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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美丽教师

自觉性和诚信确实是一个问题,政府制定了标准,如果施工者和监督者不诚实,联合起来欺骗政府和老百姓,不是同样可以造假吗?唯利是图、物欲横流而带来的危害,是整个社会诚信道德体系没有建立起来的必然现象。这种现象产生的恶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我们这个社会道德体系出了问题必然支付的代价之一。韩江林读到一些时论,说韩国在六七十年代经济高速发展时,没有建立完善的管理体系,在建筑质量上粗制滥造,结果造成了一系列的社会安全隐患,汉江大桥垮塌、百货大楼倒塌等一系列公共安全事件,就是社会诚信体系不完善所支付的代价。

老百姓对政府是多么的宽容啊,韩江林心道,不觉对女教师另眼相看了。

韩江林问,你在这里教书几年了?

女教师不安地说,县里工作哪么多,那里能够面面俱到、事事监督到位呢?建筑老板没良心,不自觉,即使县里有建筑标准,他不执行,县里也没有办法呀。

三年。

韩江林心头一震,作为县长他还没有从这件事来反省工作中的失误,一个乡村教师居然能够这知自省。韩江林不觉对她产生了好感,说,这不是你的错,县里对建设工作监督不到位,给孩子们带来了危害。

想不想调进城里?

女教师惭愧地低下了头,都是我们不好,明知道教室是危楼,会出危险,仍然让孩子在里面上课。

想呀,做梦都想,没有关系怎么进城呀。

谢谢你了。韩江林客气地说。

韩江林心里一酸,这么好的一个老师,居然把关系视为调进城里的必然条件,说明教育乃至于社会的评价体系出了问题,如果关系临驾于工作实绩之上,成为一个人积极向上、改善工作环境的首要条件,那么,谁不想挖地三尺地钻营关系,谁还愿意埋头苦干呢?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不会像别的领导那样扮演泛专家、泛通才的角度。韩江林说,看到刚才那位女教师把孩子召集在操场一角,面前搂着一个孩子,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结果。他边打量着她,边走过去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女教师羞涩地回应了一声。虽然被灰尘遮住了颜面,韩江林仍然觉得这是一个漂亮而干练的女人。

等会儿我跟校长说一说,你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下个星期你到城关一小报到。

消防中队长达到了目的,朝韩江林竖起大姆指,这是真正开明和智慧的领导。

女教师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当她环视周围的孩子,目光随即暗淡下来,羞涩地说,我才教几年书,没有老教师有经验,再说啦,这里的孩子需要我。

韩江林明白了消防中队长的目的,微笑着挥了挥手,好,领导给专家让路,我不会碍手碍脚,影响你们的工作。

很多人得到这样的机会认为是天上掉下陷饼,兴奋得感激涕零,不管是不是自己应该得到的,或者能力是否达到新职位的要求,马上就会答应下来,没想到她却不卖帐。韩江林睁大惊诧的眼睛看着她,心想这位年轻女教师倒有几分自知之明,不会因为遇到突然得到这样的机会而丧失本性。他还想说句什么,这时,几部车相继驶进了操场,刘诚领着教育局、城建局等单位的一大帮领导来到。他们下了车不是走向事故现场,而是朝韩江林围了过来,握手寒喧,好像是县长这里发生了事故,需要救助一般。

好。消防队长说,指挥的岗位在外面,不是在教室里,教室里是营救现场,由我们专家具体负责。

官员在这种时候出现,大抵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过像举办国庆大典重要仪式什么的一样,脸面是一种政治待遇,没有露脸的机会,说明这人的政治命运遭遇了某种危机。事故现场的露面还有另一层含义,和平时期没有什么火线,重大事故往往意味着火线,领导一般都会到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场合露脸,并好好表现,会给更上一级的领导留下良好印象,即使没有得到火线提拔的机会,也算是为以后的政治前程投下厚重的一笔投资。

领导不是专家,领导在现场指挥不是制定方案,而是协调工作,搞好后勤服务,按你们的方案执行吧。

刘诚向韩江林报告说,苟书记在市里开会,得知消息迅速作出了指示,要我们带技术人员过来,带摄影记者来,拍下现场的抢救情况,要像美国深井救人的事故那样,好好宣传一下在我们白云发生的这场事故中,消防队、老师和村民的救人行动,以此弘扬白云人见义勇为、乐善好施的传统优秀精神。

你是领导,是总指挥。

好,好,好。韩江林点着头大声赞同。苟政达身在现场之外,却做了这么周密的安排,可谓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他除了说好,还能有什么说的?与苟政达的镇定自若、周密安排比较起来,他和先期到达抢救现场的人算是一无是处,像一群混饭吃的白痴了。

韩江林说,汇报什么,营救人员你们是专家。

韩江林把潘仁达叫到身边,问,查了没有,这栋楼是谁建的,预制板是谁造的?

