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官场小说 > 纪委在行动 > 第二十二章 被孤立的纪委书记

第二十二章 被孤立的纪委书记

钟勇扬长而去,在礼堂旁的自行车棚中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一溜烟不见了,根本没把王丽萍要他注意安全的嘱托放在心上。

迟瑞成瞠目结舌。

迟瑞成目送着钟勇,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听岔了?他疑疑惑惑地想:肯定你耳朵有问题。

“迟厅长,你们这么对付一个反腐败的纪委书记,把事情搞大了,没你们好结果。”钟勇恶狠狠道。

礼堂大门里继续传出田处长如若洪钟的声音。

钟勇的通红脸膛逼近迟瑞成充满热望的面孔。

“一个机关,风气坏到这种程度,党员、群众给省委省政府去信,说机关已经叫个别人闹得跟黑社会差不多了,我们无法工作下去了!所以,这不能不引起省委省政府的重视,要求党组:不论什么干部,只要光捣乱不给党和人民做事,哪怕是玉皇大帝,也得请孙悟空把他搬下来。”

迟瑞成想,钟勇当然知道,厅里能开成这么大规模的一个会,动员起全体党员、干部跟他作对,起码是不再像李江陵那样敢跟他接近,这自然是厅党组班子作出的集体决议,包括他迟瑞成也同意了。片刻后,他却见钟勇又转过身来,向自己走来。迟瑞成挺直身子,知道钟勇有话要嘱托,很可能是些机密话,这又会成为北京站的研究材料。

迟瑞成听着,不由轻笑起来。他清楚田处长口口声声“省委省政府”的用意,尽管这只是一些省领导的个人意见。于是,他轻轻拉动礼堂大门的把手,悄悄走进,坐在最后一排,在所有人的背后。

他迎了上去,钟勇却转身离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很多干部好像没受什么震动,更没激起对钟勇的仇恨。会场中有看报纸的,有读闲书的,有低头打瞌睡的。

想到这里,他竟对北京站生出好感,想他们尽管视钟勇这类共产党员为北京站的最大障碍,可同时又对他们充满敬意,从指令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出。就像日本鬼子们冲上狼牙山峰顶,却在军官的带领下,整支日本部队向崖下行军礼并深深鞠躬致敬。于是,迟瑞成瞅瞅四处没人,一步跃上前,抬脚就向这两条标语踢去,纸片的边角随之垂落,他再恶狠狠地补上两脚。就在这时,他见钟勇从礼堂侧后那个专供服务员出入的小铁门里出来,脸上透着极度愤怒的红晕。

他很是不解。前面一排,两个后脑勺正凑近在交头接耳。

迟瑞成想:这帮贼!

“就嚷嚷,瞎咋呼。钟勇也不是好惹的,他有党中央的尚方宝剑,中央这么号召反腐败,他反了,你要‘搬’下来,能搬得下来吗?钟勇要没后台,敢吗?田处长厉害,不过是叫唤叫唤而已。”

这条红纸标语是:“谁破坏安定团结,谁罪该万死。你从哪里来,还滚回哪里去!”

田处长继续慷慨激昂着,挥舞着手臂,大声说:“从现在起,全体同志都要团结在干实事的目标下。不管过去跟着那个打着纪检旗号的怎么样,今天开会前又是怎么样,从现在开始,所有同志必须统一思想,按照党组要求,再不要东想西想,把全部力量和干劲拿出来,切实完成全省水利建设大发展大团结的历史使命。如果有人继续捣乱,继续占着茅坑不拉屎,党组是不会一直教育和等待的,不会用党和人民的利益等哪一个人。因为,等待是要时间的。我们的态度是:‘不干,就给我走人!’这个话,从现在兑现!”

迟瑞成看见,礼堂外面的墙基上用正方形红纸排列整齐地糊着标语:“改革发展稳定高于一切,机关工作不容干扰!”这条标语的上方,还有一条新贴出的红纸标语,大概又是田处长指使他的小兄弟们贴出来的,好点明会议主题,让“党员、群众”更明白这里是谁的天下。如果一旦哪位领导知道了要过问,田处长甚至是吕宇都会一推六二五的,说这是群众的自发行为——实在看不下去钟勇的捣乱破坏了。

