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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个……李市长,这个您就别问了,我也真的不好说,但消息肯定是准确的。其实,在您被市委组织部谈话以后,关于您要调动的消息就不断,动一动也好,咱清田市现在有多乱呀!不过去也要去个好地方,您当副县级领导干部七八年了,又在咱清田锻炼了一回,回去怎么也要提个正职,就是不能当正的,也要去个好地方,这计生委怎么能去呀?我是提前给您通个风,报个信。您要赶紧回去活动,我听说,春节前个别干部就要动动。”

“别说了。”李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黄雨生的话,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提今年三月份的考核和五月份的谈话,他的火就直冲脑门儿。他真想大骂几句,可他还是控制住自己,他暗暗告诫自己:李芒啊李芒,要沉着,要改进自己急躁的毛病,不要在下属面前失态,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昨日的一场厚厚白雪,窗外是一片洁白的世界,远处的山是白的,树木是白的,道路、房屋都是白的,白色的世界应当是多么纯洁呀!可他生活的这个环境,却是那么的肮脏。看了足足几分钟,他使自己的急躁情绪得以平息,这才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李芒听着点点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这位办公室主任。

“千真万确呀!理由嘛,就是您在清田市没有干好,群众信任度较低,今年五月份,您是全东都市二十八个被批评教育的干部之一……”

“那您就快回东都市吧,我去给您安排车子。”黄雨生说着就要走,被李芒拦住:“你不用去安排车,我手里的工作太多,等忙完了再说吧!”

“有这事儿?”李芒问。

“忙完了?忙完了您也要调计生委去了!您平时工作那么急,怎么在自己这么大的事情上却……”黄雨生用完全不理解的目光看着李芒说。

“看来您真不知道呀!我昨天晚上得到了可靠消息,您的工作要调动,去东都市计划生育委员会当副主任,排名是最后一个。”黄雨生一字一句地说。

李芒痛苦地摇摇头。熟悉这位常务副市长三年之久的办公室主任知道李芒的性格,觉得再呆下去和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弄不好还会整出相反的效果,达不到讨好的目的,于是小心地说:“李市长,我这都是为您好呀!您再想一想,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知道了您可要赶紧活动呀!那个地方您可千万不能去啊呀!去了就毁了您这后半辈子。”黄主任的话把李芒弄愣了,他看着神情紧张的黄雨生:“活动什么?我去哪儿?”

李芒看着办公室主任离开,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八点二十五分了,教师罢课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研究和处理,他拿起桌上的材料刚要起身,统计局长程实连门都没顺得上敲,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子材料又走了进来。

李芒以为他是说姚市长去北京看病的事,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市长,您可别走,我有重大事情向您汇报。”程局长五十二岁,一辈子摆弄数字,弄得额头全是皱纹,看上去和实际年龄相差较大。他把手里的材料往李芒的桌子上一放,“这么大的事儿我本应是向姚市长汇报的,他不在,我这才跑来向您汇报。”

“好,我这就去办。”秘书长说着推门就走,差点和拉门进屋的办公室主任黄雨生撞个满怀。黄主任连连点头:“对不起,对不起。”那慌张的样子让李芒有些奇怪。见秘书长走了,黄主任把房门关死,也在里面上了锁,这才走到李芒的跟前。黄雨生今年四十二岁,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近视镜后面的目光常常让人看不透。“李市长,您知道消息了吧?”

