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秦海茹先下来的,穿着时尚吊带裙,但也暴露了她肤色发暗,不够细腻。秦海茹看到门口停了一辆新车,第一反应是惊喜,然后是疑问。白一鸣第二个跟着下来了,腰上还系着围裙,反应平淡。白天举最后下来,看到一辆漂亮的白车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他的第一反应是:“今儿天贼热!”
白天举答应了。
秦海茹摸了下车身感叹道:“好漂亮!”然后紧急缩回了手,太阳晒得太烫了。白一鸣也挺高兴,问道:“姐,你买的还是借的?”
“你们下来嘛,看我把什么好东西带过来了!”白清新央求道。
白清新说道:“你猜。”
“多热啊,下去干啥?”
秦海茹说:“那还用猜?肯定是买的,姐姐是公务员唉,高收入人群。”
白清新嘿嘿笑着,说道:“爸爸你们三个都下来,一楼,楼梯口。”
白清新斜看了一眼秦海茹,略带讽刺道:“跟开公司的还是差了好远啊。”
白天举贩卖水果都是晚上出摊,白天休息,他回答:“在啊,准备做饭,都大中午了。”
白天举有点激动,手背在后面围着车转了两圈,说道:“哎,你说,真奇怪啊,这玩意咋能跑那么快呢?没有马没有驴拉着,说跑就跑起来了。”白天举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他们村第一辆私家小汽车,虽然村子里的人看不到,但也不能掩盖他老白家成为全村第一个有车的人。
白清新坐进车里,发现虽是新车但几乎没有胶皮味道,很宽敞,很舒适。白清新把车窗全部打开,包括天窗,一口气开到了弟弟所租住的老旧民房。然后把车停在他们楼道下面,站在车旁边,也不顾大太阳晒,打电话给父亲,问:“爸爸,你们是不是都在家?”
白清新说:“赶紧的,别做饭了,我带你们下馆子,然后吃完饭帮我搬家。”
白清新到了4S店,快速办理完手续,销售经理帮她把车开出来,停好。白清新心里感叹,这真是一款漂亮大气的车,真心好喜欢。一切都检查完毕,核对无误,销售经理又教给她一些开车、停车及养车小技巧,然后把钥匙给她,说你可以开走了。
秦海茹忙问:“新房交楼了?”
过了几天,那是一个炎热的周六上午,白清新终于接到了日产4S店销售的电话,要她去提车。白清新非常开心,她期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白清新回答:“不是,换了间宿舍,等下你们就知道了。走吧。”
李相宜叹口气,点了点头,收下了档案袋。
白一鸣和秦海茹都是穿着拖鞋出来的,两人忙上楼去换衣服,收拾一下。白天举把脸凑过来,问女儿:“这车多少钱?”
李相宜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咬着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史冀东!”白清新继续说:“说实话,王仲亮的账本,你以为我一个弱女子能拿得到?史冀东给我的,而且,室他让我来找您。”李相宜听后,啪地用档案袋拍了一下桌子,狠狠地说道:“派出所的果然都是流氓,我都给他送了那么多银子,到头来还是要咬我一口!”白清新心里吃了一惊,怪不得那么多人都争着抢着当派出所所长,油水最多。据说,十年前,派出所查赌博,大家都是背着包去的,小喽啰去抓人,有职务的去装钱,明明涉案金额达到几千万,报出来却只有几百万。李相宜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皱了皱眉头,说道:“其实我担心,如果纪委介入调查,会不会重新对……”白清新呵呵笑了,说道:“纪委和公安是两条线,不相干,纪委只调查干部纪律问题,不管别的,而且要调查也是史冀东调查,你放心。”看李相宜态度又有所转变后便又劝道:“李总就看您的了,容积率问题,你可以报一份材料过来,我跟领导汇报一下,领导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争取,当然,一定是合法合规之内。”
“20多万!”