迟瑞成看见,从这时开始,很多干部放下手中的报纸和闲书了,一些打瞌睡的也挺直腰板。前面的这两个人也不再说话。

迟瑞成觉得,自从自己成了北京站情报官,看问题反而更客观了。从刚才北京站的指令看,他们非常重视自己汇报的情况,已经把自己这个厅和钟勇都看成他们显微镜下的豚鼠,正仔细地解剖和观察,还给钟勇起了个代号——“恐龙”。指令说:在今天的中国,这样的狂热分子实在是太可贵了,就像北京站在二十一世纪发现了一条“恐龙”。指令讲:要在“恐龙”身上试验各种“武器”,包括“主观因素武器”。迟瑞成不清楚北京站会让自己对钟勇做什么,但他想:总比这群混蛋干的更合乎人道。

田处长从主席台上的长桌后站了起来,大声道:“全厅各级干部都要响应党组的号召,各级一把手更要负起责任来。否则,我们就要用X光照一照,追究有关干部的责任。比如说,像那个贪污了又到处诬告的李江陵,活该被通缉!”

迟瑞成听着,双拳不禁紧紧捏起。他想起钟勇任机关纪委书记以来的风风雨雨,更觉得田处长他们太不像话了。所以那天党组会后,他就称病,今天更不想上这个主席台,在这次干部大会上亮相。他想:当然,钟勇挡你们财路不对,可你们反复汇报给省分管领导,这位领导再搬动其他领导,结果非要把这个忠心报国的家伙置于死地,就更不对了。

全场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迟瑞成看见,田处长那圈子的干部们正拼命鼓掌,还不停看着周围的干部们,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起劲鼓起掌来,刚才交头接耳的这两人也将双手举得高高的,鼓得更响亮。

“党组会议经过认真研究,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整顿厅里的风气,就从歪风邪气开刀,目的是让干实事的人放心,建设和谐机关。听说,机关里有个人讲了,什么和谐不和谐,我要反腐败;还说机关纪委的事情,你们管不着。可党组说,我们作为省委的派出机构,是代表省委省政府来管理这个厅。现在,厅里不团结不和谐到了这种地步,党组当然要管,要来帮忙。如果不帮这个忙,就是我们失职。首先我向大家检讨,由于我有怕字——求稳怕乱,所以一直没来帮这个忙。现在,上级领导有了指示,我跟党组其他同志,一定要来帮这个忙。”

田处长抬起双手,连连做了几个往下压的手势,大声说:“今天会议之前,省领导们讲了,对于不履行职责的个别干部,再不能等了。不管是谁,只要不干实事,老虎屁股都得摸,不然那还了得!一个机关,竟闹成这样。所以,不管是老虎屁股还是狮子屁股,党组都要摸,坚决同歪风邪气斗争到底。只要不干工作光捣乱,就没一个好东西!如果我们再不旗帜鲜明,厅里广大党员、干部的气儿就不顺,就无法发挥应有的作用。”

此时,迟瑞成站到了礼堂外面,礼堂前后的两扇大门紧闭。他听着从门里传来的党组成员田处长高谈阔论的声音,不由矜持地微微笑了。

全场再次迸发雷鸣般的掌声。迟瑞成感到,田处长确实有水平,你看这堆话强词夺理的,却真打中钟勇要害了。客观地讲,钟勇就是“不干工作光捣乱”,影响“全省水利建设大发展大团结”。会后,秘书科整理成简报和会议纪要报上去,省委省政府哪个领导不认为——这个钟勇或许就是那个北京站的,专给国家建设制造障碍,搞破坏。

全厅干部大会已经开始了。

干部大会后,党组继续到机关小会议室里开会。

送客后,迟瑞成从家中轻轻走了出去,走出客厅时,还能听见楼上妻子和老板太太们兴高采烈的说话声和搓牌声。他按动遥控器,打开车库门,驾驶着轿车,径直向厅机关驶去。

迟瑞成慢腾腾地,最后一个进会议室。一进去,笑盈盈的吕宇就热情地招呼他;田处长又是拿烟,又是亲自捧茶。迟瑞成明白:如此殷勤,肯定有重要事情要托付自己啦。

迟瑞成无比振奋。

刚在会议桌边坐定,吕宇便亲热地问起迟瑞成参加会议的感受来。迟瑞成知道,他们早把疯子钟勇看成是自己小兄弟了。不过,他也毫不隐讳感情,说:“你们看钟勇都错了,其实他人不坏,就是一只井底蛙。坐在井底,看自己头上这片天真黑。”说到这里,他不禁想:将心比心,他头上这块天不黑吗?一参加工作,就见工程建设怎么个黑法,不举报还好,举报后更黑,当了纪委书记我想他也没见亮过,如今更黑得召开全体大会来孤立他、打击他。