“什么事你快说话,别这么慌慌张张的,天塌不下来。”李芒说着坐在椅子上。

“嗯。”李芒点着头。“汇报是要汇报,但我们也要拿出解决问题的具体意见,政府就是要干实事,不能空对空议论。这样吧,你马上找财政局的宋忠局长,让他把近期财政资金情况以及拖欠教师工资情况搞清楚,特别是要他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市长,是这么回事,再有十六天今年就结束了。年初政府确定的各项经济指标到底能不能完成,能完成得么样,我做了一次大规模的测算。抽调了许多人,说是测算,实际上几乎就是实算,数字出来我一看,和年初确定的数字差距太大了,我就赶紧过来向市长汇报,让领导心里有个数,年终到底怎么办?统计局长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打印好的综合数据表放到李芒的面前,他指着几行数字说:“国内生产总值,年初确定三十四个亿,比上年增长百分之十,现在预测是二十八个亿,比上年下降百分之六;财政收入,年初确定完成一亿元,与上年持平,现在预测是七千一百二十三万元,比上年下降百分之三十五;农民纯收入,年初确定人均两千八百元,比上年增长百分之六,现在预测是两千二百元,比上年下降百分之二;招商引资,年初确定完成五亿元,可预测才三亿多一点,此外还有……”

李芒走出办公室,去卫生间方便了一下,回来的时候,秘书长已经把材料看完了,他看着李芒说:“李市长,从材料来看,事态非常严重,我的意见,要抓紧向市委汇报。

“好,好了。你不用说了。”李芒不等统计局长把后面其它数字再说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你预测的这些数字准确吗?差了这么多,问题都出在哪里?”李芒一脸严肃,目光冷冷的,还有些吓人。清田市政府的许多干部都怕李芒,他脸急,嘴冷,批评人严厉,得理不让人,许多部门的头头都让他批评过,一些人不愿见他,躲他。

“唉!”李芒听了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清田市的这场矛盾和斗争他是清楚的,他既是局内人,也可能是局外人。他是三年前清田撤县建市时由东都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派到这里当常务副市长的,三年来的辛酸苦辣,他是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走就走了吧,活还要我们来干,你看看这个吧!”李芒说着,把刚才丁文昌送来的有关教师罢课的材料递给了秦伟俊。他接过材料,认真地看了起来。

“我说过了,这次测算是比较准的。以前的月报、季报、各乡镇、各系统都是随便地上报,现在要年终了,下面也都认了真,结果一算,出了这么大的窟窿。就说高堡乡吧,去年高升同志在那里当党委书记,产值是十个亿,年终高升当了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现在的党委书记宁仁权告诉我,全乡产值加在一起,只有六亿多。为此我还特意去了一趟高堡乡,实际搞了一次调查,真的像宁书记说的那样,怎么也弄不到十个亿。宁书记胆小,问我怎么办?《中华人民共和国统计法》有明确规定,我一个统计局长能怎么办,只有实事求是啦,于是就弄出这么个结果。可这个结果……这个结果怎么向市委、市政府交代呀?!”统计局长一脸的无奈。

“这……这我怎么能知道呢?!”秦秘书长摇着头,坐到了李芒写字台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又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门关严,又在里面上了锁,这才又重新坐到李芒的面前,看着李芒不高兴的脸说:“李市长,现在我们清田市的情况你应当是非常清楚的。市委曹书记年龄大了,要到东都市人大常委会当副主任,省委组织部已经考核完了,只等着过了春节开人代会选举了,谁当清田市市委书记就有一场斗争。按说应当是姚市长当书记,可姚市长与曹书记面和心不和,这谁都知道,曹书记决不会把市委书记让给姚市长。而市委常务副书记崔广大又是东都市委金书记的原秘书,下派锻炼就是为了当市委书记,现在看这趋势,姚市长是争不过崔书记,他到北京说是看病,可能也是搬兵去了。他特意从外面借了一台进口面包车,装了不少的东西。这次去北京,十天八天恐怕回不来,你要有思想准备。”

“这个结果你跟别人说了吗?”李芒问。

“现在正是年终岁尾的关键时刻,什么急病非要这个时候去北京检查不可?作为一把市长,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呢?”李芒的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话语也非常尖锐。“再说,市委曹书记也不能同意让他走啊!他也没有权力让他走啊,县级市的市长出门,要经东都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同意才行呀,这是组织纪律,他跟东都市政府请假了吗?”李芒又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现在这是绝密数字,我谁也没敢告诉,昨天政府秦秘书长打电话问我,我都没敢透露一个字。弄不好,这要掉脑袋的。”

“姚市长昨天走得匆忙,他让我转告你一声,他去北京看病要十天八天的,他已经和市委曹书记请假了,政府的工作就请你代为主持,重大问题要及时向市委汇报。”秦伟俊说。

“什么,掉脑袋?”李芒瞪着眼睛问了句。“哪有这么严重呀!”

