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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绞杀 第05节

“正确说来,应该不算是我想出来的,因为我事先得到提示了。”说着说着,汤川又拿起在工厂拾获的那截弓弦。“我捡到的这截弦线,大概是矢岛忠昭反复进行实验留下的。我观察过这条弦线的截断面,没能找到刀刃切割的痕迹。随后我改用显微镜再看一次,居然发现构成这条弦的每一根细丝的头都缩成球状。我因此才得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机关。”

“那么,既然大师出马,肯定想出来了吧?”

“到底是什么机关啊?”

“他多半是用定时器。不过重点在于割断弦线的方法,这点让我想破了头。弦线是用来系在弓上,材质比一般丝线更为坚韧。当然啦,用美工刀、小刀或剪刀还是能够割断的,但要让此动作自动执行,势必需要相当精准的装置。我一直在思考是否还有更为简便的定时机关……”

“就是热!”

“你是指他用某种手段让短弦自动断裂吗?例如定时器之类的……”

“热?”

“光是这样就可置他于死地,不过他还觉得不够。他又下了另一道工夫,便是吃下安眠药,好让自己在睡梦中丧命。”

“这种弓弦是由高密度塑料纤维制成,虽然十分强韧,但异常怕热。换言之,以加热方式来熔断弓弦是最便捷的手法。那,问题在于他到底用什么手法给弓弦加热?”汤川拿起放在实验桌一角的电线,电线的另一端接着一根长约五厘米的金属棒。“答案就是使用这东西,你应该对接在电线上的这根金属棒有印象吧?”

“意思是说矢岛制作出这样的机关后,再亲手割断短弦吗?”

汤川虽这么说,但草薙左思右想就是想不起来,只能做出侧着头思考的模样。

汤川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对草薙说:这下子你懂了吧?

“这就是咱们在矢岛工厂里看到,用来制作补充汽车雨刷水壶用到的加热器嘛!我把那个加热器剪短一些,再把它接在电线上。”

“就变成是由另一条弦承受弓的拉扯力。当弦受到弓的拉扯时,人体模型的脖子也会跟着被勒紧。”

“哦哦……”草薙回想起来了,这就是当时田中使用的器械。

“想也知道……弓会自动弹回笔直的状态嘛。可是弓上还系着另一条弦,所以……”

汤川用钳子夹着加热器的底部,轻轻碰触拉紧的弓弦。

“像这样,弓上系着两条弓弦。可是现在是短弦使弓呈现弯曲状态,假设在这种状态下,短弦断掉的话,弓会怎么样呢?”汤川询问草薙。

“矢岛忠昭事先应准备了能将加热器维持这种状态的简单器具才对,今天就假设是这样拿着它。此外,我手边没有他使用的定时装置,就改用草薙定时装置吧。”

汤川将长弦的一端系在弓上,剩下的部分绕了人体模型颈部一圈,再把另一端系在弓的另一边。整条弦线差不多刚好用完。

“草薙定时装置?”

“当然了,如果只是这样,压根儿不会发生什么事。此时就须用到另一条弓弦了。”汤川打开实验桌的抽屉,拿出另一条弓弦。“这条弓弦比系在弓上的弦多出将近三十厘米。这是我到箭术社团,特别请他们帮我制作的。根据射箭老手说,他们有时会只买细丝,自行搓制出最合用的弓弦呢。当然啦,帮我做这条弓弦的人,嘟囔着说他没做过这么长的弦线。”

“我一打信号给你,你就把接着加热器的电线插头插进插座。”听到汤川的吩咐,草薙便拿着插头走到插座旁边待命。

汤川走回实验桌旁,将弓摆在距人体模型头部约几厘米远的地方。然后调整弓弦位置,让弦能够触碰到人体模型的颈部,也就是人体模型的头部位在弓与弓弦之间。

“这个实验很危险,千万别靠近弓啊。可是你得仔细观看实验过程及结果。”

“接下来我说明给你听。相信你一看就知道,处于紧绷状态的弓弦,承受着一股强大力量的拉扯。我的推理是,矢岛忠昭利用这股力道绞首自尽。问题是,他用了什么方法?”

