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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宣战 2

我和梁文斌对视一下,梁文斌说:“严局,那,咱们就回去吧!”

这……他打的什么算盘哪?

我随着梁文斌往外走去,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阵地发虚,没底。

可是,汉英还是那句话:“行,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按理,屠龙飞这种表现,在哪儿都得受处分,为什么反而我的心发虚,没底呢?

话出口后,我知道,这回真的过分了。

因为我不是年轻人了,我经过的无数事情告诉我,现实中,很多事情是不按常理进行的。

什么?我过分了?我忍不住着急起来:“夏书记,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对屠龙飞过分了吗?我哪儿过分了?过分的是他,你不能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吧!”

梁文斌肯定也意识到这一点,走出县委大楼后,他对我说:“现在看,咱们真的有点儿过分了。你没看出来吗?夏书记的态度从来没这么暧昧过,我估计,屠副书记已经通过什么途径,跟他打过招呼了!”

汉英说:“严局长,我没说县委不管吧。也不是我批评你,有些事,你有点儿过分了!”

我的心向下沉去。

这……这是什么态度啊?我忍不住追问一句:“夏书记,你们光知道不行,得解决问题,不然,我没法干了。对,如果你们解决不了,我要向上级反映!”

明白了吧,屠龙飞为什么那么狂,为什么那么无所顾忌了吗?他的后台是省委副书记,而且是主管干部的副书记,这个副书记也姓屠,是他的亲哥哥……

这人,又想躲开身子了。既然指望不上,就我汇报吧。我就把和屠龙飞的冲突说了一遍,特别是他如何凌驾党委之上,向我摔杯子、开枪等说得详详细细,说着说着,我的气也就升上来。然后我向夏、霍二人表示,如果这个问题再不解决,我实在没法干了,华安公安局的领导班子也没法正常运转了。这种事,任谁听了也不会无动于衷,可是,我注意到,汉英和霍世原的表情却都十分平静。听完后,汉英思考片刻后,说了句:“行,我们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梁文斌:“当年,屠副书记是庄为民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系,所以我想,庄为民这次露面,肯定和这事有关。严局,我早说过,咱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梁文斌:“这……不不,严局,你是一把手,还是你汇报吧!”

我感到,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到了心上。

我急忙地:“不不,我们就是来向你们汇报的。梁政委,我是当事人,你汇报吧!”

是的,如果真是这样,我恐怕真的斗不过屠龙飞,可是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服。难道,屠龙飞做出这么过分的事,还会毫发无损,倒霉的反而是我?那会怎么处理我?很简单,我这么大年纪了,自然是免职回家养老了,如果这样,华安的公安局长会是谁,会是屠龙飞吗……

霍世原:“严局,你们是不是有顾虑呀?要不,我回避,你们跟夏书记汇报!”

妈的,如果这样,我非上告不可,一定告出个青红皂白来!

他已经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是屠龙飞本人,还是刚才的庄为民,或者还有别人……

不过,有点儿悲观了吧,尽管这世道让人越来越琢磨不透,可是怎么也得讲个理吧。省委副书记怎么了?我就不信,他弟弟干出这种事,他会出面包庇他,给他弟弟升官,把我这个无辜的公安局长打下去,他就一点儿也不顾忌羽毛?再说了,还有汉英呢,他总得有个态度吧?可是,他那些话……

我和梁文斌本想单独向汉英汇报,可是,当我们随着他走进办公室时,他却把霍世原叫了进来,然后问我们有什么事。我和梁文斌对视一眼,一时觉得不太好开口。汉英说:“是不是屠龙飞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我想起汉英暧昧的表情:“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我对庄为民是有所了解的。我刚从警时,他是华安县委组织部长。说真的,当时他给我的印象就一般,没什么真本事,只有满嘴的马列主义大道理,记得有一次到我们局考核干部,我随便向他说起刑警有多苦多累,他给我好好上了一堂政治课:“同志啊,不是我批评你,你这种想法要不得啊,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嘛。当年,我们的革命先烈那么苦那么累都走过来了,跟他们比,你们的一点儿苦累又算得了什么?”说得我差点吐了。可是,就这样一个人,仕途却出奇的顺利,后来就是县委副书记、县长、书记直到市委副书记。对,我在市局工作时,也听过他的讲话,特别在三讲、学习三个代表时,更是听过多次,他的嘴里永远是那种正确的、同时也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空而又空的真理。我这辈子净干刑警了,而干刑警这行,最讲究实际,因为不讲实际破不了案,所以,对这种假大空的理论格外难以忍受。其实,别人也跟我一样,大家私下里给他起了好多绰号,什么“庄大嘴巴”,指的就是他能讲假大空理论,还有什么“庄大眼镜”、“庄紧跟”,还有“庄马列”,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他姓名谐音的绰号“装为民”。这也来源于他的嘴上总是挂着什么“为人民服务”、“真正做人民的勤务员”之类的谆谆教导,但是,他只把这些挂在嘴上,而做出的事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实在让人看不出一点儿为人民服务的意思来,所以才被人们改了姓,不是庄而是“装”,庄为民成了“装为民”。他这种人,对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有什么好看法;反过来,我这样的人,对他也不可能太亲近。