“看病?他好像是几天前和我无意中说过,近来身体不怎么好,要外出检查检查,可他临走没有向我交代呀!”李芒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不,不。我说错了,说错了。弄不好,我是要下台的。”统计局长被李芒的目光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顺嘴说出了这句实话。

“看病。”

“没那么严重吧!你不用这么害怕。数字还是先保密为好,你们还要继续做工作,把年终的数字搞准、搞实。具体如何处理,等政府和市委开了会再说。”李芒说到这,电话铃响了,他接过一听,是市委常务副书记崔广大打来的,让他马上到市委去一趟,曹书记找他,有要事相商。放下电话,他对统计局长说:“你先回去吧,具体数据都先放在我这儿,等我都看过了以后,再找你来商量。”

“干什么?”

送走统计局长,李芒拿起桌上有关教师罢课的材料,走出办公室,下了楼,朝政府对面的清田市委大楼走去。

“去北京了。”

2

“走了?去哪儿?”李芒昨天一天去东都市开会,没有到清田市来,他瞪大眼睛,摇着头,显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清田市在东都市的东南方向,距离有十公里。东都市是省辖市,人口有二百八十多万,辖有三县六区。清田有人口五十五万,总面积二千五百多平方公里。有二十个乡镇、两个街道。东部为山区,西部为平原,山区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平原则为渔米之乡。三年前,经国务院批准,撤县建市,成为东都市管辖的第一个县级市。变市时,党委、政府的主要领导都没有调整。县委书记曹忠善那时五十五岁,在县里当书记已经五年了,到东都市当领导,没有合适的位置,加上变市以后还有个稳定的过程,所以就改任市委书记,一干又是三年,年龄已经到了五十八岁,正好赶上东都市人大常委会届中人事调整,初步设想让他到东都市人大常委会任副主任,级别由正县提为副厅,东都市委的这个意见得到了省委的赞同,前不久对他进行了组织考核。对到人大常委会当副主任,曹忠善一开始是不太满意的,凭着他在清田整整当了八年书记,他是想到东都市委或政府任职的,无奈年龄已大,去市委或政府已不可能,想想在退下来之前能有个厅级领导岗位,也算差不多了。再则,在人大工作年龄还可以适当放宽。可以干到六十三岁,他也算是心满意足了,他自己知道,清田市的老百姓也都知道,他在清田市干了八年的一把手,五年县委书记,三年市委书记,他这一辈子,他的下一辈子,吃的、用的都已经全够了。他对这样的安排,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秦伟俊连坐也没有坐,一脸严肃地表情:“李市长,姚市长昨天走了,您知道吗?”

市委书记要调走了,谁接市委书记就成了问题的焦点。按理排,应当是市委副书记、市长姚全福接替。但姚全富一是年龄偏大,已经五十五岁了,早过了提拔重用的年龄线。二是他在清田市政府工作已十多年,是需要干部交流的对象。三是他这个人虽有些工作能力,但是独断专横,别说跟市委搞不好关系,就是在政府内,几个副市长也轮流被他调整,一两年就要走一个,像走马灯似的,谁也跟他干不长。因此,他的口碑不好。他在清田市时间太长,和各种势力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想当市委书记,却面临着新的挑战。

