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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鸿门宴

陈老太解释道,酒店按县里的意见在停业整顿,今天只接待韩县长一个客人,充其量算是家宴,算不得开门营业。

最后,陈老太领着韩江林走到了“天地间”包房,推开房间,正对面是一幅意境空阔的西洋油画,画面大量的空白使本来宽敞的房间看起来更空阔。左右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具有浓浓民族艺术风格的农民画,画面夸张而独具创意,把苗乡农民的生活情景与西方美丽的环境放在一起,烘云托月的效果十分明显。主座的背面是西洋画,在空阔而美丽的背景烘托下,既突出了主客的尊贵,同时又让大家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享受着天地间难得宁静。韩江林暗自为房间的修饰称奇,同时又有些后悔自己听信了苟政达的意见,之前没有亲自到这里来考察一下,了解详情并把上面来的客人安排在这里,以致于这么好的资源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示和利用。

人只有接近事实才能了解真相,同样,要了解一个人也只有接近他,才会知道他的想法。被人们传得像黑社会老大一般的陈老太,对待县里的意见竟不作抗辩,而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陈老太领着韩江林参观酒店二楼的包间。包间的名称取得很有意思,据陈老太的解释,围绕着天地这个主题,由最大最豪华的包间“天地间”领衔,之后是“天间”、“地间”、“人间”、“彩云间”、“水云间”等,与白云宾馆的民族风格不同,包间装修突出时尚的风格,四周墙上挂着精致的民间刺绣工艺品,在现代风格映衬下,这些精致的工艺品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房间充满了浓浓的艺术氛围。人们总是用老土来形象乡下人,从天地酒店的装修风格来看,只要掌握了一定的资金和管理理念,聘请高水平的专家来指导装修,乡下的酒店也能提高到一个新的档次和水平。韩江林心下奇怪,看不出这么一个精瘦的古怪人,居然有这么高的艺术欣赏品位。

在宽大的桌边坐下,韩江林环视着宽敞的环境,说,还有什么客人?就我们两个,坐这么宽的房间和桌子,也是环境资源浪费。

韩江林边走边观察酒店的环境和设施,心想,这么好的一个酒店,因为县委书记的个人喜好,居然没有利用起来,实在是资源浪费。

现在不是资源浪费,是资源闲置,既然资源闲置,那我们饱食不如宽坐。

两人走进了天地酒店地豪华大厅。由于苟政达拒绝把县里的接待放到天地酒店,天地酒店虽然是白云目前条件最好的酒店,自开业以来,一直渗淡经营。大厅一侧就是电梯,陈老太却领着韩江林走楼梯,说,为了省电,电梯只是一个摆设。

陈老太按了一下桌边的按钮,门外响起了铃声,服务员应声推门进来,简便的民族服装穿在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显得十分得体。服务员双手握在面前,很有礼貌微笑着问,请问两位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韩县长放宽政策,诞生了我们以及其它的一些公司,苟书记勒紧绳子,公司马上面临死掉。

请上茶。

眼下先说眼下,拿着吧。韩江林把钱硬塞进四毛手里,四毛千般感谢万般感激的弯腰点头,转身走了。看着四毛微驼的背影,韩江林颇不是滋味。板板车也要办运输执照,苟政达的这个主意看起来十分合理,但真真的是千古奇闻。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权力者要滥用权力,总会找到十足的理由。

服务员把吧台的茶壶提来,用小杯给客人倒好茶后,说,请慢用,然后礼貌地退到一边。陈老太喝了一口茶,问,服务员,请你安排上天地间的菜。

陈老太说,韩县长,救急不救贫,你的工资分给全县的贫困人口,不过杯水车薪,能够救得全县老百姓的贫穷吗?要救穷,不是靠捐赠,要靠在政策上多扶持他们。

好的,请问两位喝什么酒?

韩江林是苦日子里趟过来的,最听不得人家说穷,心里顿时酸酸的,当即从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在四毛手里,说,拿去给孩子买件衣服。

陈老太问,韩县,请问您喝什么酒?

