蓉帐,耕锄忙,世外烦恼丢一旁。鸟比翼,枝连理,半缘修道半缘你!”
“想当年,要说你起家也不差啊,带着王浩明这样的一帮弟兄,闯荡在汉街里,你做的那些事,比起打流的小偷小摸,偷鸡摸狗的兔崽子们可高大上多了。诈骗这行当,如果抓到,罪名和惩罚上,可比盗窃高那么一点点,但是却比抢劫杀人低得多,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三叔您心如明镜似的,知道有轻重之分。后来,几十万的骗已经满不了你的胃口了,因为你手下的兄弟越来越多,不仅需要养家糊口,跟着你是希望发财的,况且白道的那些公职人员胃口更不小,动辄就是几万几万的送,你的收入很大一部分都用作打发他们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三叔你正是这样的人,汉街这种草台货色已经满不了你的欲望,你不断接触外界,不断学习,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优秀,逐渐的,你发现了更高级的门道,你开始开设公司作为掩体,做看似正当行业,又不会轻易被国家法律捕捉的红线边缘项目,你的头脑非常适合经商,很快,你成功跃居上流社会,黑白两道的连锁效应下,成为千万甚至上亿的商界名流。但人心永远是不会满足的,当你有了钱,你还想着更多的钱甚至权力,你开始觊觎那些比你有钱的人,无论从哪方面,你都鄙视他们,而超越他们成功满足虚荣心的条件只有一点,那就是比他们更有钱。马克思曾经说过: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三叔你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当然不会在乎这些话,所以,在国际洗钱组织找到你的时候,你基本上当即就决定为他们服务,直到走上了这条再也无法回头的道路。”
彻夜难眠,江心躺在床上辗转反复回想着这段和沈逸相处的日子,那天,沈逸最后的表情,最后的话一直在大脑中回响和回放——无论对于你我,最难的一关都在于自己!这句话意味深长,这半个月以来,她心中充满着矛盾,挣扎,江心无法原谅自己的自私,无法原谅对沈逸的所作所为——作为警务人员的她,将沈逸勒索诈骗的证据提交上去,她亲手将一个平怀县的英雄,一个乡村孩子们所仰慕的人,一个行善救人的人,一个对自己视如己出的挚友送进法庭!然而,检察官从步入学校开始就灌输的原则: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每一个检察官都必须忠实和执行宪法和法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自己无法违背!
“不敢当。”胡保川睁开一条缝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又闭上双眼。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多么大的使命和责任!法律既然为人民服务,为何又要惩治忠心为人民服务的人呢?沈逸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善良的人,反而所作所为正义凌然,壁立千仞,帮助了不计其数的弱势群体,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政府单位都做得好,做得出色。法律真的是无情的吗?而在法律和道德的面前,到底孰重孰轻?!
“三叔,江湖上的人都这么叫你,我今天也这么称呼一回,算是对你这么多年在江城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一种恭维和肯定吧。”
对!沈逸无法原谅自己,是她,是她亵渎了这个使命,她不配做警务人员,更不配做沈逸和那些孩子们的朋友!!!
