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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言

“当然是这样了。”因为感到意外,勇树的话语里倾注了力气,“虽然我哥确实有超乎常人的才能,但他因此而付出的努力更不得了。他做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训练,虽然我不好表达……总之就是很厉害。”

“我是说——提起投球手须田来,大家都评价他是天才,其实他的努力也是数倍于旁人的。”

说完,勇树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异样,脸红了起来。这个样子颇得高间喜欢。

勇树惊讶地动着黑眼珠。

“那比如说,从学校回到家之后,他也自己做些训练之类的事吗?”他问道。

“什么怎么样?”

“做的。”勇树说道,“基本上每天他都出门,到附近的石崎神社训练。”

“你还真是努力啊!”高间不带任何恭维地说道,“你哥哥又是怎么样呢?”

“石崎神社吗……”

高间看了看矮桌。在经常使用的英语课本旁边,勇树在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上了英文。那张纸怎么看都是商业街的传单,他用的是背面。

这个名字他从北冈里子那儿也听说过,她说北冈明也会去那个神社。果然两个人是一起在训练。

现在的高中生活里令人高兴的事数不清。因此,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件或许马上就被忘掉了。

高间正思考着,突然玄关处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面前。高间吓了一跳,那个男子也似乎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了一阵之后,那个男子走了进来。

“这样啊,今年要开奥运会了。”

这是一个身着鼠灰色作业服的中年男子,大红脸,薄薄的头发打过发蜡,牢牢地粘在一起。他那西瓜般突出的小腹十分异样,身上微微散发出一股酒味。

四月十七日,首发日的纪念币据说人气很旺,引得人们在贵金属店里排起了长龙。高间也在今天的报纸上读到了这事。

“须田夫人还没回来吗?”那男子向勇树问道。

“什么呢……”勇树晃了一下脖子,“说起来,今天谈的是东京奥运会纪念币的事情。有人特意排队去买了。”

应该是找他的母亲。

“嗯,可能是这样吧。你们现在主要谈论什么?”

“还没。我想她今天晚上回家会比较晚。”

勇树摇摇头,说:“没,没怎么……好像大家没多久就说腻了。”

勇树不快地阴沉着脸,这让高间注意到了。

“之后怎么样了?这个案子在你们之间成了话题吧?”高间把坐垫放在门口处的横框上坐了下来。

“是吗。那我就等等她吧。”

勇树放好铅笔站起来,从那间三叠大小的里屋拿出坐垫放到了高间面前。或许他母亲吩咐过他,如果客人来了,就这么招待。

男子说完,毫无顾忌地看着高间,眼神中透着疑惑,似乎在说“这究竟是什么人”。

“是吗。”

“一时还回不来呢。”

“嗯,我还有些事要问他。”

勇树说道,但男子并不理会,开始脱鞋。于是高间说道:“请过会儿再来行吗?您就住在附近吧?”

“妈妈说今天下班可能会晚……您是找我哥有事吗?”

男子的鞋脱了一半,向高间瞪眼道:“你是谁啊?”

高间往里看去。虽说是里屋,打开的推拉门对面却只能看到三叠大的房间。

高间没有办法,只好拿出警察手册。刚一亮出来,男子的表情立即变了。

“你一个人吗?”

“警官先生啊……啊啊,是那件开阳高中学生被杀的事吧。跟这家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吗?”

“晚上好。”

“不,我只是想问他一些情况。”

勇树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高间这张脸,露出笑颜。

“是吗。不好意思,我是在这前面开钢铁厂的山濑,因为被这里的主妇所托,借了一点钱给她。可是已经过了期限却还没还给我,所以我就亲自到这儿来了。”

“小鬼。”高间向他打招呼。

高间的目光从他丑陋的谄笑上移开,转向勇树。勇树正盯着矮桌上的某处。

勇树刚才应该正坐在矮桌前学习。

“情况就是这样了。既然好不容易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随着应答声,一边的门被打开,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人,高间稍微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正是那个少年——须田勇树。

山濑已经脱掉了一只鞋,正准备从高间坐的位子旁边走进来。然而这时,玄关处的门又打开了。

“打扰了,有人吗?”

