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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艰难的爱国迷梦章 天涯何处是神州?

这一切是如此深刻地留在肖凡的心中。她从不敢忘记爷爷说过的话,也努力按照这些训诫行事。

每次年迈的爷爷讲起这段屈辱史的时候都是老泪纵横,痛不欲生。他经常对肖凡说,“血泪斑斑、丧权辱国的近代历史应该让每一个有尊严有人格的中国人感到耻辱。作为中国人,你永远不应该忘记外国侵略者是怎样疯狂掠夺中国的财富、践踏中华民族的尊严——弱我国家,戮我人民,夺我财富,灭我民族,毁我中华。你应该懂得自己的责任,为民族效劳,为国家争光。”

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一个爱国者。因为这是人生最基本的问题之一。可是今天,她却不由得问自己——“你算一个爱国者么?”

中国曾经是一个多么富庶辽阔的国家——它富有而强大,有礼而谦让,统一而独立,可是在侵略者野蛮的炮火和先进的坚船利炮的攻击下,这个国家却那么不堪一击,它巨大的躯体只能匍匐在地,被一条条屈辱的不平等条约的绳索捆绑得死死的不能动弹,任人吸膏吮血、蹂躏糟蹋,任鲜红而浓稠的血液从它脆弱的血管里汩汩流出,垂死挣扎。

回答她的,却是死一般地寂静。

仅仅一个《辛丑条约》就赔款4.5 亿两白银,而更多的不平等条约则让中国的主权消失殆尽,造成帝国主义列强的猖獗、军阀混战的内乱——这就是侵略者的初衷,也是卖国者的丑恶!那些靠掠夺中国财富发家的侵略者们强大起来,却令创造它的真正主人山河破碎,国门破毁,人民饱受荼毒杀戮,民族尊严荡然无存。

一个原本可以非常简单的答案现在却变得如此模糊,如此难以回答了。她惊惧地发现自己甚至开始抗拒这种问题,害怕这种问题了。

爷爷是肖凡一生中最崇敬的人。她经常想起爷爷,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爷爷特别憎恨清政府后期的腐朽与卖国行径——他说,鸦片战争之后,腐败的清政府和慈禧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无耻地与各国列强签订了大量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为帝国主义掠夺中国打开了大门,也注定了百年来中华民族落后挨打的屈辱命运。除了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之外,清政府还把中国的司法权、海关等国家的核心命脉拱手让出,外国人在中国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却总能逍遥法外,不被追究。代表中国主权的海关形同虚设,外国人可以肆意在中国倾销商品和掠夺原料,让中国的本土工农商业生产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是为什么?

回国后,爷爷放弃了大都市中优越的生活条件,来到一座大山里的陆军战车机械研究所担任所长,通宵达旦地研制抗战时运输急需的战车。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爷爷逐一解决了很多关键的技术问题,为前线提供装备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是抗日的有功之臣。新中国成立后,爷爷继续用他的才华为祖国做贡献。

难道她真正的信仰早就被连根拔起,被扔进了寒冷的冰河中?她的心脏就像被轻薄的刀片划成细碎的薄片。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件爆发之后,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爷爷再也无心留在国外,毅然千里迢迢从美国回来。战火中的国家饱受侵略者的铁蹄蹂躏和践踏,大量的国土沦丧,数不清的老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无数爱国志士和官兵为了挽救国家,拯救民族,不惜以死抗争,英勇地牺牲在敌人的刺刀和枪炮下,血流成河,整个国家被迫发出死亡前最后的呻吟。目睹这一场惨不忍睹裹挟着血与火的战争,爷爷奶奶痛心疾首,发誓要为抗战做贡献!

当戴维第一次无情地掀开公司表面那层亮丽的包装,露出里面厚厚的污垢和肮脏的动机时,她就开始怀疑自己了。

当时的爷爷虽然年轻,但亲眼目睹洋人欺压凌辱自己的同胞,感到非常屈辱。从那时候起,他就怀抱起“科学救国”“工业救国”的思想,踏上了出国留学之路,希望学到国外最先进的知识,以报效祖国。

肖凡注视着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爷爷奶奶原本慈祥的面孔上,似乎变得严厉甚至有些愤怒,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和老人们无情地隔离了开来。

爷爷奶奶本是20 世纪20 年代的赴美留学生。他们目睹旧中国的积贫积弱和列强的威吓欺凌,选择去美国求学一图报效国家。爷爷曾经告诉过她,在他去美国求学前,曾经在码头上看到几个洋人正在用皮鞭驱赶着一群中国劳工上船,这些穷苦的劳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每个人的胸前都烙着洋文和号码。突然,一个劳工不小心摔倒在地,洋人监工立刻举起皮鞭没头没脑地狠命抽打起来,打得那个中国人像狗一样,在地上不断地翻滚哀鸣。

是什么呢?

当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她的父母就作为外交人员被派遣出国了。那个年代,父母响应党的号召,党指到哪里,他们就扎根在哪里。做为他们唯一的女儿,肖凡的童年不是住在幼儿园里面,就是寄住在父母的朋友家里。肖凡8 岁那年,一场意外灾难从天而降,她的父母在公干的途中,因飞机失事双双去世了。肖凡立刻成了孤儿,没办法,她被爷爷奶奶接到了西安。

她在脑子里像闪电一般将自己的人生之路重新走了一遍,一件一件回忆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一路拾到的,都是迷茫、困惑和疑问。她越往深处想,越对自己深恶痛绝!一旦直面自己的心灵深处,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虚伪可耻!嘴脸多么卑劣蛮横!

肖凡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坎坷的身世来。

——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爱国者,可她做的到底是什么?!

