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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沉重 1

这种时候,已经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我说:“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把那片地买下来的。”

他一愣:“你问这干什么?”

我的问话看似简单,其实里边有个陷阱,因为,只要他承认是他买下的那块地,就等于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可是他立刻反应过来:“这说来可话长了,这块地,既是我们买的,也不是我们买的……”

随即,我问起他在东风机械厂原址上建商品楼的事。

接着,他作了一番解释。当年,是省城的一个商家在拍卖会上买下了这块地皮,可是,买下后他发现,省城离华安太远,他想干些什么太不方便,而且恰好有另外一个大项目把他的注意力牵走了,所以有意出卖,他们弟兄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就从他手里把这块地买下来,而且,比当初那个人买时多出了一倍的价钱。

既是造声势,同时也隐含着威胁。我冷笑一声,说他可以去告我,不过我对法律肯定比他知道得多,他别自找没趣。然后,话锋一转说:“对了贾总,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问你!”

这显然是假话,可是,没有证据,也就不能当面揭破他。我敷衍了两句,又问那个商家姓甚名谁,是什么企业。他回答了几句不耐烦起来:“严局,你问这些干啥呀?要调查我?对,你抓黄处长,是针对我们宏达集团来的,对不对?”

贾老大:“这……那好,严局,那你就告诉我吧,为什么抓黄处长?要是传唤的话,必须在十二小时内放人。我们宏达集团可是有律师的。”

我心里琢磨着,东风机械厂那些职工到县委、县政府闹事的情况一定传到他耳朵里了,肯定也会知道我承诺要把这事查清,所以,我直来直去地告诉他,东风机械厂的下岗职工们找县委、县政府反映这事了,认为他们的厂子卖得有问题。县委、县政府责成我们公安局调查,现在我们已经掌握,黄鸿飞涉嫌组织他人恐吓威胁参与竞买的商家,我们正对此事展开调查。

我看到,贾老大在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把腿放了下来,这使我意识到,他对我还是有所忌讳的,心里也就有了一点儿底。又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当然,你贾总的面子我总还是要给的,有什么事尽管问吧!”

贾老大支吾起来:“这……你们调查可以,但是,这跟我们宏达集团没关系。”

“贾总,咱们过去没少打交道,我想,对我这个人你还是有所了解的。我就跟你坦白说吧,我既然来当这个公安局长,就豁出一头儿了,我这么大岁数还图啥?升官肯定不可能了,要是想发财,我就不当公安局长了。所以说,我现在是什么也不图了,也就什么也不怕了,我公安局长依法办案,传唤个人,还得向谁报告吗?贾总,这也就是你,要换了别人来闹,我绝对饶不了他。难道,我这公安局长是随便欺负的吗?谁要有这个本事,把我的乌纱帽摘下去,不然,我在任一天就要说了算一天,他再硬,我也要跟他斗一斗,就是鸡蛋撞石头,撞不死他也要撞他一脑袋鸡蛋黄子!”

我说:“我没说跟你有关,可是,黄鸿飞确实有重大嫌疑。对了,贾总,你们既然和这事无关,为什么为他大动干戈呢?你这一闹,我反倒觉得和你们有关了!”

一股怒火从我的心头生出,我看着他长长的驴脸,看着他脸颊上的那个肉瘤和刀疤,开口了。

“不不,我们和这可没关,没关。”贾老大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不过,我希望能尽快放人。”

妈的!

我说:“那得看情况,如果黄鸿飞真的和此事有关,那就涉嫌以恐吓威胁手段强迫交易,我还得查查,他是不是涉黑!”

一瞬间,有关他过去的一些镜头出现在眼前。想当初,我在华安刑警队的时候,没少把他带进公安局,那时,他们去的都是刑警队办公室,尽管当时他们已经有了点儿小名声,可见了警察还是有所畏惧的,进了刑警队,也总是规规矩矩的,不让坐不敢坐下。现在可好,居然和我平起平坐了,看他这架势,甚至还要压我一头呢!

