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肖凡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委屈，哈斯脸上的严肃和冷酷表情反而消失了，锐利的目光里甚至呈现出一丝温和的神色，语气也变得舒缓了。
肖凡紧咬着上嘴唇。她立刻猛省到肯定是福田正义在背后说了她什么，否则哈斯不会莫名其妙说这么一番话的。看起来哈斯对福田正义的态度相当宽容放任，她有些气闷，不过面对董事长，她也只能点头称是。
“肖女士，不要误会，我没有丝毫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有最好的表现，以出色的才能帮助公司渡过难关。你知道，这两年公司的营运状态趋于低迷，销售情况也不太乐观。亚太和中国公司作为我们最重要的盈利单元，总部对你们寄予厚望。我之所以派福田正义过来，就是希望他能迅速进入中国的矿产领域，开通一条新的金融通道，搭建起新的利益链条，完成总公司的转型计划。我想我应该表述清楚了吧？”
“我听到您这么说感到很高兴。”哈斯的眼睛掠过茶杯看着肖凡，目光里闪过如鹰隼般犀利的光芒，似乎在探究什么。接着，他用右手食指关节轻轻敲打了一下膝盖，又补充了一句，“中国有句古话：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希望你们精诚合作，为公司创造更辉煌的业绩。”
“是的。阁下。”
哈斯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话锋一转：“肖女士，你和福田正义配合得还愉快吗？”“是的，福田先生非常有才干，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好。”
“这点请阁下放心。”
哈斯那两束探照灯似的眸子里没有一丝闪动。“另外，你一定要帮助福田先生想办法提高子公司自筹资金的程度，想办法在中国当地借贷。”他又指示肖凡，要她尽快把公司的贷款规模再扩大一倍，并力图把多种行业整合在一起。肖凡虽然搞不清楚哈斯真正的意图，还是迟疑了一下，表示谨遵安排了。
哈斯望着冉冉上升的烟雾，若有所思地说：“我决定从今年开始，进一步加大对亚洲市场的投入，尤其是中国市场的投入。过一段时间，总部会拨过来15亿美元作为扩大再投资的资金。我毫不怀疑你是可以管理好并且使用好这笔资金的。”
然后哈斯又按照惯例问了她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总部帮助解决等。肖凡坦率地回答了。哈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在上面快速地写了一行字，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递给她说：“这是我的私人邮箱地址，如果你碰到某些非常特殊的情况，需要直接向我本人请示汇报的，你可以直接发到这个邮箱里去，一般来说，一两天之内都可以收到我的亲自回复。”
“好的。”
“非常感谢您的信任，阁下。”得到哈斯如此的信任，让肖凡有些受宠若惊，她郑重地放好卡片，说，“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收购计划顺利完成。”
“我向您保证，阁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配合这个计划。”肖凡觉得手指在微微发抖，她紧紧握住双手，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很好。谢谢你抽出时间和我会面。”
哈斯点了点头，那双探照灯似的眼睛仍然注视着她，语气沉重有力：“那个矿山收购计划非常重要，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事关整个公司下一步转型升级的成败，因此我希望中国公司能全力配合，确保这个计划顺利完成。”
“阁下，这是我的荣幸。”
“哦，”肖凡犹豫了一下，心剧烈地跳动着。“我没有任何意见。我相信这么做肯定会让我们公司的资产配置更加合理。”
然后，哈斯站起身，微笑地伸出手来，这意味着会晤结束了。肖凡立刻站了起来，和哈斯握手话别。她快步走出餐厅，正当她顺着走廊向电梯间走去的时候，突然，她看见福田正义和一个灰白头发的高个子欧洲男人行色匆匆地快步向餐厅走去。肖凡认出那个灰白头发的高个子男人正是鲸鱼公司的财务顾问——摩森银行的执行总裁迈克。看样子，他们也是去见哈斯的。
“您有什么想法吗？”
福田正义和迈克没有看到肖凡，两个人步履匆匆地走进了餐厅，走到哈斯身边。迈克微微弯了下腰，恭恭敬敬地说：“尊敬的阁下，早安。”哈斯没有起身，他抬起手腕，看看表，有些奇怪地问：“迈克，我记得约你九点钟到啊。”
“是的。”
“是的，有些急事想和您汇报一下，所以提前来拜见您了。”哈斯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迈克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把原本提在手里的公文箱放在双腿上。
哈斯顿了一顿，冷冷地问：“有关那个矿山收购计划，福田先生交给您了吗？”
“什么急事？”
肖凡更加惊讶了。她做错什么了？这是从何说起啊？
迈克从公文包里挑选出一份文件，递给哈斯说：“阁下，这是我们做好的给‘中国元素’的招股计划书，请您过目。”哈斯接过来读了一遍，抬起头说：“计划书做得很好，有什么问题吗？”迈克说：“朱古贵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份计划书，但是他也不清楚地说明哪里有问题，弄得我很为难。”哈斯从口袋里拿出便携式雪茄盒，挑了一支，福田正义赶紧起身，殷勤地拿出打火机“劈啪”打着了火，哈斯慢慢吸了一口烟，才问：“据你看，迈克，除了钱，朱古贵还想要什么好处？”
