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不断有人跟晏琳打招呼。
王桥环顾左右以后将书合上,道:“没有什么值得笑话。再考你一道题,什么是租庸调制?”晏琳哭笑不得地发出抗议道:“我拒绝回答问题,你就不会聊天吗?”
一位穿着厂服的中年妇女站在王桥身旁,道:“小晏,你在巴州一中读复读吧?今年高考肯定没有问题。听说你学的是文科,怎么去学文科?毕业之后没有什么好发展。”
王桥把随身带的历史书拿了出来,道:“我考你一个问题,八王之乱的主要内容?”晏琳正想与王桥聊聊天,没有想到旁边这人聪明过头就变成了榆木疙瘩,低声道:“别在车上考历史题,要被人笑话。”
红旗厂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车上至少站着或是坐着二三十个大学毕业生,听到中年妇女的话,便朝晏琳看了过来。晏琳自尊心强,读复读班本身并不是光彩之事,她恨不得在车上凿个洞钻进去。
客车车厢宽敞,左边三人座,右边两人座,王桥和晏琳坐在一起。这是两人第一次坐得如此近,仍然小心保持着距离。过道上站满人,挤压着王桥向外的空间,在颠簸中,他和晏琳身体不可避免会有接触。若有若无的男人气味飘入晏琳鼻端,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讨厌男人汗味,谁知喜欢上王桥以后,连其身上的汗水气味都觉得如此好闻。
王桥听到此语反而释然,心道:“知识分子会和村民一样,都会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情,她难道不知道在公共场所问这个问题,会让晏琳感到尴尬吗?”
等车的人都抱着相近的心思,因为相熟不好意思甩开膀子挤,就在上车时使暗劲。王桥等人年轻力壮行动利索,上车时顺利坐到了自己的位置。
中年妇女兴致颇高,接连问了一串涉及隐私的问题,晏琳支支吾吾,言顾左右,被搞得很是尴尬。三十来分钟的行程,晏琳原本想和王桥好好聊天,没有想到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把一段浪漫之旅弄成了尴尬之旅。
晏琳很诚实的小机灵将王桥逗笑了,他跟在晏琳后面,快步朝客车走去。
王桥没有想办法化解晏琳在车上的窘境,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风景。三线厂大多建于山中,沿途风景不错,一湾清清河水沿着青山流淌,可以和三道弯的风景相媲美。
晏琳小声道:“红旗厂多数人都互相认识,若是恰好遇到一位熟人坐了你的位置,谁都不好意思把人叫起来。这就是熟人社会的弊病,规则让位于人情。等会儿你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谁也不认识你,除了老弱病残,不用起来让位。”
视线中终于出现位于青山脚下一座连着一座的房屋。
王桥不解地道:“买了票就有位置,不用这么急吧。”
厂区大门是两根宽大的青砖柱子,砖质横梁上方是弧形铁架。青砖正面刷上红漆,左边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右边柱子,客车快速穿过大门,稳稳地停在车站上。
边聊天边等待,终于,标有红旗厂字迹的客车出现在办事处大门口,所有乘客都朝客车走了过去。晏琳道:“快点儿,别啰唆。”
售票员站在门口,用红旗厂普通话道:“前站到了,请下车。”
晏琳道:“红旗厂除了做一些军工产品外,军转民还没有做出好产品,即使搬到南州,能不能兴旺,谁都说不准。”
售票员用普通话报站名,这是大城市公交车才有的服务。巴州大小客车十有八九不报站名,即使报站名都不是这种礼貌用语,售票员往往会恶爆爆地喊道:“到了,快点下车。早点干啥子去了,不走到门边来。”
王桥道:“这些三线厂里有这么多人才,国家投入这么大,如果再不采取果断措施,说不定就和世安机械厂一样亏死。在前些年,世安机械厂在巴州是除了三线厂以外的最好企业,结果现在世安厂成为黑社会成员的输送地。”
从报站名的细节体会到三线厂不同于巴州本土的文明,这种文明是多年培养形成,最终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和行为模式。
晏琳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包括红旗厂在内的大部分三线厂都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军转民说起容易,做起很难。大多数三线厂位于偏僻大山,习惯计划经济那一套,与市场基本隔绝,既无天时,也无地利,更无人和,要想自我拯救难上加难。红旗厂要搬到南州市,并不完全是由于巴州在土地问题上不松口,更关键的原因是想靠近最成熟的市场,获得更快捷的资讯信息。”她看着王桥聚精会神的模样,笑着解释道:“刚才这些都是我爸的观点,我只是顺手借用。”
吴重斌、王桥和晏琳在前站下了车,刘沪和田峰是二分厂的,要在中站才下车,蔡钳工家住三分厂,要在后站下车。前站到后站,车行时间至少要十来分钟。
三线厂和共和国的历史交织在一起,支撑着共和国的工业,这是所有三线厂最感到骄傲的地方。只不过随着改革开放,骄傲一点点被消解。晏琳悄悄挪到王桥身边,道:“你一个人闷在这里,在想什么?”王桥道:“红旗厂在巴州几十年,就这样搬走,太可惜了。”
站在前站向远处眺望,可见到连绵起伏的青山,郁郁苍苍,如一幅漂亮的山水画。厂区种满了髙大的香樟树,香樟树之下是一排排青色砖房,砖房有超过五米的层高,门和窗都比普通民居宽大。
单位和大专院校。
三人沿着香樟小道走上一个小山坡,坡顶有几幢白色楼房。吴重斌指着白色楼房道:“我家和晏琳家就在那幢带阳台的白楼里,晏叔叔当了副厂长,恐怕不义以后就要搬进厂长楼。”
从1964年开始,在“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号召下,四百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上千万次的农民建设者,在三个五年计划时间内,在全国建起了一千多个大中型工矿企业、科研
上了坡顶,能看到更远的风景。吴重斌介绍道:“那边是二分厂,刘沪和田峰都在二分厂的十五号楼。更远处才是三分厂,蔡钳工家在三分厂。六十年代修红旗厂时,为了备战需要,一分厂、二分厂、三分厂都没有集中在一起,而是沿山布置,我们俗称为羊拉屎,这点摆一块,那点摆一块。从生产的角度来说,极大地增加了转运成本。”
三线又分为大三线和小三线。大三线是指国内腹地以及西部崇山峻岭的广大地区,包括贵州、云南、山南等省,加上京广线以西、长城以南的粤北、桂西北、湘西、鄂西等广大地区。这些地区距西南国土边界上千公里,离海岸线七百公里以上,分别有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太行山、大别山等连绵起伏的山脉作为天然屏障,是理想的战略后方。
王桥道:“以前我听说红旗厂有个一号洞,大得很,现在能不能参观?”吴重斌道:“进不去,到现在都属于禁区。我是很小的时候进去过一次,现在回想不起来是什么原因进去的。”