“你干吗?”低沉的说话声响起。

“原来如此。”他望着这幢朽得好像马上就要崩塌的小木屋,不由说出声来。

脚正迈向横框的山濑吓了一跳。

高间回忆起和勇树会面的场景。说起来,那名少年曾说过,自己家里并没有富裕到把打棒球当作消遣的程度。

“不是说了会还钱吗?不许你随便进人家的门。”

高间抬头看着门牌,一块旧木板上用墨水写着“须田武志”。他想起了武志家是单身妈妈家庭。门牌上写着武志的名字,或许是他们的母亲考虑到明示他们父亲已经不在的事实会引起麻烦,这正是她智慧的体现。

武志抓起山濑的胳膊。看着转过头去的山濑面露怯色,高间心里一阵惊讶。

须田兄弟的家也在这未经铺设的狭窄甬道上邻街而建。房子与邻家的间隔过于狭窄,宅院重重叠叠,玄关前面简陋地挖开一条沟,雨量稍大便会泛滥。

“可是你弟弟不给……”

高间还是第一次到须田家拜访。羊肠小道令人可畏地交错在一起,矮小的房子仿佛迷了路似的比肩而立,要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路上需要打听好几次。

“滚回去!”武志镇静地说道,“有了钱我们就还给你,包括利息。这样你没什么可说了吧?”

这一日傍晚,高间按预先想好的那样,试着和须田武志又碰了一面。

“可是,谁知道这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嘴上是这么说,但山濑还是磨磨蹭蹭地穿起鞋来。

如果不是森川,棒球部的成员是值得考虑的。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想象的余地。而且他们将自己的队友杀死的说法,反倒是出乎侦查员们的想象。

“不会让你久等。我们也巴不得早点跟你撇清关系。”

知道那天晚上北冈明会去森川家的人是谁?有关这个问题也反复进行了研究。首先考虑的是森川。他虽然说自己并不知道,但撒谎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是如果考虑是他,他又有和手塚麻衣子在一起的不在场证明。虽然也举出了同谋的说法,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讨论至此,高间没什么可发言了。

高间想山濑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动了一下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粗暴地打开门,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

但问题就是作案动机了。并没有找到线索证明他招人怨恨,也找不出一个杀了他后能得到好处的人。

“他看上去奈何不了你啊。”高间说道。

“只要一看他的体格,暴徒也恐怕要敬而远之。”一名侦查员这样说道。高间也有同感,他想,会不会是一个北冈认识的人,趁他大意的空当袭击了他?

那样性格的男子,却被一个不过是高中生的对手简单地镇住了,这是高间没料到的。

但是高间等几个侦查员却反对此说。北冈明有着一米七以上的个头,而且是个运动员,再怎么出其不意,也很难想象他会这么轻易地被刺杀。

“有我哥在,他就老实了。”勇树说道。

十天过去了,搜查本部内开始出现焦虑的苗头。对事件相关人进行的情况听取已大致结束,却没有找到一条有效的线索。凶手是途经此地的暴徒一说变得越来越有说服力了。

武志没有搭腔,从高间旁边走过,进了屋子。因为身高的缘故,他眼看着就要碰到门框了。他坐在了勇树旁边,脱掉校服的上衣。“妈妈呢?”他问道。仿佛警察的存在全然不在他眼中。

手塚麻衣子的证言很宝贵,却并没有使侦查工作得到进展。凶手是一名男子,虽说看样子该是从昭和町方向来的,但仅凭这些并不能锁定嫌疑人。对现场周围的调查正在耐心地进行着,还没有得到有关麻衣子所见男子的信息。

“因为上班,要晚些回来。”

4

“哼。本来就不要勉强自己,适当地完事回家不是挺好的嘛。”

田岛归位的时候,武志正让二年级的接球手半扎马步,朝他投球。他似乎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全力投球,以至于新的接球手几度一屁股摔倒。

武志走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回来。“还有,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终于坐到了高间面前。

田岛没有理会佐藤的谄笑,缓步走开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反驳的心情。开阳高中棒球部的全盛期以北冈之死宣告结束。

高间说:“听说你每天晚上都去训练啊。”

“再说了,”佐藤用轻蔑的目光朝上面看了一眼,“那家伙不是公认的王牌投手嘛。对我们而言,就只有靠田岛你争气了。”

武志的脸马上转向了弟弟。

田岛看着武志,心想,他大概会这么做。

勇树缩着脖子。大概武志平时告诫过他,多余的话别乱说。

这样吗?