“那好,我这就回委里,按照你的意见安排部署。”丁文昌说着,也没有顺得上和李芒握手,更没有和秘书长打个招呼,快步匆匆地走了。

挑战者不是别人,是清田市委常务副书记崔广大。他和李芒一样,今年也是四十五岁,属猴的。两年前从东都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位置上调任清田市委常务副书记,比李芒晚来了近一年多。崔广大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工、农、兵、学、商样样都干过,现在是研究生课程班就读。更主要的是他给东都市委书记金海波当了三年多的秘书,关系绝非一般,后来当了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到清田市以后,又和市委书记曹忠善打得火热,自然而然地成了市委书记的接班人。姚全福对此看不惯,非要与他争个高低。他知道,如果当上市委书记了,他还能在清田市干几年,如果当不上市委书记,崔广大上去了,就会立即把他开走。他看在东都市没有什么活动余地,干脆借看病去了北京,以寻求上边的支持,登上市委书记的宝座。

“姚市长出门了?”李芒不相信地问了一句。正在这时,有人敲门,李芒喊了一声“请进”。门开了,政府秘书长秦伟俊走了进来。他今年四十岁,政府秘书长已经干了三年,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李芒知道秘书长进屋一定有要事,就对丁文昌说:“丁主任,现在的问题非常严重,市政府一会儿要认真研究,并且要及时向市委汇报,研究解决的办法。你赶快回到委里,动员所有的机关干部,立即下到学校去,做工作,密切注视情况的发展,注意各种动向,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清田市委、市政府都坐落在阳光大街的中段。市政府在南面,一栋五层的办公大楼,各委办局大都在里面办公,市长则在后面新盖的一栋三层楼里办公。清田市委在阳光大街的北面,与政府大楼正好对着,是一栋四层办公楼,市委领导及各部门均在里面办公。

“一早我就打电话。打了三次,姚市长的孩子很不高兴,告诉我姚市长出门了。”丁文昌说。

李芒一出门就被寒冷的北风打了一下,他加快脚步,出了政府大院,穿过阳光大街,进了市委大院。天很冷,有零下二十几度,他拿着材料的手被寒风吹得有些痛,浑身也觉得很凉,于是由快步变成了小跑,冲进了市委的办公大楼,立即迎来了一股股热气。市委办公大楼去年刚刚进行了大规模的装修,新换的暖气和管道,新换了塑钢门窗,所以进来就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不像政府大楼,进去就感觉冷嗖嗖的。他顺着楼梯从一楼走到二楼,不时遇到一些机关干部主动和他打招呼,他都连连点头。他虽然在市政府办公,但他是市委常委,要经常过这边开常委会议,许多人他都是很熟的。从楼梯口一出来,崔广大竟在那里等他,上前就握着他的手:“你看看你,怎么不披件大衣,看你冻的。”

“他昨晚没在家,今天一早也没在家吗?”李芒又问。

崔广大比李芒长得矮些,有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儿,在男子汉中,算是矮个子了。他圆脸,脸上总长着一些不下去的疱,按说他早已过了青春美丽痘的年龄,可是这些疱总是消了长,长了消,看了很多医生,说是内分泌失调。他留着分发,分发的那条线很明显露出一条白白的头皮,头发很亮,发着光,像是打了不少的头油。他的眼睛不大,可很活,在眼眶里不停地乱转。他的声音不高,可听起来是那般地亲切动听。他没等李芒说话,就把一只手搭在了李芒的肩膀上。了解崔广大的人都知道,他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爱搭人的肩膀,显得平易近人;二是爱咬别人的耳朵说话,显得关系亲密。李芒被他搂着肩膀感到很不舒服,他晃晃肩,冲崔广大说:“崔书记,您怎么会在楼梯口?”