他把半截香烟丢进烟灰缸,亲切地拉住妻子的手,让她牵引着自己挺身坐了起来,再亲吻了这指甲殷红的嫩手指一口,妻子含嗔地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迟瑞成缓和了一下口气,再补充道:“其实,他并不知道,只要一跳出去,满天都是彩霞,无比灿烂。”他压住讥讽的语气,给了吕宇一个台阶下。

“不会,不会。”

吕宇神色自若地观察着迟瑞成的脸色,听到这里高兴了,说:

迟瑞成朗声大笑起来。

“对,就因为钟勇刚参加工作的缘故,一直用阴暗眼光看社会,如果跳出这口井,咱们厅水利建设在全国都是领先的。我给大家念一个文件,刚到的……”

“你又在沙发上抽烟,我说过多少次了。孙老板来了,上回送黄胄的《百驴图》,这回,不知道又要送什么。不会出事儿吧?”

他念了起来:国家审计部门会同建设、质监等部门对安徽枞阳干堤、湖南岳阳干堤、湖北武汉干堤等共十一个标段进行了质量检查,每个标段都抽取了检测点。其中,不合格测点超过一半。参加检查的水利专家们说,一到水落石出的枯水期,就能看到块石颗粒小、重量轻,要不就是块石扎堆,甚至根本见不到石头,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护岸固脚的作用。一念到这里,专家型的多数党组成员不约而同笑了起来,人事处长和田处长更是连连摇头,说想不到连长江堤坝都如此,偷工减料到这种地步,咱们厅干的可全是优质工程、廉洁工程,名副其实。

这时,娇艳的妻子悄悄推门进来。

迟瑞成没有笑。他十分清楚:即便将来钟勇闹到北京,把所有上级机关都惊动了,却也只能证明他小题大做,破坏和谐机关建设。此刻,他真有些着急了,想:这么个简单道理,这个傻瓜、这个疯子怎么就搞不明白呢?有比较才能有鉴别。要不,吕宇一心向上爬,他敢这么放心大胆吗?他会比谁都着急。迟瑞成当然知道,每年全国堤坝要出现多少险情,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对堤坝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固,这又给经手人造成多少捞钱的机会。当年,朱镕基总理亲临九江堵口现场视察,当即痛斥这堤坝是“王八蛋工程”“豆腐渣工程”。既然他吕宇笃定自己厅里什么事儿也不会有,你一个小小的钟勇不知天高地厚,跳来蹦去,能有什么结果呢?他真为自己这个小学弟着急,可对着钟勇又不敢直说,不然他立即就会觉出自己早看破红尘,也早成为他无比仇恨的“腐败分子”了。

第三,钟勇反不出个名堂,只能把自己折腾至惨死。不过,在螳臂挡车这一点上,你还真不能不佩服他,有那么一点勇气。可是,风气坏了,一个小小的党员干部又有多大用处呢?只能成为时代的牺牲品。其实,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和田处长他们都不坏,主办科长更有能力,要不他们怎能从屠宰工、饭馆服务员一步一步上来呢?当然,吕宇更是好人。多年来我们成了这个样子,就是因为看透世事,才乘机大捞特捞的——不捞白不捞。吕宇不捞,他只求升官不图发财,或许日后升上去再捞吧?厅里这么多干部,只有钟勇没看透,一心要保卫他的“党”和“国家”,这样,冲突能不发生吗?所以,刚才北京站的指令是明确的,是真正地为钟勇好,就像他们宣称的——只有北京站才是真正地为中国人民谋幸福的。

看见几乎整个班子的反应,吕宇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又有声有色地、像带着试探地说了起来。

其次,即便像胡长清他们——偶然暴露,北京站也会像对待大陆其他情报官那样,迅速将自己和家人移居到那个自由的国度。不过,我才不会叫他们随便安置呢。过去,我舍不得妻子女儿,现在也下决心了,尽快转移所有存款,在那片自由的土地上购置房产,一旦办妥,就把她们母女俩移居过去。我赤条条一个先在大陆扛着,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开溜。

“咱们厅确实不错,但凡经手工程的同志,都严于律己,即便下面有干部跟包工头勾起来,胆子也不大,捞得还算有节制,而且咱们是发现一个处理一个。所以在咱们任职期间,厅里工程没有出现过大的问题。你们是没见过钱塘江防洪堤,那可是全国防洪的‘示范工程’,前些年还组织我们这帮厅级干部参观过。可内情呢,就是一个‘烂泥工程’。”