韩江林问了四毛一些情况,说家里有老婆孩子,孩子在上小学,家里的地少,老婆在街上给人下水泥,每月挣三四百块钱,主要靠他拉板板车补贴家用。

平时陪酒是一个负担,今天轻松一点,就不喝了吧。

一个叫四毛的壮汉转过身慢慢走上前来,快见过韩县长。四毛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韩县长。陈老太说,四毛在部队混了几年,转业回家没有安置,拉起了板板车,我看他见过世面,让他当了车队队长,如今板板车也要办什么运输执照,办就办呗,现在也没有办下来,板板车们只好各自上街揽活,好端端的一个俱乐部办成伤心部,散伙了。

无酒不成席,我有一瓶珍藏了二十年的茅台酒,按今天的市价也该值几千上万块了,韩县长屈尊驾临,天地蓬毕生辉,我俩把它喝了。

四毛,过来一下。

陈老太交待服务员去跟酒店的大堂经理要茅台酒。服务员答应后,说,请两位先生稍等,菜和酒马上就来。

不是,不是,陈老太站住,哪来什么鸿门宴,这些都是公司的业务骨干,各分公司的经理,公司歇业整顿,他们也没什么事做,游手好闲的。说完,陈老太手一挥,去吧。跟在身后的人随即散去。

有问有答,一切进行得有板有眼,在只有两位客人的前提下,韩江林觉得服务员和陈老太这么客气,礼节过于繁锁。

两人在前面走,一群人簇拥在后面。韩江林回顾笑道,老陈,今天不是摆鸿门宴吧。

陈老太解释说,今天请韩县来,有两个目的,一个就是参观一下我们的酒店,二是考察一下我们酒店的服务,刚才就是把我们的服务程序和细节展现给韩县看的,韩县也看到了,我们酒店的陈设在南原也排得上号的,服务员基本上都是我们以服务员的名义,送到南原大酒店打工,经过了大酒店严格的培训后,我们高薪返聘回来,以旧带新,这样能够省掉一大笔培训费。

陈老太却回避这个问题,今天请韩县长,纯粹是家宴,不是经营生意,请韩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按照县里的要求搞好整改,争取重新开张。

真是有心人。韩江林心想,问,意思是你很早就着手了酒店的前期筹备工作,包括对服务员的培训?

韩江林不想做假,说,据说因为食品质量问题,餐馆的经营执照被收了,整改过关了吗,执照发下来了吗?

是,陈老太面露得意之色,服务于人民是我小时候的理想。

陈老太抱拳迎上前来,先对韩江林作了一个长楫,然后双手紧紧抓住韩江林的手,谢谢韩县长赏光。

韩江林看了陈老太一眼,心里有那么一点鄙夷,暗自反问,就你?

韩江林仰望了一眼公司的牌子,红色的丝绸依然套在牌子上,但已经失去了鲜艳的色泽。人气人气,因为人而有生气,也因人而没有生气,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韩江林心里嘘吁不已。

陈老太十分坦然地说,我小时候是一个街头混混,人们眼里的祸害,但那种祸害行为只是掩饰缺乏自信、没有受到尊重表现出来的一种顽劣,顽劣并不等于没有理想,后来我读了周处的故事,觉得应该像周处一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下午六点钟,韩江林如约而至。陈老太依然穿着丝绸长袍马褂,领着一帮兄弟站在公司大门口,列队迎候韩江林光临。与先前热闹非凡的情景想比,天地联合代理公司仿佛人去楼空,一派死气沉沉的气象。

尽管人们还是以老眼光来看我,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名言激励着我,一直沿着认定的道走下去,我成立服务公司,人们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甚至像雷锋一样,匿名做好事,把钱捐给希望工程,由希望工程转给需要捐助的孩子,籍此洗涤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罪孽,现在我办了这家公司,希望来一个华丽转身,只是到了今天,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惹恼了苟书记,依然让我感觉生活在一张黑暗的大网里。陈老太说到最后,头低下去,声音越来越低,表现得十分沮丧和难过。