“我……”丁文昌看着李芒尖锐的目光,迟疑了一下,“我昨天晚上接到上级的传真,感到事情重大,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又在省委党校学习,您又不在清田市住,我就打电话给姚市长,姚市长的孩子说,姚市长不在家……”丁文昌说完这些话,额头上又昌出了汗。他赶紧掏出手绢来擦,随后拿过李芒给他倒的那杯水,咕咚咕咚地喝光。

“曹书记急着要见你。我给你打过电话,就在这等你。你要不赶快来,我就要过你们南院亲自去请啦!”崔广大一边说着,一边把搭在李芒肩上的手拿下来。他比李芒个子矮,往比他高的人肩上搭手,也不是舒服的事情。

“这件事你没有向全福市长汇报吗?这个传真可是东都市常务副市长直接批给全福市长的。”李芒瞪大眼睛看着丁文昌。

“有什么急事吗?”李芒边走边问。走在前面的崔广大一听忙停住脚步,李芒也只好站下,在走廊里,崔广大瞅瞅四周无人,突然把嘴凑到李芒的耳朵边上,小声而又神秘兮兮地说:“先到我屋去。”

“李市长,这个数字我们有,是三百零一万八千六百元,现在欠四个月工资,总计欠一千二百零七万四千四百元整。当然,这还不算三年前撤县建市时欠的各种补贴一千六百万元左右。”教委主任对拖欠教师工资的数字记得十分清楚。

李芒对崔广大的这一套早就看不惯,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皱皱眉,跟在后面,进了崔广大的办公室。崔广大的办公室豪华漂亮,屋里是一尘不染。李芒在一个双人沙发上坐下,崔广大也跟着他坐在双人沙发上,很宽大的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他又往李芒的身旁凑了凑,那习惯的咬耳朵的动作又再一次出现,他的嘴离李芒的耳朵很近,声音也低得可怜,离得再远一点就可能听不见:“姚市长走了。”

“全市教师一个月工资要多少钱?”李芒实际上是问了一个他清楚的问题。清田市有教师三千二百人,三年前全市教师工资实施市统筹,随着工资水平的不断提高,每月教师工资要三百万元。

李芒听后点点头:“我知道啦!他是去北京看病。”

“李市长,这可是两笔账,以前拖欠的不说,光这一次,我们真的是欠了教师四个月的工资,上次开工资,是九月份,是为了庆祝教师节,也是为了迎接建国五十周年,这才开了一个月的工资。那个月的工资说白了是八月份欠的,以后就再也没有开过,您算算,九、十、十一、十二,整整是四个月了。现在教师的日子真的很难,两口子是教师的,花的都是过去的积蓄,再不发工资,真要闹事呀!”丁文昌一边说着,一边擦脑门儿上的汗。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一直谨慎小心,快要到站的时候,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真的很害怕,全市教师如果罢课,教委主任无疑是有重大责任的。

“看什么病?哼,找关系去啦,要当市委书记。”崔广大一脸蔑视的表情。

“我们现在到底欠教师多少工资?”李芒虽然是常务副市长,按说应当分管财政,但是在清田市,钱的问题是一把市长姚全福一人说了算,别的副市长根本不过问,也不好过问。

李芒突然想,依崔广大和东都市委金书记的个人关系,他应当知道清田市官场很多秘密。特别是刚才办公室主任黄雨生说的自己工作变动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崔广大一定能知道。于是他问:“崔书记,你是消息灵通人士,还有什么最新消息?”李芒的目光很特殊,看人的时候一不动,仿佛一下子要看清对方内心的全部秘密。

丁文昌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李芒的写字台前:“李市长,据我们了解,教师有罢课的可能。这一段时间,一直有人在下面串联,我也接到过一些电话,问题非常严重。”

“还有……还有……”崔广大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着。“还有都是一些别的事情啦,不关你的事。走,咱们快去见曹书记吧,别让他等急了。告诉你,这几天曹书记的心情不错,找你来,兴许还有什么好事呐。”崔广大说着站起身,李芒也跟着站起来,去见曹书记。

放下手中的这些材料,李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眼睛不大,眉毛也不粗,但目光却非常敏锐:“老丁啊,据你掌握,教师有罢课的可能吗?”