胡保川双手交叉在胸前,双眼紧闭,镇定自若,压根不像一个涉嫌多项重罪的嫌疑犯。吴佑行也有模学样的双手叉在胸前,双眼紧闭,煞有其事地沉思片刻,似乎努力地想了解胡保川此时的心中正在琢磨些什么内容。片刻,他觉得自己显然修行还达不到那种境界,确实,哪怕自己,在目前这样一种形势下,也是无法静下心来的。吴佑行右手握拳,在桌上敲了几下,发出几声“咚咚”的声音,然后点上烟,烟雾开始在室内缭绕起来,虽然两人距离几米,却逐渐在迷雾中看不清对方。
她想……离开。
公安局看守所内,陈永昌因为过度紧张,全身不停颤抖,大小便失禁,医护人员忙作一团,无法正常提审。与之相反的是,胡保川非常的镇定,没有意愿与警方配合,犯罪事实铁证如山,却毫面无惧色。吴佑行来到审讯室,与正在审问的警员耳语了几句,警员走出去关上门,此时,房间里只剩下吴佑行和胡保川两人面对面坐着。
清晨,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门口。今天是沈逸案首次庭审的日子。满是心事,面容憔悴的江心刚步入法院大门的院内,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们都在为沈逸声援!曾经被资助的人们,慈善机构,乡县政府,拉起一道道横幅标语,都是好人有好抱希望法院留情之类的言语,而没能到场的人们用联名的形式拉满了整个大院,地方各大报刊各大新闻平台的记者也纷纷到场,当他们听到这个故事之后,都一致认为在如此浮躁和贪婪的社会背景下,能出现一位“舍己为人”“劫富济贫”的侠盗也是颇感好奇。来到现场的人们中,甚至还有……一群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似乎日夜兼程刚从山区赶来的孩子们,他们衣缕阑珊,灰头土脸,天真无邪,一个个手拿白面馒头蹲在花坛旁边,虽然从没见过这种场景,但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来到这里的共同目的——声援他们的英雄叔叔。
当晚,公安部门专门请来审计部门协助清查胡保川资产情况,却发现他所有账户上的资产都已经在一周前秘密转移,而他最信赖的左右手张博,此刻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住在汉街肖杰和他的爸爸也来到现场。当初在捣毁一家网贷平台后,沈逸发现了入世不深的肖杰不小心失足,在网贷平台上借款,并负下沉重的债务,沈逸通过敲诈平台老板的手段,拿回了肖杰的那张借条并亲自交到他父亲的手里,让父亲成为他的债主,肖杰果然从此振作起来,这些年,他勤奋上进,不仅自学到中级会计职称,而且在财务工作中表现也异常出色,很快升任财务经理。今天,父子两人一边奋力呐喊,一边拉起横幅,上面清楚地写着:善心善德善报六个大字。
同一时间,吴佑行早已按沈逸的计划安排警队行动任务,他带着警员在这一案件所涉嫌人员的住所布下天罗地网,聚力金融法人陈永昌因涉嫌非法集资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大信集团董事长胡保川涉嫌洗钱罪、贿赂国家公务人员、非法集资和金融诈骗等罪名缉拿归案,大信集团涉嫌金融犯罪的相关领导岗位的人员悉数被成功抓捕,大信集团一案完美收官。
人群中,江心看见了刘氏夫妇和苏青也来了,于是打了个招呼,走上前去,刘氏夫妇拉着江心的手老泪纵横。
警车上的韩跃平眼睛朝车窗外凌厉地一扫而过,面露难以捉摸的诡异笑容,自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玥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她的奶奶听到她失踪的消息后,心脏病突发,去世了……现在沈逸这孩子也……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沈逸的干妈边说边擦拭着眼泪。
它就像二极管一样,一闪一闪发着红光。其实这并不是普通的发光二极管,而是专用的监听设备,正是刚刚在会议室中,江心与他拥抱之际,放入他口袋中的。
“您别着急,您也看到了,今天这么多人来为沈逸加油,相信法官会看在他曾经救助过这么多人的份儿上,给予一定的减刑……”江心说这话也没什么底气,只能略表安慰。
车上,韩跃平突然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些异样,等把手拿出来的时候,手心中已经多了一个“胶囊”
“江姐姐,琳姐是不是也……”苏青憋红了眼问她。
韩跃平的嘴角忍不住往上轻微抽动了一下。
江心抱了抱苏青,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流泪。
工作人员也不跟他废话,按例亮了一下自己证件,身子站得笔直,然后又亮出逮捕证,道:“韩局长,您涉嫌公务人员受贿以及参与国际组织洗钱的案件,现在请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旁边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立刻认出了江心,她走上前来用有点脏的小手轻轻拉了拉江心的裙边,用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盯着她。
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光线,赫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市纪委和反贪局的工作人员。
“江老师,我认识你,你曾经去过我们学校,还教过我知识。”江心似乎才缓过神来,见到可爱无比的孩子们,脸上才渐渐露出一些血色。
韩跃平假意微笑,后退了两步,可马上就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是百合村希望小学的小铃铛啊,你怎么也来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车里有人,我等下一辆。”
“是啊,我和我们班的同学都来了,我们要校长带咱们来的,我们要给沈逸叔叔打气加油,江老师,你一定也是来给叔叔加油的吧?”