我的心又凉下来。

我没有问,因为我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过,我顾不上这些,此时,庄为民的面孔、眼镜还在我的眼前晃动。

我回到局里,忽然觉得整个大楼格外的安静。或许,是我的心理感觉,在我走进大楼、走向办公室的途中,觉得人们看我的眼光都是怪怪的,是同情?是希望?是惋惜?还是躲避?我说不清楚,反正,那些目光有点儿怪。而且,人们好像在交头接耳,暗中说着什么,走路、说话的声音都好像轻了许多。班子成员的办公室都关着门,我回到办公室后,久久没有一个人来看我。

可是,厕所在楼内,在外边上哪个厕所了?

我特意看了一下屠龙飞办公室的门,也紧紧地关着,后来周波给我打来电话,说屠龙飞没在班上,不知去了哪里,这让我更加不安。

梁文斌:“啊,尿急,上厕所了!”

我有睡午觉的习惯,平时哪怕再忙,我也要睡上十分八分钟。可是,今天中午,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正面临着命运的抉择,而这种抉择又完全是被动的。我忽然联想到那些等待宣判的罪犯的心情,这在过去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我躺在床上,仔细地分析、权衡、回顾着党委会上的一幕,屠龙飞的蛮横无理暂且不谈,他作为公安局副局长,居然向局长开枪,这一点,就严重违纪违法甚至犯罪,怎么也不会让他留下来甚至提拔,把我免职吧!在这件事上,我占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理。可是,这么多年的历练使我深深地知道,现实中,很多问题的处理是不按理、不讲理的。如果他真的毫发无损,而把我免了职,我该怎么办呢?当然要告,他哥哥是省委副书记怎么了,他还能一手遮天?我不相信就没地方讲这个理去,可是……

我一边向楼内走一边问他:“刚才你怎么不见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安,觉得心虚,觉得没有底气。

我这才发现,梁文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这是怎么了?

庄为民说着,和围簇的人一一握手,进入自己的凌志轿车,按了声喇叭,缓缓驶去。人们高高地挥起了手臂,直到轿车没了影子才放下,然后又凑向汉英,搭讪着说些什么。汉英却把目光望向我:“严局长,梁政委,你们来了,快进来吧!”

我躺不住了,坐起来,决定给汉英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可是,我拿起手机还未拨号,它自己响起来,显示的正是汉英的名字。我的心狂跳起来,既迫不及待又迟疑着放到耳边,于是汉英的声音立刻传进我的耳鼓。

一瞬间,他红润的脸更红了,我的话显然击中了他的某个部位,他支吾起来:“是啊是啊,跟我比,你还年轻啊,你们都太年轻了……行了,汉英,世原,小王,淑琴……再见了!”

“师傅,午觉没睡成吧!”

这时我看清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陌生的、戒备的、还有点儿不屑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也没有把我当回事,他的话也是话里有话,他是在贬低我、羞辱我,他在向人们暗示,我不应该当这个公安局长,即使当上了,时间也不会很长。这使我的心中生起怒火,于是,我故意非常谦恭地说:“老书记,我在向您学习呀。您还在关心党的事业,关心华安的工作。我跟您比年龄上还差好多呢,既然组织上信任我,我怎么能推辞呢?”

声音是温和的、平静的,听不出什么。我正要追问,汉英又说:“师傅,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庄为民:“噢……对对,是听人说过。不过我记得,你好像已经退二线了……对了,你好像五十多了吧!”

这……

汉英:“庄书记,您不知道吗?严局长是当过市公安局副局长,可是,现在是我们华安县公安局局长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去见他,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难道,不好的结果真的发生了……

他在装糊涂。他这种人,会时刻注视着全市的政治动向,我都上任三个多月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汉英让我坐下,给我倒水。

“哦……严局长,严忠信……你不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吗?怎么……”

我像等待宣判似的看着他。

他开口了。

他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我的手举了片刻,放下来,眼睛盯着他不再说话。

我忍不住了:“汉英……”

庄为民看着我,没有马上说话,他的镜片上有一块白光,遮挡住后边的眼睛,使我难以看清他的眼神。

汉英用手示意我住口,然后说:“师傅,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不知怎么对你说才好。”

我扭头看了一下,发现梁文斌已经不见了,只好自己走上前,向庄为民敬了个举手礼:“庄书记,您好!”

这……难道真的……

汉英:“严局,你来了……庄书记,这是咱们华安县公安局长严忠信,您认识吧……严局,这是庄书记!”

