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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中

师佑渔告诫石小满,做什么都有行规,不要断了自己的后路。石小满听了他的话笑笑,没有告诉他已经托关系到外贸公司拿材料回来补货,而是一副束手无策准备和他一起赔钱的倒霉样子。

石小满试探师佑渔,说要到公安局报案。师佑渔反对,说这样一来偷货的人肯定会把货毁了,让货石沉大海。他说他马上派人去查,花多少钱都要把这批货追回来。

保卫科长出身的石小满具有侦查经验,他仔细地看了现场,估计偷他货的人是内外策应,应该不少于四个人。两包衣服是从厂里的后围墙扔出去的,出去以后肯定借助搬运工具转移到附近的什么地方。之所以这么推断,是因为作案时间应该在下半夜,夜深人静的不可能动用机动车,用板车之类的搬运工具也不能将赃物顺利运出服装城,保安在服装城是有夜间巡逻的。

师佑渔说在服装行业工人偷成衣是经常发生的,他帮石小满分析了一下,货可能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附近的地方在哪里呢?石小满将紧挨着的几家服装厂都排查了一下,最后把嫌疑对象落在师佑渔身上。师佑渔的厂和石小满只隔着一家,出事的前两天,有人看到师佑渔的手下赵金晨到公司来转过。

石小满向师佑渔通报了丢货的情况,师佑渔一听大惊失色,说丢这么多的货是大纰漏,损失大得赔不起。问石小满是管理不善,得罪人,还是拖欠了工人的工资?

仅是推断和怀疑是不够的,得有进一步的证据。石小满到葛红的停车场走访,查事发的第二天有谁雇过轻型运输车。结果在预料之中也让他诧异,赵金晨雇过车,从师佑渔厂里拉了三只大布包到他乡下的家里。被盗的是两包,这三只包会不会是其他东西?石小满有点拿不准。

兵分两路,王素珍从家里拿了两万块钱星夜赶往上海取原材料,石小满在家里追查被盗的货。

石小满把司机带到公司里,让他看车间里用的包装袋。司机说有两只一模一样,有一只不一样。石小满明白了,赵金晨有可能玩了鱼目混珠、瞒天过海。司机说的话被做了笔录,从石小满这里他得到了二百元误工费,也是保密费。

可是补货不是件容易的事,时间没有了,也没有材料。休闲裤的主料和辅料全都是委托方外贸公司提供的,市场上买不到同样的东西。王素珍打电话给上海的外贸公司说明情况,请求对方谅解和帮助。外贸公司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头疼,给了三天时间,帮他们备好了料但说明必须现金提货。

交货期到了的那一天,师佑渔打了无数个电话问货有没有找到。石小满心里面有底,王素珍从上海拿回材料后组织工人连夜加班,根据进度一定能在上海公司给的期限内把货赶出来。他对师佑渔装出副自认倒霉可怜巴巴的样子。

到了交货的前一天,卞芸彩点货时发现少了200条裤子。石小满看了一下现场,少了整两包,肯定是被盗了。他想立即报案,被王素珍劝住,她让他先缓一下。丢货的事有可能发生,但丢这么多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估计是有人搞鬼。破案找到货是可能的,但肯定耽误了交货,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补货,因为外贸产品卡质量更卡交货期,延期交货造成的损失大得吓人,要赔付订货方高额违约金。

到第二天早上师佑渔给石小满打来电话,说货找到了。

石小满没干完的这单仍然是上海那家外贸公司的货,5000条外贸休闲裤。

师佑渔带石小满看那两包失而复得的货,说偷货的人打匿名电话敲诈他,要他花两万块钱买货,“我什么人,吃他这一套?我告诉他已经报案了,让他准备坐牢。搁了电话没有一刻钟,门卫告诉我有一个人丢下两包货没说什么就跑掉了。”师佑渔看了石小满一眼接着说,“真是幸运啊,总算把货找到了。不过,交货期耽误了,上海方面你们有关系,可以打招呼,失去的是我的信誉,我的损失太大了……”

杵着鼻子顶着下巴,师佑渔只有付了石小满大部分的加工费。石小满也认清了师佑渔的面目,下决心,干完了手上最后一笔,再也不做他的单子不受他盘剥。

在石小满和师佑渔的合作当中,他听师佑渔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的损失太大了……”

石小满要一个说法,问师佑渔的上家是哪一家。师佑渔推得远远的,说是上海的一家外贸公司,以为这么一说石小满就没有办法了。哪知道石小满公司里帮他搞生产的卞芸彩表姐王素珍和这家外贸公司的人熟悉,她在泗方市服装厂当质检科长的时候经常与他们打交道。电话打过去一问就搞清楚了,这批货没有质量问题,加工费也早已结清。

师佑渔有点奇怪,看不出石小满有高兴的表情,更没有他料想的感恩戴德的话。

找师佑渔追讨加工费,师佑渔说石小满做的货质量有问题,委托加工的外贸公司扣了他的加工费还要索赔,他在花钱托门路解决这件事。师佑渔赌咒给石小满听,他要是拿到上家的加工费就是狗日的,他也穷得丁当响,都抽四块钱一包的红梅香烟了。石小满当然不会相信师佑渔的鬼话,他养的工人少,从来也不缺业务做,卖单子赚的比石小满这样替他加工的厂家要多。

石小满说货找到与否都不存在逾期的问题,他已经从上海的公司拿到材料补上了货,也得到了人家给的宽限时间。师佑渔愣了一下,但他的反应很快,马上说:“这就好,这就好!两全其美了。”

石小满从八月份开始拖欠工人工资,他替师佑渔加工的两批服装没有拿到一分钱加工费。自从办厂以后,向亲朋好友借过好多次钱,虽说钱都还了,人情还没有还。也不能不停地向人家借。欠工人工资的石小满怕见工人,连车间都比过去下得少了,心里觉得愧疚。

石小满说:“可我不是两全其美,我的损失太大了。货补上了,我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两包货我要马上送公安局报案。”

小服装厂拖欠工人工资是家常便饭,师佑渔拖欠,石小满也拖欠,绝大部分小服装厂都拖欠。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有的厂家是不得已而为之,也不排除个别的是别有用心。

师佑渔支支吾吾地说:“这犯不着了吧?!”石小满说犯得着也值得,因为他查到了是谁偷的货。

葛红问胡鹏能不能帮忙,她这里刚招的两个服务员从服装厂出来,原来的老板欠她们每人两千元的工资不给。胡鹏说可以帮她们到法院申请支付令,或者直接诉讼,只是得给他代理费才干。两个女孩听说打官司要交诉讼费,还要给代理费,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讨钱。葛红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事情在服装城很多,为一二千块钱到法院去打官司还真的犯不上,即使官司打赢了法院也未必能够执行,真是便宜了那些混账东西。

师佑渔问石小满是谁偷的,石小满指了指他身后的赵金晨。师佑渔说:“怎么可能呢,大家是朋友,小赵和你关系不错,你冤枉别人可以,千万不要冤枉他。”

胡鹏去劝葛红,葛红说她不能害人,棋牌室坚决不开,影响生意、亏本也不开。胡鹏说好打麻将的人不在停车场打,还会到其他地方去,犯不上和自己较劲。葛红固执己见,还说做人要有立场。

石小满把掌握的情况说了一遍,师佑渔不相信,说石小满信口开河,尽是没有根据的事。赵金晨则虚张声势地指责石小满,说栽赃陷害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师佑渔说孟川青得了神经病,葛红的脑子也坏了,把热热闹闹的棋牌室说关就关了,让大家少了一个活动的地方。

石小满对赵金晨说:“你不要忘了我是保卫科长出身,我这么说是有人证物证的。我在车间里安装了探头,我有监控录像可以交给公安局。”

4

师佑渔一听这话脸色铁青,赵金晨的脸也变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胡鹏说:“就是!我们不要砸了工会的牌子。工会是职工之家”

石小满拍拍赵金晨的肩膀:“你太过分了。偷我的货也就罢了,连你老板的货也偷了一包。你用车拉回家的是不是三包货?”

老牟说:“这么说我们都要离麻将远一点。你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提我研究麻将的事,我也不再找这样的事情做了。”

师佑渔猛拍一下桌子问赵金晨:“你说,是不是?”

胡鹏说:“不说了,在麻将这件事情上我们应该同病相怜才是。”

赵金晨不吭气,师佑渔说:“这么说这事情是有影子的了?”他冲到赵金晨面前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被打的赵金晨捂着脸,还是不吭气。师佑渔像是气急了,指着赵金晨大骂了一气。骂得没力气了让他滚,还说饶不了他,要剥他的皮。

牟主任忙问胡鹏局长还批评过他什么。

石小满像看戏一样,笑眯眯地坐着。在赵金晨滚出去以后,他说他也要走了。师佑渔一把拉住他,说商量一下这个事情怎么处理,石小满说与师佑渔没有关系,谁害病谁吃药。

胡鹏被揭了短很不舒服,反过来也说老牟到工会是因为不务正业,与局里一帮打麻将的人靠得太近。他煞有介事地说邰局长说牟主任是“麻将通”。

师佑渔扮好人,说他不能看着赵金晨下水,毕竟是跟他混日子的人。他估计赵金晨做出这种荒唐事情来八成是对石小满开公司红火了嫉妒;说赵金晨毕竟还是老实人,果真要是坏到家哪里能让石小满抓住把柄?他让石小满大人大量饶了赵金晨这一回。石小满没有轻易答应他。

想法转了弯,老牟就生发开来,说胡鹏在局里难以进步的原因除了有混世魔王的绰号以外,还与他打麻将打得好,有“国土局麻王”的称号有关。

石小满回到公司还没有来得及把事情告诉卞芸彩,她就提了个荒唐建议,说休闲裤这单亏大了,也像有些厂家那样逼委托方带钱来提货!

老牟想想一拍脑袋,说局里对打麻将是有禁令的,当初还是他起草的。打麻将不是什么本事,打得再好也不光荣。自己过去一直认为打麻将的人好逸恶劳,怎么一看打的人多就跟了潮流,丧失了立场?

所谓的带钱提货是一些小服装厂加工业务做亏了,压着货不发,对委托方提出合乎他们利益的要求,通常都十分过分。外贸公司因为被交货期制约着,只有委曲求全把货拿到手。这样的事情在服装城发生过好多起,做这种事的厂家通常也是有难处的,不是拿的加工单子被层层上家盘剥得无利可图,就是产品质量没有达到所谓的要求,血本无还。

谈麻将的事谈得开心,老牟竟然别出心裁地想以工会的名义在局里组织一场麻将大赛,丰富干部职工的业余生活,还想把工会的钱拿出一些来对获胜者进行奖励。胡鹏说这种活动搞不得,局长不会同意,果真搞了也不会有人参加。

这些厂家是不是被逼无奈不说,不讲信誉甚至带有讹诈的做法让他们名声坏了,恶性循环,越发找不到业务,同时也破坏了服装城的形象。

胡鹏说老牟现在就可以着手,工会反正没有什么劳事,书名可以叫《论麻将的无限可操作性》,老牟连声夸这个书名起得好。他不知道,这是当代作家王干的一篇谈麻将的文章标题,这篇文章流传甚广,更不知道胡鹏对他说的这一套都是从这篇文章里扒下来的。

石小满当然不会这么干,他把与师佑渔他们交锋的情况对卞芸彩说了,说即使不是胜局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老牟说从历史学的角度分析,喜欢打麻将和人类的天性有关,人类99%以上的历史是在猎食和采集。打麻将有狩猎的刺激、采集的满足。他说既然有这么多的人喜欢打麻将,应该有人写一本论麻将的书,他说他退休以后可以做。

晚上师佑渔约石小满吃饭,商谈解决赵金晨的事情。石小满学师佑渔一贯的口气:“我的损失太大了……”