20世纪60年代,世界形势对我国不利,四面皆敌。严峻的国内外形势催生了国家三线建设的战略构想,全国划分为前线、中间地带和战略后方,简称为一线、二线和三线。
从前站一路走过来,绝大多数楼上都有标语,白楼前面还有一幢青砖房子,在侧墙上写着“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标语,标语有许多脱落,陈旧不堪。白楼前面的小院上挂着一副崭新的布制标语,内容是“大力加强社会治安防范工作”。
王桥听着满屋红旗厂方言,只觉一股从1964年刮来的历史风扑面而来。
从不同的标语可以折射出时代的变迁,王桥看得津津有味,吴重斌等人则熟视无睹。
红旗厂职工来自四面八方,上海、江苏、浙江、四川、山东、河南、湖北……基本上各个地方的人都有,大家交流起来都用带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三十年来,这些语言融合起来,形成了独特的红旗厂方言,大体以普通话为主体,吸收了江浙话和本土巴州话,翘舌音全部变成平舌,前鼻后鼻音不分。
白楼房门都是厚实木门,没有城里时兴的防盗门。走道干干净净,墙上没有常见的“开锁”“通下水道”等小广告。
坐班车的职工大多数穿着工作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他们说着带有口音的普通话,谈论的话题皆与工厂有关,从生产技术、工资奖金到家长里短。
走到三楼,晏琳停下脚步,取出钥匙,道:“我家到了。”她迅速打开门,喊了几声,确定家里没有人,便用热辣的眼光瞧着王桥,道:“进来坐一坐。”
红旗厂距离城区有二十多公里,有乡镇客车要经过厂区。因为乡镇客车多是老旧的中巴车,红旗厂班车则是气派的大客车,再加上乡镇客车只到厂门,厂门到最远的三分厂几乎要步行半个小时。所以就算班车再挤,厂里职工也不愿自掉身价去坐又破又烂的乡镇客车。
吴重斌笑道:“算了,等会晏叔回来,会审讯我们的,难道你不怕?我家没大人,等会儿你上来玩儿,最好一起来吃晚饭。如果不方便,我让刘沪来找你。”
步行到红旗厂办事处,买好晚班车票,六个青年男女站在简朴的候车室里谈天论地。
晏琳道:“得看情况。吃过晚饭后争取上来。”从内心来说,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着王桥到五楼,但是回到厂里第一顿饭不在家里吃,实在不好在父母面前交代。
对吕琪的背叛。想到背叛吕琪,他的内心受到痛苦煎熬。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桥跟着吴重斌上了楼。
从看守所出来时,他痛苦地发现失去了吕琪。随着与晏琳交往的逐步加深,他发现自己对除了吕琪外的另一个女子的好感日益加深,这等同于
吴重斌家住五楼,家境殷实,客厅里摆着电视、冰箱、音响、VCD等电器,客厅一角摆着许多机械模型。吴重斌见王桥留意到这些模型,解释道:“这是红旗厂最早的产品模型,当年我爸是项目组最年轻的成员。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分配到红旗厂,三十年了。”
对于男人来说,得到美女垂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王桥正值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喜欢和爱慕女人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身体本能。他时常处于矛盾旋涡之中,既想和晏琳走近,又思念着消失的恋人吕琪。
王桥发自内心赞了一句:“没有你父亲那一代人的奉献,我们国家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晏琳身穿黑呢子大衣,手提旅行包,安静地站在小商店旁边,高挑漂亮,亭亭玉立。
吴重斌自嘲道:“当年我爸发儍,如果大学毕业不主动到大山沟,留到北京,我也就在北京出生长大。我爸的同学在部里当司局长都有好几个,他算混得最差的。他们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红旗厂还不是照样摇摇欲坠,细想起来,他们的奉献没有什么价值。”
王桥道:“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我还是将书带上。”
王桥道:“拿现在的情况来评价当年的选择没有意义,我觉得不对。以前我听姐夫专门谈过这个问题,姐夫是局外人,反而看得很清楚,他说我们是大国,国家要崛起必须要有完备的工业体系。三线建设为我们国家建设了一个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包括一大批国家重要的钢铁、兵器、航空航天等工业。”
王桥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提着小布口袋,手里还拿着一本历史书。吴重斌道:“两天时间,用得着拿书吗?就算要看书,我家里多得很,晏琳住我楼下,也有。”
作为三线人的第二代,嘴里不停地抱怨三线,内心深处还是对父辈们所奋斗的一切感到无比自豪,吴重斌道:“你姐夫是做什么的?眼光挺牛啊。”
几人收拾妥当,一起下楼。
王桥神情黯淡地道:“我姐夫是北京大学的,在前一段海南房产垮掉时,生意失败,跳楼自杀了。”
吴重斌在平时没有机会进入女生寝室,今日女生寝室人去楼空,吴重斌这才从二楼跨上了三楼。距离前一次踏上三楼,足足有半年之久。刘沪坐在床边用随身听听音乐,吴重斌帮着女友收拾带回家的物品,两人说着肉麻的情话,生生将晏琳逼到走道上。
吴重斌得知此情况,就不再深说这个话题,道:“别光顾着说,参观一下我的卧室。”
女生寝室在三楼,与二楼的男生寝室不过隔着一层楼板,这层楼板让男生有了咫尺天涯之感,曾有男生做出打油诗:“天下最绝望的事莫过于距离女生寝室只有三米距离,却永远走不上去。最期盼的是预制板突然跨掉,将最心爱的女同学摔到我的怀里。最凄惨的是女同学摔在怀里,预制板却砸在我的头顶。”
卧室甚小,估计不到十个平方,靠床边有一个书架,人文科学类的书籍很少,有整整三格《舰船知识》《兵器知识》等杂志,还有一格是足球杂志和篮球杂志。书柜有一格应该是吴重斌父亲的书,全是又厚又旧的工科类书。
吴重斌感慨道:“你这种精神真值得我学习,不是恭维你,是真心的。”得知王桥要同大家一起回厂的消息,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晏琳,她原本想在回厂前将淡妆去掉,此时又拿出小镜子左涂右抹。
看到书架中的书,王桥体会到什么是潜移默化和传承,他从小读得最多的是人文类书,更准确地说是读了《三字经》《中国通史》等传统经典著作。读中师以后,他对现代科技方面的知识接触仍然不多。此时,他在自惭形秽的同时,暗自下定决心要补上这一课,否则眼界始终打不开。
王桥没有否认,嘿嘿笑道:“我的底子差,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否则拿什么来考大学?”