他照老习惯,仔仔细细分析着:首先是发现不了。像田处长他们,多少年在一个机关这么胡闹,屁事没有,上上下下睁一眼闭一眼,只为求团结和谐。再看看内参刊登的某城市的黑社会,用招工名义招进一大批漂亮秀气的女孩子,可她们只要一走进那座大楼就再也出不去啦。这妓院存在了十几年,附近就是公安机关,还有什么别的大机关。迟瑞成想:我就不信,这十几年间,那个城市那么多的机关、那么多的党组织、那么多的共产党员,就没一个人知道?一直到“扫黑”,这妓院才被端掉。警方解救时,很多女孩子痛哭:“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天了!”所以,我的北京站身份这么隐秘,当然更发现不了啦。

田处长匆忙开口,还是惯用的大嗓门:

现在,一想起在日本的那一幕,他就挺厌恶布雷兹之流,居然对自己施加那种卑鄙手段,不过往深了想想,他又感激他们:指引自己走上了一条光明大道。其实,迟瑞成早就像李真、胡长清他们一样坚信:苏联的昨天就是我们的今天;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所以也早像李真说的那样,要在江山易手之前大捞一笔,使日后的生活有所保障。他想:当然,我不会像他们那么笨——尽管他们是偶然被发现的。再说,现在我又做了最好的投资,靠上了西方,所以,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出事后我去过,惨不忍睹。那窝子蛀虫,可真敢干啊。一个个四米高的沉井,都要求必须全部灌注混凝土,好形成抗击涌潮和洪水的墙壁。可实际上呢,灌的是烂泥,即便个别有混凝土,也很少。咱们厅,谁能干出这种‘烂泥工程’?可它居然还是全国的模范样板工程!咱们厅的党风确实是全国最好的,吕厅长作为一把手,更有资格当全国的廉政模范。咱们省的水利工程,不光是优质工程、廉洁工程,还是和谐工程、团结工程。所以,绝不能轻饶这个钟勇,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他离开电脑,躺到柔软的沙发上,白玉般的细手指夹上一根相当于一个农民工半个月报酬的香烟,烟头飘起淡蓝色的青烟。

吕宇仿佛根本没在意下级的话语,脸上一直带着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一听到田处长说到这里,便打断了他的话,面向迟瑞成,把话题一转,带着命令的口吻说:

看完指令,他点了“永久删除”,让它消失。然后带着丁点儿烦躁地骂了起来:“他妈的,撵着屁股闹那个‘主观因素武器’,说透了,就是瓦解中国人民的意志。”

“迟厅长,你跟钟勇是好朋友,要帮他。现在我也后悔:当年菩萨心肠,其实是害了这个小捣蛋。看看文件,在全国,仅仅是举报堤坝质量问题的,就有多少干部工人‘被迫辞掉工作’,陷入‘生活无着’的困境。咱们这么宽待他,他还不领情。如果哪天哪位大领导放话,他钟勇有活路吗?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进疯人院?而且是民办的疯人院。”吕宇要迟瑞成好好为好朋友着想,说动钟勇自愿离开本厅,最好到宣传部门工作,发挥他写文章的一技之长,别再给干实事的同志捣乱,这样,对他、对集体、对国家都有好处。

他的手指颤抖起来,尽管知道这电子邮件是经北京站特制解码器处理过的,根本不可能被中国安全部门破译,可为了谨慎小心,他还是在电脑桌上摊开一部精装的干部理论学习读本,做出姿态,似乎正在一边研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一边在网上查找相关的学习资料。

迟瑞成听着,想:尽管给自己下命令的人的身份大相径庭,可这位吕宇和北京站的目的都差不多,就是叫这个真共产党员罢手。想到这里,他有些感激北京站了:对自己的承诺是真诚的,确实没交给自己任何带危险性的工作。当然,这不是他们仁慈,而是没这个必要。那个强大国家,技术无比先进,根本不用自己偷秘密去。因为,有什么机密他们搞不到呢?据说是因为全世界所有电脑的最重要芯片都是他们国家的,要想知道什么,实在是太方便了,就像我的存款明细。既然厅领导和北京站指令都一致,我就全力以赴照他们的指示干。所以,从钟勇的案例可以推断出:有朝一日北京站指挥第五纵队,像莫斯科站在前苏联那样发动了一场反共政变,照样也不会出现反其道而行之的情况。千千万万个钟勇的结局,会让北京站和整个自由世界,都欢呼雀跃的!

迟瑞成敲击着键盘,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北京站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