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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抓捕 3

我努力镇定自己,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极力不去想这个感觉,好像,感觉更轻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怪了,我走下楼去,走向海边,感觉居然再也不见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感觉又来了,比上次还要严重。我又拿出了手机,可是,在我思考着是不是拨打时,感觉又减轻了……

看来,还是我的心理感觉。

且慢,别大惊小怪的,或许只是你的心理感觉,别吓着他们。

可是,当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又想起儿子的话时,那种感觉又来了,而且比白天还严重,我甚至不敢入睡,生怕一觉睡去再也不能醒来。直到后半夜,我才忍不住困倦,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起来,什么事也没发生,那种感觉也彻底消失了。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拿起手机,想给儿子打电话,把他和老伴儿都叫回来,可是,号码按了一半儿又停下来,因为我发现,当我专注着拨号的时候,那种感觉减轻了。

我想,还是心理感觉,大概是气的,压力压的。别管它了,还是抓紧回华安吧。

首先我想到的是心脏出了问题,我的父亲就是心脏病去世的,听说,心脏病还遗传,所以我比较注意,特别是过了五十岁以后,老伴和儿子更加注意这一点,年年要我检查身体,可是几次检查都没有问题。去年回华安前还检查过,除了心肌供血不足之外,没发现别的问题。可是,今天是怎么了?我甚至想到,我可能是不行了。

没等我跟余成义联系,他先把电话打过来,说他们发现一具无名女尸,而且是被肢解的,他要去组织破案,没时间见我了,但是,派一辆警车,由何副局长陪我返程。我急忙说不用,如果他的车方便,派个司机就行了,如果车不方便,我就坐火车回去。他说那就派个司机给你开车吧。然后又嘱咐我放心,尤子辉的事他们已经在调查,目前还没发现线索,不过他会放在心上的,有进展立刻通知我。

别误会,这不是我思想上出现了什么恐惧,而是生理上的。一种巨大的恐惧,一种不安全感忽然向我袭来,我觉得心在往下悠悠沉去,一种无法自制、自保……后来医生用了一个名词,那是一种濒危的感觉攫住了我的身心。

说真的,我很惦念尤子辉的事,真想留下来亲自查一查,可是我很清楚,我就是真留下来,一个人,在新海人生地不熟的,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反而给余成义添麻烦。再说了,申明君的事更急,更需要我亲自处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所以,我就踏上了返程的路。上路后,梁文斌打来电话,问我在哪儿,话里话外使我意识到,现在家里已经知道我来新海抓申明君了。我就说已经在返程路上,回去再跟他唠。放下梁文斌的电话后,我又给周波打了电话,他告诉我,上海的那位精神鉴定专家为了谨慎,专门找了好多在这个领域的同行为申明君会诊,现在刚刚做完鉴定,尽管申明君竭力装出一副精神病的样子,可鉴定的结论还是说他心智正常,而且非常聪明,根本没有精神病的可能。结合我们的社会调查,他们认定申明君当年犯罪时精神正常,具有责任能力。我听了大为高兴,周波又问我把申明君押到哪儿去,我让他等我的电话。