参观完卧室,吴重斌打开客厅里冰箱,道:“冰箱没菜,我们到伙食团买点儿饭菜,厂里伙食团比学校好得多,不算难吃。”
笑过之后,吴重斌道:“王桥,你原来是巴州篮球联赛最佳运动员,藏得真深,半年都不摸一下篮球。别否认,巴州十年体育成就展上有你的照片。”
红旗厂厂区面积挺大,有好几个伙食团,距离白楼最近的伙食团是一分厂食堂。一分厂食堂外墙略显陈旧,内部陈设相当现代,有一排排类似于火车座位的就餐椅,透过大块的落地窗能看到厂区内的一株株绿色香樟树。
得知刘建厂团伙意外覆灭,吴重斌喜出望外,仰天大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起报销。”这一段话据说是元帅对某坏蛋的诅咒,这个诅咒语迅速成为广大人民群众遇到恶心事的安慰语,吴重斌经常听到厂里的知识分子说起此语,今天骤闻喜讯,熟悉的句子不经大脑便迸将出来。
食堂菜品丰富,在其中就餐的人多数是年轻人,年轻人大多数都带着知识分子特点,眼镜占了百分之八十,总体显得儒雅。
王桥又道:“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刘建厂那一伙人,除了刘建厂以外,其他全部都被公安抓了。”
伙食团窗口分为两半,一半是以川菜为主的本地菜,另一半则是大杂烩,有北方馒头,也有汤圆和馄饨。菜品卖相不错,散发出阵阵香味。吴重斌要了蒜薹炒肉、卤肉、肉片汤,又到另一窗口买了几个北方馒头。
昌东县也有两家国有三线厂,三线厂子弟无论从穿着到谈吐皆与本土学生有着明显不同,三线厂女生是众多本土男生魏觎的对象。王桥数次从三线厂门口经过,探头探脑看过里面的风景,但是从来没有踏入过三线厂大门,对三线厂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在走回白楼时,吴重斌在粮油食品供应站买了四瓶啤酒。
吴重斌真诚地道:“辛苦了一学期,弦不能绷得太紧,适当放松,下学期才有力量进行百米冲刺。王桥老兄,我们红旗厂向你发出诚挚邀请。”犹豫片刻,王桥道:“那好吧,我去。”
粮油供应站是以前的老店牌,实际上早就变成超市,与粮油供应完全没有关系。
王桥道:“我想趁着这两天多读些书。”
粮油供应站外面,几个穿着蓝裤子、白球鞋的少年坐着自造的弹珠车从坡上滑下来,速度极快,惹来行人一阵呵斥。弹珠车是以弹珠为轮,上面装有方向盘和刹车,是红旗厂少年们最喜欢的玩具。王桥第一次看见弹珠车是在柳溪镇上,当年他六岁,见到场镇小孩玩弹珠车便迈不开脚步,小小的心灵渴望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弹珠车。只是柳溪是纯粹自然经济乡村,要制造一辆弹珠车至少要三个同型号的弹珠,这在柳溪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红旗厂情况不同,弹珠是常见物,几乎每个男孩子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弹珠车。
吴重斌在文科班教室里找到正在看书的王桥,道:“我猜你就在教室里。我父母刚到学校来找我,他们今天就回浙江老家,家里没其他人。你和我们一起到厂里玩两天,然后一起到学校来拿成绩单。”
两人端着饭菜上楼,边走边聊小时趣事。
将父母送至南桥头,吴重斌一溜烟地跑回来,迫不及待地将刘沪叫下楼,讲了这个好消息,又道:“王桥要在学校留两天,我想邀请他到厂里去玩,你有意见没有?”刘沪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最高兴的恐怕是晏琳,我上楼给她说这事,你去问王桥。”
吴重斌道:“我们这些三线厂都是军工企业,长期处于半封闭状态。小时候只能在厂里玩,三五成群滚铁环、打弹弓、赢烟盒、打泥巴仗,女孩子跳橡皮筋、丢沙包、踢毽子。读小学、中学以后我们就按照模型做轮船、飞机,女生就画画、弹琴。我们班上还有两个调皮男生,将停在厂房的小车开了出去。”
夫妻俩反复叮嘱一番,然后到红旗厂办事处取行李。
王桥笑道:“我的童年和你们不一样,童年时期父母根本没有精力管我们。我们天天在外面野玩,上树捉鸟,下河捉鱼,稍长大就打架斗殴。我最痛苦的事情是还在父亲要求下读《三字经》,写毛笔字。”
“期末考试成绩还行。你们放心,这几天我会好好安排。”
吴重斌道:“难怪你能写一笔这么漂亮的毛笔字,这在我们三线厂子弟中还不多见。”
听闻父母要回浙江,吴重斌高兴得几乎跳出来,他强压着喜悦,道:
在客厅摆好饭菜,打开啤酒,正在吃吃喝喝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晏琳进门见到桌上饭菜,道:“我就知道你们要去食堂打饭菜,这里有香肠和猪舌头,家里才做的,给你们煮上。”
黄永芳打断了丈夫的话,道:“这次你爸要到浙江出差,我请假跟着一起回去给你爷爷上坟。十年都没有回去了,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来回要十来天,在春节后才能回来,你在家里好好学习,钱在抽屉里,平时到小食堂吃饭。”
厨房有免费煤气供应,轻扭开关就能打燃火,非常方便。晏琳从小就出没于吴家,一点儿没有把自已当作外人,利索地煮上香肠,回头对王桥道:“我小时候经常到吴重斌家里吃饭,要说青梅竹马,我和吴重斌还真算。”
一席话,将吴重斌的好心情完全弄掉了,低头看着鞋子,不语。
吴重斌开玩笑道:“就是因为太熟,像兄妹一样,才不好下手。”
吴照礼身穿灰色西服,领带打得挺规整,上下打量着牛高马大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高考失败过一次,这是你的耻辱,知耻记耻才能有后勇,你不要轻易忘记高考失败的耻辱。‘特殊时期’前高考更难,你爸是全镇唯一大学生,老吴家总不能一代不如一代吧。”
“你找打。”晏琳微红着脸,扬了扬手里的汤瓢,道,“今天晚上有舞会,我们去跳舞。”
吴重斌没有正面回答是否打篮球,道:“我们准备坐下午的班车回厂,两天后再来拿期末考试成绩。”
红旗厂舞会办了四五年,灯光较为明亮,没有社会舞厅的乌烟瘴气,厂里读高中的子弟经常结伴前往,家长并没有严格控制。当然,没有受到严格控制和支持是两个概念,总体来说高中生到舞厅还是很少。
晏琳等人纷纷上前与吴照礼夫妻打招呼,然后将吴重斌扔下,溜回学校。
“我不会跳舞。”王桥读中师时年龄还小,对男女之事懵懂得很,疯狂地迷恋打篮球,提起跳舞总是嗤之以鼻,等到性意识猛然觉醒时已经跨出了中师大门。以后便到了旧乡教书,再南下闯荡,确实没有跳过舞。
在东侧门,站着一对中年夫妇。吴重斌急走几步,道:“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吴照礼严肃地道:“考试完了,怎么还不回去?又去打球了?”
吴重斌道:“跳舞很简单,本质上是跟着音乐节奏走路,晚上让晏琳教你。”
几个人原本一路谈笑风生,得知此消息都变得有些沉默了。眼见着要到屡经血战的南桥头时,大家更是不由自主地噤声,加快了脚步。从南桥头走到了北桥头,大家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
晏琳惊讶地道:“你不会跳舞?”不等王桥回答,道:“终于有你不会的事情了,否则我都要自卑了。”
晏琳道:“这事要保密,你们几个别说出去,他叮嘱过。”
王桥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
晏琳道:“他没有读过高中,读的是昌东中师,后来当过小学老师。”这一句话如重磅炸弹,将几个人都弄得傻眼了。田峰道:“难怪他第一次考试只有9分。读了半学期高中就敢进复读班,我现在更佩服王桥了。”吴重斌道:“和王桥比起来,我们确实有点儿汗颜。”
晏琳煮好香肠和腊猪舌头,切好后摆了个造型别致的拼盘,放到桌前,道:“我父母要回家了。等会儿你们别喝酒,弄得臭烘烘的,本女子有拒绝的权利。”她在客厅里坐了几分钟就下楼回家,在客厅给刘沪打电话约定了见面时间,然后在卧室里细细地对镜贴花黄。
吴重斌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王桥年龄只比我们稍大,参加联赛时是在哪个学校?”