怎么赴宴,带谁一起去,韩江林颇费了一翻躇踌。带有关部门的领导随行,那样有可能把一次宴会变成了现场办公会,万一陈老太提出合理合法的问题,到时候肯定下不来台,弄成了骑虎难下的情势。带分管领导一起去,情况也是一样。有其它领导在,陈老太有些话可能不好说出来。最后韩江林决定还是单刀赴会,两人可以更广泛地讨论问题,灵活性和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韩江林被他这一番真情表白打动了,特别是陈老太说,服务于人民是他的理想时,韩江林的泪水几乎要敞了出来,他特别能够理解陈老太的这一点。在共同价值观主导一切的时代,受此熏陶的少年,哪一个心里不是高扬着一面理想主义的旗帜?只是不知道曾经何时,人们心中清洁的理想主义旗杆,不知被谁、被什么东西给折断了。理想主义摔在地上,化为一堆黄金碎片,于是,拜金主义阻塞了人们的眼睛。

韩江林心想,话倒是说得大度,除了还没有发现的违法情况,从监视情况看,陈老太目前从事的哪一桩生意不和民生有关啊?

人生贵在坚持,日久方见人心,只要你规范经营,相信总有一天会获得人们的理解和支持。韩江林只能这样安慰陈老太。转念一想,你陈老太的这个标识实在太臭了,更何况你做的生意越大,人们仇富的心理会暴发得越强烈,要扭转人们的看法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促进民生发展,是县长的职责,这一点你唱白脸花脸红脸,那是你的事。

茶端上来,服务员给每人面前舀了一碗汤,先生请慢用。

韩江林怎么也搞不懂,陈老太什么地方惹恼了苟政达,让他盯上了陈老太,就像王八咬手指,雷打也不放了呢。韩江林试探着问了一句,陈老太要是提出什么特别的要求……

请喝汤。陈老太说,这是我专门叫人从渔民手里买来的野生清水江甲鱼。

别管他什么要求,我都以静制动,咱老苟这一次也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和他耗下去。

韩江林轻轻喝了几口汤,感觉特别的香醇。韩江林没少喝甲鱼汤,好奇地问,这汤是怎么煨的,味道特别鲜。

韩江林说,陈老太可能会提出什么要求。

这是商业机密,陈老太笑道,举杯向韩江林敬酒,再次对韩江林光临表示感谢。韩江林迟疑了一下,闻到了茅台酒特别的馨香。二十年的珍藏和平时饮用的茅台酒香气就是不一样。酒倒在杯中,浓稠中显出金黄的色泽。韩江林举杯之前,稍为犹豫了一下,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心想,这杯政治酒,不喝是躲不过去了。

韩江林立即觉察到苟政达这话犯了一个逻辑性的错误,老百姓的家是一种自然的社会形态,是一种客观存在,而不是谁给的。这种错误的逻辑被无数次错误地演绎,成了谁也不敢反对的强势逻辑。对于一种错误的强势逻辑推理,如果需要让它看起来正确,只需要用偶然性来推理,推理一万次就能够获得一万次正确的结果。

自从以礼入酒,喝酒成为一种最具特色的文化现象。酒文化又分为两个层次,一种是官方的酒文化,一种是民间酒文化。根据喝酒的对象不同,喝酒也分为不同的类,自酌自饮为消遣酒或消愁酒,朋友间的友情酒,生意朋友之间的生意酒,官场接待宴会则是政治酒。鸿门宴就是政治酒的经典代表。喝酒可以看出人的性格,喝酒有时候也成为一种必要的社交手段。喝酒豪爽者,不仅能够和谐酒席气氛,还具有良好的人际关系,被众多的人引为知己。

娘的,苟政达说,没有国哪有家,老百姓的家是国家给的,哪有国家的县长不能进的?

喝酒是一种过程,喝的速度由舒到紧,气氛由淡到浓。默默地喝过前三杯后,酒精在体内转化为热度,转化为情谊,许多话可以借此倾吐出来,豪言壮语也出来了,于是大有一吐为快,不吐不快的意思。

西方有谚,老百姓的家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我一个小小的县官,那就更不能进了。

两人开始是漫无目的的漫谈,后来,话题重新回到停业整顿这个问题上,这是陈老太请韩江林吃饭的目的。话题转回来也叫言归正传。

为什么?