照片中,一个身材单薄的小姑娘,依偎在一对慈祥的老人的中间,露出幸福的微笑。那对老人就是她的爷爷奶奶。

为了巩固鲸鱼公司的垄断地位,清除中国的竞争对手,她亲手铲除了多少对手?亲手收购吞并了多少中国公司?她靠着关系拿到了多少订单和生意,赚取了多少超额利润?但最终这些利润却一分不少地转移到了美国。

这是她小时候唯一的照片——她和爷爷奶奶的合影。

她才是一个口是心非、卑劣无耻的骗子!

晚上,肖凡回到家,她失了魂似的走到客厅,望着墙上挂着的照片,目光霎时变得苍凉孤寂。

想到这里,一种撕心裂肺地痛苦撕扯着肖凡的心脏,似乎要把她的血管都扯得迸裂开来。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滚滚而下,瞬间将衣袖打湿。她只能用嘴巴大声地喘着气。

也许对总部来说,更换一个全球区总裁只是一种简单的人事安排,可是对她来说,却是一种巨大的警告。哈斯把她放在眼皮底下,想将她幽禁起来?想架空她?想置于她死地?或者是想用这种提升换取她更大的忠诚?这不禁激起了她内心的刺痛和愤怒。她真切地感到危险正在逼来。她迷失了,感觉自己在黑暗之中跌入了虚无的通道。

她觉得自己卑鄙极了。

福田正义走后,肖凡仍然怔怔坐着,所有蕴藏在心底的那些冷森森的恐惧一下子重新冒了出来。战略部总裁?一阵刺骨的凉意突然袭来,她心里就像被人用锋利的刀片狠狠割了一刀似的,感到一阵彻骨深切的疼痛——这个职位过去不是戴维的吗?——这是巧合还是蓄意?

可怖的现实摆在眼前,她该怎么办?她该何去何从?

看到自己的话被印证了,福田正义狂笑起来,“全球副总裁啊!比您现在的级别高了两级呢!……这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哪!没准将来还能进董事会呢!到了那个时候,我可就要挖空心思讨好您喽!”福田正义扬起下巴大笑,笑得双颊都扭歪了。“您可别忘了请客啊!”他恶毒地想:你到底败在我手上了。

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喃喃祈祷说:“亲爱的爷爷奶奶,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可否为我指引一个方向,告诉我该何去何从?”她闭着眼睛,眼前

“肖总,祝贺你!公司决定晋升您为战略部总裁一职,您准备一下尽快回来述职吧!”

一片虚渺。

桌上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她按了一下接听键,是总部的人事部经理打来的电话。

一股愤恨的情绪在心中沸腾。在这个无比肮脏的劣质游戏中,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利益。那么她自己呢?何尝不是这场游戏中的一员?她早就被训练成一颗无头无脑、任人摆布的棋子,按照公司事先设定好的程序,把任何有可能阻碍公司利益的东西都吸入到这个巨大的空洞之中,并把它们彻底绞碎摧毁,甚至针对自己的国家。

“您还不相信吗?”

她所做的一切自然也成了帮凶。

“您别拿我寻开心了。”肖凡异常沉静地回望着他,勉强牵动嘴角微笑着。

她恍惚感到,一根曲曲折折但是绵延不断的线在眼前出现了,它接连不断地向她发射着某种信息,徐徐飘入了脑际——一个强大、独立、自尊的中国——这是爷爷奶奶的梦想,是肖凡的梦想,也是千百年来中国的仁人志士流血牺牲、赴汤蹈火追求的理想。

“我在总部的一个好朋友告诉我的,他说总部随时有可能要提升您做全球副总裁哪!”福田正义轻轻透出了几声咯咯的笑声,“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归根到底,中国只有进行深刻的变革,才能真正改变自己落后挨打的命运,才能真正地强大、独立、富饶起来,才能真正地让别人尊重自己,让子孙后代眷恋着这块生养着自己,爱恋着自己的国家,幸福地生活下去,世世代代,永不分离。

肖凡看着他,冷冷地笑了一声。“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蹉跎半世,自己的爱国梦做得太艰辛了,醒得也太迟了。

“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通知您,”福田正义眼眸中滚动着兴奋和欲望,他大咧咧地坐下,“您就要被提升了!”

她想,必须做出选择了。

“噢,福田先生。”肖凡停下笔,嘴唇勉强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您过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她走到电脑边坐了下来,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了生平第一封辞职信:“尊敬的董事长先生,出于个人原因,我决定离开鲸鱼(中国)公司,请求辞去亚太区总裁及中国公司总裁一职……”

“肖总好忙啊!”

写到这里,肖凡心头一阵酸楚。

肖凡头也没抬,依旧奋笔疾书。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每敲打一个字母,就恍惚觉得一扇接纳她近20 年的大门就在她的眼前关闭了一寸。20 年啊,从25岁到45岁,人生中最美好的20 年,她全给了公司。20 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请进!”

写好辞职信,她立刻将这封简短的电子邮件(中英文)发出,并抄送人事部。

过了几天,笃笃笃,办公室传来敲门声。

发完邮件的那一瞬间,肖凡感到内心异常平静,仿佛已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同时,一种混合着恐惧的希冀开始在她身体里缓慢地波动起来,给了她隐隐的希望。她仿佛看见另一扇通往绚丽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那扇门里面有许多熟悉可爱的面孔正在冲着她露出欣慰的笑容,眼底充满一种对新世界的憧憬。这时候,她再也不感到孤独了。

为了巩固鲸鱼公司的垄断地位,清除中国的竞争对手,她亲手铲除了多少对手?亲手收购吞并了多少中国公司?她靠着关系拿到了多少订单和生意,赚取了多少超额利润?但最终这些利润却一分不少地转移到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