七点半,吴重斌、王桥、田峰在舞厅门口与刘沪、晏琳见面。蔡钳工家里管理甚严,基本上不准外出,大家都知道此规矩,也就没有邀请他。
刘沪道:“以后搬到红旗厂办事处,要让王桥给我们做好吃的,我们都有口福了。”晏琳下意识就护着王桥,道:“功课这么紧,他哪里有时间给大家做饭?”刘沪道:“女生外向啊,现在胳膊肘就往外拐。”晏琳不示弱,道:“别说我,你也差不多。”
红旗厂舞厅装饰得还行,挂了几个旋转灯,有厂里青年工人组建的乐队伴奏,主唱是红旗厂的十佳歌手。王桥走进舞厅以后,被满屋美女强烈震撼,旋转灯光下,一个个美貌且有气质的女子如彩蝶一般在池中飞舞,让他目不暇接。
晏琳道:“他这人是怪才,会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中午给我们煮了一盆酸菜尖头鱼,水平不比专业厨师差。”
这些年来,王桥一直生活在艰苦和动荡之中,很少享受美好的生活。站在红旗厂舞厅里,看着无数漂亮温柔且知性的女子随着音乐起舞,这种快乐幸福的生活让他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在回学校的路上,吴重斌再三感叹:“我一直认为王桥不会打篮球,他长这么高的个子是浪费,没有想到这家伙深藏不露,居然是巴州篮球联赛最佳运动员,不可思议。”
晏琳见王桥表情严肃地傻站着,道:“王桥,要有点儿绅士风度,主动请女士跳舞。”
随后,晏琳找到自己举着牌子的照片,与王桥那张带球上篮的照片相比,神情显得如此呆板。
王桥这才上前邀请晏琳。
吴重斌、田峰、蔡钳工闻讯围了过来,照片如会施魔法一般,将几人定住。
晏琳嫣然一笑,道:“你真没有跳过舞吗?我来教你。如果踩坏我的鞋,要照价赔偿。”
展板上大照片是球员带球上篮的特写,主角赫然是王桥,下面写着“1993年巴州篮球联赛最佳运动员王桥”。在照片上,王桥穿着球衣,脸上淌着汗珠,突破对手上篮时神情勇毅,甚至带着一丝浄狞,男子汉的气质扑面而来。
吕琪离开以后,王桥再也没有与女人亲密接触,在音乐声中,他左手握着晏琳的手,右手扶着其腰,面对面距离不足十厘米,年轻女性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弄得他心潮澎湃。
晏琳快步走过去,嗔怪道:“看见我的照片,也不至于叫得这么大声。”刘沪指着面前的照片,道:“不是你,是他。”
“对不起,踩着你的脚了。”
“晏琳,快来,你猜我看到了谁?”在左手侧的展厅里,传来了刘沪的尖叫声,引得众人侧目。
“好痛,你轻点儿。别紧张,踩着音乐节奏。”
展板足有上百张,分成了好几个展厅,大家四下散开,各自乱看。
“对不起,又踩着你了。”
展板照片质量颇佳,把人拍得很漂亮。晏琳很想看看自己在大照片上的模样,追着吴重斌问道:“我在哪里?”吴重斌耸耸肩膀,故意逗晏琳,道:“我只是听说,没有看到。你真臭美啊,照片上展板有什么了不起。”晏琳与吴重斌是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朋友,打嘴仗是常事,她马上反击道:“我是爱臭美,你打了这么多年篮球,就是上不了展板,这是水平问题。”
“看来你真要赔鞋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是高手,终于找到不擅长的事。”
晏琳个子高,在校运动会上常常举牌子。举牌子是常事,能进入十年体育成就展就出乎意料。几人沿着侧面的楼梯上了島楼。二楼有个小厅,放着数排一米八高的展板,展板照片记录着巴州的体育成就。
“你太高看我了,我不会的事情很多。”
举牌子的那张。”
每当一曲罢,王桥和晏琳跳到哪里便在哪里停下,自然而然地与田峰、刘沪和吴重斌分开。晏琳有意躲到灯光黑暗处,这样可以躲过熟人眼光,专心与王桥跳舞。
仰头喝了半瓶矿泉水,吴重斌浑身舒坦,道:“二楼正在搞巴州市十年体育成就展,我们学校去年校际运动会的照片有好几张,听说还有晏琳
“你别动,帮我挡一下。”晏琳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低头将脸埋在王桥肩膀处。过了一会儿,她才将头抬起来,恢复了正常姿势,解释道:“刚才看到以前的同学,他去年考上大学,我不想和他见面。”
满身大汗的吴重斌来到场边以后,刘沪立刻就将准备好的矿泉水和毛巾递了过去,引得队友们一阵善意的嘲笑。
多数复读班同学不愿意和高考上榜的同学交往,免得受刺激,王桥理解晏琳的行为,道:“今年你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激战之后,一中以微弱优势取得胜利。
晏琳道:“但愿吧,高考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在巴州体育馆里,巴州一中篮球队正与巴州二中篮球队进行激烈交锋,两队实力接近,比分交错上升,引来阵阵喝彩声。刘沪、晏琳、田峰、蔡钳工都坐在一旁当拉拉队员。
跳到三四曲,王桥舞步渐渐能够踩准节奏,虽然生涩,已经不踩脚了。舞池人多,在快速移动穿梭中,两人难免会有身体接触。每一次碰撞,都让晏琳心里如一头小鹿在跃动。她和王桥的关系处于窗户纸将破又未破阶段,暧昧是一种别样幸福。
王桥道:“算了,我在这里喝喝茶,等会就回学校。”
王桥感受到晏琳柔软的腰肢、细腻的皮肤、香喷喷的气味,一时迷醉于其中。灯红酒绿的幸福场景更加坚定了他发奋图强的决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要想与以前的旧生活彻底告别,一定要咬牙坚持,考上大学。”
杨红兵道:“蛮子居然连篮球都不打了,看来确实是为高考拼了。今天是放假第一天,我们两人喝两杯,轻松轻松。”
中场休息时,王桥、晏琳与吴重斌、刘沪在场中相遇,田峰形只影单,早就不知跑到哪个角落。下半场第一曲,晏琳和吴重斌跳了一曲,刘沪主动邀请了王桥,交换舞伴后,四人皆找不到感觉,下一曲便不再交换。
王桥道:“教育系统今天正在练兵,一中和二中在搞热身赛。但是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偶尔壁上观。高考即将到来,浪费时间可耻。”
舞会最后一曲是《难忘今宵》,这是红旗厂的固定曲目,自舞厅开始营业以来就没有变过。晏琳跳了一个通场,一曲都没有落下,她丝毫未感到疲惫,反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杨红兵道:“我被选到了巴州公安队,明年要参加巴州联赛,巴州教育系统到时也要组队。”
走出舞厅,晏琳提出建议:“我们到操场走走,时间还不晚。”
王桥仰面晒着太阳,道:“有所失才有所得,在复读班校园里我坚决不打球,免得打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读了大学有大把时间打球,不必急于一时。”
吴重斌问:“回家晚了,晏叔和陈阿姨不管你?”