中国人爱打麻将可能因为在生活中追求稳定、安宁,在娱乐中追求另一种流动来满足内心的波澜。

师佑渔最后答应承担石小满补货造成的损失,结清所有的加工费,把石小满当初交的五万元保证金也退了。

由于未知能激起人们探究的兴趣,牌局里的摸牌、出牌、吃牌、碰牌构成了局面的流动,这种流动和结果有关,和输赢有关。打牌的人每次都想摸到自己所要的牌,出的牌都是别人不要的才好。每张牌都牵着流动,一张牌或许能改变整个的局面,或输或赢。一轮牌是一个局的流动,局的流动在一轮轮牌中开始或者结束。流动中消磨了时光,流动中感受了喜怒哀乐。

师佑渔要表明自己是代人受过,恨得牙痒痒似的说:“这些损失,这些钱我不会掏一个子儿,都要赵金晨认,我要从他工资里扣。”

打牌的四个人每人手中拥有十三张牌,只占一副牌的三分之一,而另外牌墙里的三分之二是未知的,它们对于打牌的人都是祸福不定的因素,随着牌墙里的牌被摸,未知的因素是逐渐减少,但即使有人和牌了,牌墙里那些未公开的牌中仍然藏有无数的秘密。每次成牌,总有人急切地去拆牌墙,翻阅这些秘密,验证自己的判断,或释然,或叹息,或悔恨……

石小满因祸得福,事情解决了不说,补货的举动让上海那家外贸公司觉得这家小服装公司讲信用,做事牢靠,有王素珍这样的老质检科长把关,质量也没话说。他们要直接给石小满的“伴侣制衣”业务做。

胡鹏说打麻将相当于做局,局的未知,局的流动吸引人。

石小满还是头疼。

胡鹏说麻将热闹、刺激,让人手痒、心痒。老牟一定要他说得再具体一点。

过去找米下锅,现在米找到了锅不够用。生产扩大了,资金无着又是个大问题。

有天老牟问胡鹏,人们为什么热衷于打麻将这个东西?

5

让胡鹏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老牟研究麻将居然上了瘾。胡鹏到工会以后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牟不计较他,但只要胡鹏到办公室点卯,老牟就要拉着他谈麻将,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起来,经常让胡鹏脱不了身。

师佑渔和石小满那一场过去以后,算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胡鹏说老牟好,老谋(牟)深算。老牟到了工会后正觉得冷清,来了说话的人,高兴得了不得。

石小满不再做他的业务,他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气人的是上海那家公司给他的业务越来越少,业务都转到了石小满那里。师佑渔咽不下这口气,给上海公司写了封匿名信,揭发石小满花钱买单,给业务员送红包。信寄出去一点点用处也没有,石小满的业务照样做着不说,客户还又多了几家,都是大的外贸和品牌服装公司。

牟主席欢迎胡鹏到工会来,说这样一来办公室等于换了招牌,转变了工作职能。他千交待万嘱咐胡鹏,不要叫他牟主席,这三个字的读音与一个伟人太接近了,以后干脆叫他老牟。

石小满能做到这一步,有一招看起来非常绝,让师佑渔知道国有企业出来的人不能小瞧。石小满给所有发生业务关系的公司老总写保证书,保证质量,保证廉洁。对于廉洁这一条说得极为具体,杜绝回扣,不私下和业务员发生一分钱经济往来,以加工费的百分之五十作为保证金,并要求写进合同里。大公司对于私营小服装厂的加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两点,石小满等于给人家吃了定心丸。

胡鹏想想,这倒是个好事。

师佑渔容不得石小满这样,他想到了胡鹏。胡鹏和石小满的关系很微妙,在他面前说石小满是他的亲戚,后来了解下来并不是这样。在师佑渔看来,石小满找卞芸彩做老婆,胡鹏应该和他有仇才对。

邰局长找胡鹏谈话,不说别的,说他成天下棋不求上进。胡鹏说,在局里上进不了,你做局长的不提拔我。邰局长说这个问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那好,胡鹏就又说到他的努力,他要参加司法考试,没有整块的时间。邰局长说,这个他支持,局里缺少搞法律的专业人才,胡鹏要是考到律师资格,调他到局法制办。他替胡鹏想得周到,先到老领导工会牟主席手下去工作,相比较而言,工会的工作清闲一些,便于学习。

师佑渔找到胡鹏,要在他身上做文章。他问胡鹏,服装城是个聚宝盆,为什么不到里面来捞一捞?胡鹏无奈地说发财要有发财的命。师佑渔笑他:“什么命不命的,又不要你拼命。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另一件事是胡鹏不知道怎么和邰局长家门口小商店的店主好上了,三天两头地坐在店里和店主下棋,邰局长家里要是来人他一目了然。有次,一家用地单位的人到邰局长家找不到门,胡鹏居然把人家给领过去。

胡鹏不是不想发财,而是没有找到适当的机会。和杨莹莹结婚,提高的不单纯是他的生活质量,还让他觉得步入了中产阶级。杨莹莹让他黄粱一梦,他几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层面上,靠单位有限的工资和时有时无的一点点外快。杨莹莹让他知道了穿名牌潇洒,抽高档烟气派,懂得了享受悠闲的生活。好日子过惯了再过难过的日子,他不能适应,也降低不了生活规格。而用离婚后余下的钱过以往的生活,显然很快地会让他山穷水尽。

一件事是胡鹏知道局里在泗方市档次最高的酒店接待省里来人,他赶在宴请结束时到酒店的账台上替办公室主任签了单,这一顿两桌开销一万八。没两天他在纪委的《纪检通讯》上发表一篇文章,反映国土局加强廉政建设,杜绝大吃大喝,减少办公费用开支。邰局长把事情联系起来,当然知道胡鹏是什么意思。他只有找办公室主任,让他加强印鉴管理,不要把国土局的章在通讯报道上乱盖。

离婚以后,胡鹏的心思其实都放在了钱上,石小满也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自己如果混得连前妻找的下岗工人丈夫都不如,实在说不过去。看起来石小满的服装厂办得不错,否则卞芸彩也不敢奚落他,不至于理直气壮地开导他。

胡鹏要做烂砖头,但他把自己包在一层漂亮的玻璃纸里面。他做了两件温和的恶毒事:

国庆节大假期间石小满和卞芸彩到上海去拜访客户,将胡歆也带出去玩了一圈。看了黄浦江、外滩和南京路回来的胡歆眼界大了,在胡鹏面前喋喋不休地说上海之行,还口口声声地称石小满石总。胡鹏要在儿子面前把面子挣回来,说有时间带他去香港和新马泰玩一圈。儿子问他有时间是不是还要等到有钱,胡鹏沉下脸说:“你爸爸这点小钱还是有的。”儿子说:“那你带我去美国的拉斯维加斯,我要看赌城。”

在行政单位,谁要是不求上进,沉在最下面,没有谁理他,由他自在;要是这个人做得出来,成一个刺头,便就又浮了上来,谁也不敢碰他,他便不仅自在还少不了多占一些实惠。道理很简单,求上进的人是景德镇的瓷,不求上进的刺头是烂砖头,谁也碰不起。

钱看来是个大问题了,自己要花,儿子看看长大了,也越来越要花钱。他问师佑渔,怎么才能在服装城这个聚宝盆里捞钱。

不出杨莹莹所料,调来的副主任当了办公室主任,胡鹏依旧原地踏步,做他的不列入中层的行政秘书。局里其他科室倒是不断有办事员提拔,一年里公示二三回,胡鹏每每从公示栏面前经过,别转过头不看。他给自己重新定位,不想怎么样了。

师佑渔说石小满最近业务做得不错,只是资金上还是有问题,他让胡鹏问问石小满要不要借钱,胡鹏问他什么意思,师佑渔说借钱给石小满可以钱生钱,而且生得很多,生得很快。胡鹏听他这么说心动了一下。

牟主任做了国土局的工会主席,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位置。

石小满借胡鹏的钱还了以后,师佑渔又介绍了两家要借钱的服装厂给胡鹏。这两家厂经营不善,胡鹏没有同意借,他不想拿自己有限的钱去冒无限的风险。在泗方市,有大小服装厂七百多家。小服装厂老板欠工人工资,卷了加工费逃掉的不是一家两家了。服装厂虽说是厂,设备简单,没有太多的固定资产,这是办厂容易关门也方便的原因。轻易地将钱借给这些经营不善的厂,到头来一定是偷鸡不成赔把米。很多时候,胡鹏希望石小满再向他借钱,他宁愿把利息降低一些,或者不要利息都行。因为在胡鹏看来,石小满来借钱是一种求助,借钱是帮他一把,救他于危难之中。鉴于两个人的关系,石小满不会欠钱不还,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3

石小满果然有难处,胡鹏只是打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他就迫不及待地约胡鹏吃饭,说有事情和他商量。

胡鹏厌烦地瞪了他母亲一眼,闷声闷气地说这些事情不要她管。

石小满急需要钱的数字出乎胡鹏的预料,他要50万。着急要10万元周转,稍缓一下,在两三个月以后要40万元用于明年的扩大再生产。

胡鹏的母亲狐疑地看着卞芸彩背影,在她还没有出门时就大声对儿子说:“你记住,好马不吃回头草。”

石小满说厂里生产形势较好,眼看着旺季到了,一冬天羽绒服做下来再解决了备战明年的资金,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胡鹏说他手上没有这么多的钱,他会想办法帮忙,一定会有办法。

听到堂屋里有声音,卞芸彩以为儿子回来了,探出头见是胡鹏的母亲。她憷胡鹏母亲,不再说了,想赶紧离开。

过了两天,胡鹏对石小满说了他的办法:“河水煮河鱼”——吸收服装厂工人手上的钱来用。

她说她也在反省自己,觉得自己也是浑浑噩噩的。不管胡鹏是不是相信,麻将她是肯定不打了。

石小满一听就摇头,这怎么可能呢?要他欠工人工资都做不出来,更不用说向工人借钱了。胡鹏说不要石小满出面借。石小满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他和盘托出,看是否行得通。

卞芸彩有一吐为快的冲动。她告诉胡鹏,她瞧不起他这个样子,希望他不要做一个混日子的人,要有出息,挣到钱,让儿子受到好的教育。那样才是一个男人的作为。

胡鹏说石小满是股份制公司就应该进行资金的市场运作,他以20万元入股,成为石小满的合伙人,然后在工人当中设立一个“工企互助金”,每个工人可以买一股互助金。互助金每股2000元,由他每月按一角付息代替红利,这部分利息暗地里由石小满出,半年后石小满再给他每月二分的利息,他不再要其他的分红。

胡鹏抱住了她,她没有动。在意识到胡鹏想进一步时,她推开了他。

怕石小满听不明白,胡鹏解释说:“你的好处是以一角就能拿到钱,现在的行情是一角五分到二角。你就是半年后付出二分的利息后也只是以一角二分在用钱。”

有些人回过头来看事情,以为自己清醒了,其实还是看不清楚。卞芸彩绝不仅仅是因为胡鹏到公安局举报她打麻将而与他离婚,因为这个误会的存在,她在离婚后是有一阵子非常后悔,觉得自己草率了一点,但在胡鹏和杨莹莹结婚后她平静了。她和石小满结婚以后,石小满这个人的品性,对她的爱,对她的呵护更让她知道,与胡鹏离婚是对的。她看到了一些实质性的东西。她此时的态度,不是对胡鹏的臣服,而是因为儿子小歆,因为她心中最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需要保护。

石小满说听起来他像是得了大的好处,但欺骗工人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其实不是。

胡鹏说这不存在欺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国家的改革、改制其实也都是试图用新方法解决老问题。

在胡鹏的记忆里,卞芸彩从来没有为自己做错事有过这样的态度,过去的她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没有一言半语的悔意,对她动拳脚也没有用。他以为卞芸彩后悔了,为过去打麻将做下的错事,为和他离婚的草率。

石小满说:“你要对工人负责。不要让他们吃亏。”胡鹏说:“当然,要吃亏的首先是我,也不是工人。风险是我担的,更重要的是你必须为我负责。再说,2000元又能够让工人吃多大的亏?”石小满没有立即答应胡鹏,说他要考虑一下。

卞芸彩的脸上有了羞愧,说她再也不打麻将了,还为离婚前对他的误会道了歉。

石小满回去把胡鹏的想法对卞芸彩说了,卞芸彩说这个办法不错,可为什么不自己操作而让胡鹏借鸡下蛋呢?