白清新只好拿出了杀手锏,笑道:“李总,你别忘了,红桥火灾死了三个人,史冀东所长说,他早已把案子调查得水落石出,现在公布的只是表象,用不用继续深入调查,再把火灾真正的原因公布出来,还要看您的意思呢。”
“真贵啊!”白天举由衷感叹,说道:“行啊,俺闺女有本事,自己买房买车,俺能活着看到你们姐弟俩过得这么好,心满意足了。”白清新有点感动了,说:“爸你说啥呢。”白天举继续道:“就是啊,唉,还缺个大孙子。”白清新撅了一下嘴,没好气地说:“让你宝贝儿子赶紧生啊。”老头不说话了。
李相宜面露诡异,说道:“我相信,你们领导会有办法的呀。而且,听说,英书记要高升了。”白清新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来自于这位经常与市领导打交道的商人之口,也许是真的吧,便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她要高升啊?”李相宜笑着说:“等等看吧。”
中午一家人去湖滨区著名的楼外楼吃了顿大餐,然后白清新拉着他们就回到了街道办。白清新、路一鸣、秦海茹三个人一起将白清新的东西大包小包装进车里,先拉上秦海茹和白一鸣过去华清苑。白清新不想秦海茹留在自己房间里,翻来翻去,弄不好又顺走什么东西。来回两次,就把东西搬得差不多了,最后才拉上白天举一起去了华清苑。白天举进了302,双手抄在后面四处查看,连连点头,非常满意,这可是白清新又花了七千多块钱,七八个晚上自己装修设计过的,非常温馨,大气。白天举看到有三个房间,便大声对白清新说:“闺女呀,这里房间这么多,我们都过来住吧,你弟弟也不用再花钱租房住了。”大家都听到了,白一鸣于是停下手中的活儿,呆呆看着姐姐,秦海茹聪明些,兀自干活,装作没有听见,他俩很明显是想住这里。白清新就怕父亲说这句话,她不想跟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一起居住,何况还三个一起?想想都要疯了。不过,她也早有准备,便说:“爸,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是单位的周转房,规定了只能自个居住,隔三差五要查房的,你们来住,就违反了规定,要被撵走,到时候闹得不愉快就不好看了。”
白清新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个女人真是狮子大开口,容积率调整是市层面才能解决的事情,而且每调整一个点,至少有超亿元的利润,街道肯定是干涉不了的,她只好面露难色,道:“这个,我们一个小小街道怎么能干预得了?”
白天举怒目圆睁:“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是书记秘书,他们能拿你怎样?”
李相宜右手扣着左手拇指指甲,想了一下,笑着说道:“没有条件,无条件服从街道的政策和安排。不过,我们老板说余南宜美城项目容积率太低了,不知道能不能调高一点?”
白清新生气道:“你整天就想着自己,有没有替我想过?你们住进来了,别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成何体统啊。”
白清新快速转动脑筋,思考李相宜到底是怎么考虑的,本以为李相宜那么恨张启明,让她举报张启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没想到李相宜这么难缠,难道也是想要交易?白清新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李总,你想要什么条件吧?”
白天举态度有所缓和,但主意不变:“最起码让你弟弟弟妹一起住过来,我可以不住。”
李相宜慢慢地喝着茶,眼睛闪闪烁烁,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那你住哪儿?”
白清新叹口气,说道:“看来,李总是很愿意、也很支持张启明当上这个街道办主任呀。”
“你甭管了,现在是夏天,随便找个地方都能睡觉。”
李相宜微微一笑:“挡了他的财路不怕,给钱就不行了?白秘书,你们之间的政治斗争,我这个女人可不想掺和,也不敢呐。”
白清新道:“那不成了乞丐?”
白清新说:“区里说,张启明很快就要做街道主任了,你们余南宜美城项目以后归他管,你们把王仲亮给搞掉了,挡了他的财路,损失惨重,你觉得你们的项目建设会很顺利吗?”
白天举用打火机点了烟,走到阳台抽起来。
白清新心想,之前的较量中,你吃的亏还不够吗?英杰明明是压不住张启明。
白清新叹口气:“行了行了,你们住这里吧,我还是住街道机关宿舍。”
李相宜冷笑道:“有你们英杰书记和赵岩秋,我们还担心什么地头蛇?”
白天举又从阳台走了回来,说道:“你不怕人家说了?”
白清新觉得她是装糊涂,便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白清新耸耸肩,讽刺道:“我脸皮厚,行了吧?”
