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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寨的笑声

“还笑哩,白毛女演成了红毛女。”我嗔道。

星期天,我去区医院看她。她头上包着白纱布,却仍旧那样乐呵呵的:“那夜的电影,几多有味!一个个活人在布上跳动,机子一停,那多的人一下子就全不见了。真是个新奇物件,咯咯咯……”

她摸了摸缠白纱布的头,认真地说:“这几天,我老是想:么时候才能把电影接到我们寨子里去呢?要是那样,几多味呀!咯咯咯……”

山乡里来了电影队,山里人这个新奇劲儿,真是没法儿形容。附近二十里路的人都赶来了,小操坪里挤了个水泄不通,操坪边一栋房子的搁楼上,也站满了人。影片放映一小半时,突然,“轰”的一响,许多人“哇哇”大叫起来,人群里顿时一片慌乱。原来,厅堂楼上站的人太多,承受不了,有几块楼板塌下来,压在楼下的人身上。十多人负了伤,大表姐亚云也被楼板砸破了头。

多么相同的笑声啊!我抬头望去,那几个妇女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自己也快爬到了山顶上,心里激动地想着:表姐当年的愿望,早已成为了历史。那么现在,她有什么新的追求呢?

一九五七年,我在石龟滩完小读书。有一天,县里来了一个电影队,到学校放映《白毛女》。下了课,我一阵飞脚,跑回梨花寨,向舅舅和表姐们通风报信。山寨人听到消息,一个个打着干竹枝火把下山了。顿时,这条山道上,一路火光流动。

终于翻上了这道岭。爽身的春风,摇落了遍地的梨花,送来了醉人的花香。晚霞渐渐地退出了她火焰般的色彩,银盆似的月亮,羞羞答答地从梨树林后闪出来了。洒满雪片似的梨花的村道上,年轻的伢妹子唱着甜美的歌,贤惠的媳妇们,扶着年老的公婆,一步一摇地朝梨树林中的一栋青砖瓦屋走去。

瞬间,象扭开了电视机的开关,我心灵深处的屏幕映出了清晰的影象……

“咯咯咯……”

又一阵笑声灌耳而来。这笑声,既熟悉,又陌生,似乎很近,又觉遥远。我努力在记忆的仓库里搜索着,寻找着。啊,莫不是表姐的笑声?

瓦屋里飞出来一串串嫩嫩的、甜美的、和粗犷的笑声。这正是我舅舅的家。莫不是他们已经把电视机买回来了?我一阵飞脚,奔下山去,挤进了屋里的人群里。果然屋前阶基上的四方台子上放着一台17时的黑白电视机。荧光屏上,出现了仪表堂堂的电视播音员。

“咯咯咯……”

这一下,人群里象山间的溪水过滩一样喧哗开了。那些长年生活在山寨、连县城都未去过的老婆婆惊讶得闭不拢那脱了牙齿的嘴巴,喊着自己读中学的妹子,唤着自己当会计的媳妇,提出了一个个新奇的、人们想象不出的问题。在这片杂乱的声海里,我捕捉到了一个亲切、熟悉的声音。那是舅妈的尖嗓子:“亚云,”她指着播音员,“她刚才从哪里拱出来的呀?”

于是,我匆匆扒了两碗饭,太阳挨山的时候,踏上了这条“外婆路”……

“她从北京来的。”表姐一边调了调音量开关,一边说,刚才那几个买电视机回来的妇女,一定是她们。一转眼就安装好了,手脚真麻利!

我不禁“卟”地大笑,明白了那个“电戏机”了。

“北京?几多的远,坐什么来的咯样快?”

“是啊,电唱戏的机器。”

“电嘛。”

“电戏机?”我一时没闹懂,问。

“坐电来的?”

突然,山坳间的小路上,飘下来一串粗犷、悦耳的笑声。举目望去,金色的晚霞里,跃动着几个妇女的身影。一个人的肩头上扛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几个人围着扛纸箱的人前前后后地奔跑。梨花寨,是一个欢笑的山寨。这里的人,个个肚子里都装满了笑,人人又都是戏迷。自己唱,自己舞;也爱看别人唱、别人舞。我年迈的舅舅,就在梨花寨。两个表姐,都嫁在自己的寨子里。我这次回乡探亲,妈妈告诉我:去年的政策一变,舅舅家一年打了个翻身仗。那边的人过来讲,年终决算,舅舅家进了一千多元钱。这一家戏迷,要买电戏机了。

“咯咯咯……”一阵青年人的笑声,年近四十的表姐,这时忍住笑,逗着娘:“坐电比坐飞机还快哩!”

“咯咯咯……”

“那,要是你在北京工作的表弟今晚能坐电从咯机子回来看看,该几好呀!赶明日,我要坐电去看看北京,去看看你表弟。”人群里又扬起一阵笑声。这笑声,这话语,带着蜜,裹着糖,落入我的心里。我依旧没有吭声。我愿意站在他们中间,听听这山寨人欢乐的笑声,听听他们这新奇而有趣的话语。我仿佛已坐在首都剧场,听哪位著名的歌唱家在唱歌。这些话语,就是美妙动人的歌啊,这是今日山寨人心底里的歌……

重重叠叠的山峦间,滑下来一条小路。上午下过一场雨,把路面上的砂石,洗得干干净净,一粒粒在晚霞里光闪闪的。翻过前面这道岭,就是梨花寨了。我踏着砂石山道,匆匆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