胡鹏的声音也温和起来:“这还差不多。我说你两句是因为你还在打麻将,我们这个家是打麻将打散的,你千万不要再打了。”他指着卞芸彩还裹着纱布的手,像是已经知道了她的事。

石小满说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他是老板,怕工人怀疑他变相拖欠工资。胡鹏以投资者的身份进来,不管怎么说是一个局外人,他在行政单位工作,有固定的收入,鼓动大家投资更有说服力。

胡鹏得理不饶人地谴责卞芸彩,说当初是她要离婚,抛夫弃子,对孩子不负责任。卞芸彩不敢激怒他,一声不吭地听他说。到胡鹏不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她轻声地,像是央求:“我们不要吵来吵去的好不好,我们一起为小歆的将来着想才是。”

卞芸彩说,她不愿意石小满和胡鹏搞一起。石小满问为什么,卞芸彩说她也搞不清楚,反正有些不安。石小满说他也担心,不是怕胡鹏和卞芸彩以前的夫妻关系,而是这么一来,等于和胡鹏一起做事了。他怕有什么闪失,一直认为胡鹏和他不是一路人。卞芸彩说胡鹏这个人的胆其实很小,打麻将的牌技很高,但认为自己手气不好时坚决不打。他怕输,是个输不起的人。

卞芸彩急了,她知道胡鹏说得出做得到,她不能连儿子也见不到。她的口气软了下来,说不管胡鹏怎样对她,她都要对儿子好,儿子也是她的,是她养的,她是孩子的母亲。

为了急需的资金,石小满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自打做了老板以后,最愁的就是资金,发工资时愁,交电费时愁,日常开支也愁。开厂以前,朋友刘总就告诫过他,做小老板要经得住“熬”,现在看来,这种熬是煎熬、苦熬,熬上了脱都脱不开。

胡鹏打断她的话:“这就对了,你对胡歆没有任何的责任要负,我是他的监护人,由我抚养他,这在协议上说得很清楚,儿子和你没关系,请你以后不要来。”

石小满开了职工会,把胡鹏介绍给大家。胡鹏说他这个股东希望工人们一起做,怎么做呢?就是一起搞“工企互助金”。

卞芸彩放下手上的东西愤然地:“我打麻将也好,穷也好,没有关系,我有日子过。我对胡歆将来有交待,我没有对他夸过海口,要对他怎么样……”

“互助金给你们带来的好处是,你们等于做起了小老板,参与了工厂的分红。你们旱涝保收,风险在我这边。我也不傻,我看中的是石总的工厂蒸蒸日上……”

胡鹏正言厉色:“你还是少打麻将好,帮石小满把厂子搞上去,不要弄得想发财倒穷三年。”

石小满看到,尽管胡鹏巧舌如簧,动心的工人很少。想参加的人对胡鹏提了很多的问题,胡鹏把胸脯怕都拍肿了。石小满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加了,但胡鹏很快地把10万元给了他。胡鹏让石小满打了张收条,说明收到的是“工企互助金”,对于利息没有注明,胡鹏说他相信石小满,有君子协定就够了。石小满慎重了一下,找了一个参加“工企互助金”的工人,看了胡鹏打给她的条子。胡鹏的收据打得算是规矩,注明“工企互助金”的名目,月红利不低于10%,每月结清。

卞芸彩哼了一声,表示她的不屑,两个人开始斗嘴,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

一个月以后石小满将一万元“红利”其实是利息给了胡鹏,胡鹏肯定也和参加的工人兑现了。有一个工人找石小满,请他与胡鹏通融,她想多买几份。

胡鹏说:“你操什么心?住什么地方看我高兴!”

胡鹏不同意,石小满说也没用。每人坚决只卖一股。起初没有买的工人争先恐后起来,那几天车间里的工人每天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这件事,能买的都买了。

卞芸彩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家里有许多胡鹏换下来没有洗的衣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她问胡鹏是不是回来住了?见他不搭腔,她说:“你的老姐姐烦你了,是不是?!哈哈……”

石小满想,这件事或许真像胡鹏说的那样是两全其美,解决了工厂暂时的资金困难,工人也得到了实惠。对得起工人石小满也就放心了。

她到了儿子房间,见里面果真乱七八糟脏得不行。她虽不是一个讲究的人,但到了这种程度也看不下去,让胡鹏拿一套干净的床单被套来把床上脏的换了。还替儿子整理了一下书桌,将横七竖八的文具、作业本收拾得井井有条。这当儿胡鹏一直倚着门框看她,见她忙得差不多了,阴阳怪气地说:“到底是被人搞过培训了,事情做得利索多了。”

当胡鹏说石小满接下来需要的40万元什么时候要都有时,石小满吃了一惊,他不能立即把钱拿下来,付不起这个利息。可这笔钱在胡鹏手上也吃不消,他也要付利息的。胡鹏说他有办法。

卞芸彩挣脱他整了整衣服,警告说:“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我要进来自己有腿。”

师佑渔对胡鹏说过,在服装城低于一角二分的钱有多少要多少,放一角五分的钱是被人抢着要的。他给胡鹏介绍了几家要钱用的,胡鹏以一角五到二角之间的利息放了出去。因为手上钱多了,胡鹏的胆子壮了不少,不像过去那样瞻前顾后,照他的话说,是把政策放宽了。

卞芸彩退了一步,站到靠门的地方问胡鹏:“你们家祖宗在不在?”她说的祖宗是指胡鹏母亲,胡鹏摇摇头。她说想看看小歆的房间,胡鹏迟疑了一下说:“好啊!难得你有爱心了。”卞芸彩想说什么,胡鹏一把将她拉进去。

要求参加“工企互助金”的人越来越多,其他厂的工人也托人想办法加入,胡鹏坚持每人只卖一股,就这样买的人多得数不过来。用了二十多本收据后,胡鹏实行数字化管理,每五十人为一组,或者以厂为单位,到月了由他指定的组长或者负责人派发红利。

下午四点半钟光景卞芸彩回到原来的家,见门虚掩着以为小歆放学回来了,喊了声小歆推门进去。哪知道应声出来的是胡鹏,他对卞芸彩的到来非常意外。

用外人心里不踏实,乡下亲戚二蚬在程纹和双规时派过用场,人也机灵,胡鹏干脆劝二蚬歇了手上的小生意来给他帮忙,一些收账派息的活由二蚬去做。

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会有些不健康,是离异父母对孩子的心态造成的。双方觉得欠孩子的,都想对孩子好,最后往往恰得其反。卞芸彩知道这一点,也没办法。石小满想把小歆接过来和他们生活是真心真意的,由于办厂这件事搁下了。为此石小满经常表示歉疚,卞芸彩也从心底里感激他,觉得他是一个大气的男人。她想将来厂办好了,有了条件还是将孩子接到身边来好。

社会上的人也有参与到“工企互助金”,这是胡鹏不愿意也无法控制的。月月分红,月月见利对任何人来说都有诱惑力,2000块钱买基金买股票很难在一年内翻一番,“工企互助金”买了一年后红利2400就进腰包了。这不是画饼,是实实在在的饼,每个月切一块得到的香喷喷的饼。

儿子小歆不在她身边生活以后,这种机会很少了。想儿子的时候只有到学校门口等他,等到他以后带他去肯德基,去超市,去他想去的地方。和儿子在一起的时候卞芸彩不由自主地想知道胡鹏的情况,小家伙很精,要掏出他的话来就得收买他。他上次开价两百块,说有爸爸重要的情况告诉她,卞芸彩不敢多给他零花钱,怕他干出格的事,只给他五十块钱。没有达到儿子的要求,他怎么也不说所谓的重要情况。

私下里石小满问过胡鹏,“工企互助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胡鹏觉得运转还是正常的,放给服装厂用的钱除了石小满以外都是先扣除利息。借谁十万用两个月,利息是四万,打下十万的借条拿六万走。一进一出除了有五分到一角的利润空间还有一个月的周转期,付给买“互助金”的人“红利”是一个月以后。

下午一点多钟卞芸彩在路上看到胡鹏母亲,她捧着一只保温茶杯去打牌。卞芸彩心里动了一下,儿子小歆四点多放学,六年级的小学生放学还是准时的,她可以乘他奶奶打麻将回来以前去原来的家看一下。她想看看儿子的房间,看他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搞得像狗窝。她想帮儿子收拾收拾,特别地想动手做一些具体的事。

要说为难的事还是有的,服装厂以外的人也找到了胡鹏。无孔不入的邰夫人找到胡鹏,要投六万块买三十股。胡鹏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一个劲地解释。邰夫人倒是体谅他,说知道胡鹏是给朋友帮忙,是帮石小满的厂融资。还说她是背着邰局长拿出的麻将本,也不会让邰局长知道。胡鹏不得已收下了邰夫人这笔例外的,最高数额的“互助金”。

2

2006年是暖冬,那些指望羽绒服加工的小服装厂受了致命的打击。

石小满觉得祸根在停车场的棋牌室,他去找葛红是想说几句怨言,没指望她怎么样。没有想到的是葛红断然把棋牌室关了。

冬日里没有寒冷,没有呼啸的北风,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那些服装厂的小老板们如针芒刺背。

石小满说:“那样的话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石小满有一些饿不死胀不昏的外贸产品加工着,日子算过得去,尽管这样他还是拿定主意第二年扩大再生产。

第二天,卞芸彩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说:“我再打麻将就去撞汽车。”

鸿运制衣的刘总针对暖冬推出了很受市场欢迎的长腰短套系列都市职业女装,“哈男哈女”品牌在市场上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石小满也想有自己的品牌和自主开发的产品,觉得这是做服装厂的必由之路,他开始找人设计自己的产品商标和LOGO。

石小满把刀重重地掼在桌上,坐在地上抱着头。没办法了。

胡鹏在服装城出现得很少,石小满知道他在“收紧银根”,不再轻易地给小服装厂放钱,还雇了几个人在讨账。不断地有小服装厂关门和老板携款外逃的事情发生,石小满替他捏一把汗,不知道这些厂有没有欠他钱的。

石小满嘴上这么说,拿刀的手一直悬在空中。没想到卞芸彩不求饶,冷冷地说:“下手啊!”