清田市委书记曹忠善虽然五十八岁,可长得真是不像。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满头的黑发,饱满的天庭,红润的脸上放着光彩。看得出,他是十分地会保养自己。冷眼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刚出头吧。此时,他已经脱去外衣,穿着米色的对开羊绒加厚外套,里面是雪白的衬衣,没有系领带,给人一种轻松潇洒的感觉。上午的阳光正射进他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在办公室的正中间,放着一大盆正含苞欲放的杜鹃花。花的造型非常漂亮,圆圆的、绿绿的长满了花蕾。通过嫁接,花蕾有四种颜色,红的、粉的、黄的、白的,有的已经开始绽放。崔广大领着李芒推开曹书记办公室门的时候,曹忠善正拿着半自动的喷壶,给这大盆杜鹃花喷水。见两个人进来,他仍然没有停手,那双白白胖胖的手,在用力压着喷壶,一股一股雾状的水从喷头喷出,落在那大盆花上。“李芒啊,快看看,我这盆花怎么样?”曹忠善十分高兴地说。

李芒又看看丁文昌送的其它一些材料,都是复印的各种传单,内容都是一个:教师过年要开工资。不开工资就要罢课。

李芒赶紧上前仔细打量这盆杜鹃,真是一盆好花,至少有十年以上的花龄,而且品种一定很好。“曹书记,这是一盆上等的好花,至少十年以上。”

再下面,是东都市教委主任等人的具体批示,整整一大页白纸,批示写得密密麻麻,可见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

“行。你还有点眼力。这是一位朋友头几天送给我的,说是长了十八年了,四种花色,开起来极为壮观,是杜鹃花中的极品。我看家里地方太小,就先拿到办公室来了,等过了小年,再拿回家去。过年了,家里也要有一盆好花呀!”曹忠善说完,放下喷壶,脸上布满了笑容。

东都市常务副市长在下面用红笔批道:请清田市政府全福市长亲自处理,教师罢课事关重大,既关系到清田市的稳定,也关系到东都市的稳定,望采取多种有效措施,把问题解决在萌芽之中。切切!

崔广大说:“曹书记,浇花的事您就不用亲自干了,我让办公室的勤杂工帮您浇吧。”

省教育厅一位副厅长的批示是:速转东都市处理。教师罢课事件非同小可,必须尽快加以解决,并将处理结果及时告我。

“不用不用。养花浇水,也算是休身养性啊!再说,让他们那些人浇这么好的花,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喽!”曹忠善说着,又前后左右的围着大花盆转着看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用白毛巾擦了擦他那双白白胖胖的手,这才说道:“你们两位快坐吧。坐嘛!”

在这份传真的四周,是各级领导机关、领导干部的批示。教育部办公厅的批示是:速将此件转到该省,并认真加以解决。不能出现教师罢课的问题,并将处理结果及时上报。

秘书进来给倒了两杯茶水,又出去了。曹忠善坐在沙发上,用笑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李芒:“小李啊,这一段工作怎么样啊?”

十二月十四日

李芒不知道市委书记问的怎么样指的是什么,只得点点头,含含糊糊说:“还行。还行吧!”

清田市中小学教师罢课指导委员会

“小李啊,一大早就把你从南院喊过来,是想和你谈件事。昨天你们政府的姚市长跟我请假,说是要到北京去看病,我是点头同意了。他昨天可能也就走了,恐怕临走也没和你交代什么吧?”曹忠善一边说着一边用微笑的目光看着李芒。

特此通报

“没有。我昨天去东都市开了一天的会,今一早上班才知道姚市长去北京的,他临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和我说。”李芒只好如实地回答。

教育部:我们清田市领导多报利税,骗得“全国百强县”荣誉,现已无法维持正常开支,而有限的资金又搞楼堂馆所,挥霍浪费,累计拖欠教师工资几千万元,我们已经有四个多月没有开工资了。眼下年关在即,我们手中无钱,无法过年。教师也是人,教师有《教育法》、《教师法》保护,为此决定从即日起,全市教师罢课,直至问题得到解决。