车子缓缓放慢了速度,但远光灯却一直开着,光线射到韩跃平的眼睛里,让他很不舒服,同时也看不清出租车的样子,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从车里下来了三四个人。
看着满面天真无邪的山区孩子,江心再次强忍着悲痛,牙关紧咬,无言以对,她帮孩子整理了一个凌乱的刘海,起身失魂般地离去,身后是一双天真稚嫩的双眼。这个早上,她看见了太多的泪水,她安慰了太多的人,她需要赶紧逃离,避开那些忧伤和无助的眼神。而且她还知道,此时最需要开解的其实是自己……
他顿时欣喜若狂,连忙站了起来,竖起了大拇指。
步入审判庭,沈逸显得异常平静,气色也不错,似乎十几天的牢狱对他没什么太大影响,但当他看到如此多的朋友、孩子、挚友到场给予支持,顿时,既意外又感动,他双手合十,对旁听台的人们鞠躬以表示感谢。
韩跃平回到家里,迅速地清了几件随身携带的以衣物,拎着一个旅行箱就走到街上。此时也是深夜,即便是在江城市这种不夜城,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多了,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等到一辆出租车。
从一坐落,江心就不敢向沈逸的方向看去,她双手握拳,内心紧张,眼中一刻不停地噙着泪水,但还是在一刹那间,他抬起头,就撞见沈逸朝她看来,他们的目光触碰到一起,对视几秒后,沈逸嘴角微微上翘,露出那种他最富魅力和憨厚的笑容,仿佛在温暖融化着她无法释怀的心,江心顿感心头乌云散去,她泪如泉涌——原来他从来没有怨恨过我,他已经原谅了我……!
不得不说,韩跃平实在聪明,也懂得进退,这样的人往往在官场上能活得比其他人更久。
何正宇法官召集负责此案件两名人民陪审员开会商议,他们分别叫王毅和钟耀,沈逸案的相关证据铺满了整个桌面,两位陪审员经过研究后作出分析:
以前自己大权在手,所以他才会畏惧三分,如今自己要跑路,他又怎么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呢?
“沈逸案件的特殊情况史无前例,相当棘手,这是一种道德和法律的碰撞。诚然,我们作为国家法律的维护者,必然要用法律的依据去衡量事实。现在,种种证据全部都指向沈逸,敲诈和勒索的罪名看似已经板上钉钉,没有任何申诉的理由和价值,但偏偏问题就出在这个敲诈和勒索的利益归属问题,所有的敲诈勒索的利益输送没有一分钱是沈逸挪为自己所用,甚至没有通过自己手,全部无条件地转移到了贫困人群上,这等于他用错的行为做了对的事情。”王陪审员说。
他在官场混迹了大半辈子,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自然了解胡保川这类商人的德行。
“但是他主观意愿上,确实是以敲诈和勒索的手段达成目的。”何正宇有三十年执法经验,但这种案件此生从未遇到,甚至查阅历史相同性质案件都没有,可以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第一次……所以,他一开始便告诉自己,要慎重,再慎重。
直到走出大信集团的大门,他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另外,您可以看看这份报告。市纪委,市公安局对此次案件高度重视,这些部门都先后提供了沈逸有参与协助侦破相关案件的立功材料,他们请求,这些材料应该视为沈逸减刑的依据之一。”钟陪审员将材料递给何正宇。
韩跃平不再跟他客套,马上就离开了办公室。
“那也就是说,不论是纪委也好,公安局也好,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都默认了沈逸的违法行为。只有违法,才会提出减刑。”何正宇说。
被他一语道破了心思,胡保川也是脸色一变,随即哈哈一笑,道:“您多心了,我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只不过最近江城不太平,我是怕出什么意外。既然您不领情,那我也就不送了。”
“是的。此案无可争议,应该定为有罪。如果定义为无罪,那么此案将成为一个标杆性的事件,对今后社会上有心利用此类手段的犯罪分子有机可趁,会对此后法院的判决尺度导向形成误导。我们站在国家法治的立场上,如果判他无罪,就等于承认了,法律允许这种行为的存在。按照国家对于敲诈勒索罪名的量刑标准,沈逸涉嫌多次且大额度的犯罪,应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但是,劫富济贫的问题上,我们需要尊重道德导向,院内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舆论上需要寻求一个平衡点,另外,鉴于沈逸在江城市反贪工作上的贡献,以及韩跃平、胡保川案件上有重大立功表现,我建议从轻处罚至敲诈勒索的基本量刑,也就是三年以下,或者处以缓刑。这样既在国家刑法范围内,又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钟耀说道。
后者脸色一沉,一把甩开了他,语气不善地说道:“我常听人家说,人的心是红的,眼睛是黑的,等眼睛一红,心也就黑了。胡总,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这些钱,想要谋财害命吧?”