“知道了。”

“我会去查查看。可是,那跟本案有什么关系呢?”

“OK,可以了。动手!”

“工厂的墙壁上不是贴着一张‘一射入魂’的书法吗?只有练过弓箭的人,才知道那句话。我以前有个朋友参加过箭术社团,我听他说过这句话。你们不妨详细调查矢岛忠昭的经历,我猜他拥有射箭经验的概率,至少大于八成。”

听见信号,草薙随即将插头插进插座。

弓上紧紧系着一条细弦,和汤川在矢岛工厂捡到的细绳比对,确实是同样的东西。细绳一端连接的钢圈则是用来钩住弓身。

瞬间,汤川手边的加热器开始泛红,就和他们当时在矢岛工厂看到的状况一样。

“这条细绳的真面目,就是弓上的弦。你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弓弦快断掉了!”汤川大声喊着。

汤川转身走到书柜后面,他再次现身时,手上拿着一样令草薙意想不到的东西—一把射箭的弓。

话声方落,弓及人体模型同时发出了“咔哒”声,并动了一下。原本紧绷的弓弦因受热断成两截,垂挂在弓身上。但另一条弦线取代了原来的弓弦,笔直拉扯着弓身,同时勒住了人体模型的颈部。

“不知道。”

“仔细看!实验还没完!”汤川说。

“我知道这条细绳的真面目了,你觉得这是什么?”

加热器依然持续发出热能,剩下的另一条弓弦就快被熔断了。

汤川从白大褂口袋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他前几天在矢岛工业工厂里捡到的绳索。

最后,实验桌上的弓身伴随着激烈的声音弹跳起来。被熔断的弦线同时在空中飞舞,线头仍持续燃烧,看起来就像是火焰在跳舞一般。

草薙依然不停摇着头,嘴里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

“草薙,可以拔掉插头了。”汤川一说,草薙慌慌张张地拔掉插头。汤川小心翼翼地将加热器拿到洗手台放好。

“我只能说,这起案件属于例外中的例外。矢岛忠昭事先拟定了缜密的计划,然后动手绞杀自己。”

“刚刚那就是火球的真面目吗……”草薙小声说道,“案发前一晚,矢岛正在做最后的实验,碰巧被秋穗看到吗?”

“不可能!我至今看过那么多具尸体,不曾碰过勒死自己的尸体。当然,我不是说这种事从未发生过,例如曾有人拿湿手帕勒住自己的脖子,当事人失去意识后,因勒绞的力道没有减弱而气绝身亡,不过那是个例外。这次的被害人脖子上明显留有绞杀痕迹,所以他绝不可能用自己的手勒死自己!”

“把饭店地毯烧出焦痕的,多半就是被烧断的弓弦吧。还有……”汤川边说边指着人体模型的颈部,“你自己看吧。”

“我只是照常理解释,结果得到自杀这个结论。为了拯救家人和员工,他选择踏上死路。因为投保人在投了保险后,若未满一年便自杀的话,按规定无法领取保险金。”

看着汤川所指部位的草薙,不禁发出惊叹声。

“自杀?”草薙拉高声调,“你在开玩笑吧?那种状况要怎么解释,才能判断成自杀啊?”

人体模型的颈部出现了深细的摩擦痕迹,绝非单纯的勒痕。“如你所见,第二条弓弦断掉时,没有东西承受弓身的弯曲力,弓身瞬间伸直。这股力量会将原本缠绕在颈部的弦线一口气拉紧,就造成眼前的摩擦痕迹了。”

“我的推理如下:躺在床上是出自矢岛本人的意愿。罐装咖啡及烟头也非他人留下,一切都是他自行准备的东西。换言之,矢岛忠昭并非他杀,这是一起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案件。”

“原来矢岛脖子上的伤痕,是这样造成的啊……”