杨红兵想起那天在复读班与小钟打赌的事,道:“你当真不打球了?我觉得不可思议。”
晏琳道:“他知道我和你、刘沪在一起,没关系。”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产生深浅不同的情谊。大部分情谊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淡忘,只有少数经过患难和呵护的友谊才能经受时间考验。王桥和杨红兵在学生时代就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平时经常来往,尽管毕业以后际遇各不相同,见面仍然相见甚欢,无话不聊。
吴重斌开玩笑道:“你这是透支晏叔对我的信任,透支过多,以后无法掩护你。”
晒着难得的冬日暖阳,王桥和杨红兵在阳台上天南海北地聊天。
红旗厂四处都是髙大的香樟树,这些香樟树和红旗厂的历史一样长,三十多年过去,小树苗长得比水桶还要粗。沿着栽满香樟的小道行走,吴重斌、刘沪牵着手,晏琳和王桥并排而行,不时会遇上相拥着的亲密情侣。
王桥很想向杨红兵打听吕琪的下落,随即又想到“弃我去者,昨曰之日不可留”这首经常念的诗,便将打听的念头摁死在肚子里。
足球场周围是一圈石梯子,在夜色下几乎泛着冷清清的白光。王桥见晏琳站在最上面石梯不往下走,便主动伸出了手。
“胡思乱想。”王桥接过烟,点燃,轻轻地吸了一口。
晏琳其实非常熟悉这些石梯子,她是故意站着不动,等着王桥显示男子汉的绅士风度。
“王桥,在想什么?看你样子有心事?”杨红兵拿着香烟进屋,打断了王桥的思绪。
小计谋得逞后,晏琳发出会心微笑,握着王桥宽大温暖的手掌,走下石梯,来到足球场。
——这一次做爱让王桥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红旗厂位于连绵青山的腹地,有小河在山脚流过,空气清新,生态良好,操场上有无数的萤火虫翩翩飞舞,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刘沪童心大起,提议道:“我们去捉萤火虫。”
“一言为定,我们拉钩。”
这是小孩子爱玩的游戏,恋爱中的人往往愿意将智商和兴趣降至与小孩为伍。晏琳热烈响应道:“好啊,我们捉蛮火虫,捉的时候小心一点儿,别弄伤了这些小家伙。”
王桥彻底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吕琪失去了爱人的踪影,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无声无息。
两个女子便在足球场上追逐萤火虫。足球场上没有灯光,只有远处从香樟树叶子间射出的隐约路灯光线。吴重斌忠心耿耿地跟在刘沪身后,担任黑暗足球场上的护花使者。
在吕琪的注视中,王桥走出了市公安局家属院,公路的路灯明亮,前面是光明一片,背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出门时,影子越拉越长,直至融入了黑暗之中。
晏琳追了一会儿,与刘沪和吴重斌渐行渐远,她对在自己身后的王桥道:“王桥,帮我捉萤火虫。”
两人在鸭脚木前拉起了钩,依依不舍地吻别。
在黑夜掩护下,王桥彻底放松心情,将严肃和沉重暂时丢在一边,追随空中闪烁的小精灵舞动的身影,不知不觉从球场边上追到最远处的球门框。
“一定。”
王桥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掌,道:“我捉到一只。”
“一定。”
晏琳凑了过来,叮嘱道:“你轻点儿,别伤着萤火虫。这个小家伙非常脆弱,稍不注意就要弄伤。”
“好。”
王桥让手指间漏出一个小缝,让晏琳能凑近看里面的小小冷光。晏琳惊喜地道:“你还真捉到了,我看一眼就把它放了吧,让它自由飞翔。
吕琪用手封住王桥的嘴巴,道:“我爱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文凭。你不能离开我,也不要再提十天不回传呼就怎么样的事。”
晏琳凑在王桥手指间看了一眼,额头轻轻碰在了王桥手掌上,然后抬头温柔地道:“我看到了,让它自由吧。”
“我是中师文凭,你是大学本科,以前的差距就够大了,现在你要读研究生,我们的差距更大。”
王桥张开手掌,掌中萤火虫便腾空而起,飞快地逃离了球门框。萤火虫飞走,刘沪和吴重斌隐入黑暗之中,偌大的球场仿佛只剩下王桥和晏琳两个人。王桥道:“有点儿怪啊,为什么你们这个地方在这个季节有萤火虫?”
吕琪安慰道:“到了南方至少有成功的希望,留在旧乡的后果就是麻木不仁,我特别同情赵海,他若是生在大城市或许就会是另一番光景。”
在晏琳印象中,红旗厂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萤火虫。如果不是王桥提出来,她压根没有想到萤火虫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她想了想,道:“建厂以后,就在厂区挖出了不少温泉,还有一个常年温度都挺高的车间,应该是改变了局部气候的原因吧。”
当身体和心灵都平静下来,王桥对贴在怀里的吕琪道:“我就要离开山南,前路艰难,我对以后的事挺迷茫。”
王桥道:“有可能。”
电视声从窗内传了出来,成为背景声。
两人在黑暗中相向而对,呼吸声可闻,两人的手不经意碰到。然后,拥抱在一起。
高潮结束以后,两人静静地依偎着,都没有说话。
相拥刹那间,王桥心生出一种罪恶感,拥抱晏琳就是对吕琪的背叛。怀中女子漂亮爽朗,知书达理,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强烈的欲望战胜了罪恶感。
这一次做爱是在如此惊险的情景之下,两人在短时间内几乎同时到达了高潮。
晏琳将头靠在王桥宽厚的肩膀上,尽情地嗔着让人迷醉的男人味道,倾听着男人胸腔发出的有力跳动声,竭力想让自己心跳与这个男人的心跳同步。此时,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吕琪绵软无力地靠在王桥怀里,随着那轰炸机的狂轰猛炸,她的身体燃烧起来,尤其是小腹有一团火在燃烧。当蕾丝小裤褪下之后,有力的冲刺如约而至,她咬着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
拥抱时,身体不由自主地生出强烈反应,王桥让身体稍稍前倾,屁股朝后微抬,这样才能确保下体不会触碰到晏琳。这种姿势顾了下面却顾不了上面,两人前胸接触得更加紧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晏琳胸前的饱满。
王桥的情欲就如在烈日下被暴晒的海绵,遇到水便无法遏制。他手如轰炸机一般,所掠过之处留下了猛烈温度,轰炸完后背和小腹,又集中火力进攻饱满的胸前蓓蕾。
王桥伸手轻轻拂了拂晏琳散乱的长发,手指触摸到水嫩光滑的肌肤后,他低下头轻轻地吻着晏琳的脸颊。
王桥见鸭脚木背后的围墙还有些空间,在吕琪耳边说道:“到围墙边上去。”牵着吕琪的手,从两棵硕大的鸭脚木中间穿过,来到围墙处。王桥背靠围墙,眼睛平视前方,用这种姿势就能在亲热之时准确看见树木外面的动静,不至于有人闯入而发生尴尬。
晏琳羞涩地抬起头,嘴唇被另一个嘴唇碰到。
一位行人走过,脚步声让两人惊醒,停止了行动。
感受到男人的温热舌头和坚硬牙齿,晏琳浑身发软,身体直往下坠,整个人要依靠对方的支撑才能站立。良久,她的力气稍稍恢复,试着回应对方。在书中看过无数回亲吻的情节,事到临头方知书中知识完全靠不住,她笨拙地用舌头和对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这种方法到底是否是真正的接吻,她暗自有一些疑虑。
坐在石凳子上,眼睛可以盯着不远处的窗户。他们处于黑暗中,能够清楚地看到窗户里的情况,而窗户里的人很难看透黑暗。两人慢慢就靠在了一起,互相急切地抚摸。
当嘴唇稍微分开时,她双手抱着王桥的脖子,道:“王桥,我爱你。”
王桥道:“我又不是纨绔子弟,就是在火车上坐三十多个小时,有什么大不了。我急着到广东去也是有原因的,姐夫生意上遇到很大的困难,姐姐急着要我过去。”
王桥紧紧抱着晏琳,猛烈地亲吻着。
吕琪嗔怪道:“巴州不是始发站,每趟车的卧铺票都不多,我舅在铁路上工作,本来可以给你买卧铺票。现在买了票就只能上车找列车员补票。列车上小偷挺多,要注意保管好自己的钱。”
正在热情亲吻时,身边传来脚步声和用力的咳嗽声,王桥和晏琳赶紧分开,过了一会儿,声音消失。王桥道:“吴重斌和刘沪?”晏琳回想刚才情景,羞得满脸通红,道:“不是他们,每天晚上都有人在操场散步。我们去找刘沪。”
“我想买卧铺,售票员不卖给我。”
拥抱之后,两人之间的那层薄薄窗户纸被捅开,大大方方牵着手,沿着球场寻找刘、吴二人。
“鸭脚木,从我记事起就在这里长着。你买的什么车票?硬座票,要三十几个小时,你怎么不买卧铺?”