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现场的气氛轻松了一些。韩江林松开手,发现手心全是汗。消防中队长半搂半推地把韩江林拽出教室。韩江林想留教室现场,无奈消防中队长十分有力,他边推着韩江林边说,韩县长,我把刚才研究的营救方案向你汇报。

潘仁达把跟在身后的质监站长叫了过来,骂骂咧咧地说,查了,他娘的,才五年的楼,就成了危房,都说自己的产品就像自己生的孩子,这样的残疾孩子也生得出来?

贺副队长应声放下手里的活计,跳上桌小心地靠过来,从韩江林手里接过孩子。卡住的孩子说了一声,那位叔叔搂得太紧,还是这位叔叔抱着舒服。

人群哄然大笑。

上来搂着孩子。

刘诚说,有些品种天生就是残疾呢,要不然社会哪来的这么多残疾人?

到。

质监站长把情况作了汇报。韩江林说,怎么允许自制预制板?哪个在监督和检测预制板的生产?

消防队长说,你是县长,你是总指挥,贺副队长。

质监站长不安地说,像小学这类建设项目,一般由教育局基建股负责质监。

韩江林不让消防队长接手,说,你是这里的总指挥,干你的事去。

质监督站不是负责全县的建设项目吗?

话没有说下去,立即跳上来要接替韩江林。村民们听到消防是队长叫韩县长,齐刷刷地抬起头望着韩江林。壮汉眼里多了几分敬佩的内容。当韩江林的目光和他一碰时,他头一低,手一挥,命令村民说,再找一些木头来,快。

他们不报上来,我们无从监督。

消防中队长在楼上查看了情形,和队员研究营救方案,要求村民继续加固预制板的顶力,抬头看见韩江林在抱着孩子,失声叫道,韩县长,你怎么……

项目审批不是由城建负责吗?

哪有什么水泥,我看预制板全是沙子和稀泥,根本没掺什么水泥。

质监站长吓得说不出话来。

楼是豆腐渣工程也就算了,你说这预制板是钢筋和水泥制造的,该经得起踩踩跳跳吧,孩子一跳,水泥漏顶了,偏偏钢筋卡住了孩子。

教育局长上前来为他解围,道,乡村小学地处偏僻,没有老板愿意来投资,只好由基建股负责找老板,原来管理混乱,很多项目没有报告,甚至连基本的项目预算都没有。

壮汉看着眼前的情形,说,这楼也是稀奇,建成到使用不满五年,就是拿泥巴垒,也不像这么不经事。

韩江林想起社会上关于邓昌勇的风言风语,由于承担了管理世行贷款的项目,他和舅子大捞了一笔,社会上把邓昌勇称为邓百万。他在城里建了一幢别墅不说,据说还买了许多门面。后来有一幢在建的楼房倒塌,县纪委准备以此为契机,查一查邓昌勇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问题。调查正在进行,邓昌勇因车祸身亡。人们忌讳对一个死人追责,这好像历史上的伍子胥对吴王掘墓鞭尸,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纪委不深究下去,只给相关责任人一个警告的处分,至于邓昌勇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问题不了了之。老百姓传言,邓昌勇的车祸死亡,算是死得极时,死得其所了。

蚊子赶紧挥动剪刀,继续剪着男孩的衣服。头顶空了起来,大家看清了,孩子的头被预制板的钢筋卡住,仍然动弹不得。

此时时刻,韩江林也不可能因为一桩已经处分过一次的罪名,再对邓昌勇说些什么。他想了想,问城建局和教育局的两位局长道,你们调查过没有,全县中小学像这样的危房,大概有多少?

壮汉听到了孩子的说话声,抬头骂了一句,打不死的蚊子,废话少说,快点。

全县中小学中,有三分之一的学校是危房,我们又把木楼危房和砖混危房作了比较,木楼像一个酒鬼,摇摇摆摆的还不至于马上就倒,砖混房不行,一到下雨天,我就睡不着觉,生怕哪里的学校发生事故,韩县长,是该对全县中小学校来一次全面的整修了。教育局长汇报的时候,趁机诉起苦来。

楼上孩子急了,辩解道,要不是这该死的楼通了,你卡在里面,我老爸会叫我剪你衣服?

韩江林双手一摊,如果手里有钱,我哪里愿意把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置身危楼里?还是说眼下的事情,老潘,你从城建先挤十五万来,马上把这楼拨了重修。

男孩抓住了楼上孩子的话柄,叫你老爸陪我新衣服。

孩子在哪里上课?