接下来,服装城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石小满慌忙抓住卞芸彩的手,急得跳起来。卞芸彩说没剁下来,还连在上面。石小满把她手上的纱布层层放开来,见她的手指头只是被割伤了一点。他一言不发地跑到厨房,拿了一把厨刀出来,按住她的手说:“我替你剁。”

6

气愤的石小满没有其他办法,要到公安局去报案。卞芸彩拉着他的衣角求他不要这么做,说这样的话以后在服装城没办法做人。她把藏在背后的缠满纱布的手给石小满看,说她已经懊悔得剁了自己的手指头。

12月26日凌晨两点,服装城工业园区发生特大火灾。

石小满大吃一惊,问卞芸彩:“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不打麻将了吗?怎么能够说话不算数又打呢?要命的是还输了这么多的钱。”

睡梦中的石小满被一阵凄厉的消防车警笛声惊醒,他赶紧穿好衣服跑出宿舍。扑鼻而来的是呛人的化学物品燃烧的气味,天空一片暗红,随风传来远处嘈杂的声音。

卞芸彩不接电话是情知不妙,她火烧屁股一样地去找人借钱,想赶紧把窟窿填上,怎奈一下子借不到钱。晚上石小满回家,她只有坦白自己打麻将把钱输了。

石小满一声“不好”,向他判断的方向奔去。

过了两天,厂里的电停了,石小满查点原因才知道是欠了电费。他赶紧找卞芸彩,怎么打她的手机也不接。

火场在北边离石小满八九十米的地方,应该是奇强服装厂的位置。开发区消防中队的两辆消防车已经投入扑救,两只水枪在从正面压制火势,燃烧的厂房里升腾着浓浓的黑烟。

卞芸彩拿到这笔钱没有去交电费而是去了棋牌室,这天她的手气特别差,两万元输得精光站起来的。

石小满焦虑地向身边围观的人打听,厂里住的人跑出来没有。园区里的服装厂几乎每家都是集生产、仓储、生活为一体的“三合一”,奇强服装厂虽然规模不大,但宿舍里至少住了三四十人。有被问到的人是从奇强服装厂宿舍跑出来的,石小满让他赶紧把人集中起来清点一下。

服装城的小服装厂很少有像样的管理,小老板们喜欢走现金,见到钱才来劲,觉得才算是做生意。当然,现金交易也更便于他们逃税。石小满收到一笔加工款的现金,这笔钱根本不用进银行就全都开支了,他让卞芸彩拿两万元去服装城管理处去交电费。

这天有5-6级的偏北风,铁皮工房没有有效的防火隔离区,燃烧的化纤布匹和辅料释放出的大量浓烟从门窗向外翻滚,火借风势迅速向南蔓延开来,如不及时控制势必造成服装城“火烧连营”的局面。

石小满管公司的财务,平时钱落不到卞芸彩手上。卞芸彩自打赢钱以后一直盼望手上再有一笔钱去打场麻将,她觉得自己的牌技是没说的,近来的手气也好,只要上场还会再赢。

增援的六辆消防车很快赶到了,火情侦察小组带着破拆工具深入火场腹地进行侦察。紧挨着奇强服装厂的是师佑渔的工厂,火场指挥让赶来协助的服装城管委会工作人员赶紧联系师佑渔,迅速转移他厂里的原料设备以及易燃物,形成一处隔离带。

发六月份工资的时候,石小满说他实在想不到办法了,让卞芸彩找家里人或者亲朋好友借三万元应急。卞芸彩只筹借到二万,她心一横,把钱提到停车场去打麻将。幸运的是她赢了,赢了一万多,不仅工资凑齐了手头还宽绰了一下,有了二千多元的私房钱。

管委会的人拨师佑渔的手机,通了即被他按了,再打过去时处于关机状态。

卞芸彩当初和石小满处对象时说过不再打麻将,现在她在棋牌室替人打,不觉得是说话不算数。慢慢地,她就忘掉自己说过的话了。

刻不容缓,火场指挥命令消防战士用破拆工具将师佑渔的车间、仓库打开,组织他厂里的工人往外搬运物资。

卞芸彩每天上班一样地到棋牌室,做“后影”看人家打麻将手难免发痒,打牌的有站起来接电话或者上厕所的,她便上去垫一下,哪怕替人家摸一张牌也是高兴的。有人发现卞芸彩麻将打得很好,在自己手背的时候让她替,俗话说“换手如换刀”,输赢没有负担的卞芸彩牌打得出奇的好,有一次替人家竟然赢了两万多。她当然也会得到好处,分到人家给的喜钱。

师佑渔平时对工人刻薄,工人这时候宁愿在火场观看,也不愿意替他抢救物资。有人提条件,让师佑渔答应发拖欠的工资他们就干。

石小满想从师佑渔那里拿大单子,师佑渔提出交五万元保证金的要求。石小满有困难,师佑渔鼓动他拿高利贷,这就有了石小满与胡鹏借钱的事。石小满没有告诉卞芸彩借了胡鹏的钱,他觉得丢面子,到了期限他想办法把钱还给了胡鹏。

情急之下石小满将自己厂里的工人组织来支援,一些围观的群众也加入了他的队伍。安排好工人进行搬运,石小满找到火场指挥,建议调动棉纺织厂的专职消防队来参加扑救,他知道消防车的水打完后厂区的消火栓不敷使用,补水一定遇到困难。

卞芸彩到停车场给那些服装厂的老板们端茶倒水,结交了一些同行朋友,师佑渔就是卞芸彩认识后带到石小满面前的。石小满从他那里拿了两三笔小单子,虽说没有赚到钱,但是厂里的机器响了,工人动了起来。

火场指挥打开服装城的防火预案,预案里没有这一条,作为火场扑救战斗的指挥官他有权调动具有战斗力的企业专职消防队,但他有疑问:“水源呢,他们的水源在哪里?”没有水源,仅有手抬消防水泵的专职队是派不上用场的。

刘总给石小满支招,让卞芸彩到葛红的停车场去“蹚单子”。停车场的棋牌室聚集了服装城的大小老板,他们在那里打麻将,交流信息。

石小满说:“指示他们到达服装城东南侧的泗方河,实行二联式泵浦。他们可以出动8台手抬消防水泵,这就多了四支水枪或者四组供水。力量就大了!”

石小满雇了五十多个工人,年薪有一万也有一万二的,这些人每个月得发五百元的预付工资,迟一天发工资有怨言,迟两天发就有人想走,迟三天发这些人就留不住了。车间里机器不响,石小满就像坐在热锅上的蚂蚁,到月底快发工资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他没有那么多的流动资金,当初筹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火场指挥疑惑地看着石小满,他看出石小满很专业,又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石小满做了自我介绍,他是原纸浆厂专职消防队的指导员,他们队和棉纺织厂的专职队一起演练过。

卞芸彩打那种借鸡下蛋的主意。她打听到有业务员背着自己老板给别的厂倒单子,找到这样的人花钱单子就到手了。刘总不赞成这么做,说挖墙脚的事情不是长久之计,还会把自己的名声弄坏了。

石小满的建议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在下面的火灾扑救中救了他自己。

找米下锅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石小满的米在大的品牌服装企业,在外贸公司手里。他们只要从牙缝里洒一点出来,石小满就饱了。石小满刚入行,和他们没有业务联系,自己也没有招到好的业务员。王素珍介绍过,服装城最好的业务员是他们泗方市服装厂原来的业务科长,现在年薪二十万。雇个一般的业务员怕也要七八万,业务员都在人家的厂里干着,要橇过来只有给人家的薪水加码。石小满说他一年要是能赚到七八万这个数也就谢天谢地了,断不敢贸然花这笔钱雇业务员。

当消防战士手里的泡沫枪和水枪变得稀稀落落时,师佑渔紧挨着奇强服装厂的一排厂房冒起了浓烟,增援的棉纺织厂专职消防队及时赶到,水枪重新变得密集起来,火势被压了下去。

石小满的伴侣制衣开业以后第一笔加工业务是刘总给的,一份3000件外贸服装加工货单。石小满好在有卞芸彩的表姐王素珍帮他抓质量、管工人,磕磕绊绊地按期交了货。暗地里核算了一下,利润微乎其微。刘总说有这样的业绩不错了,算是开门红。他有话在先的,只能帮一次,下面的业务石小满必须自己去找。

这当儿石小满还在师佑渔的厂房里。指挥工人撤离时还很安全,清场时发现有一大堆边角料没办法搬走,他打开自来水龙头用一只水桶接水,想把这堆易燃物淋湿。接第二桶水时边角料燃烧了起来,浓烈的有毒气体向他扑来,他感到窒息和头晕,赶紧脱下衣服淋湿了用来防护。

鸿运制衣的刘总是石小满朋友,他让石小满不要急着买设备,到春上再说。到来年的三四月份,那些关厂的老板处理设备,八成新的平缝机、拷边机、锁眼机花三分之一的钱就买下。

湿衣服还没有凑到面前石小满就栽倒在地……

做这样的决定不是石小满没有主见,而是他有他的苦衷。石老太替他把办服装厂的钱从姐姐、姐夫那里拿来了,不办服装厂钱是不是要退回去给他们?好不容易求得一回帮助,再想有第二回怕是不能。用这个钱做其他的事也不合适,明摆着说是开服装厂的。对于石小满来说,办公司的事只有硬着头皮上。开弓没有回头箭。

身穿防火隔热服,佩戴防毒面具的特勤中队战士冲进火场将石小满救了出来。如果没有专职消防队的增援,火势控制不住,特勤中队的装备再好也没有办法进入火场,石小满怕只能葬身火海了。

石小满一咬牙,说依了她,大不了把钱拼光了到人家那里去打工。

师佑渔第二天中午才得知火灾的事。管委会的人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牌场上,牌打得不顺心掐了电话。牌打完了他去洗桑拿,泡了一下后昏沉沉地睡到中午。打开手机后知道厂里发生火灾,慌张得把衣服都穿反了,跌跌撞撞地赶回了服装城。

石小满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开厂有点往火坑里跳的意思。他与卞芸彩商量,究竟冒不冒这个风险。卞芸彩想赌一把,如果不是暖冬,办服装厂绝对赚钱,也不见得年年暖冬。“别人不做了,我们做,机会更多。等于踩着别人的肩膀上。”这是她坚持的理由。

葛红的停车场在火灾后成了遭灾服装厂工人的“难民营”、服装城处理火灾善后的“指挥部”、惶惶不安的服装厂老板的“信息中心”。

石小满租下厂房以后差一点不想干了。暖冬让好多服装厂等待羽绒服加工的希望落空,赚不到钱只有关门。关门的小服装厂老板是不说关门的,说来年转行了,做其他的。

师佑渔感到万分的庆幸,奇强服装厂烧得精光,他的厂虽说也有几间厂房过火,但损失不大。他知道多亏石小满施救,否则不知道什么结果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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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散场

二、一条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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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红叹了口气说:“麻将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我也是受害者。我马上让人把刚买回来的十台自动麻将桌都收了,以后棋牌室不容许有人打麻将。”

《泗方日报》首先报道了凌晨发生在服装城的火灾,也简单介绍了石小满救火受伤的事情经过以及医院对他抢救的情况。

石小满说的事情让葛红大吃一惊。卞芸彩在棋牌室打麻将输了二万块,在家里哭着要剁自己的手指头。他哀求道:“葛大姐,你不要再让人在这里打麻将了吧!服装城一些人赌得都不务正业了。”

在家养病的孟川青看到报纸后马上给泗方市委宣传部打电话,说泗方市终于出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大英雄,市委书记、市长要去医院看望,电视台、电台和日报、晚报要进行全面系统的跟踪报道。

第二天葛红到停车场上班。石小满找来了。

宣传部接孟川青电话的人很不耐烦,搁下话筒后在办公室里发牢骚:“孟川青的神经病加重了。他以为他是省委领导,代表省委宣传部给我们布置任务来了。”

葛红回到家把孟川青安顿好,雇了个三十多岁的男下岗工人陪他,说是单位给他配的助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和督促他按时吃药。

晚上泗方市电视台在《泗方新闻》里报道市委书记和市长到医院看望石小满,了解他的病情和治疗情况,指示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治见义勇为的救火英雄。市民们也络绎不绝地到医院里探望石小满,鲜花和花篮摆满了医院病房的过道。

徐科长对司机说不去乡镇了,直接回泗方市。孟川青说了句似乎清醒的话:“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工作。”

看了电视报道的孟川青在房间里激动地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石小满啊。报纸要是还在我手上我要好好报道你,连续报道、系列报道,深度报道、专题报道。让你成为人人皆知的大英雄。

孟川青说:“我不是疯话,我在医院看好了,医生都让我回家了。”

石小满的身体大面积深度烧伤,并伴有呼吸道灼伤。医院对他组织了大会诊,制定了严密的治疗方案,手术时六个医生同时上台,分成三组清理创面。因为休克期刚过,石小满的身体极为虚弱,尽快手术可以减少他的出血量,痛苦也小得多。