我感觉到有点儿气短:“汉英,说吧,你师傅有承受力。”

这个场面让我有些惶然,有点儿不知是往前走还是避开了,恰在这时,他看见了我,汉英、霍世原也看见了我,所有人都看见了我,他们一下子静下来。

汉英:“那就好。师傅,你也知道,现在很多事,是不能按常理来对待的,所以在你和屠龙飞的冲突上,你也应该有这种思想准备。”

“您是我们华安的宝贵财富,一定常给我们的工作提出宝贵意见哪……”

我呼吸有些急促:“汉英,我有准备,快说结果吧,县委是怎么定的?”

“是啊是啊,老书记,我们想您呀,特别是工作上遇到困难的时候,特别怀念您……”

汉英好像真的难以启口,他还在往后拖着:“师傅,说心里话,我听到屠龙飞干出这种事,真气坏了,要是换个人,可以开除公职,他什么警察,什么公安局副局长?纯粹是个土匪,甚至连土匪都不如,可是,现实就这样……所以,只能这么办了!”

“老书记,那太好了,您要是常来指导,我们干起工作来方向更明了!”

我忍不住了:“汉英,你别跟我兜圈子了,到底怎么个结果,快告诉我吧!”

一片谦恭的回应声。

他说:“师傅,你别着急,上午你走之后,我立刻召开了常委会,经研究,决定将屠龙飞调往检察院……”

正是他,原河阳县委书记、江新市委副书记庄为民,他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人说着:“……这么忙,都出来送我干什么?要以工作为重嘛,我又不是什么稀客,我现在是华安的一名普通居民,你们要是不烦,我今后会常来的……”

什么……

我的脚步停下来,不知为什么,心跳了一下。

我的心一下子松下来,一种难言的喜悦从心头生出,但是,随之又产生强烈的不满:“调检察院?怎么安排?”

我不理梁文斌,正欲迈步向前走去,忽然一阵喧哗声从楼内传出来,继而一群人走出来,都是县委部委室办的领导人物,走在前面的是汉英、霍世原,而走在他们中间的是位很有风度和派头的男子,六十出头年纪,老干部模样,面色红润,眼镜遮住了眼睛……

汉英说:“副检察长。师傅,你多谅解吧,你徒弟只能做到这些。”

“这……不好吧……”

这……副检察长……

如果是这样,确实应该回避一下……可是,刚这么一想,一股怒火又从心头升起。我说:“有关又怎么样?走,我还真想见见他,看他说些啥!”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实事求是地说,在经过紧张的等待,并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后,听到这样的结果,我是喜出望外的。毕竟,他滚蛋了,不再跟我捣乱了,在人们的心目中也会认为,我们俩的较量以我胜利告终了。可是,一种难言的悲哀之情马上又从我心头升起:就这样一个人,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土匪,干出这种事却安然无恙,只是换了个岗位继续做官,而且是掌控实权、甚至更有权力的官。

梁文斌:“对。”

可是,我没有再责怪汉英,因为我知道,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看着他说:“汉英,你别多想了,能这样我很满意了。不过,你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吧,常委会研究时,阻力也很大吧!”

我问:“你的意思是,他来县委跟屠龙飞的事有关?”

汉英说:“恰恰相反,我把情况说了以后,多数常委都表示愤怒,纪检书记甚至提出要严肃处理,是我说服了大家,作出这种决定的。”

梁文斌说:“严局,屠龙飞是庄书记在任时进的公安局,也是在他手下,一步一步提起来的。”

什么?这可太出乎意料了。

我说:“他在怎么了,难道咱们……”

汉英说:“师傅,这回你不理解了吧?你想想,如果真的从严处分屠龙飞,得罪人的是谁?是那些常委吗?不,是我,我是县委书记,无论常委作出什么决定,人们都会认为是县委书记的意见。”

梁文斌说:“严局,咱们待一会儿再来吧,庄书记肯定在夏书记办公室。”

我明白了:“汉英,你是说,如果处分了屠龙飞,真正得罪屠副书记的是你……”

不好,又意味着什么?

汉英说:“对。师傅,我不是怕得罪人,可是,我不想成为一个短命的县委书记。师傅,你理解吗?”

梁文斌说了:不好!

理解,我五十多岁的人了,什么没经历过,有什么不理解的?可是……

庄为民在这儿,他怎么在这儿……

我说:“可是,你即使这么处理了,人家也不一定满意。”

庄为民的坐骑。

汉英:“程度毕竟不同。师傅,你搞了这么多年的刑侦还不知道吗?别说搞政治,就是破案,不也要讲策略吗?师傅,你回去吧,该怎么办怎么办,只要不影响咱们的大目标,该妥协就妥协吧!”

我随着梁文斌的目光望去,立刻被一辆车所吸引。那是一辆黑色凌志,牌照尾部的三个号码正是002。

是这样,我觉得心里的疙瘩变小了,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