吴重斌和刘沪熟悉足球场的每一个角落,捉了一会儿萤火虫,他们选了一个黑暗角落依偎在一起。借着隐约的路灯光,他们能看到王桥和晏琳牵着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王桥见到一个圆球模样的树,问:“这是什么树?模样怪怪的。”
刘沪指着隐约身影,惊叹道:“他们牵手了。”
吕琪将王桥领到一个角落里,这里大树成林,林间的石凳子隐藏在灌木丛中,是一个茂密灌木形成的死角。、
吴重斌低声笑道:“干柴遇烈火,不燃才怪。”他看到东张西望的两人即将离开,站了出来道:“我们在这儿。”
属院。在八十年代,平房改成楼房,楼房由一幢变成了几幢。如今整个大院有十六幢家属楼,由于是前后修建,并没有统一规划,楼房分布得较为零乱。到了九十年代,一道围墙将十六幢楼围住,就形成了别具一格的世界。
两对恋人在足球场站了一会儿,时间渐晚,沿着石梯子走上公路。公路上,灯光透过香樟树叶射过来,光线足以看清人脸,晏琳和刘沪不约而同将握着的手松开。在走回白楼的路途中,传来了清脆的女子笑声,笑声中满是欢娱,如迎接春天到来的小鸟歌唱。
在院中长着不少粗壮的大树,树干笔直高耸,树叶繁茂。巴州市公安局家属院是有悠久历史的家属院,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开始修建,原先是在城郊修了少量平房作为解放军的营房,后来逐步扩建,成为公安局的家
美好时光总是异常短暂,眼见着时间飞速转到晚上十一点,四人必须回家。吴重斌骑着女式自行车,护送刘沪回家。
“我爸也没有啥事了,检察院、纪委都撤走了,算是恢复了原来的工作。我爸心情愉快,这才在厦门多玩了几天。”
和王桥一起等待吴重斌归来的这段时间既甜蜜又短暂,站在黑暗角落享受甜蜜爱情的晏琳最不希望看到吴重斌的身影,可是这个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三人返回白楼。
“你爸情况如何,没事了吧?”
在上坡时,吴重斌道:“王桥,你的理想是什么?”
吕琪扬起手,打了王桥一下,道:“你这人真坏,现在还开玩笑。”
王桥道:”理想随着时间在变化,小时候最想开大卡车,后来想当文学家,还想当医生。到了现在反而失去了方向,考上大学再说理想的事情。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有想上去。”
吴重斌道:“我最大的梦想是当航空母舰的舰长,驰骋在太平洋上,所以最想读完大学参军,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指挥学院学习。”
吕琪脸一下就烫了,道:“他们都在家,我们不能上去。”
晏琳在旁边笑道:“你参军,刘沪怎么办?”
王桥顺着吕琪指示的方向,找到了那一扇发着微光的窗,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透过了窗子见到吕琪在屋里生活。他随口问:“你爸爸妈妈在家?我们偷偷进去?”
吴重斌满脸苦恼,不停摇头。
“我们家在那里,三幢,四楼,阳台那边就是我的房间。”
上了白楼,王桥和吴重斌在客厅里喝着茶水,吴重斌郑重地道:“我和晏琳从小在六起长大,她心地善良又聪明,是个好女子,衷心祝福你们。她从小生活的条件比较好,在爱情上更是理想主义者,希望你能珍惜。”王桥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地道:“我会的。”
市公安局大院是权力的象征,王桥怀着忐忑之心走进院子。院门的守卫如摆设一般,根本没有理睬进出之人。
吴重斌发觉王桥从足球场回来便心神不宁,只认为他是兴奋过度,他将电视打开,道:“厂里24小时供气,你先洗澡,我再洗。”
“这里过往行人多,我们到院子里面去,那里面树木多,安静。”
“那我先洗。”王桥将塑料袋里的内裤拿出来。父亲王永德从小家教甚严,从小就要求王家子弟每天洗澡,他养成了外出带换洗内衣的习惯。
“不会归零,你以前的经历都是一笔财富,我相信你能成功。”吕琪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腰间的轻微抚摸让她的身体燃烧起来,她同样渴望男友的爱抚。
吴重斌暗自有些惊讶,红旗厂24小时供气供电,每个家庭都有非常方便的淋浴设备,多数人养成勤洗澡的好习惯。厂里的人最瞧不起巴州本地人在冬天长期不洗澡,经常拿这事当笑话。
王桥利用黑暗作掩护,用隐蔽的手法摸了摸吕琪的腰肢,安慰道:“你总算是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以前所有努力都归零,还得从头开始。”
厂里女子宁愿挤厂车也不愿意坐乡镇客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受不了车里的酸臭。王桥是昌东县人,按照常理,他来红旗厂玩两天,不应该准备换洗内衣裤。
“如果没有意外,今年我能走,遗憾的只能是自费。一分之差,家里要多付两三万。”
到王桥进入浴室以后,吴重斌将电视换到音乐频道,电视里恰好传出赵传的歌。
“你面试情况如何?”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
王桥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将吕琪抱在怀里,只是小卖部有几个大婶站在门口,正朝着这边张望,让他不敢有小动作。
赵传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歌手,他的歌能流行自然有独到之处,感染力很强。歌声透过密封并不严的木门,传进浴室,如针一般刺进王桥的耳膜。他仰头迎着热水,闭眼任由热水冲击。
听了王桥发自肺腑的言语,吕琪所有的委屈随风飘散。她握着王桥的手,道:“我想留你多住几天,已经辞职了,就是自由身,何必忙在这一时。”
“与晏琳谈恋爱,就是对吕琪的背叛。”此念头在王桥脑中总是挥之不去,他真切地感到终于要失去吕琪,不仅是从形式上失去,而且是从实质上失去。
王桥苦笑道:“我从小就生活在类似旧乡的环境,用不着再体验了。有你在旧乡,我还愿意留在旧乡,你离开旧乡以后,我一天都不愿意留在那里。”
“我为什么要接受晏琳,难道就这样将吕琪拋到一边?做出这种事,我还是男人吗?我就是贪恋女人的薄情男子!”