“现在正是年终岁尾,政府这一大摊子,一天也不能没有人主事啊!经过市委研究,决定在姚全福同志不在家期间,由你主持政府日常工作,这对你可是个考验啊!你年轻,能干事,性子急,这些都像我。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也是常常发脾气,动不动就训人,现在老了,性子也就变了。”曹忠善说到这,拿起一旁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崔广大在一旁忙说:“曹书记,您不老,您看上去非常年轻。瞅您这气色,那真是……”

市长的办公室在三楼,早上七点半钟,机关干部都还没来,只有几个勤杂工在打扫卫生。李芒打开办公室,让丁文昌进来坐下,他把公文包放在写字台上,把黄大衣挂在衣架上,又给丁文昌倒了杯水,水不热,是昨天的,也没放茶。然后他坐在写字台前,看起了传真件。传真是这样写的:清田市中小学关于实施罢课的请示报告

“好啦好啦,你就别捧我啦!我已经五十八了,眼瞅着要离开清田市了。你们两个呢,都是属猴的,都是四十五岁的人,现在有了一个机会,老姚走了,李芒你就主持一下政府的工作,看看你到底能干得怎么样。我也要走了,从今天起,除了干部问题外,市委的日常工作,我也都交给广大同志了,看看他能把市委的工作干得怎么样。干好了,你们都有前途,干不好,也别怪我没给你们施展才华的机会。”曹忠善说完这些话,用目光扫着李芒,见他脸上没有一点兴奋和喜悦的表情,想了想又说:“李芒啊,你也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今年三月份东都市委来咱们清田市考核,你得票确实不多,后来又让东都市委组织部找去谈了话,这不能都怪你,后来我一了解,都是政府姚全福搞的鬼,他看你年轻能干,又是常务副市长,怕危及他的权力,就鼓动他的干儿子曾恒四处活动,把你整了一下,乱拉选票,我是有证据的。但当时考虑到你们政府内部的各种关系,我没怎么介入,让你吃了个亏。你要吃一堑长一智,像姚全福那样的人,你是万万靠不得的,他一面让你干活,一面又在背后整你。你看他那个大脑袋里,装的都是想整人的鬼道道。现在他借口有病去北京活动,今个话挑明了,有我曹忠善在,清田市委书记就没有他姚全福的份。”平时看起来很和善的曹书记,发起火来,白白的脸上也是涨得通红。

李芒的眉头皱了皱,又看了看额头上已经冒汗的丁文昌:“走吧,到我办公室说去。”

李芒早就听人说过,市委书记曹忠善与市长姚全福不和。他来清田市三年多,已经深深地感受到这一点。曹书记表面忠厚宽容,手中却握着干部大权,一点不放手。小事情让姚全福去干,大事情还是一个人说了算。姚全福对曹忠善表面上还说得过去,背后里也是独往独来,政府的那点事儿,市委几乎是插不进手。几位副市长,谁也不敢单独向市委靠近。市委和政府就这么远不远近不近地对峙着。三年下来,别的没什么收获,就是全市的经济指标一个劲地往下落,落得李芒的心里总是苦苦的。

“您看看,看看吧,这全市的教师要罢课啦!”丁文昌一边说着一边从提包里拿出一份传真件递了过来:“这是国家教育部转来的,省教育厅签了字,昨天晚上,东都市教委传过来的特急件,我连夜找主要领导,可是都没有找到。就一大早来这儿等,政府办的同志说,您每天来的最早,七点半准时到……”

李芒望着曹书记那期待自己的目光,按说他应当说一些感激曹书记重用自己,信任自己的话,这可能也是曹书记最爱听的和最想听的。可他偏偏不会说,或者是会说而现在根本不愿意说,他脸上仍然没有那种感激领导,讨好领导的灿烂笑容。他脑子里闪现的,还是一早上碰到的那恼人的一幕一幕……“曹书记,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好工作的。今天您找我,我也正想找您,有两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他说着把带来的一叠材料放到曹忠善的面前,“这是今天早上得到的有关全市教师要罢课的资料,还有教育部、省教育厅和东都市党政领导的批示。看来问题非常严重。”