李相宜瞥了一下嘴,说道:“白秘书,我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白天举伸出巴掌想打女儿,但手刚伸出来就停住了,气呼呼地说:“不像话!”
落座后,等服务员端上茶水,走下楼后,白清新过去把门关好,反锁,然后从包里拿出了档案袋,放到桌子上,推给李相宜,笑着说:“请李总过目。”李相宜有点奇怪,说:“什么事,白秘书搞得神神秘秘的?”一边说一边就赶快打开了档案袋,里面有A4纸、照片和账本,她快速地看了一遍,神色变得有点紧张,突然呵呵笑了,说道:“这个是什么东西呀?”白清新道:“账本是王仲亮的,举报信、照片和项目表都是有人举报给街道的。”李相宜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依然故作疑惑道:“王仲亮?这跟我们有关系吗?”白清新正色道:“关系很大。关系着你们余南宜美城项目以后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建好、运营。”
于是,三个人又把东西重新装进了车里,拉回了街道宿舍303。来回折腾完,白清新感到很累,坐在床上刚想歇会儿,白天举催促她说:“走啊,开车去你弟弟家搬东西去。”白清新闭上眼,深深叹息,说道:“白一鸣,你们找个搬家公司行不行?”白天举两眼一瞪:“这有人有车的还找搬家公司干啥?那还不得几百块钱?”白清新二话不说,从钱包抽出500元钱,扔到白一鸣和秦海茹中间的桌子上,说道:“这样可以了吧?你们自己去,我累了,我想休息。”白一鸣把钱装起来,带着白天举和秦海茹下去了。秦海茹好歹还知道说声谢谢姐姐。
李相宜明白有重大机密事情,所以便不多说,领着她上了顶楼,上面有锁,李相宜叫人开了门。两人上来一看,上面很开阔,别有洞天,灯光通明,上面种植有蔬菜、花朵,有小凉亭,小型网球场,原来这里是宜美城的后花园。白清新的职业病又犯了,心想,这是百分百的违建。
白清新重新把屋子好好收拾了一遍,每次搬家总会扔掉很多东西,又会莫名其妙丢失一些东西,这次也不例外,她上次去香港花一千港币买的耳钉找不到了。
一个小时后,白清新带着档案袋,来到了湖滨宜美城门口,明晃晃的灯光下,远远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站在那里——李相宜。她是那么美艳不可方物,长发飘飘,嘴唇鲜红,气质凌人,但依然是长裙,白清新见过她多次,从来都是长裙长裤,应该是大粗腿或者腿型不好。李相宜笑盈盈地迎上来:“哎呀,什么好事能让白大秘书亲自跑一趟?”一边说一边盯着白清新裸露的大长腿看了几眼,那眼里满是羡慕嫉妒。白清新带着优越感说道:“不敢啊李总,又来给你添麻烦了。”李相宜客气道:“欢迎领导来我们宜美城指导工作啊,那个,去我办公室,还是去咖啡馆?”白清新眼睛朝宜美城上面扫了一眼,说道:“顶楼吧。”
白清新开车又去了一趟华清苑302,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难道又被秦海茹顺走了?白清新心疼了半天,最终决定放弃寻找。临走,再看看这套房子,自己那些漂亮的装饰设计,那宽敞的客厅,那迷你的小书柜,还有卫生间的贴花,以及阳台上的那盆插花,费了那么大劲,结果自己住不了。白清新感觉自己注定就是一个为别人不断牺牲的命,就这么被掏空,成为一具蜡像,就像李想讲的那个《五月花女王》的故事一样。
崔静静嚎叫道:“讨厌啦,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白清新关好门,走下楼,来到自己的车旁边,正要开车门,迎面看到两个人走了过来。那是李洋和董李扬,两人肩并肩紧紧靠在一起走路,虽然没有牵手,但看得出,很亲密,像极了热恋中的情侣。他们看到白清新,吃了一惊,慌忙想要躲开,却来不及了,只好强装笑颜,走了过来。李洋还是那样子,细皮嫩肉,谁都想上去摸一下他的脸,董李扬走路一步三摇曳,娇娇欲滴的样子,白清新这才发现,这俩人真是天生一对。李洋红着脸,傻傻笑着,不说话,董李扬嗲声嗲气地说:“哎呀,白主任,你怎么来了呀?”