这话显然又刺中了贾老大,他支吾着说:“哪能呢,黄鸿飞咋能是黑社会呢!”然后向屋门走去,我客气地把他送到门口,等他离去后,立刻奔向刑警大队的审讯室,和周波他们一起审讯黄鸿飞。

警车驶远,我这才告诉贾老大,我们在带黄鸿飞回局的时候,季仁永暴力阻挠,所以要拘留他几天。贾老大大概觉得在这件事上搅不出什么,就问我为什么带黄鸿飞和蔡江来公安局。我说,如果他以这样的方式质问我,我有权拒不回答,如果换文明的方式,那就请他把手下打发走,一个人跟我去办公室谈。贾老大想了想,留了两个手下等在外边,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去吧!”然后,跟着我和赵副局长进了我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沙发里,还跷起了二郎腿,眼睛斜着我,一副等待我解释的架势。

周波告诉我,黄鸿飞一直没有交代,我看到他时,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大概他在想,十二小时拿不下他的口供,我们就得把他放出去吧。

警车鸣着喇叭缓缓启动,贾老大还不想让路,但是,在我的逼视下,最终还是闪开了身子,警车缓缓向外驶去,季仁永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严忠信,我要告你,我出来非告你不可!”

可是他错了,我既然动了他,就不会轻易放他出去,何况他已经承认了在拍卖会场外边出现过。

我沉下脸来大声说:“贾总,请你清楚一点儿,这里是公安局,我以公安局长的身份提醒你,不要影响我们执行公务。”对警车:“开车,去拘留所!”

这是一个缺口。

季仁永在车里叫着:“贾总,他们是耍特权,说我妨碍公务,所以拘留我!”

搞了这么多年的刑侦,什么样顽固的罪犯没碰到过,他黄鸿飞身手不错,可是,跟我玩心眼儿还嫩了点儿。我就坐到主审位置上,问起他过去的经历,他开始还戒备着,后来见我真感兴趣,就说起他过去的一些风光事迹,如何苦练散打搏击,击败一个在全国都有名气的对手云云,都说了出来。我看他放松了,突然又回到主题:“拍卖会那天,你在会场外边待了多久?”

我说,没什么说法,我们公安机关执行公务,请他不要干扰。他说:“严局,这是你不对了吧,你抓我的人,我问问为啥怎么就干扰你们了?”

他一愣,来不及思考地说:“大概……一个小时吧,不,半个小时,不,没有,也就十几分钟。”

“严局,为啥呀?你抓了我的人,总该给个说法吧?!”

我接着问:“当时,你待在什么位置?我知道你在车里,你的车停在什么地方?”

我和赵副局长带着两个刑警走出办公楼,一眼看到五六个汉子拦住了押解季仁永的警车,为首的正是贾老大。他看到我,立刻迎上来发难。

他同样没有准备,顺嘴就承认,车停在拍卖会外边的街道旁。我接着再问,他当时都看到了什么热闹,他额头冒汗了,说他看到那儿围了一帮人,吵吵闹闹的。我又问,他在那里看没看到认识的人,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是审讯技巧之一:那就是,在审讯撒谎者的时候,最锐利的武器就是追问细节,他在大节上可以撒谎,但是,细节总是编不圆,而且往往越编漏洞越多,出现自相矛盾,最后无法自圆其说,只好说了实话。