葛红打断孟川青的话,对徐科长赔不是:“他说的是疯话,你当他放个屁。”

手术后石小满躯体的坏死皮肤被清除,大面积的内部组织被暴露,医生采取了异体皮覆盖的技术处理,等条件允许后再移植自体皮。

“我知道你不打,你也打不好。打麻将的人才会做局面,不会做局的人当不了大官。再说,官场其实就是赌场。嘿嘿嘿……”

石小满住在隔离的无菌病房,起初卞芸彩跟他在一起的机会很少,每次看望他要换隔离服,医生让她待的时间也短,不让她和石小满多说话。

孟川青问:“打麻将吗?”徐科长没有理睬他,司机也不吭气了。

石小满的面部烧伤很严重,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一个月不到做了四次手术,医生对他的身体和面部皮肤进行修复,好的皮肤取下来被移植在烧伤创面。石小满非常痛苦,身体包裹了很厚的纱布,一动也不能动。为了保持伤口干燥,护士每天要给他换两次药,每次换药都在两个小时以上。不是每次换药揭开敷料都能进行麻醉,因为麻醉不可能一天进行两次。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换药是很痛苦的,石小满显得非常坚强。

葛红掐了孟川青一把,他不吭气了。司机说:“我们徐科长现在是一把手,是正科长了。负责文化市场的扫黄打非。”

十多天后医生考虑到石小满的痛苦和心理承受能力,除了进行常规的治疗外,还对他进行心理方面的疏导。卞芸彩每天和石小满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起来,对他说的话也多了。

上了车孟川青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开会把《国际歌》放错了,放《东方红》的秘书小徐,因为这个过失你一直提不起来,连副科长也做不成。说要把你调我们晚报,我没有要,我怕做你领导。哈哈哈……”

卞芸彩知道石小满关心公司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只对他隐瞒了一件事。

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宣传部的车,坐在里面的人说他们要到一个乡镇去,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泗方市区。葛红把心横下来,说没有关系,哪怕夜里一点到家也没有关系。

石小满是瞒不住的,他看了出来。有一天在卞芸彩说了公司的情况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卞芸彩不敢说,隐瞒的这件事对他有刺激。

拦了几辆车,车都不载他们。问题在孟川青身上,他指着车里的人哈哈大笑:“我认识你!我们一起打过麻将……纪委有没有找你啊?告诉我……”“哈哈,脸红得像关公,酒喝多了,公款吃喝……”

石小满面部受伤不能说话,用鼻音重重地哼出“说”。

到了收费站,葛红看着泗方市政府的车拦,她知道政府车的车牌号码,要让孟川青坐机关的车回去。

卞芸彩只有告诉石小满——胡鹏跑了。

来接孟川青以前葛红向市政府行政科要车,行政科的人说领导忙着防汛排涝,车都下乡检查工作去了。葛红总不能带着孟川青坐大巴回泗方市,她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将他们载到省城郊区的收费站。

胡鹏没有说要到什么地方去,临走前将一个装了50万元现金的包和一封信交给卞芸彩,让她转交石小满。信很简单:老哥,对不住了,都是我不对。帮我照顾儿子。

葛红拉他不走,只有说街上的人都疯了。孟川青鼓了一下掌,笑嘻嘻地说:“那把他们都送医院去,及时治疗。”他快活地点头还跺了跺脚。

公安局的人找卞芸彩了解胡鹏情况时,说胡鹏涉嫌巨额集资诈骗。卞芸彩没有告诉警察胡鹏留下钱和信的事。事后她又很害怕,想早点将这件事告诉石小满,又怕他受不了刺激。

孟川青从精神病院出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站下来不走,困惑地说:“大街上的人真多,怎么不去打麻将?”

石小满的反应让卞芸彩紧张,他翻着白眼,一动不动。像是在紧张地思考什么。

孟川青住院三个月以后,葛红将他办出了院。医生关照监护人葛红,回去以后一定要让孟川青按时服药,千万不要让他受到刺激。

很长时间后石小满用鼻音哼出:“退……工……人”。卞芸彩点了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孟川青住院以后,女儿孟小凡每天都要问到父亲的治疗情况,还要在周末去省城看他。后来,她带着哭音央求母亲,让她把父亲带回来!不要让他待在那个疯子成群的地方。

在卞芸彩离开前石小满又改变了主意,吃力地示意卞芸彩将胡鹏留下的钱和信都送公安局去。

5

卞芸彩按照石小满的意思去了公安局,经侦大队的陶兆国大队长亲自接待了她,当天紧接着就去医院看望了石小满。

清醒和不清醒的人都可能知道自己的爱好是什么性质,问题在于取舍的态度和在价值评判上有所区别。

陶大队长没有问石小满情况。只告诉他公安局控制了胡鹏的手下二蚬,通过侦查和登记受害人,初步确定胡鹏非法吸收所谓的“互助金”一千二百多万元。前两天胡鹏在杭州给经侦大队寄了一封信,里面有四十二家服装厂借款127万元的借据复印件。这么说来,胡鹏是携巨款外逃。

她觉得还是应该把麻将打下去。麻将给她带来的结果与孟川青恰恰相反,打麻将的时光让她忽略了事业上的缺憾,填补了家庭生活中爱的空虚,让她快乐也给了她身体和心理的健康。

陶大队长交待石小满和卞芸彩,有任何胡鹏的消息都要及时报告,公安局对胡鹏已经实施了网上追逃。

她觉得她解决不了自己的无聊,自己的寂寞,自己的孤独……

在陶大队长去了医院以后,经侦大队的办案民警找了卞芸彩好多次,仔细地了解了“工企互助金”的形成以及她和石小满介入的情况。

可不打麻将闲下来的时间干什么?闲是很难受的。

石小满的处境发生了变化,有关部门停止申报石小满省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称号,媒体也不再宣传他的事迹。这些对石小满都没有什么影响,要命的是医院给卞芸彩下了催款通知书,要她交10万元的手术和住院费,医生说石小满的后期治疗还要十多万元。

这一刻她是清醒地看到麻将的危害的,也想了自己是不是远离麻将这个问题。

卞芸彩求爷爷拜奶奶结回来的一些服装加工款杯水车薪,要交石小满的医疗费,也要发工人工资,应付工厂里的开销。公司里现在每天坐着数不清的人,他们是被胡鹏骗了买“互助金”的。

孟川青现在的这个样子,让她很不堪。她怕是再也不会去想他们在一起时的情景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要石小满和卞芸彩认胡鹏的账。

在医院里神志不清的孟川青没有能够领会她的话。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吸引过她的男人了。他说人都有一好,可他的这一爱好毁了事业,毁了家庭生活,也毁了他的健康。

好在公司里的工人谅解卞芸彩,石小满出事以后他们连“红利”也不要了,要和公司共度难关。要不是有这些员工支持卞芸彩,她早就崩溃了。

从精神病医院出来陆笑柔心里酸酸的,看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她久久发呆。

2

孟川青笑呵呵地说:“人都有一好。人都有一好!我就好打这个小麻将。”

火灾过后服装城因为胡鹏的出逃而波澜再起,石小满的境遇则引起众多服装厂厂长的同情。

陆笑柔迟疑了,她忽然怕刺激到他。她问的问题应该是针对正常人的。她马上改口说:“我是说,你玩麻将把身体都搞坏了!”

石小满是在服装城的救火中受的伤,要不是为了抢救别人财产,他不至于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也不会成现在这种体无完肤、面目皆非的样子。葛红得知许多人想对石小满表示心意,就想搞一场帮助石小满的募捐。

孟川青不明白,紧张地问:“什么这个地步?”

关了棋牌室以后,服装城一些打麻将的老板起初对葛红很有意见,她的生意也受了很大影响,餐厅的生意跟着淡了许多。慢慢地,大家理解了她。过去葛红依仗着孟川青,指望着夫荣妻贵,对他刁蛮耍泼。孟川青得了精神病以后,葛红像变了一个人,她把停车场和家里都撑了起来,一边打当停车场的生意,一边照顾患病的孟川青。葛红的脾气坏一些,但骨子里有侠义心肠,她经常帮人,乐善好施,在众人中有很好的口碑。由于她的心直口快和仗义执言,服装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进派出所去法院以前都会到她这里来,她这里成了民事调解委员会。

陆笑柔唉叹了一声,问他为什么玩麻将把自己玩到这个地步?

周末的晚上葛红办了10桌饭,宴请服装城的各路老板。人来得比她预料的要多,不单纯服装厂的人来了,商贸区的一些店主也来了。有的人不吃饭,丢下捐款就走。捐款的数字有多有少,多的有两三千,少的不低于两百。

陆笑柔说:“你这种理论水平,以后还是干报社的总编合适。”孟川青看了一眼陆笑柔,沮丧地说:“小胡和杨莹莹离婚了,裙带关系搞不成了。我哪还有什么机会?”

饭桌上葛红挨个地敬酒,诉说石小满、卞芸彩的难处。被敬酒的人都会认个数,像是商量好的每位都出了一千块。师佑渔坐的那桌,和他身边的一桌一声不吭,没有一个认捐的。师佑渔怕葛红误会,说他有安排。葛红说石小满以德报怨,是为师佑渔受的伤,师佑渔应该出得最多才是。师佑渔连连点头。

孟川青说:“医生讲,打麻将有病的不是我一个。我充分理解后认为,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要麻将这个害人的东西存在,医院就不会关门。”

葛红酒敬结束,认捐的数字已经有了七八万,加上饭前有人捐的现金,一共有了十万多一点。她把目光投向师佑渔,看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麻将桌前围满人,他们的牌都还打得挺精的,要不是在医院还真看不出他们是精神病人。打牌还有点小刺激,和牌的可以从出冲的那里得到一颗烟。一个病人面前堆了一大把烟。讲解员兼导游的孟川青称这个人是麻博士,是在一场豪赌中疯掉的。

师佑渔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这边没有表态的一共捐十万。”

看电视的病人眼睛盯着荧屏眨都不眨,一个病人拉着另一个病人跳舞,嘴里打着布鲁斯的拍子,舞伴被他强拉着跳了一圈后不想跳了,嘴里不满地叽咕:“跳什么舞,又没有奶子。”陆笑柔听见了脸红了一下。

满座皆惊,葛红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佑渔说:“石小满是好人。我们呢,也做点好事。”

离开医院前孟川青带陆笑柔参观了病人的娱乐活动室。病人们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打纸牌或麻将。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笑了起来,有人起哄,问师佑渔是不是要做好人好事。师佑渔摇摇头说不是。他抬起双手压了压,示意大家静下来:“我们打围子,打只出不进的麻将。打到十万元为止。”

陆笑柔笑了笑,说她临走时会存下五千块钱,想吃什么就买。孟川青也不客气,点点头。

有人问师佑渔“打围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捐钱还要打麻将。

孟川青在叙述这件事时加入他的臆想:人家不愿意替他买菜,在路上一定偷吃了,要不就往他菜里吐了口水、唾沫……

师佑渔说:“我是农村人,我们乡下有一种义举,帮难的义举,给遇到大难的人凑份子,用打麻将的方法。上这种场子的人,都是村上德高望重的人,东南西北风代表四方乡亲,输多少掏多少,用唯心的说法叫做‘老天有眼’,”

医生和护士一会儿走开去,陆笑柔问孟川青昨天三顿都吃了什么。孟川青说不清楚,只说要是觉得食堂的伙食不好可以用账上的钱去买想吃的,葛红给他存了二千。有一个有钱的病人家里存得多,有一万多块,天天指使人给他买东西吃,当班的护士和勤杂工没有一个不烦他的。

指了指在座的和邻桌,师佑渔接着说:“我们这些人谈不上德高望重,只是些喜欢打麻将的人,一年到头总有几万块的输赢。打麻将赌博说大是违法行为,说小是不务正业。照葛红的说法,打麻将把人的品都打坏了。拿我来说,打麻将耽误了救火,厂子差点烧得一干二净。多亏了石小满,也连累了他,”

见到陆笑柔的孟川青没有她所担心的激动,表情很平静。他瞄了一眼陆笑柔带来的水果,咽了一下口水说:“带来的东西要交给护士长,由护士按顿发给我。”陆笑柔点点头,问他是否正常服药,医院里的伙食怎么样之类的话。孟川青很认真地回答,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医生和护士,脸上探询的表情,就怕医生认为他回答不好。

见大家听得认真,师佑渔越说越来劲:“我们这帮人商量了,为石小满打最后一场麻将,也算是借个金盆洗洗手,以后再也不打麻将了。请大家做个见证!”