“您在保证传统机械制造业务稳步增长的前提下，还要适度关注一下金融市场的动向。”
迈克皱紧眉头说：“我真的想不出来，我们给予朱古贵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他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啊。”
肖凡有些吃惊地听着副董事长的话，虽然一肚子问号，但是却尽力不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哈斯用双唇吮吸着雪茄，一缕淡淡的烟雾喷薄而出，他对两个部下说：“迈克，福田，你们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为什么‘中国元素’的资产规模能
哈斯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颇有威严。“我和公司管理层已经做出决定，要将在中国的投资重点从传统的机械制造产业调整到能够快速提升利润的金融资本模式方面，力图让公司的投资组合更加多元合理。”他严肃地说，“因此你的工作重心也需要调整一下。”
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膨胀得那么快？”这个问题让两个人感到很突然，迈克讷讷地回答：“对不起，阁下，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哈斯继续说：“如今中国的发展速度非常快，经济蓬勃向上，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良机。我相信，由这一投资热潮引发的经济增长至少会持续十年。因此我们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中国市场上去。”
“福田，你呢？”
“谢谢阁下。我不饿。”
“我也......没想过。”福田正义吞吞吐吐，脸涨得通红，带着窘意嗫嚅着。
哈斯指了指桌上的早餐，“你吃点东西，不必拘礼。”
哈斯嘴角掠过一丝笑容，说：“因为朱古贵是个赌徒。”他望着对面的两个人说，“赌徒之所以喜欢赌，是因为贪婪、侥幸、急功近利、追求刺激的心理在作怪。你们应该都去过赌场吧？应该也亲眼目睹过那些从牌桌房走出来的赌徒吧？他们每次赌赢了就认为自己运气好，急不可待地要把赌注翻倍；如果赌输了，他们又急于翻本。一个急红了眼的赌徒会在一夜之间输得倾家荡产，直到他身无分文被人轰出赌场为止。
“很好。”
朱古贵也是一样，他是个赌徒，喜欢追求虚幻的荣耀和一夜暴富的刺激，所以，‘中国元素’的超常规发展速度也是这个道理，它的发展轨迹并不符合企业发展的正常形态，而是像赌徒一样贪大冒进，即使赢得的只是纸面上的资产也要掩人耳目，自欺欺人，这也是很多中国企业的通病。”
“是的，阁下。”肖凡赶紧点点头，“我明白。”
“很精彩。”迈克点头赞同道。“阁下，您真太睿智了，分析得太深刻啦。”福田正义以敬佩的口气说。
“那好吧。今年的盈利你们就留下吧，作为完成矿山收购计划的经费。不过有一点，如果福田正义要动用这笔资金，除了你签字之外，还必须要得到我本人的亲笔签字，您明白了吗？”
哈斯摆了摆手，继续说：“朱古贵既然喜欢赌博，那么我分析他一定想借着这次上市的机会赌一把。”
哈斯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假如今年的盈利不必上交纽约总部，作为追加投资留在中国，你是否觉得对矿山收购计划会是一种促进？”矿山收购计划？肖凡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是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要赌什么呢？”迈克问。“钱吗？”
“嗯。”
“不。”哈斯淡淡一笑。“赌他的下半生。”
“是的。”
“这是什么意思？”迈克愣愣地看着哈斯。福田正义也不明白。哈斯轻轻拍打着膝头，眯起眼睛说：
“中国分公司每年的盈利都被纽约总部收回去了，是这样吗？”
“中国的企业管理者和政府官员一样，都是有年龄限制的。朱古贵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做不了几年了。他这个人不笨，中国有句老话叫树大招风，意思是一个人地盘占多了就招人眼红了，就要急流勇退。假如他真是这样想的，那我们恰好可以好好利用这种心理。”
“是的。”哈斯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雪茄点燃了，优雅地吸了一口，又问：
“噢，您的意思是说他是想给自己找退路？”
“收益大约是投资的5倍？”
“是这样。”哈斯笑了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朱古贵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手中的股权变现。迈克，你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肖凡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去年的收益为80.93亿美元。”
“这办法可太多了。”迈克说，“股市就是变现的好地方，股票只要在证券市场上交易，现金就能踏踏实实地落入自己的口袋；离岸公司也是好选择，不仅可以把现金转移到海外，还能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留下财富，让他们安稳享受无尽富贵荣华；还有......”
