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诺手指在程良萍嘴唇上划了一个圆圈，“承夫人口福，我今天就回来了。”说完，张子诺就要去亲她。
“我估计吧，回来省委组织部长可能都管不了你了。”
程良萍嬉笑着躲开，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哎，你给张毅买的电脑不错，样式新颖，平板的。张毅很喜欢。”
“你能肯定？敢情你是省委组织部部长。”
“我什么时候给他买过电脑？”
“可是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的嘛。那也是工作需要。所以，现在为什么要到风祥去？”
“别装了。”程良萍笑着揍他，“我老公开玩笑的时候也绷着脸，架得住。笑，还不笑。哈哈，真的撑得住啊。”
“你还真恋旧。工作需要，哪里都可以是家。”
“不是，我真的没有买什么电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调过去干啥，哪里才是家啊？”
“就是一件小事，说了干啥。张毅走时，不是和你磨叽了半天嘛。知道你是面恶心慈，心疼儿子，最后还是买了。不过学校有老师成天盯着，教室和寝室都装有监视镜头，老师也跟我说，每天只准张毅用一个小时。要不怎么放心让张毅住校呢。想想没啥值得担心的，就一直没跟你提。电脑也才收到几天。”
“要不，张毅就到风祥市去读高中吧，你也调过去。”
“收到几天？谁送来的？”
“本来也想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想想反正你不久就要回来了，先说了反而担心，又不了解情况空着急。”
“不是送来的，是邮寄来的，邮政EMS，包装很牢靠。”
“儿子处在这个重要阶段，我却啥也不知道，真是惭愧。”张子诺歉疚地说。
“你说是风祥市寄来的？”
洗过了脸，程良萍打开电视，靠着张子诺，随意地调到了一个综艺节目。
“嗯。”
看着张子诺疑惑的样子，程良萍解释道，从上周开始，毕业班都上四节晚自习，学校要求学生尽量住校，晚了怕回家不安全，学校也好统一管理，让学生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张子诺想想也合理，人生总有那么一个紧张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你不是自己的主人，你会被一个人人都遵从的原则所绑架，去朝着人人都企望的目标行进，就像假日里陡长的山道上沿着一个方向流动的人流，作为人流中的一员，不由得你想不想动。
“这就怪了。签收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吗？比如邮寄者的电话、姓名什么的？”
晚上8点左右，张子诺回到了省城的家。他突然回家给程良萍带来了莫大的惊喜，一进家门就被程良萍吊着抱住。张子诺大吃一惊，东张西望，程良萍才娇滴滴地告诉他，张毅不在家，住校了。
“有啊。”
“哇，你领悟得好快。”张子诺夸张地张大嘴。
“在不在？”
“哦！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是不是就是要常和其他队员一起分享领导角色？”林肖如突然问。
“在，邮件袋还没扔呢。”
“心意领了，只怕去不了，今天我要回省城，从明天起，要开四天会议，研讨会。我叫你，就是要和你谈谈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做事要放心大胆去做，不要抹不开情面。我告诉你一个秘诀，也许将来对你有用。一个成功的团队，高层要灵活机动，基层切不可乱动，必须遵守规则，按部就班，稳扎稳打。所以领导者切不可随意制定和改变纪律法则。那些成天这里考察，那里学习经验，回去就立即照搬，生搬硬套的，往往是邯郸学步。朝三暮四，朝令夕改，总想抄袭别人，结果是啥也学不好做不好。督促属下做好每日的常规工作，才是通向成功的一步步阶梯。记住了，在考勤这件事上，你就是最高领导。”
“收到的时候，没打电话回去询问寄的人？”
“吃不了打包。”
程良萍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没有，当时好像没有看见封皮上有电话。谁像你那样敏感，好像谁都要给你下套。”
“吃得了那么多啊？”
“你找出来给我看看，地址应该有的。”
“我明白了，张主任以后多提点。主任晚上有空吗？不用你请我，我请你吧。我是老风祥人，什么好吃，什么有特色比你熟悉。今晚请主任吃夜宵，城隍庙去吃小吃，盐烤蟹脚、咸齑大黄鱼，还是椒盐虾蛄、木瓜雪蛤，主任您挑！要不全叫上，再配上千层饼，猪油汤圆。”
在邮寄人的姓名栏里，张子诺看见了樊志成的名字，地址也很详细。寄件人不留电话是很少见的情况。樊志成的目的难道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让张家人接受电脑成为既成事实？
张子诺难得地又笑了一次，这使他看起来分外亲切：“你是我的秘书，工作上最亲近的人，当然有时要多受点委屈，多想想也就明白了。”
“又是他。”张子诺自言自语。
林肖如顿时醒悟了，差点扑哧笑出来，眼睛在眼镜后面闪闪发光。他说：“就没见过这样处理事情的。我都跟不上主任的步伐了，您跑得快，常人都理解不了。”
“他是谁？”
张子诺让林肖如坐下，递给他一杯水。“你想想啊，这样以后，你不是更好堂堂正正地考勤吗？把管理的一切过程都摆在明处，谁也不玩心眼，不避讳，你的工作不是更好开展吗？心疼50元钱的话，我请你去吃顿饭，一顿不够的话，两顿也可以。”