在医生办公室陆笑柔和孟川青的主治医生聊了一会儿,医生说孟川青的病情有所好转,已经认识到自己有病了。这个医院主要收治退伍军人精神病患者,病人们都穿着部队淘汰的旧军服,孟川青进来的时候像军人那样喊了声“报告”

众人一起喝好并鼓起掌来,葛红激动地说:“我今天破例,麻将就在我这里打。我把封存的自动麻将桌抬出来给他们用。也欢迎大家观战,免费提供香烟、茶水。”

精神病院的病房是封闭的,每一层病房的楼梯口都有钢筋角铁焊的铁栅栏和铁门,到三楼要由管理员打开三道铁门。一楼住着女病人,陆笑柔站下来看了一会儿,六个女病人靠着铁门站成一排在唱《洪湖水浪打浪》,唱得声情并茂。有一个女病人唱着唱着跑出来打拍子,打得乱七八糟的,弄得唱不下去。有病人不满地往她脸上唾口水,还有病人看到陆笑柔在做观众,问她们唱得好不好,陆笑柔说:“好!唱得真是好!”得到表扬的女病人们唱得更起劲了:“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大路旁……”

大家雀跃起来,再也没有心思吃饭了,嚷嚷着立即上场子开战。

葛红不知道的是,陆笑柔还抽空去了一下省城,到医院偷偷地探望了孟川青。她填写探望登记的时候,在与病人关系一栏写了朋友,化名葛红妹。

棋牌室布下了五台麻将桌,师佑渔与打牌的定了规则,两万块进园子,输得多的人最多也就出两万。

孟川青的这一场把葛红整得够呛,人也差点垮了,多亏了陆笑柔,一有时间就去陪她,电话也没有少打。

葛红给打牌的每人派了用扑克牌做的两万筹码,关照大家打到十万块围子就算结束。

孟川青被省精神病院确诊为精神分裂症,葛红只有把他留在那里治疗。

麻将哗啦啦地搓了起来,葛红除了端茶倒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只要听到哪一桌有洗牌的声音就去收出冲的人的筹码。

4

师佑渔这一桌围观的人最多,他规定小牌不许和,希望大家和出空前绝后的大牌来。既然以后不再打麻将了,大伙也就一心做牌,巴不能和把大牌做纪念。

葛红说她现在实在没有办法,找了一大把八筒牌给孟川青揣着,他只要看不见或者想起这张八筒牌就开始脱衣服,大庭广众之下脱,女儿在面前也脱。葛红觉得自己的脸面都丢尽了,恨不能找根绳子上吊。她和女儿商量了一下,决定送孟川青到省城的精神病院去诊断一下。

师佑渔的筹码下得最快,出冲出了把一千多的还笑呵呵的:“打麻将没有这么轻松快活过。输赢都有意思。有意思!”

恶心的事情在后面,当孟川青垂头丧气地回家,脱衣服睡觉时,那张牌竟然冒了出来,裹在了他的衣服里。本来他还在猜疑是谁匿起了牌,在心里骂人家狼心狗肺,哪知道该骂的竟是自己。拿着那张牌的瞬间他就浑身发抖,就失神了,开始叽叽咕咕……

麻将打到零点过一点,葛红手上的筹码已经有了八万多。眼看着快要结束了,停车场响起了敲门声。

孟川青那天输了两万多,和了这把牌不仅不输还赢一万多。牌都上手了,竟然不见了,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怎么能不气急败坏?

葛红打开门愣住了,想关上门已经来不及,涌进来一帮警察。领头的警察她认识,是处理过孟川青打麻将的娄指导,他刚刚调到开发区派出所任所长。葛红心里面叫了声苦,眼看着警察冲进去围住了打麻将的人。

孟川青之所以在和杜总他们打的那场麻将中受了刺激,是他在海杠到八筒后把牌重重地砸在桌上,不知道是他手上砸下来的牌,还是牌桌上的那张牌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一张牌在桌上。孟川青把桌上的牌理了一遍,没有找到。到地上找,连墙旮旯都找遍了也没有那张牌的影子。杜总他们说没见到牌怎么能够认账呢?不能拿八个手指头和牌吧?

桌上没有赌资,但扑克牌筹码也是证据。娄所长用对讲机叫来所里最大的依维柯警车,将参与打麻将的二十多个人分两趟带到了派出所。

可没过两天,葛红又给胡鹏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孟川青的疯病没有好,更严重了,在单位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一丝不挂地在办公室里翻衣服,找裹到里面的八筒麻将牌。

葛红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对娄所长做了解释,说他们不是赌博,是替石小满捐款打围子。娄所长觉得天方夜谭,抓赌抓得多了,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借口,他让葛红到派出所再说。

葛红第二天打电话给胡鹏,感激得要命,说胡鹏真是他们家的大恩人,孟川青的病好了,神清气爽,跟正常人没有了两样。

一帮人到了派出所后众口一词,都说是打的围子,不是赌博。师佑渔费劲地解释打围子是怎么回事,远没有几个小时以前在饭桌上说围子时轻松、利索。

回去的路上,孟川青对胡鹏说:“你说得对,打麻将要能熬,不能轻言放弃,到最后一把也要坚持。有时候,输赢真是在一张牌上。”

娄所长有点拿不准。明明是有赌注的斗牌,又不是以营利为目的,他只有等上午上班时间到了以后请示局里的法制办。

杜总他们每人将一万二千元推到孟川青面前,孟川青喜不自禁:“真是后首翘啊。”

法制办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例,研究了一下,认为赌博的违法犯罪要件是以营利为目的,这场所谓的“打围子”聚赌是为了捐款给有困难的人,不能说对社会没有侵害,至少是违背了社会风尚。法制办建议派出所对当事人批评教育。

牌在他的手里捏了半天,他看了又看,轻轻地放下说:“牌在我手里,牌在我手里,你们付账。”说完了,他松了一口气,像是要瘫软下来。

娄所长黑下脸来将打麻将的一班人批评教育了一顿,说明明是做好事,却以不好的方式,素质真的要好好提高。师佑渔连声说“就是”。有几个过去打麻将被处理过的,一进派出所就被认识的民警称为“常习犯”,这会儿听娄所长的口气像是不处理他们了,高兴得不行。

牌墙尾的一张牌被他捞过来,他的手抖着,连声音也是抖的:“八……筒……”

从派出所出来,有人竟提出要将“打围子”进行到底。有这种心思的不是一个两个,大家又回到停车场坐了下来。

孟川青呵呵笑了笑,大喝一声:“来了!杠开、海捞!”

还是葛红冷静,她劝大家散场,理由搬的基本上是娄所长的那套。

还有一位说:“要脱我们裤子了。”

大家不为难葛红,提出把钱都付了,照那会儿麻将的谱子算,怎么说也要兑现对石小满的捐款。

另一位说:“后首翘呀?!”

都是些老打麻将的,记得住自己输出去多少,把自己该付的都付了。葛红一清点,十万还多了。她代表石小满感谢大家,约师佑渔下午就去医院送钱。

杜总说:“是啊,大了!”

第二天卞芸彩到停车场来找葛红,涨红着脸站在葛红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急于摸牌,看着他们三位说:“我当时手点着这张牌说‘杠开、海底捞月’”

葛红急了,让她有话快说。卞芸彩吞吞吐吐地说,是她到派出所举报了停车场打麻将的事。她不知道原委,只听说师佑渔和一班人在停车场打麻将。

牌墙还有三墩半,就是七张牌。孟川青摸一张牌,是花牌,他还可以再捞一张牌杠一回。

卞芸彩说:“我恨麻将这个东西!”

杜总他们几个连声说:“不错,不错。我们紧张得要命,都看着你。”

葛红笑了:“不怪你,我也恨!我要是不知道情况也会像你这么做。停车场的麻将不可能再有人打了,有力气时我把几台自动麻将桌劈了,绝不卖了去害人。”

孟川青坐下来后指着他们说:“同志们、先生们,你们的牌我让掀开的,我说反正最后一张了,看看你们手上有没有我要的牌。你们手上有一张八筒,打出来的牌里面一张八筒也没有。明摆着牌墙里有二张八筒,你们大气都不敢出,我说‘我自摸了,就是这一张……’”

3

桌上的麻将牌和那天一模一样,翡翠面,白板,有机玻璃的。坐下来后杜总把那天的牌复了一下,打大场子打出的牌都码在自己面前,他们事先已经替孟川青把门前的牌恢复了原样,剩一张他独吊的八筒放在他面前。

石小满出院以后没有做进一步的面部整容手术,他把余下的五万多元捐给了遭受火灾的奇强服装厂。在他住院期间卞芸彩和她的表姐将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他想让她们继续下去。他无脸到公司去,见不得那些被胡鹏骗的工人,总觉得自己做了帮凶,非常地自责和愧疚。他想休养一段时间,待自己的体力恢复了就出去找胡鹏,帮助公安部门将钱追回来。

到了孟川青和杜总他们原先打牌的地方,另外两位像那天的牌没有打完一样,坐在那里满脸堆笑地迎候着孟川青。

没等到石小满付诸行动,警察就在浙江宁波抓获了胡鹏。

胡鹏和葛红交换了一下眼色,喜上心头,看来还真是有效。出门时胡鹏拉住葛红,让她不要跟着去。

抓捕胡鹏极富戏剧性。当初公安局收到胡鹏寄自杭州的信,以为他南辕北辙故布疑阵,哪知道他一直呆在杭州。也许是麻将作祟,胡鹏竟鬼使神差地跑到宁波去看麻将博物馆。

晚上杜总准时来了,对孟川青说:“老孟,我们的牌还没有打完,你回家干什么?”孟川青愣了一下,马上来了精神,站起来说:“走,走,走。就等你们这句话。”

麻将博物馆坐落在宁波著名的天一阁旁。走进博物馆,门内两旁的高墙上绘着古代宣和牌、水浒叶子以及马吊牌和纸牌。两侧陈列着与麻将有关的帆船和骰子模型,地面上画着麻将牌。馆内还有春夏秋冬“四风”的装饰画和古代名士入局斗牌的雕塑。

下午杜总给胡鹏回了电话,说大家达成共识,晚上把事情了结了。胡鹏对他说了安排,要重建那天晚上打麻将时的现场,最好连气氛都复制出来。杜总非常配合,说他们会穿那天穿的衣服,带那天喝茶的茶杯,什么都装得和那天一模一样。

胡鹏在博物馆里饶有兴趣地看了半天,见到一个日本旅行团的游客在参观。他学过几天日语,导游磕磕巴巴的讲解让他很不满,一时兴起他贩起了他的麻将知识。

杜总觉得很为难,拿钱出来了事没关系,卷入麻烦他极不愿意。胡鹏说孟川青的家属央求他们几位,只要做了这一场,孟川青的病好与不好都和他们无关,倘若他们不帮忙,葛红肯定还会找他们。杜总听出胡鹏的话软中带硬,方方面面考虑了一下,说他没意见,只是其他两位不知道能不能答应,他要和他们商量一下。胡鹏让他尽快给一个答复。