吕琪生活在旧乡,迟早要走,困难和痛苦只是生活体验。绝大多数乡村老师都是实实在在生活其间,困难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另一个声音又在为自己辩护:“吕琪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失去联系,如今肯定过着美好的生活,早就将我忘到了一边,难道还要永远等她吗?”
吕琪倒吸了一口凉气,询问了具体情况,感叹道:“在旧乡工作大半年,对乡村有了真正的感性认识。如果留在巴州,永远也不会看到乡村学校是什么样子。”
“是她先变心,而不是我。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王桥答非所问,先说了最震惊的消息:“赵海犯了强奸罪,他把小学外面的一个年轻女娃儿强奸了,已经被关在昌东看守所。”
“晏琳是个好女孩,爽朗,漂亮。如果说一点儿都不喜欢她,那是假话。”
“你到底还是辞职了,走得这么急,不在巴州多玩几天?”吕琪对王桥辞职没有感到太意外,只是想到男友心急火烧般要离开自己,感到了些许委屈。
赵传的歌声结束很久,经过激烈思想斗争的王桥才从浴室出来。
王桥喘了几口粗气,道:“我辞职了,买了明天到广东的火车票。”
吴重斌指了指桌上的薄饼,道:“这是晏琳刚送上来的,他们家的特色食品,我从小就喜欢吃。好多年没有吃过了,今天是搭了你的顺风车。四块饼,我们寺人两块。”
吕琪穿了淡红色的连衣长裙,站在行道树前面,道:“别跑这么快,地上滑。”又道:“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信息,没有办法回。”
吴重斌洗澡时,王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舞厅跳了全场,又在足球场追捉萤火虫,再痛快地洗了热水澡,肚里存货早就一扫而空。放在茶几上的薄饼散发着强大的不可一世的吸引力,他原本想等着吴重斌一起享用薄饼,等了一会儿,终于伸出了手。
王桥猛地翻身起来,看到了传呼机上公安局家属院的公用电话号码,便以最快速度从烟厂宾馆冲向公安局家属院,远远地看到公用电话旁边的吕琪。
外壳坚硬的薄饼内藏鲜美的肉馅,咬一口,唇齿生香,王桥几乎是一口气将两张薄饼吃完,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抵御女色也就罢了,居然连美食亦无法抵抗。”他给出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这或许是看守所的后遗症。”
那是一段进入山南第一看守所之前的旧事:
夜晚,王桥做了无数个梦。
杨红兵到客厅去拿烟,王桥看着吕琪曾经住过的房间,脑子里不由得回忆起令其魂牵梦绕的往事,身体开始一阵阵地发紧。
无数个梦杂乱无章,人物、时间、事件全部混在一起。在梦中,王桥在看守所209室里坐板,听到门外传来咣咣的饭车声音,门上小窗打开后,露出吕琪的脸。吕琪面有戚容,似笑非笑,嘴里说着什么。王桥急于听清楚吕琪的话,从床上站了起来。一个白脸汉子从背后重重地一拳打在他背上。王桥顾不得追赶吕琪,与白脸汉子厮打起来。等到他追出看守所时,吕琪上了一辆小车。王桥奋力追赶小车,小车越来越远,最终绝尘而去。他猛地冲进看守所,想和白脸汉子算账,在走进看守所时,见到晏琳站在看守所门口。
王桥见杨红兵说不出所以然了,放弃了继续套问吕琪情报的念头,心道:“我好傻,还在拐弯抹角探听吕琪的消息,难道真的就不能狠心将吕琪放到一边?天下芳草无数,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从梦中醒来以后,王桥睡意全无,披了外衣,推开窗。冷风从黑暗的夜里猛地扑了进来,让其头脑瞬间清醒。从五楼窗台往下看,窗外是一排排整齐的高大香樟树,灯光孤独地从树叶间穿出来,整个红旗厂陷入沉睡之中。他脑子里涌出“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的旋律,旋律一遍一遍重复,在脑中回响。
杨红兵道:“吕局长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工作了,女儿在读研究生。”
六点整,大喇叭开始广播。六点半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随后是红旗厂新闻,播完新闻便是轻音乐。
王桥道:“我自有原因,暂时不能透露。”
吴重斌走出客厅时,见王桥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客厅窗边,打着哈欠问道:“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杨红兵奇怪地看了王桥一眼,道:“你问这事做什么?”
王桥道:“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床,习惯了。而且广播声音这么响,想睡都睡不了。”
王桥又问:“吕局长多大年龄,子女在巴州读书还是在南州读书?说不定哪天还能遇得上。”
吴重斌与王桥并排站在窗边,着着窗外匆匆行人,道:“从我记事的那一天起,广播就是六点钟开始。很多三线厂都曾经实行过军事化管理,延续下来的传统很难改,等到传统改变,就说明厂子要出问题。”
杨红兵不明白王桥的真实意图,道:“吕局长刚由巴州调到东城分局,又是副职,在人事上没有多少发言权,能帮我把工作单位落实到巴州,就算不错了。”
厂区内散发着独特的三线厂气息,这让王桥着迷,道:“红旗厂在这里几十年,早就生根发芽,说搬走就搬走,我这个外人都觉得无比惋惜。”吴重斌拍着窗台,道:“大势所趋,厂里上万职工,加上家属至少两万人以上,我们面临的是生存问题。虽有不舍,也得毅然而行,这是全厂共识。”
王桥眼睛望着吕琪的房间,终于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当时你毕业时,为什么不选择留在南州?吕忠勇在南州东城分局当副局长,你可以找他。”
“这就是历史变迁。”王桥体会到吴重斌话语中的一丝悲壮。
参观了新房,两人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天南海北地闲聊着。
吴重斌认真听着音乐,过了半晌才道:“你今天不要复习了,等会儿吃碗牛肉面,我们去灯光球场打篮球。不在学校,你总可以摸篮球了吧。”昨天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王桥增添了无比烦恼,心中矛盾得紧,很想去篮球场发泄积压在胸腹的郁气,道:“打篮球,和谁打?”吴重斌道:“厂里建有一个室内球场,聚了一群年轻人每天打球,星期天经常从早上打到下午。这帮人水平都不错,打起来很过瘾。”
“小钟找人算了时间,大年初七是良辰吉日,你是我的伴郎,要提前两天过来。”
王桥晃动着手腕,道:“好久没有正儿八经打篮球,手生了。”
“房子很不错,什么时候结婚?”