思着想着,我的心血翻腾着,突然,一种巨大的恐惧从心脏深处袭来。

放下手机后,我深深地嘘了口气,感觉到申明君逍遥法外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要为剥夺他人生命而付出代价了,而这个代价就是他的生命。同时我也意识到,因为这件事,我已经深深地得罪了屠龙飞、屠副书记和贾氏兄弟,我跟他们已经是不共戴天,没有一点儿回旋余地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不知是啥滋味,首先我不能不佩服,这贾氏兄弟的能量可真够大的,我现在都有点儿怀疑,整个国家是不是都让他们控制了。我忍着气,故意问他们给我什么好处作为报答。儿子急忙说,老板说了,如果他能把这事办成,今后,集团所有的设计项目都交给他的设计室设计,每年的标的额最少在千万元以上。他的老板还说,要在这海边最好的地方给我买一幢别墅。我再也控制不住愤怒,说让他的老板见鬼去吧,然后指着他问他是不是我的儿子。儿子却不服气,从不犟嘴的他居然对我反唇相讥起来:“爸你太过分了,这社会靠你一个人能改变吗?告诉你吧,我早就看出仕途的肮脏了,所以才坚决不走这条路,我要靠技术吃饭。爸,我看,你就退下来吧,别再掺和华安的事了,又憋气又窝火,连我都心不净,图啥呀?!”听了他的话,我真是又生气又痛心,指着他说:“你这个混球,没有我这样的人在前面拼杀,能有你吃技术饭的人平安日子吗?”他还是不服,说咱们管不了那么多,你只是个县级公安局长,能有多大能耐,让该操心的人操心去吧。我说,中国人要都像他这么想,就离亡国不远了。然后又问他,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怎么念的,大学怎么教育他的,他怎么会这样?他说,大学里就是教育他们听话,少惹事,别跟比你力量大的人较劲儿,那没好果子吃。我听得再也忍不住气,猛地一个耳光打过去,然后痛骂他让我失望,他怎么会这样,只关心自己赚钱,不关心国家命运。问他的正义感哪儿去了。他捂着脸腮说:“啥正义感哪?我们同学都说了,这个社会,谁正义谁倒霉,国家的事根本不是我们管的,谁管谁倒霉。这个社会就这样儿了!”儿子的话,就像子弹射进我的胸膛,射进我的心脏,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过去,我一直忙于工作,对儿子过问得不多,感觉上他一直是个听话、努力、让人省心的孩子,他顺利考上名牌大学,又顺利毕业找到工作,很快就开始赚大钱,我也引以为豪,现在才发现,他的心灵深处居然是这样,他居然这么看社会、看人生,最可怕的是:“这个社会就这样儿了!”也就是,他们已经认同了这种社会现实,认为它是无法改变的,甚至理所当然的、天经地义的。这当然也包括黑恶势力横行,无辜百姓受害,也包括申明君杀人分尸逍遥法外,都是现实的,合理的,无需大惊小怪的,也不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之呼吁,伸张正义。而像我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是不正常的,不应该的,或许,应该送精神病院了。我的心痛苦得好像撕裂了,好像在流血。还是老伴儿比儿子了解我,她听了儿子的话,急忙呵斥他不要乱说,然后又挡在我们中间,怕我再打儿子。我让她躲开,说我不会再打他的,我痛心地看着儿子,追问他说,你想过没有,一个社会,如果没有公平、正义、法律、良知,这个社会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再次问他,国家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会这样。儿子低声争论着说,不是他要变成这样,是社会让他变成这样的,他说,不管我承认不承认,在他和同学们看来,这个社会根本就不存在正义和公平,抗争也是没用的。他还这么说,我忍不住又把手臂挥起来,老伴急忙死死抓住我的手,说要打就打她,别打儿子,然后让我坐下,让我好好听儿子的。我大声说不可能,要是听他的,我就得把申明君这个杀人犯放掉,那是我严忠信干的事吗?儿子知道说服不了我,也就不再说了,让老伴儿别再求我了,他说他已经把话说到了,任务也完成了,还得赶飞机回去,然后就起身要走。这时我发现他擦了擦眼睛,才知道他心里也很不好受。这么一来,我心里更不好受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打他,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我打,一定伤了他的心。我想叫住他说几句和解的话,可又说不出口,只是觉得很心疼。老伴这时上前扯住儿子,说:“等等,咱们娘儿俩一起走。”儿子这才回头说:“妈,你不是要跟我爸去吗?”老伴说她本想跟我去,可现在不想去了,华安那边他得罪了一大片,现在,又把新海这边的人得罪了,我跟着他干什么?去提心吊胆哪?行,咱娘儿俩都走,让他当英雄吧。说话间,收拾了几件东西,塞进包里,拉着儿子向外走。儿子到底是儿子,觉得这样把我一个人扔下不合适,就走回到我面前低声说:“爸,你别生气,咱们也别争谁对谁错了,可能你是对的,但是,我得慢慢领会,你年纪不小了,别生气,不利于健康。爸,你千万要保重身体。”然后又劝老伴留下,跟我回华安,老伴说啥也不同意,并且先走了出去。儿子只好对我低声说:“爸,对不起,只好这样了,我也得走了,你一定要自己保重。”我说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没事。儿子擦着眼睛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我自己,突然之间,我一下哽咽起来,眼泪也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心里不知啥滋味。一家三口人,刚刚见面,转眼间就剩下我一个人……伤感中,我又奇怪起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变成这样的,还是他就是这个样子?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我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省城,开到省公安厅,见到了施总,把情况报告给了他。施总听了开始很是振奋,但也同样感到了压力,他说:“严局,按理,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总队可以把案子接过来,可是,跟屠副书记比,我的官儿太小了点儿,而且离他越近压力越大,我看,案子还是你们亲自办吧,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异地关押。我看,押到咱们省哪儿都不牢靠,干脆,我联系一下外省的朋友吧。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是我帮你联系的!”