汤川拿下眼镜,用身上白大褂的一角擦拭一下后,重新戴上。

草薙坐在实验桌旁的椅子上,一切疑点都得到合理解释了。

“那么,你的看法是?”草薙语气急躁地问道。

“如何,草薙刑警?”汤川问道。实验成果令他相当满意,脸上也露出微笑。

“令人不解的还不止这一点。凶手为何不将桌上的罐装咖啡收走呢?你说凶手留下擦拭指纹的痕迹,与其这样做,倒不如带走咖啡罐省事,不是吗?烟灰缸里面的烟头也是,如果那是凶手不慎留下的,未免太过牵强了。”

“可是现场并未发现类似的机关啊……”

草薙伸手遮住嘴巴,汤川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但搜查总部至今没有人察觉这个状况,实在匪夷所思。

“当然是有共犯把这些装置带走了。规模看起来或许很大,不过所需道具的体积其实并不大。例如这把弓,弓身还能分解成三个零件,要装进运动背包里轻而易举。”

“就从现场状况进行单纯的推理的话,会发现矢岛跟凶手应该是隔着桌子面对面,而且是坐在椅子上。但后来他喝下掺有安眠药的罐装咖啡,导致话谈到一半便昏睡过去,最后遭到凶手绞杀。不过……”汤川竖起食指,“为什么凶手非得将矢岛搬到床上不可呢?若纯粹要取他性命,那矢岛都坐在椅子上呈昏睡状态了,凶手只要动手勒住他的脖子,即可达成目的。”

“意思是……真有共犯?”

“啊!”草薙不禁叫出声来。

“嗯,而且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呢……”

“这个人体模型蛮重的,光是借上半身我就觉得重了,如果借一整具过来,肯定会累死我。”汤川回头看着草薙,“要搬人体模型都很困难了,更不要说真的人体。被害人的身材还算结实,又不像人体模型那么坚硬。想让被害人躺在床上,必定得费上好一番工夫。”

草薙开始思考。以那家饭店的所在位置看来,利用晚上前去,事实上不太可能被人看见。会不会是矢岛忠昭及共犯事先已商定房间钥匙的藏匿处呢?当共犯拿到钥匙,即刻前往死者房间,然后尽量在不触及尸体的状况下,将所有机关收走。只是这样矢岛忠昭的背包就会空空如也,于是共犯又将自己带去的资料塞进背包里。

汤川放下马克杯,起身走向实验桌。

“共犯会是贵子吗?”草薙问。

“什么结论?说来听听。”

“你觉得是她吗?”汤川反问。

“与其说是知道,倒不如说我推论出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结论。”

“难道不是?”

“你知道了些什么吗?”

“我认为矢岛忠昭并未向他太太提起这项计划,照常理判断,做太太的肯定会阻止丈夫做这种傻事。”

“用不着我详细说明吧?它代表着被害人矢岛忠昭。这东西是我从研究灯光照明效果的研究室借来的。”

“那么……会是他吗?”草薙脑海中浮现坂井善之的脸孔。

“不用了,谢谢。”草薙摇了摇手,转头望向一旁的实验桌,只见一个半身的人体模型躺在桌上,“这是?”

“八成错不了,不在场证明比其他涉嫌者都完整的他,反而让人起疑……”

“我才刚准备好,正打算休息一下。你要不要顺便来杯咖啡?”

“好!”草薙站了起来,“汤川,能麻烦你再做一次实验给我们课长看吗?”

汤川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便宜的马克杯。杯子里装的八成是他常喝的速溶咖啡吧。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只能悉听尊便啦。”

当他敲响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的门时,时间已经超过八点钟。依然有几名看似学生的年轻人经过走廊,这让他重新体会到,理工科的学生还真是辛苦。

“我向你保证,一定有这个必要!”草薙拔腿冲出研究室。

夜间的大学气氛确实诡异,草薙边这么想,边漫步通过帝都大学理工学院。他回想学生时代是否曾在学校逗留到这么晚,草薙当时曾因参加羽毛球社团的练习晚归,不过都只待在体育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