“家电销售经理。”
林肖如脸瘦，嘴小，受委屈的时候，微微撅起的嘴就更小了，让张子诺看得忍俊不禁，毕竟年轻了一大截，不会装啊。
张子诺从邮件袋里拉出包装盒，仔细看了看，说明书已经不在了，可能是张毅拿去了，保修单却还在。包装盒上明确地标着，这是一台苹果平板电脑。
“哎，小林啊，越掩饰就越说明心里不舒服啊。”
“明天你去做一件事，行吗？”张子诺握着程良萍手说。
“没啥，张主任多心了。”
“什么事？”
张子诺看出了林肖如的微妙变化，便率直地问道：“怎么啦，心里还有疙瘩没解开？”
“记下这台电脑的型号，到商场去问清楚价格，再按照寄单上的地址，把钱给樊志成汇过去。顺便索取发票，让他们寄来。”
下午上班后，林肖如因为有事，不得不到张子诺办公室去。那时张子诺正和地方金融管理处周永波处长谈话，张子诺看见林肖如，叫住他，让他稍等一会。张子诺和周永波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林肖如忐忑着，心想真是走了霉运，他心里正别扭呢，张主任还要找他谈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会议结束后，林肖如一一照办，作了公示，这事立即就传开了。
“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
“感谢你们的理解，但是上行则下效，作为首长，不可以例外。曹操出征时，马受惊践踏了麦地，他割发代首，处罚了自己，用他自己立的军法来处罚。管理者抹不开情面，怎么去执行管理呢？所以，林秘书也要承担责任。我当然是罚款100，林秘书减半吧，50，下个月工资表上兑现。公示表要加上一条补充说明，把我刚才说的这两点查处结果也公示上去。好了，我们现在开会。”
“也许别人就是随意送一件礼物，当交一个朋友，又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我看最多也就值四五千吧。”
“一点小事，不必了吧。凡事何必太计较太认真。我相信，当时子诺主任也是疏忽了。初次嘛，谁还不犯个小错误。”凡事迟半拍的万良风，这次居然首先说话了。在座的所有人中，万良风年龄最长，而且主任这个位置，原来大家都认为是他的，从现场情形来看，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资格这样说话。
“四五千也是钱。你还嫌少啊？初一过了就是初二。”张子诺有点生气。他很想知道，樊志成是通过谁了解到张毅想要电脑的，这个人对自己的家庭生活如此了解，如果不怀好意，岂不是很危险。这个想法，张子诺没有和程良萍明说，她是一个单纯的人，从小养尊处优，在备受呵护的环境中长大。跟一个单纯的人讲复杂机密的事，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更难以掌握。
“那，那，我，记上吧。”
“别人又没有求你做什么，有啥好担心的。”
没人答话。每个人脸上都开始有了不同的表情，但是大家竭力掩饰着。
“你怎么了？好像变了似的。”张子诺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程良萍。
“当然是，众目睽睽之下，那还有假。我也想说没有，可是那么多眼睛盯着。大家说是吗？”张子诺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变什么？变老了。”
“是吗，我，不记得了。”林肖如愣了一下。
“我老婆年轻漂亮着呢，哪儿老了呀，我看看。”张子诺真的凑近看了看。
“各位同仁想必都到秘书处看了上月的考勤记录吧？林秘书，我记得上个月月底召开全体大会时，我的手机忘记关掉铃声了，这里我首先做出检讨。当时幸好有人提醒我，不然这个洋相就出大了。但是，我也看了公示表，上面怎么没有反映出来？”
“好了，就依你吧。主要是还得为这点小事去奔波，心里烦。回家只有保姆在，夜里保姆也回去了，只有看电视。你偶尔回来一次，说的还尽是些不开心的事。”
会议刚开始，林肖如就照常例清点了人数，只有一个副处长还没有到，林肖如做了记录。张子诺第一个发言。
张子诺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有一丝笑意，刚毅的下颌也因为这笑意显得温柔起来，那意思是在说：怎么会呢，省会里那么多夜生活，巴结你的人又那么多，还愁没人给你解闷，你还会不开心？
但是随后召开的中层干部会，真的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程良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女人特有的矜持也被这盯视撩起了火苗。诱惑人的目光，春天在草坪上仰面躺下时，所接受的就是这样的阳光爱抚。程良萍心里火星子扑闪着，眼看就要燃起一场大火了。
清明节假日祭拜省亲归来之后，人们照常上班，上个月的考勤记录也张贴在秘书处的张贴栏里。人们借着到秘书处办事的机会，陆陆续续都看了记录，回去后，免不了议论几句。如果说因一时对考勤记录的存在产生疑问，而起了微小的波澜，那下个月，再下个月，逐渐就会波澜不兴。凡事久了，就成为习惯。
门铃响了。
有件事在金融办里传得沸沸扬扬。
两人顿时一惊，开了门一看，原来是老朋友听说张子诺回家了，都9点多了，还来拜访。一来就是两个人，手里还拎着一大袋水果。忙着接待客人，程良萍也就把刚才的别扭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