“怎么了,老丁,一大早就在政府门口等我?”李芒问。

曹忠善拿过传真材料扫了两眼,又把材料往茶几上一放:“我也听说有几个教师闹腾腾的,教师四个月工资没开,机关干部的工资不也都是四个月没开嘛,闹腾什么啊!有困难就去克服,谁让姚全福这个市长太无能了呢?过去我们清田市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经济这么不景气,一半的原因还是人为的嘛!现在又有人要闹事,我看是有人想混水摸鱼,趁火打劫,你们两个要认真处理好这件事。具体怎么办,你们商量定吧。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除了干部问题,我什么都不过问,就看你们怎么干了。”他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做出了要送客的样子。李芒还想说什么,却被崔广大接过了话茬:“曹书记您放心,我一定能和李芒把事情处理好。我们先出去啦!”他说完拉了一下李芒,快步离开了曹书记的办公室。

李芒站住脚,细一打量,拦他的是教委主任丁文昌。这位五十八岁的老主任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一进崔广大办公室的门,李芒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一听,里面传出教委主任丁文昌急切的声音:“李市长吗?我是丁文昌呀,您在哪里呢?”李芒说:“我在市委。”丁文昌又说:“不好呀,学校真的罢课啦!我正在市一中,老师们都不去上课,学生全部上自习。情况非常严重啊!”一听这话,李芒立即焦急起来,他大声对电话说:“老丁,市委正在研究这个问题,你一定要跟老师讲,市委、市政府是关心教师的,正在全力想办法解决工资问题,请他们立即上课,另外还要封锁消息,不能让别的学校都知道罢课这件事。”

李芒今年四十五岁,属猴。一米七O左右的个头儿,身材清瘦。他大步上了楼台阶,推开楼门,冷不丁地被楼内站着的一个人一下子拦住:“李市长,我可把您等来了。可不好啦!”

关了电话,李芒说:“崔书记,事情真的闹起来了,得赶紧想办法,我马上要到学校去。”

早上七点三十分,清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李芒的那台2000型红色桑塔纳准时停在了市长办公楼前。这年冬天特别的冷,雪也特别的大,一场接着一场,白天的气温都在零下二十多度。轿车四周的窗玻璃因为冷热气的巨大反差,结了厚厚一层白霜。后车门打开,李芒从车里钻出来,被外面的冷气打了一下,他赶紧把手里的军大衣披在身上,夹着公文包,快步朝楼台阶走去。

崔广大的脸上严肃起来:“李芒啊,刚才曹书记说得真对,就是有人想混水摸鱼,趁着清田市要调整班子,想闹事,这是决不允许的。同时也看出来了,市教委的工作太软弱,太不得力,那个丁文昌,岁数也大了,干事也没有魄力。平时很少到市委来汇报工作,这样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等这件事处理完了,这个干部要调整。你去学校吧,我赶紧通知市公安局,让他们做好应急准备。

有人说:鞭炮响换市长。现在鞭炮还没有响,距离过春节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清田市不仅要换市长、还要换市委书记,这个只有五十多万人口的县级城市,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听要动公安局,李芒连连摇头:“崔书记,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要轻易动公安,对人民教师,动用公安,那事情可就大了。”

清田市很乱。

一听这话,崔广大满脸的不高兴:“教师怎么了,那里面就没有坏人吗?敢在这个时候罢课,就是向党和政府进行公开挑战,市委能看着不管吗?但你放心,什么时候用公安,怎么用公安,我这个主持市委工作的常务书记难道还不明白?”崔广大的话听起来有些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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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芒看了看崔广大,还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也没用,他面无表情地和常务副书记告别。

经历,就是财富----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