“收益是多少？”
“好了，”哈斯抬手制止迈克，“所以，你们在和他谈判时，一定要增加心理攻势，要了解清楚朱古贵的真实想法，激发他想赢得更多的赌徒心理，鼓励他不顾一切地下注，一定要趁着他的狂热劲儿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尽快落实这件事情。这样才好推行下一步的计划。”
肖凡想了想说：“去年在中国的投资共计为15.71亿美元。”
“明白了，阁下。”
哈斯先是照例称赞了她的工作卓有成效，然后又问了她手里正在进行的工作和下一步的计划。肖凡一一回答了。哈斯又问道：“我们去年在中国的投资大概有多少？”
迈克和福田正义都深深地点点头。
这时候，肖凡才注意到桌上已经摆好了新鲜的果汁，可口的色拉，诱人的烤面包，火腿煎蛋和新鲜的水果。但是和这么一位冷酷的副董事长面对面坐着，无论多么美味丰盛的早餐都不可能会让人提起食欲来的。她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果汁就放下了，等待着对面那座“大理石雕像”开口。
哈斯问道：“迈克，你和朱古贵的会面安排好了吗？”
看到肖凡有些紧张，哈斯微笑地抬起手，客气地说：“肖女士，为了节省时间，我自作主张替您准备了一份早餐，请用吧。”
“是的，安排好了，就在今天。一会儿他就过来。”这时候，一直没有捞到说话机会的福田正义赶紧插嘴道：“阁下，我
这是她第三次单独面见哈斯了，但是三次见面两人加起来谈话的时间也不超过两个小时。哈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仍是一丝不苟的古典贵族式样打扮，两条细瘦的长腿交叠着，显得气宇轩昂，令人肃然起敬。
冒昧地提一个建议，既然朱古贵今天过来，您是否屈驾见一见他？噢，当然......我的意思是，您不必出面见他，我已经在会客室的旁边单辟出一个房间，那里面有监视器，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在另一个房间看闭路电视，也可以从侧面观察一下这个人。这样，我们的判断会更加准确一些，您说呢？阁下？”
肖凡坐了下来，心里有些紧张。
哈斯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点头说：“好吧，就按照你的安排办吧。”福田正义抬起手腕看看表：“现在时间差不多了......阁下，我们现在过去吗？”
“肖女士，请坐。”哈斯站起身来，挪开椅子，很礼貌地请肖凡坐下。“谢谢。”
哈斯点点头：“可以。”迈克和福田正义于是簇拥着哈斯向会客室走去。哈斯先被带进一个小房间里，这里有监视器，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隔壁房间的全部情况。“阁下，您请坐，估计朱古贵一会儿就要来了。”福田正义说，“我们两个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肖凡提前赶到了贵宾餐厅。走进餐厅，她举目四顾，豪华的餐厅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哈斯远远地坐在一张挨着窗户的僻静餐桌后，低头看着报纸。他的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她赶紧快走几步，来到餐桌前，微微欠了欠身子，轻声说：“阁下，早上好。”
“好。”
如今年的盈利不必上交纽约总部，作为追加投资留在中国，你是否觉得对矿山收购计划会是一种促进？
哈斯也想看看这个朱古贵到底何方神圣，自己对他的判断是否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