县里要求我们停业整顿,我没有意见,但我公司几百号人等着吃饭,我不敢保证什么人都没有意见,街坊人粗鲁,说不准他们会弄些什么手脚来为难领导。

自由总是相对的,韩江林笑了,我就没有进出老百姓家的自由。

韩江林听着这话带有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心里颇有些不快,说,陈总,商业竞争是技术和经营手段的竞争,不是欺行霸市,玉蝴蝶进入白云,能够提高我们的经营理念,活跃市场,但你们却砸了人家的店。

挂了电话,韩江林把陈老太请他吃饭的事情,在电话里向苟政达作了汇报,苟政达宽宏地笑笑,江林,你太小题大作了吧,在白云你拥有绝对的行政权力,拥有绝对的自由,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以对天发誓,这个不是我的意思,对肇事者除了县里处理外,公司还扣了他们两个月的工资作为罚款。

陈老太的意思在别的人听来,就有不尊重他人的意思,韩江林怕被人听了误会了去,赶紧说,政府应当依法办事。

陈老太说,事情也还得一分为二地看,玉蝴蝶进入白云市场,卖的全部是假货,却打的百分之百纯银,把市场搞混乱了,愚弄和欺骗了消费者,韩县也知道,苗族身体里流着狂放和粗野的血液,他们最见不得弄虚作假。

韩县长是一个喜欢安照游戏规则出牌的人,我们一向敬重你。

可以举报他们,由消费者协会或者工商部门出面处理,哪能由你们经营者开展拳脚竞争?韩江林说,把属于政府的行为还给政府,把属于市场的归还给市场,把属于商人的归还给商人,可是,你们却把属于政府管理的事情,自己揽了起来,揽出了问题。

县长的工作也由办公室统一安排。

政府也该就事论事,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找一个名义查封了我们所有的经营。

陈老太说,办公室听县长的,哪听说县长听办公室的?

事物是普遍联系的,前面发生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公司应当具有的良好经营行为和手段,带有社会组织的性质,当然必须承担连带责任。这话连韩江林自己也说服不了,但他必须对苟政达的命令作出合理的解释。在这里他还利用了苟政达的糊涂理论,自己弄不明白的道理,只要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就成了能够暂时蒙蔽他人的真理。

从上次参加陈老太公司的开张典礼,韩江林感觉陈老太是一个务实的人,很多做法很有创意,并不像社会上流传的那么诡怪。韩江林想了想,觉得与陈老太正面多接触一些,不能老是雾里看花。但韩江林多了一个心眼,想和苟政达商量一下,看书记是什么态度。书记已经唱了黑脸,书记的意思是让他跟着唱黑脸,就让书记一竿子插到底好了,他就没有必要搅这趟浑水。他沉吟了一下,说,我看看办公室有没有安排我什么事。

好吧,陈老太接受了韩江林的观点,说,我已经高薪聘请了职业经理人,由职业经理全面负责公司的经营等事务,不过,我也要求县里,对我们的整改给出一个时间表,不能无限期地整改,这等于在商业上宣判了无期徒刑,无论从资金压力还是员工的压力,我们都承担不起。

陈老太不胜惶恐地说,韩县长见笑,见笑,我老陈是韩县长的子民,你是我们的青天老爷,平时不敢惊动大驾。

这事由苟书记具体负责,我努力去帮你们争取。韩江林不确定地说。

韩江林呵呵一笑,陈老太还记得有我啊。

陈老太奇怪地问,你不是县长吗?县长怎么把行政事务让书记包揽了?

陈老太用了请字,让韩江林大感意外。陈老太发达之前,形象有些卑琐,让人不屑于和他交往。他发达以后,买了一个大奔,时常三四个人前呼后拥的跟随左右,走起路来尽量把脖子撑得老高,好像白云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了,也不见他请哪一位领导吃饭。

书记的职责没有相对固定的范围,即使有一定的范围,他可以不受约束地利用权力,随时突破他的职责管辖范围,有权而无责,这是当前县委书记一职中存在的普遍现象。对此,韩江林也迷惑,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来解释这一现象。

这天下午,陈老太主动给韩江林打电话,请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