我跟儿子斜对着坐到沙发里,问他有什么事快说。他眼睛想看我又躲避着,说,爸你怎么回事啊,把我都牵扯进来了。我说,我啥事把你牵扯进来了。他就说,还用我说吗?你来新海干什么来了?我说,在这儿抓了个杀人犯哪,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说:咋没关系,你听我说……我很快听明白了,他是他们老板派来找我的,希望我在申明君的案子上抬抬手,给他一条生路。他说:“爸,专家已经鉴定他是疯子,案子又过去好几年了,咱们为啥得罪这人哪,我听说,人家还是省领导的亲戚,你这人得罪得太大了!”我听得心里暗暗鼓气,就问他们公司老板是谁,为什么管这事。儿子说老板也是受别人之托。我问是谁托的他,儿子这才说出,他们的集团公司跟贾氏兄弟的宏达集团公司有合作关系,要在新海投资开发,而我抓的申明君又和贾二有合作关系,我的行动等于干扰了他们的合作前景,所以老板才要他来找我。

施总说完立刻打电话,联系妥当后,他要我立刻把申明君押到邻省一家管理最严的县级看守所,说当地的公安局长是他的老朋友,而且人非常正派,他们就是再有神通,想捣鬼也难。于是,我要周波等人立刻押着申明君前往,自己则迅速返回家中,带人找到当年给申明君作过证明的同学和老乡,申明君的亲属家人大概还没来得及做他们的工作,总之,在一番思想工作后,他们都承认,当年给申明君作证之前,确实有人找过他们,请他们帮着作假证。从法律上说,他们是干扰司法公正,犯了包庇罪,可是因为事前许诺不再追究责任,加上案子已经翻过来,也就这样了。总之,申明君的案子办成了铁案。

这可真怪大发了,不过我本能地意识到,儿子来和我抓申明君有关,正琢磨着,响起门铃声,老伴急忙按钮开门,很快,儿子走进来,高大俊朗,一脸书卷气,而且还跟从前一样,不修边幅,头发挺长也不理,两腮的胡茬也黑乎乎。不过,看到我的表情和以前有点儿不同,叫了声爸,笑了笑,但是,笑得有点勉强,脸上也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申明君也彻底老实了,审讯中,他承认自己的精神病是装的,但是,他坚持说已经改过自新,我要是不抓他,他也不会再犯罪,而且要回报社会来赎罪。他的话忽然激起我的灵感,就问他过去的情人奚艳丽哪儿去了。我话一出口就看出他的神情不对劲儿,他迟疑了一下才说离了,不知她去了哪儿。我问什么时候走的,他迟疑了一下说就在春节前。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头,转身就给余成义挂了电话,问无名女尸案件查得怎么样,他说还没有进展,因为当地没发现失踪的女性。我说,这么说,她应该是外来人口,余成义说很可能。然后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说你等等吧。转回头来,再审申明君,当我告诉他,新海发现了一具被肢解的女尸时,申明君一下子脸就白了,咕咚一声跪下哀求饶命,还说看在他舅舅的分儿上饶他一命。我冷笑一声说,如果上次就毙了你,奚艳丽还能死在你手上吗?他当时就瘫在地上了。新海的余成义接到我的电话乐坏了,说又欠我一个情。然后又遗憾地告诉我,尤子辉还是没有发现,他让我放心,会继续派人盯着贾二的。

任务顺利完成,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想着这回可以跟老伴过二人世界了。可谁知一进屋,魏兰就迎上来说:“大英雄回来了,辛苦了!”我一听这话就不对头,我就问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她说没有。可是,那眼神骗不了我,我说我看出来了,快点儿告诉我,你听说什么了?怎么听说的?她说你别问了,一会儿儿子就到。我更吃惊了,说怎么还有儿子的事,他离这儿一千多里,怎么能说到就到呢?老伴说他是坐飞机来的。我问儿子来干什么,老伴说不知道,反正他让我把你留下,有话跟你说。

申明君的案子翻过来了,袁雪和母亲又来了,是来感谢我的,我看到她们也很高兴,特意对老太太说,她闺女的仇已经报了,申明君已经被抓起来了,这回跑不了啦。老太太依然一副木然的表情。袁雪又在旁边帮腔说,妈,你听明白没有,我姐姐的仇报了,申明君要被枪毙了。老太太听着听着,突然喊了一声:“冤枉啊,冤枉……”看来,她的精神已经完了,袁雪呜咽起来。我告诉她,申明君很有钱,她们可以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索要赔偿,袁雪千恩万谢,说过去她对警察有看法,而且不相信当官的有好人,想不到还有我这样的公安局长,这是华安百姓的福。我心想,可别夸了,你们知道我的压力吗?不过,我对此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