吴重斌道:“打篮球和骑自行车一样,学会就忘不了,联赛最佳球员还怕打坝坝球?他们一般都是分队打半场。晏琳的爸妈在厂里,她不能随意出来。走吧,去球场过把瘾。”
“以前的老房子都很小,这套房有六七十平方米,算是不错了。小钟喜欢住在公安局家属院里,说是里面安全,没有强盗,也没有小偷。”杨红兵带着王桥参观了新房,喜气从身体里透出,两件毛衣和警服都挡不住。
吴重斌是主人家,诚心诚意邀请打球,王桥没有再拒绝,道:“好吧,我们去打篮球,痛痛快快玩半天。”
所幸杨红兵走进了另一个楼洞,王桥这才轻松一点儿。上了楼,进入房间,王桥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到阳台,恰好可以看到吕琪当年所住的房间。房间仍然在,伊人已远去,呜呼。
吴重斌从衣柜里取了两套球衣和球鞋,装进手提袋里。洗漱完毕后,两人下楼吃牛肉面,再到室内球场。
王桥突然紧张起来,暗道:“吕忠勇调到南州,莫非杨红兵买了他家的房子?”想着杨红兵和小钟有可能将吕琪家的房子作为他的新房,他一下就被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笼罩。
红旗厂的室内球场聚了五六个小伙子,他们戴着护膝、护腕等装备,穿着印有一分厂或二分厂的背心短裤,身上热腾腾地冒着汗水。
警车开进巴州公安局家属院,停在院中,杨红兵介绍道:“这是公安局家属院,八十年代搞住房改革,全部卖给了公安局干警,是私人房产。我和小钟在春节前结婚,在里面买了一套二手房作为新房。”
吴重斌与小伙子们打过招呼,便和王桥一起换上印着一分厂字样的球衣。
杨红兵愉快地道:“保密。”
在换衣时,吴重斌解释道:“红旗厂下辖有四个分厂,还有学校、医院等四个直属单位,八个单位都有篮球队,最强的是一分厂,每次都能打进决赛,互有输赢,互相都不服气,经常在场下较量。我爸以前在一分厂,我经常参加一分厂球队,几件球衣都是一分厂的。”
警车开过了巴州刑警队驻地,没有停,继续朝前开,远远地看到了“巴州烟厂”四个大字。巴州烟厂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山顶上,注视着巴州发生的悲欢离合的故事。王桥目光离开巴州烟厂的大牌子,道:“怎么把车开到这里?”
两人身高相似,王桥穿着球衣很合身。
王桥道:“其他时间我不管,至少要在我考大学期间把刘建厂盯紧点儿,否则我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陆续有人提着篮球进入场内,场上有十来个人,打半场人数显然多了,一分厂绰号叫段工的球迷提议道:“上次输给二分厂,你们赢得侥幸,我们不服气,今天一、二分厂来了不少人,敢不敢来打一个全场?谁输谁请客。”
杨红兵不屑地道:“刘建厂居然敢来我的馆子骚扰,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会紧紧盯着刘建厂,他从此以后就是丧家之犬,不敢在巴州出现。你不用担心了,此事算彻底解决了。”
打球有彩头,大伙才有拼抢的劲头,这帮子年轻人精力旺盛得没有边,哄然响应。二分厂的人更是纷纷迎战,一个比王桥还要高上一头的壮汉老柴道:“来就来,今天这场球一分厂还是得输。”
与刘建厂团伙纠缠了接近一学期,因为偶然因素,这个团伙在警方打击下灰飞烟灭,王桥压抑着心中狂喜,道:“太可惜了,只可惜让刘建厂跑掉了。”
段工将穿着一分厂球服的队员叫到身边,道:“今天一分厂加班,主力没有到齐,小吴要参战。”他依次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痩高的王桥身上。
杨红兵随后给出了答案,果然与王桥推测的几乎完全一样:“案子破得漂亮,抓到了五人,追回了四部手机和七千多赃款,只有刘建厂这个团伙头头逃脱了。这伙人还不是成熟的犯罪团伙,偷了手机居然让团伙成员一人一部拿出去显摆,否则此案难破。”
吴重斌介绍道:“这是我的同学王桥,是……”他正准备介绍王桥是巴州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时,见到王桥冲着自己摇头,将嘴边的话压了回去。
同一件事情还引来另一个后果,刘建厂带着人到寝室来搜寻包强丢失的手机,在搜手机时,将同学们的箱子砍烂几个,包强还发飙将吕琪信件撕碎,此事引发了大家的强烈反击,这才有夜袭之事。
王桥抱着可打可不打的态度,将外套披在身上,等着段工选择。
王桥迅速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的第一步是包强为人不检点,屡次惹众怒,被自己和吴重斌等人黑打一顿;第二步是包强被黑打时丢了手机,李想捡到,起了贪心,没有归还,而是想偷偷卖掉手机;第三步是李想在卖手机后落入警方陷阱。
段工道:“你能打什么位置?”
王桥道:“真正偷手机的不是李想,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包强那伙人。”
王桥老老实实地道:“什么位置都可以。”
“对,就是李想。维修店刚被我们处理过,老板正想戴罪立功,他到里屋给刑警队打了电话,然后借口检查手机,故意拖延时间,将李想留在了维修店。我们过来以后,没有惊动李想,在后面跟踪他,一直跟到复读班,看着他回寝室。”
段工听其所言,觉得他在吹牛,道:“今天二分厂有两个厂队的,水平不错。你个子高,就打大前锋,吴重斌打中锋,我打组织后卫。”
“是李想来卖手机?”
他将几个队员召集在一起,三言两语作了布置,然后开始练球。王桥没有想到一场临时起意的比赛会搞得如此正规,甚觉新奇。从看守所到复读班,他一直没有打过正式篮球比赛,今天来到红旗厂,在新环境下埋在心底的篮球热情被完全释放出来。
杨红兵接着道:“我接到没头没尾的案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下决心盯着几个手机店和维修店。这些人盗了手机总得出手,否则手机握在手里就是定时炸弹。当然这是个笨办法,大家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般情况下,犯罪分子都不会在本地销赃。我确实是走了狗屎运,傻乎乎按着笨办法做,没等多久,就有人拿着失窃的手机到维修店来卖。”
经过短暂练球,手感迅速恢复,段工见到王桥的动作,对吴重斌道:“你这个同学打得还行,今天就算输,也要力争输得不难看。”
王桥想到包强拿着手机在寝室里走来走去的画面,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压抑着心中喜悦,静等杨红兵公布答案。
工会裁判被叫来以后,随着一声哨响,两边队员列队进场,单手上举,互喊“向一分厂学习”“向二分厂学习”。
杨红兵发动着汽车,道:“这两年我是走了狗屎运。来刑警队之前,巴州发生一件盗窃案,一家手机专卖店被人偷了,损失金额超过二十万。案件一直未破,我到刑警队报到时,恰好出了一件恶性入室杀人案,局里抽调力量成立专案组,手机被盗案就交给我这个不算新人的新人。”
裁判将手中球拋出,吴重斌反应灵敏,腾空而起,将篮球朝王桥方向拍去。王桥如炮弹一样高高跃起,在空中将篮球截住,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晃过身前队手,直奔篮下。此时刚刚开战,大家体力甚好,二分厂的人在后面穷追不舍。王桥速度极快,到篮前轻轻一勾,篮球入网。
与吴重斌等人分手,王桥坐上警车,道:“今天开始放寒假,准备下午给你打传呼。那天你们将李想带走,他现在还没有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观战的一分厂工人哄然叫好。
六人走过北桥头,刚走进东侧门,见到一辆警车停在小卖部门前。杨红兵坐在驾驶室抽烟,看到王桥回来,招了招手。
吴重斌自从知道王桥曾经是最佳球员,便明白王桥打球水平应该不低,只是没有想到其进攻如此犀利,不禁站在球场上道:“这个王桥,在学校还真是稳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