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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朱道奇说:可林满江不这样想!“文革”中他外婆被斗死,他从没在任何场合表示过同情,平反昭雪的追悼会他都不参加。一直耿耿于怀地认为,他外婆、外公,还有我,都对他和他妈没感情。他渴望感情的滋养,就顺理成章找到了传统文化中的一些消极因素,咱们中国又是那么一种特有的土壤,就让他历练成了圈子文化、帮派政治的高手!

张继英心里有数:这次搞八十周年庆典我才知道,林董的母亲叫朱多鱼,被抛弃过,朱老,你是不是指这个?其实这当时也是无奈啊!

张继英道:没错,是高手啊,林董不管说啥,都有人捧场!朱老,你就不该点名让齐本安去京州!

倒是朱道奇又说了起来:继英啊,林满江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有个因素我一直想说又没和你说,他总认为我们这个红色家族伤害了他。

朱道奇说:让齐本安去京州,我是想给本安一个干事的舞台,也是为林满江好!林满江和长明集团的关系,社会上说法不少,我很担心啊!另外,林满江一直想着去做省长,继英,你知道这又是为啥吗?

张继英没敢接话,朱道奇毕竟是林满江的亲舅舅,还是谨慎点好。

张继英笑了笑:这还用问?人往高处走嘛,上正部嘛!

朱道奇说:但没有证据证明钱荣成说的是事实啊,齐本安莽撞了!

林满江还有个心结啊!他十七岁时就发誓要超过他外公!

张继英苦笑道:怪不得呢!可京州奸商钱荣成找上门也是事实!

朱道奇说了起来,道是父亲朱昌平解放后先任汉东省商业厅厅长,后做副省长。做了副省长后,入住了高干住宅区庐山路的一幢法式小洋楼,法式洋楼和矿工新村的工人区的差别给童年的林满江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两位老人的固执守旧,也伤害了孩子的心。在朱道奇的记忆中孩子第一次上门,不到五岁,见了电话好奇,把话筒拿起来把玩,被他外婆一把夺了过去:这是你外公的工作电话,不准碰的!

朱道奇这才说:继英,那我也不瞒你了,京丰、京盛矿的交易有关部门查过了,集体决策,程序合法,嗣后市场价格波动和谁都没关系。

张继英苦笑说:难怪呢!这个当外婆的也有些过分了……

张继英喝着茶,试探说:关于京丰、京盛矿交易的传言这么多,林董怎么还这么肆无忌惮?这么不顾一切?朱老,我担心林董出问题!

朱道奇连声叹息,道是这些从历史硝烟中走出的老人,身上总或多或少带着火药味,天生缺少一些人情味。“文革”走到了极致,他母亲谢英子居然揭发他父亲朱昌平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还叫他做证。他做了证,证明父亲议论过永远健康的副领袖,说副领袖手举小红书四处摇,不像一个好人。老革命的父亲就变成了现行反革命加国民党特务,在监狱一关就是八年。母亲谢英子下场更惨,一生追随革命,最后竟心脏病发作,死在汉东省的一场十万人的批斗大会上。改革开放后,朱昌平重新被起用,中央派朱昌平组建中福集团,要在香港训练内地干部。那年林满江十七岁,想去香港,但被讲原则的朱昌平回绝了。

朱道奇听后,看着窗外,思索着,半晌无语,只让张继英喝茶。

后来的事张继英就知道了,林满江没去成香港,就进了京州矿山机械厂,跟全国劳模程端阳学徒,嗣后也成了省劳模,从京州基层一步步上来了。史料证明,那时的林满江真不简单,在职读完大学、研究生,大刀阔斧搞改革,搞股份有限公司筹建发电厂,电厂运营后又拿到上海去上市,为中福集团下属企业的上市之路树立了一个标杆。这让朱道奇感慨不已:那时候的林满江意气风发,真是令人骄傲啊。

张继英这才顺着老人的话题说起了下午集团的党组会:对齐本安的免职决定,佛系干部皮丹的上位,和京州中福的干部逆淘汰。她告诉老人,她在会上明确了态度,进行了抵制,投了反对票,但是没用。

说到最后,朱道奇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哎,对了,继英,你和本安打个招呼,就说我说的,就让他留在京州中福帮着搞棚户区改造吧!党员干部能上能下嘛,退下来接一下地气,也许并不是啥坏事!张继英觉得老人这话颇有深意,和她的想法一样——就是要让齐本安像钉子一般钉在京州中福。有这么一个认真负责的同志在那儿,不管是林满江,还是皮丹、陆建设都得悠着点。于是应着,告辞走了。

朱道奇谈兴很浓,说起了当年国民党的腐败:日本投降后,蒋介石和国民党政府的威望达到了一个难得的高点,可从高点下落的速度十分惊人,对沦陷区的大劫收激起了天怒人怨。结果,一场民族战争的胜利,因为极度腐败和胜利后的骄横,导致了一个政权悲剧性的终结,这历史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今天重温历史,就不能不警惕……

从朱家出来,夜色渐深,四处很安静,街边花园偶有三两行人遛狗,和她擦身而过。花园沿河展开,河岸上花草树木掩藏在黑暗中,隐隐约约能看得见轮廓。走近了,在路灯的映照下就看出了清晰的青葱和艳丽。现在,张继英的思路轮廓也开始清晰起来:林满江拿下齐本安,看似任性地乱来,肆无忌惮,实则颇有匠心:这个有志者不能容忍任何人阻止他走向正部,况且,还是汉东省省长的正部职位……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张继英和齐本安通过电话,出门散步,鬼使神差就到了老领导朱道奇家。进门一见老领导,又觉得不妥,这么晚了,和老人家谈京州中福的烦心事很不应该。于是就说,遛弯遛到老领导家门口了,顺便来核实点历史情况:京州中福的煤矿是什么时候进入中福集团的?是不是解放前就成了党营公司的一部分?朱道奇是历史活字典,立即说了起来,道是京州中福的煤矿最早是民族资本家董万钧的。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搞劫收,诬称董万钧资敌,董家为了保住矿权,就将矿产归并到了上海福记。西柏坡会议后,煤矿又还给了董万钧。一九五三年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董万钧再次把煤矿交给了福记,进行公私合营。这时的福记公司是财政部的下属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