楼上的孩子觉得怨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和灰尘,说,你以为我愿意剪吗?是老师和我老爸让我剪的。

孩子还能在这楼里上课吗?韩江林反问一句,说,我记得去年水灾时,民政局接收了一批帐篷,叫民政局把帐篷拿来,办一个帐篷学校,先解决这里的孩子上学问题。

蚊子笨手笨脚的,剪衣服扯疼了我耳朵。男孩抱怨道,就不能帮我脱下来吗,把我好好一件衣服剪烂了。

正在安排学校的事情,教室里发出了欢呼声,原来卡住的孩子救出来了。孩子只是划破了一点皮,受到了点惊吓,别的没有什么大碍。韩江林仍然吩咐把孩子送到县医院进行全面检查。

韩江林赶紧闭上了嘴,在这紧要关头,人们眼里没有领导,没有县长,只有最佳和最有效的营救方案。韩江林见吊着的孩子哼了一声,赶忙问,老弟,你没事吧。

事情得到解决,围观的群众陆续散去。韩江林重新走进教室,看着卡住孩子的预制板漏洞,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转过身对刘诚说,你叫县委办通知一下,把凡是有建设项目和涉及建设项目的单位领导,都叫到学校里来,我们要在这个教室里召开一个特殊的施工安全现场会,着重强调一下施工质量和安全问题。

壮汉正在加固预制板的顶杠,听了这话,吐了一口唾沫,你懂个屁,孩子轻,身手灵活,要是换上大人,万一预制板承受不住重量,塌下来呢?

刘诚按照韩江林的意思交代县委办通知。韩江林领着县教育局和城建局的领导,准备进村了解老百姓对此事的看法,化解此次事故带来的紧张气氛。

透过头顶的洞口,韩江林看见一个孩子在用剪刀小心地剪男孩的衣服,韩江林生气地问,怎么还让孩子在上面?

刘诚在村口追上了韩江林,悄悄把他拉到一边,说,刚才苟书记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我把事情向苟书记作了汇报,苟书记认为,目前暂时不宜把建筑质量问题提出来,避免有人借机生事,把问题复杂化不利于白云当前的政治稳定,也不利于白云正在进行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

紧张地看着他的女教师回答道,一个,楼板冒下来,擦破了一点头皮,不碍事,已经送到街上包扎去了。

韩江林冷静一想,心里虽然觉得苟政达不免多了几分私心,但从政治影响上看,他这么分析是有道理的。转念一想,目前县里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如果当前不强调质量,势必像这一栋楼一样,埋下了巨大的灾难隐患。于是说,现场会还是要开,我们在质量问题上稍为放松一点,等于把无数的生命推到灾难的悬案边上。

一阵灰尘掉到到脸上,韩江林低头避上,一个消防队员在韩江林头上扣上一顶头盔。他甩了一下头抖掉脸上了尘土,看见课桌上留有血迹,问,有多少孩子受伤?

水至清则无鱼,如果在质量问题上查得过严,过紧,工程的进度必然受到影响,你和苟书记又面临着上级考核的特殊时期,我担心你们会因此受到影响。

韩江林的胸口堵了一下,悄悄从壮汉身边贴着墙站在窗子边,看清了现场的全部情形。一个男孩身子从楼下漏了下来,光着上身像一条丝瓜一样吊在楼板上,衣服和头卡在二楼的预制板里。一位女年轻老师冒着楼板倒塌的风险,站在课桌上托着孩子。男人们找来木头,顶起预制板。村民们还在不停地从村里找来木头,教室里密密麻麻地变成了一片木头的丛林。有男人要把女教师换下来,女教师坚决不让,韩江林跳上桌子,从女教师手里接过孩子的腿,轻轻地搂着。女教师似乎不愿意松手,当她看清了韩江林,愣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韩县长,不行的。嘴上这么说,碰上韩江林坚决而镇定的目光,手随即松开。

见刘诚心向着自己,韩江林感动地握了一下刘诚的手,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会还是要开,但参加会议人员的范围可以小一点,强调一下保密纪律,另外,李功来在工程质量检查方面非常严格,质量和进度两不误,可以让他在会上交流一下经验。

韩江林的汽车沿着坑坑洼洼山道驶进桃源小学操场,即刻被眼前的紧张气氛包围着。县长的到来让惊惧的目光顿时一亮,仿佛带来了解决问题的希望。韩江林看见县中消防车已经停在了操场上,紧张的心情稍稍舒展了一下。他想从人丛中钻进教室,一个赤裸上身的壮汉粗暴地骂了一句,挤什么挤,帮不上忙来添什么乱?

好吧。刘诚见韩江林不听他的意见,无奈地说。

散落在操场四周的学生像一群惊弓之鸟,混乱教学楼里传来的每一阵震动都引发一番惊悚。早先到来的男人立即投入了抢救孩子的行动中,女人则用身体翼护着自己的孩子,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教室。村子里、山路上不断有人朝学校跑来。

韩江林慨叹一句,不讲质量是拿生命开玩笑,是对后人犯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