白清新得意地笑了:“我过去吧,没你什么事,不要掺和哦。”
白清新笑着说:“我来办点事儿。你们……”
“好吧,好吧。她现在就有空,明天后天都没有空,让她过来,还是你过来?”
董李扬神秘又害羞地笑了,说道:“我在这里住的呀白主任。”董李扬是住的单位宿舍。白清新看看李洋,李洋反应过来,忙说:“我,那个,我们几个同事,约好了的呀,来她家做饭吃,然后打麻将。我不知道地方,她下来接我呀。”白清新呵呵笑了:“你们活动还挺丰富的呢。祝你们玩的愉快。”
“亲爱的,约不约嘛?”
李洋说:“白主任跟我们一起玩吧。”白清新心想,跟你们玩岂不是掉了我的身价?便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于是就打开了车门。董李扬捂住嘴,惊叫道:“白主任买新车了!恭喜恭喜呀。”白清新只是笑了笑,说了声谢谢,董李扬小碎步跑到车子面前,抚摸着车身、镜子,感叹道:“真是好漂亮耶!”然后又问:“多少钱啊?”白清新说21万。董李扬又是惊叹一番:“好有钱唉!”白清新想,她心里一定是嫉妒得要死,董李扬的车子才七八万元。
“干嘛呀?有什么好事要背着我?”崔静静问道。
聊完新车,董李扬还不让她走,悄声问:“听说没有,我们街道又要出事了?”白清新一脸茫然,董李扬又道:“听说,张启明书记上午被纪委带走了,下午快下班时才回来。”白清新满脸狐疑:“真的假的?又是谣传吧。”董李扬言之凿凿:“这回绝对是真的,你下周一开班子会看看,看他是不是状态不好。”白清新说:“行,我到时帮你留意一下。”
下午下班,白清新便打电话给崔静静:“静静,帮我约一下你们老板李相宜呗。”
白清新不想再跟他们多聊,便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跟他俩说了声拜拜,但没有启动车,愣了一会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这一切被李洋看在眼里,他不时回头看白清新,眼里饱含歉疚,但很快就被董李扬拽着上楼了。
第二天中午,白清新开车跑到二十公里外的一家照相馆,将手机中关于张启明在别墅内开豪华派对的照片洗印了两份出来。回到街道,将照片、举报信、账本复印件一并装入档案袋,然后放进柜子里,锁好。
张启明被调查的消息并没有让白清新太过兴奋,她突然觉得这些跟自己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他的存在或消失根本影响不了英杰的地位,也改变不了自己明年就可以提主任科员的事实。那么,为什么一定要鱼死网破呢?这就是政治吗?
针对每个项目,白清新又查阅了当年的会议纪要等资料,发现,在新的招投标政策出台之前,科建公司都是通过领导班子会议议定的形式直接拿下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工程,程序非常简陋和不规范,问题很大。白清新将科建公司在英杰到来之前,拿到的所有余南街道的项目简单梳理了一下,标注时间、金额、形式等,打印三份出来,放到包包里,然后悄悄回到701办公室。白清新再次翻箱倒柜,将当初冯晋留下的那三封举报张启明的信找出来,将这些材料分别塞了进去。
白清新没有吃晚饭,她没有胃口,一个人把车开到了海边,然后停进停车场。她记得许巍有句歌词: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史冀东走后,白清新上网查了方舟市科建工程有限公司,百度上说,这家公司成立于2008年,董事长是一个姓廖的人,其他介绍很少,这是一家很低调的公司,新闻网页上有十几条关于余南山地石场群整治的消息,上面显示,科建公司就是整治工程的施工方。白清新找人拿到钥匙,来到综合办资料室,打开那台汇集了余南镇成立以来的所有材料信息的电脑,输入关键词“科建公司”查询,一下子就弹出了很多条信息,自2008年以来,科建公司已经承接了余南街道近80项大大小小的工程,比如余南河雨污分流、余南人民医院改扩建工程、余南街道2010年新建大楼的土木工程、多条道路甚至地铁工程的土石工程等。看来,这家公司确实在余南街道是有着很硬的后台,不然不可能拿到这么多余南政府的项目。
她沿着海边栈道,孤独地走了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