几个日本人听得兴高采烈,不断地竖大拇指说“幺西”。这个场景引起了一位和妻子旅游的便衣警察注意,他觉得胡鹏的相貌似曾相识。便衣警察抛下妻子跑到附近的派出所查了网上通缉令,核对出胡鹏的犯罪嫌疑人身份。等到这个便衣警察和派出所的警察赶到博物馆时,胡鹏的麻将经还没有讲完。

胡鹏说出了他的想法,请杜总他们和孟川青将那场牌打完。

接到浙江警方通知的泗方市公安局立即派出以经侦大队大队长陶兆国为首的三人小组赶赴宁波,他们将胡鹏羁押在潜逃地杭州市公安局看守所,突击进行了提审。

见到第三个人的时候,胡鹏认识,是湖景家园房地产公司的杜总。杜总是个爽快人,承认那场牌是他和两个朋友与孟川青一起打的,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事后他们商量了,把那一把牌的钱付给孟川青,就当他赢了。

胡鹏身上带有几千块钱现金,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赃款的踪影。

胡鹏要过孟川青的手机,按照上面的通话记录一个个地拨过去,约这些人见面。

陶兆国小组对胡鹏租住的出租屋进行了仔细的搜查,没有找到一张钞票、银行卡或者存折,也没有发现有价证券或值钱的东西。

胡鹏说他会想办法,怕的是葛红见到这些人气急攻心,他叮嘱万万不可为难人家。葛红说:“你相信嫂子,我现在也在外面做事,知道怎么做人。”

胡鹏到底是学过法律的,连自己犯了什么罪行都知道。他说自己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集资诈骗。至于赃款,他说已经是个概念而不是实物,用完了身上的几千块钱他就身无分文,接下来做好了自食其力的准备。他说:“我真的没钱了。我是个龙门能跳,狗洞能钻的人。”

这么一说葛红又觉得是好方法了,只担心找不到这些人,找到了人家也不会答应。

在杭州滞留了几天后胡鹏被带回泗方市。回来后他仍然拒不交代赃款去向,自编了一套谎言对付侦查员以及后来预审他的警官。

葛红一听这么个法子灰心了,说找人家有什么用,难道要人家把钱吐出来不成?胡鹏说不是,他想找到这些人,让他们和孟川青复一场,把那场牌让他赢了。他的气顺了,没准病就好了,这就相当于精神病医生做的精神疏导。

警察们知道胡鹏是个硬骨头,他懂法,他是针对后果进行抵抗。也就是说,他宁愿牢底坐穿也不吐出分文。

胡鹏想了想,说解铃还得系铃人,有个法子倒可以试一试。找到另外三个与孟川青打麻将的人。

这时候,陶兆国想到了石小满,他要找石小满来开导胡鹏。

葛红哀求胡鹏想办法,让孟川青的头脑清醒过来。

不需要阐明利害关系。石小满说:“我知道该做什么。”

胡鹏估计孟川青是和上次对他说的几个老板打的麻将。他想葛红找他来帮忙,把他当救星,可他又不是医生,孟川青这个样子怕是非去医院不可。

4

胡鹏问葛红,孟川青的麻将是不是在家里打的?葛红说肯定不是,现在的这个场子是他回家后摆出来的。胡鹏又问她知不知道孟川青和谁打的麻将,葛红说问过他,死活也不说。

石小满和胡鹏的见面被安排在看守所的小会议室而不是提审室。

以往孟川青听到这样的话会兴高采烈,这会儿一点反应也没有。胡鹏去拉他,他木木的,半天才有反应,不耐烦地说:“干什么?我要自摸了……最后一张是我捞,海杠的大牌。”

内保干部出身的石小满要求对谈话进行录音,这是对案件也是对他自己负责,因为他和这件案件是有牵连的。

胡鹏站到孟川青面前,对他说:“老孟,我们出去吃饭,我请你喝扎啤。吃完饭我们杀两盘象棋。”

胡鹏见到石小满很震惊,手铐没有解下来,他只有像作揖一样打了个招呼。他盯着石小满的脸,由于没有做整容修复,石小满的脸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疤痕。

葛红说孟川青现在是六亲不认,只认得麻将,怕是喊他孟市长也不会答应一声。“这两天他总是对着这张八筒说‘呸!呸!你知道,你值多少钱吗?’”她无奈地摇摇头。

“我知道你烧伤,没料到烧成这样。我是在火灾后的第三天走的。”

胡鹏走到他面前,喊了一声老孟,他不答应;喊他孟老师,也不答应;再喊他一声孟总,仍然不答应。

“奇强服装厂借了你15万。还有几个厂的老板在火灾前就关门跑了。所以你就……”

孟川青旁若无人地坐在桌旁,手里捏着一只麻将牌,一会儿看一下,一会儿看一下。

胡鹏警觉地:“我没有害你。”

孟川青家的方桌像过去打牌时那样,被摆放到了客厅中央。像刚刚散场,桌上零乱地散落着麻将,只是没有塞满烟蒂的烟灰缸,没有四处摆放的茶杯,没有横七竖八的椅子、凳子。

石小满说:“就算是吧。可我跟着你害了别人,那些听了我的话买互助金的人。“

葛红要胡鹏去看看孟川青,她实在是没了主意。胡鹏马上跟着她去了。

胡鹏压低声音:“我告诉过卞芸彩你怎么摆脱干系。还有,要是当初到工商局变更了企业注册资料,我成为你的股东或者合伙人,你就跟着我一起倒霉了。”

胡鹏还是不相信:“老孟是个聪明、豁达的人啊,怎么会为一场麻将气出病来?”他问葛红孟川青家里有没有精神病遗传史,葛红说孟家三代以内肯定没有疯子。

石小满说:“所以,我要知恩图报?”

葛红怎么也想不到孟川青竟敢把停车场这几个月赚的钱都拿去赌,上十万二十万的大场子豪赌。她在停车场忙里忙外,说好了由孟川青在家里陪女儿。她不放心,有时候在晚上拨家里的电话查岗,都是孟川青接的。现在才知道,他做了手脚,把家里的电话呼叫转移到了手机上。

胡鹏说:“那倒不是。你只要不找我麻烦就行。我现在是落水狗。”

哪知道葛红找他来了,说孟川青真是在一场麻将后精神不正常了,她已经被折磨得精神要崩溃,停车场的生意也已经好几天天没人照应。

石小满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被胡鹏的话打动。他告诉胡鹏警察要他来的目的,说他没心思做说客,只想知道胡鹏为什么弄这么多的钱?要是照起初的目的做,不至于闯这么大的祸。

没过几天师佑渔说孟川青打麻将气疯了,胡鹏以为他开玩笑,没有当真,也没有细问。

石小满问胡鹏为什么弄这么多的钱,一个弄字避开了骗字。胡鹏借他的说法,说他当初也没有想这么弄,只是控制不住。

3

“钱,来得太容易了。一下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你掌控了那么多的钱。而这些钱又能够为你生钱,你能拒绝吗?太有快感了。”

胡鹏说他的看法和师佑渔惊人地一致。

“所以,你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把自己埋了。”

师佑渔说也没有什么,孟川青这样的人领导做掼了,到现在这个份上还自以为是,端着过去的架子放不下。

胡鹏垂下了头,“我是懂法的,我知道程纹和的前车之鉴。我会经营,从不在生活中做亏本的事情。我只是倒霉,遇到了服装行业的土匪和流氓。他们要是照规则办事,我还好好地做着。我做的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胡鹏第二天找到师佑渔,要他把昨天没有说完的话说完,孟川青怎么变态了?

石小满说:“说到规则,我最近研究了法规,知道你用‘工企互助金’的名义规避法律其实是掩耳盗铃。一开始你就知道这是违法的,你持侥幸心理,以为一个工人不会为两千块钱去和你打官司,以为这是你可以控制的、不会出事的范围。你错了……”

胡鹏看孟川青的样子不像吹牛,得意洋洋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他提到夏小惠的事情,问到那次事情以后有没有动静。他的目的是让孟川青扫兴,孟川青果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脸色都变了,嘟囔着:“应该没事了吧?有时候想到也怕,主要是怕单位那头。”他自嘲自己人变老了,胆变小了。

胡鹏开始恼怒:“石小满,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应该是最搞不好的关系。我看你为人不错,对我儿子很好,把你当兄长当朋友,你怎么像个警察来审问我?……”

胡鹏打断他的话,饶有兴趣地问他打得大不大,输赢怎么样。孟川青说打得大,输赢不大,才赢了三四万。他说他现在也不在乎这样的输赢:“我粮草足,管着葛红的收入。她钱都交到我这里来。”

石小满本来想循循善诱的,一激动话说得过了一些。他意识到了。

像是很开心,孟川青接着又说:“打麻将爽啊,一方天地,你可以在牌里尽情,你可以营造……”

胡鹏挑明石小满的意图,说石小满问他为什么弄这么多钱是引子,问钱的去向才是真正的目的。是替警察来套他话的。

胡鹏要转移话题,问孟川青在不在停车场打麻将。孟川青不屑地说:“看看在这里打麻将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草鸡毛,没有一个周正的。我现在打麻将的那班人才是真正的老板,人家的素质那才是高。相当的高。”

石小满等胡鹏把要说的说了,告诉他:“我是要问你两个问题,但钱的去处不是我要问的。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弄这么多钱?弄这么多钱有什么意思?”

孟川青不想再收胡鹏这个大人情,说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胡鹏说:“为什么弄这么多钱?我说过了。”石小满说:“我知道,你说是因为失控。”

孟川青问胡鹏究竟为什么,怎么说离就离了?胡鹏又耍起了滑头,说他为孟川青的事情背着杨莹莹找她表弟,她知道了不乐意。他们吵了一通,说了些难过的话,事情就升级了。怕孟川青不相信,胡鹏又说:“我们这种婚姻,感情基础本身就不牢靠,一折腾还不玩完?我不怪你!”

胡鹏不满地:“你还想知道我弄这么多钱有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告诉你,钱是个好东西。钱多了有意义。”

胡鹏告诉孟川青他和杨莹莹离婚了。孟川青连说意外,他连一点点影子也不知道,说要是知道了会劝胡鹏和杨莹莹不要离婚,组织一个家庭不容易。

石小满说:“你还是失控了,钱现在对你不是个好东西,你钱多了也没意义。”

胡鹏问孟川青有没有人在说他,孟川青很好奇,问胡鹏出了什么事?