这……

黄鸿飞现在就是这样,他既然承认出现在会场外,那么,就应该看到那些歹徒,可是,他不知道我掌握了什么情况,如果他说不认识,我可能已经掌握了都有谁在那里,而其中肯定有他认识的人。他要说没看着,就是欲盖弥彰,会被指责没说真话,如果指出都有谁在那儿,无疑又会暴露同伙,而且还会给我更多的证据。所以,我越问,他的汗越多。最后他有点撑不住劲儿了,说他不能说了。周波看到他这个样子,信心大增,说他不说不行,这是公安机关,把你抓进来不是闹着玩的,让他别抱幻想了,严局已经跟贾老大谈过了……他的意思本来是想说,贾老大帮不了他,已经灰溜溜的走了。可是黄鸿飞领会错了意思,立刻大叫起来:“你们别乱猜,这里边没有贾总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无形就等于招认了,我追问着说:“那好,你说没他的事,有谁的事?你是宏达集团的人,那块土地现在又在宏达集团手里,你说没他的事,谁信哪?”黄鸿飞说:“这……拍卖会那天的事真和贾总他们无关,地是他们后来从那个人手里买的。”我继续追问,他说的那个人是谁?黄鸿飞只好说,是省城的尤子辉,也是尤子辉让他那么干的。我问他跟尤子辉什么关系。他吞吞吐吐地说是过去的朋友。我又问他那么干,尤子辉给了他什么好处,他支吾着说没什么好处,他就是帮他一个忙。我没再追问这件事,而是返回来问,他是如何组织那些人去拍卖会场的,去的人都有谁。审讯就是这样,一旦打开缺口,他就是再想堵也堵不上了,黄鸿飞只好陆续供认了那天的基本情况。但是,他还是咬定跟贾氏兄弟无关,是他帮着尤子辉干的,我们也不要再找尤子辉,所有责任都由他自己扛。

之后我走进了季仁永的审讯室,他态度依然十分恶劣。我想激发起他的尊严感,问他当过警察,现在怎么跟贾氏兄弟混在了一起。他说是我把他逼上这条路的,他本想改过自新,可是我不给他机会,他只能走这条路。我问他知道不知道贾氏兄弟是什么人。他听了这话一下子特别激动起来:“什么人?好人,是华安县,不,是江新市有贡献的企业家,利税大户,怎么了?你说他们是什么人?”反倒把我问住了,因为我不能当他的面说贾氏兄弟是黑社会,如果他传过去,人家上门来问我,我怎么回答?所以,我只能指点他说:“季仁永哪季仁永,我没想到你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如果说我当初对你还有几分同情的话,现在我可看出来了,我做得对,你根本不配当警察,就该把你清除出去,而且,清除都便宜你了,就该把你判了,让你进监狱。”我以为季仁永一定会恼羞成怒,跟我干赶来,可是想不到,他却厚颜无耻地说:“可惜,你只是公安局长,不是法院院长。姓严的,别以为你是公安局长就了不起,咱们走着瞧!”我气坏了,指责他今天晚上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妨碍公务,他又诘问我,我执行的是什么公务,如果这个公务是非法的,他就可以阻挠。我不再理睬他,让两个刑警给他办行政拘留的手续。手续一办完,我立刻要求把他押往行政拘留所,可他们刚走出去我就接到电话:“严局,贾老大他们来了,堵住我们的车不让走!”

想得美,这个事,我非查出个底儿掉不可。

我知道,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黄鸿飞的口供,就让周波先攻着,自己进了丁英汉办公室,他带着两个刑警在给蔡江做笔录。说起来,三个人中,蔡江的责任最轻,他是在季仁永的招呼下,才动手阻拦我们行动的,所以,对他的询问只能围绕这些进行。我看了看这个人,二十七八岁,身体也很强壮,引人注目的是,他长着一双阴鸷的眼睛。我进屋时,他刚好在笔录上按完手印,然后往椅子上一靠说:“该说的都说了,就这么点儿事,是杀是剐,由你们了!”丁英汉对我说他就这点儿事,怎么处理。我说,先扣他一会儿再说。

贾老大失望了。十二个小时过去,蔡江放了,黄鸿飞却进了看守所,被刑事拘留了。

审讯中,黄鸿飞拒不承认组织威胁恐吓他人、破坏东风机械厂拍卖会的事。我严肃地告诉他,不掌握证据,我们是不会动他的。还指出,他当时就在拍卖会场外的一辆车里。他听了这话,可能是觉得不好抵赖,就承认当时是在那里,可是他在看热闹,并没参与什么恐吓威胁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