“嗯。”何正宇双目凝重。
胡保川不由分说,便去拉扯韩跃平。
“但是,我总是觉得有一点想不通。”王陪审员突然打断何正宇的思绪。
“你这一去,咱们哥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就让我再送这最后一程吧?”
“请说。”
其实即便他不说,韩跃平也想离开了,不过他也不是傻子,看到胡保川的眼神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便说道:“这点小事就不劳您大驾了,我自己打车去就好了。”
“从我们讨论的结果来看,量刑从轻应该是大家的统一意见了。但你们不觉得很可疑么?众所周知,敲诈勒索罪名国家法律判罚向来都不轻,以沈逸这样动不动几十万的勒索企业老板,累计金额早已达到重罪的标准,后半生可能不会有自由,在如此沉重的代价面前,一个贫困山村真的能让沈逸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沈逸为什么后来主动要与纪委、公安部门合作?真的是为了已经去世二十几年的父亲的仇恨?能够同时具备大爱与大恨属性的世间有几人?劫富济贫的行为可能会导致他终生无法为父报仇,这种矛盾关系他难道不懂吗?如果真如我们那样去判罚,那么将大大低于他的行事成本和预期,站在我的角度上,我会觉得我对未来的预期和判断非常的准确,从而导致我值得去冒这个险,这等于近乎完美的结果。所以,我想说的是,从上述几点上看,被告有着深厚的法律常识和犯罪智商。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狠毒之色一闪即逝,随即笑吟吟地说道:“免得夜长梦多,不如我现在就送你去机场吧。”
“你的意思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结果?这是设定好的?”钟陪审员笑问道。
至于韩跃平……
“法律只以事实为根据,从不接受假设。”何正宇纠正道。
不过,一想到锄去了沈逸、王浩明这两个心头大患,以后江城市就再也没有人敢跟他作对,心情马上就好了起来。
“从沈逸的学习或者社会经历上看,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法律知识,甚至在恒记集团都不曾和律师打过交道,别人说那他是懒,是真滚瓜烂熟了,懒得自负,还是一窍不通,懒得去学?如果这不算稀奇,好,那么我们在座的三位,从业数十年也未曾遇到此类案件,我们学法律的人,都不曾钻得法律的空子……你们难道觉得对法律‘一无所知’的沈逸的行事是一种巧合?”
胡保川看了他一眼,脸色变得极度难看,鬼都知道韩跃平这次赢得金满钵满的,胡保川忙乎了这么多,也只是在跟他人做嫁衣。
“王陪审员,请注意你的言论,你的言论里没有根据的猜测太多,证据都在桌子上,我们要就事论事,不能凭空想象。不要再讨论与案件无关的东西了。”何正宇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其实,法律上对敲诈和勒索罪成立于否,有一个关键的定义,即:所得到的非法利益是否为自己所侵占和使用,单纯从这个定义,我觉得还是可以有理可循的,此时我们要谨慎地作出结论。今天就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一个小时后,法官宣布首次开庭审理沈逸敲诈勒索案……
韩跃平的计划很周详,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假护照和一干随身物品,准备离开胡保川的办公室之后就趁着夜色去机场。然后乘坐飞机直飞吉隆坡,那边在阿布的指引下说不定能去一个环境更好的更安全的国家。现在他手上有两亿元,不管到世界上的哪个国家都能舒舒服服地享受下半辈子。最好是去一个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那就更加高枕无忧了。
一个月后,法院宣布沈逸敲诈勒索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缓期一年执行,并处罚金人民币156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