胡鹏说石小满和他绕来绕去的才没意义。石小满说胡鹏根本不会算账,失控的原因是因为不会算账,说钱多有意义也是因为不会算账。

师佑渔走了孟川青问胡鹏,有没有对师佑渔和其他人说夏小惠的事情。胡鹏摇摇头,说那件事已经烂在肚子里了。孟川青关照胡鹏,朋友关系再好也不能说他的事,一说就宣传出去了。

石小满说:“有钱还要有命,有日子过才好。杨莹莹算是把这笔账算明白了。”

孟川青问胡鹏和师佑渔要不要打两把扑克牌,胡鹏说算了,师佑渔等一刻还有事。本来是不想打牌的一个借口,哪知道师佑渔接了一个电话还真的先走了。

胡鹏不愿石小满提到杨莹莹,石小满不听他制止还是说了,他说杨莹莹是个明白人,她把钱交出去保住了现在的自由生活,她改变了过去的生活方式,伴随着儿子一起成长,有了将来的幸福。而相反的是,程纹和却没有了,他只有蹲在监狱里了此一生。

葛红说不能让女儿住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怕影响她学习。让女儿一个人在家里又不放心,只有让孟川青陪。

石小满说:“程纹和有没有藏一笔钱起来给他儿子我不知道,即使他这样做了,他儿子会感激他吗?他会不会抱怨程纹和让他几十年身边没有父亲?程纹和的儿子结婚、生子他全都看不到,他失去了家庭和应有的天伦之乐。”

一会儿孟川青来了,他们从牌桌旁退了出去。胡鹏问孟川青是不是做起了甩手掌柜,把这里都丢给了葛红?孟川青瞄了葛红一眼,说情况根本不是这样。葛红不让他来,他现在在家里做留守男士。胡鹏听他有怨气,怕话说多了惹得他们夫妻吵起来,就不再说了。

胡鹏嘟囔:“我和杨莹莹不一样,我翻不了身了。”

胡鹏看了一下牌桌上的牌面,输赢不小,牌一倒,有大把大把的钞票递来递去。

石小满摇了摇头,还是说胡鹏不会算账!胡鹏急了,像是要和石小满翻脸。

师佑渔问葛红都有谁在打麻将,葛红张三、李四地报了些名字。有师佑渔关系好的在,他就领了胡鹏进去观战。

石小满凑到胡鹏面前压低声音说:“你那些股票都涨了。”

葛红见胡鹏来了,要叫孟川青过来陪他。胡鹏说他只是随师佑渔过来看看,停车场开业庆典以后他还没有来过。

胡鹏的眼睛瞪得大了起来,看得出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鹏怕见到孟川青,问师佑渔是不是经常看到他。师佑渔一说孟川青来神了,说他是个变态的男人。说话间到了停车场,胡鹏想师佑渔把话继续说下去,无奈葛红出来和他们打招呼。

过了两天,石小满带了半边盐水老鹅和一瓶啤酒再次到看守所看望胡鹏。

师佑渔说:“这个龟子比什么都精,看起来木讷,以为是老实人。从来不把钱带在身边。谁要钱了,他马上能从什么地方把藏的钱拿出来。”

吃完盐水老鹅喝光啤酒,胡鹏心满意足。石小满说:“自由和幸福具体到你能不能吃到喝到你想的、你馋的。如果你去劳改几十年,这些东西你可能想也想不到。几十年沾不到嘴边。”

胡鹏说:“这岂不很危险?要是被抓赌,本钱没了还要被罚款。”

胡鹏若有所思地抹着油嘴。石小满告诉他胡歆最近迷上了网络游戏。

师佑渔要带胡鹏去停车场的棋牌室去玩,胡鹏说他在开业那天就去玩过了,只是没有在那里打过麻将。师佑渔说停车场现在是服装城一帮小老板的俱乐部,一帮人在那里打麻将越来越大,赵金晨没事就泡在那里,放钱给那些眼睛输红了的人,他的三、五万本钱已经变成十多万了。

对石小满说的情况胡鹏没有追问,但他对儿子迷上网络游戏肯定是不安的。他颓坐在椅子上,忧心忡忡。

2

过了好一会儿,胡鹏问石小满怎么知道他股票的事情,石小满说:“卞芸彩现在是我老婆,她对我可是无话不说。料想你有钱肯定会去买股票。”

师佑渔的服装厂和外贸公司有关系,他拿到业务以后卖单子。三万元是石小满向师佑渔买单子的钱。

胡鹏“噢”了一声,继而想让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觉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已经很难了。

石小满的钱并没有拿走,直接给了师佑渔。

石小满临走时拍了拍胡鹏的肩膀说:“我不会玩牌,但我知道牌理。人的一生洗牌的是命运,而玩牌的却是你自己!”

石小满拿到三万元后,打了三万九千元的借条给胡鹏,一角五分的利息借三万元一个月要付高额利息四千五百元。三万元用两个月付利息总共九千元。

胡鹏的脸抽搐起来,一个不玩牌的人,竟然比他懂牌理,而这个人又是他石小满。心里面他又不得不承认,石小满说得非常在理,他在帮他出一张好牌。

谈妥了以后胡鹏问石小满厂子办得怎么样?石小满说四月底开业,已经做了几单,这次拿钱是为了做一单更大的。胡鹏说熬到了年底,做上羽绒服就好了。石小满说,但愿吧。

石小满走了后,狱警要带胡鹏回监房,胡鹏要求提审,说有重要情况交代。

石小满要借的三万元用两个月,胡鹏说市面上的利息一角五分到二角,他照最低的一角五分算,计息计两个月可以迟半月还,但到了两个半月以后不要迟一天,人要讲究信用。

提审胡鹏时他并没有立即交代赃款情况,而是开了一张清单给陶大队长,要知道所列股票的现价。这件事对于经侦大队的大队长来说很简单,他马上上网查了提供给胡鹏。

石小满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亲兄弟明算账,我不会少给你一分钱利息,到时候也一定还你。”

胡鹏看了股票行情很兴奋,说他买的股票涨幅非常大。

胡鹏说贷款在资本运作中是很正常的,没有哪个企业不向银行伸手。向私人借钱其实是一回事,民间借贷是当今很流行的事。

胡鹏交代了,他把大量的赃款买了股票。他说出了藏匿股票的地方,请求将这些股票套现退赃。照他算的账,赃款可以退得差不多。

石小满来了以后,见胡鹏在场愣了一下。师佑渔说他已经知道他们的亲戚关系,是胡鹏主动答应借钱帮忙的。石小满没有吱声,从包里翻出盒烟,递了根给胡鹏。烟放回到包里想起忘了给师佑渔,慌忙又拿出来,对师佑渔歉疚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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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鹏竟然用了石小满那天在停车场的说法,说他们两人是亲戚。师佑渔说:“既然是亲戚,你们自己去谈。要是觉得不妥就回避一下,以其他人的名义借给他。”胡鹏说:“这倒没有必要,他要是来了,你直接告诉他是我借钱给他。亲戚归亲戚,照规矩来就是了。”师佑渔觉得这样也好。

石小满和卞芸彩到停车场去感谢葛红。

师佑渔说就是石小满,他问胡鹏和石小满是不是朋友?

葛红让石小满有时间去看看孟川青,他最近精神比过去正常多了,只是一个人在家里冷清,再没有人上门找他。

胡鹏问师佑渔是谁要钱,师佑渔说是纸浆厂原来的保卫科长,辞职后开了制衣公司。真是冤家路窄,胡鹏马上说:“那么一定是石小满了?!”

石小满立即就去了,还带了副孟川青喜欢的象棋,想与他杀两盘。

放钱出去虽说有风险,放少一些,小心谨慎一点应该是没问题的。胡鹏想。

按了半天门铃,一脸严肃的孟川青将门打了开来。石小满打量了他一下,穿戴像过去一样齐整,领带打得端端正正的。要说变化,除了神情怪怪的,身子比过去微胖,脸苍白得有点吓人。

胡鹏过去不借人钱是因为他没有钱,看程纹和他们拿人家的高利谁不红眼?此一时,彼一时,这两年胡鹏从杨莹莹那里蚂蚁搬家,一点点地也弄了不少,现在财路断了,正想着钱怎么生钱。

孟川青把石小满让进屋里,指了指端茶过来的中年男子,机械地介绍:“老金,我的助理。人很好,我经常表扬他。”

没想到的是胡鹏说钱有一点,要看放给谁用。师佑渔见他居然松口了,连忙说借钱的这个人绝对没问题,从来没向人借过钱,都不好意思提这件事。利息照规矩来,一文也不会少。

看到石小满和他的“助理”握了手,孟川青说:“我很忙,在伏案起草《致服装城全体员工的一封公开信》。”

话说出口师佑渔才想起胡鹏是从来都不往外借钱的,过去有人向他开口,他宁愿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穷“也不借。

他跑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稿纸扬了扬:“这是我的领导葛红同志授意写的,内容是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坚决不打麻将。”停顿了一下,他瞄着石小满手上的象棋说:“象棋也不能下,玩物丧志。不利于和谐社会的建设和发展。”

胡鹏坐下来喝茶,师佑渔急切地问:“你手上有没有闲钱?我有个同行急需三万块钱用。”

石小满想看看孟川青写了什么内容,窥见他手里只是一张白纸。他的另一只手上攢着一张麻将牌,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那张著名的八筒。

胡鹏问师佑渔这天怎么没有打麻将?师佑渔一直自诩老板做得清闲,没有一天不打麻将。师佑渔说约了人要谈事情。

客厅里还放着麻将桌,桌上依然散放着一副麻将牌,像是刚刚鏖战过。

师佑渔坐在他的办公室喝茶,桌上放着一只大大的木制茶船。他说他最近迷上了喝铁观音,说广东福建的有钱人和大老板都喝这个。胡鹏笑他落伍了,现在兴时的是喝普洱。普洱是什么样的茶师佑渔闻所未闻,他只有说好东西太多了,过去在乡下喝大麦片子泡茶的日子也照样过。

石小满在沙发上坐下来,见孟川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孟川青也不再有话,坐在石小满边上。

师佑渔的厂搬到了服装城,原来租食品公司仓库做的厂房,租金不高但不体面,服装城的铁皮工房优惠,那里的人气也越来越旺。

好半天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石小满顺着孟川青的目光,见他斜睨的是麻将桌。

当天晚上胡鹏就去了师佑渔那里,他不想呆在家里面,怕落寞和冷清,更怕啰里啰嗦的母亲。他知道会有一阵子难堪,有人问到他和杨莹莹怎么离婚了确实难以启齿。

石小满在心里想,孟川青病成这样居然还为麻将神魂颠倒,嘴上说要戒打,心里怕是难以割舍。

老母亲看他脸色不对,不敢问什么。不知趣的儿子胡歆是要问的,小家伙聪明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居然问父亲在外面是不是混不下去了。胡鹏恨不能给他一个大耳光,只是怕手重了把他打出毛病来。

麻将不是个好东西。石小满不是今天才这么认为。他不打麻将,从来不沾,但身边许多的人打。他没有看到谁打麻将出息了,只看到麻将害人。孟川青是受害者,卞芸彩也曾身陷其中,细想下来,把自己的生活摆在麻将桌上的他们,没有一个是赢家。

拎着两个大包胡鹏回到他原来的家,像是出了趟远门回来。他把两包东西重重地掼在堂屋的地上,什么也不说。

程纹和是被人害的,输了;胡鹏害人的人,也输了;孟川青是自己害了自己,同样也输了。而还坐在上面的其他人结局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你可以回家了!打麻将找我!!!

幡然醒悟的葛红、卞芸彩是不是真的就从此远离了麻将桌?石小满心里想着很不是个滋味。

做完了这一切,他别有用心地给杨莹莹发了条短信:

石小满问孟川青:“你恨麻将吗?”

胡鹏把一堆杨莹莹替他买的名牌衣服收拾起来拿走,故意将他的旧内裤、拖鞋、臭袜子旧的剃须刀,扔得到处都是,还在一些地方隐藏了他的男人用的小物品。

孟川青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冷冷地回答:“我不恨麻将。麻将恨我!”

杨莹莹给他的这段生活是惬意的、优越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可说结束,竟然一下子就结束了。就像是被杨莹莹用一根橡皮筋吊着,她手一勾就弹了回去。

石小满正玩味着孟川青的话,冷不丁地,他一字一顿地说:

卞芸彩和他离婚时他在气头上,对她有怨愤,有脱离累赘的轻松,没有失落的感觉。现在,他在这处和杨莹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收拣自己的东西,然后就真正地与这段生活无关,他更多的是不堪和不甘。

你久久凝视麻将,

胡鹏动手整理自己东西前抽了一阵子烟。离婚离得太容易和轻松了,协议书的内容言简意赅,感情破裂,财产无分割。倒是这会儿,整理自己的东西,有点复杂,甚至有那么点儿沉重。

麻将也凝视你。

杨莹莹和胡鹏办完离婚手续后,说她到弟弟那里住几天,言下之意是胡鹏可以用这几天搬走他的东西。她大概是不想再面对这种场景。

2008年4月7日凌晨于朝内大街166号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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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31日夜于岳各庄二稿

一、自摸

2008年8月12日于朝内大街166号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