“据北冈的妈妈说,北冈也有过自称去训练而出门的情况,地点也同样在石崎神社。如果没猜错,他是和你一起训练的,对吗?”

佐藤挖苦般地说道。

武志慢慢地点点头,回答说:“是的。”

“啊啊。我见过他在神社里面练习。有一天晚上下着雪,四周静悄悄的,里面传来棒球飞进手套的声音,亏他还有心情啊。”

“果然是。那么那天晚上他应该不会去神社的,这个情况你听他说了吗?”

“秘密训练?”

“没有,没听说。”

“没关系的,须田在搞秘密训练。”

“没听说?这样一来,他就让你白白在那里等了呀。”

说话的语气稍微强硬了一些,宫本便没词了。然而马上,佐藤就在一旁开腔了。

“不,北冈并不是非来不可。原本这个训练是我一个人做的,北冈知道了之后,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一起练。那天晚上也是一样,我当时只是认为他今天不会来了。”

“比起这个来,须田不能充分得到练习才是头疼的事。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我们的王牌投手呀。”

是这么回事吗,高间感觉到轻微的失落。他原本想,北冈或许会向武志告知他不去训练的原因。

田岛有意无视他的嘴脸,看向宫本。

“调查方面进展得怎么样了?”或许是高间闭口不说话了,武志便向他问道。

“哼,是来见恋人的吧。”佐藤恶心的笑容浮起在唇间。

真是少见啊,高间想道。

田岛和武志拿着纸袋折返。因为武志随即回到练习中,就只由田岛说了犒劳品的事。

“嗯,我们正在努力。”他坦率地说道。

麻衣子摆摆手就走了。

“我听说手塚老师看见过凶手?”

“那……再见。”

高间惊异地回头看着他的脸。

田岛听了回头一看,那二人正面色惊异地看着这边。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如果当时开着灯,我一定能看见对方的脸。警察也明确地这么说了。”麻衣子微笑着同时看着武志和田岛。“我找他就是这件事。你们回去训练吧,宫本和佐藤正怪吓人地盯着这边呢。”

“今天我直接从老师那里听到的。”

“没有开车灯就……您骑着车一直没开灯吗?”武志半带语塞地向她确认。

“欸……”

“因为自行车的车灯没有开,太暗了没能看清。”

“而且,不管怎样,这个已经传开了。还包括她和我们领队的关系。”

麻衣子却是一副遗憾的表情。

“……”

“这么说,老师看见凶手的面目了?”田岛兴奋地问道。

这两人的事本该是秘密的,恐怕是哪个侦查员向记者之类的人走漏了消息。高间心情变得阴郁了。

以此为开端,她向二人说开了,称那天她因为有件事去了森川的公寓一趟,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疑似凶手的男子。田岛虽然明白“有件事”的那一节,但自然还是装着不明白的表情听着。

“手塚老师说,她没有看见凶手的脸。”

“这个呢,问的是你们朋友的事。”

“嗯。她说太暗了看不见。那个时候自行车的灯也没有打开。”

刚才还一直沉默的武志,毫无顾忌地问了起来。田岛责备般地看着他,手塚麻衣子看上去却并没感到不快。

“那就是说没太大参考价值了,是吗?”

“警察问了您什么?”

“没有期待的那么有价值。”

她似乎已经知道了传言,话里连隐瞒的意思都没有。田岛反倒困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好了。

“真可惜啊。”

“嗯……其实,因为北冈的事,我被警察问了话。关于这件事,有些……”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高间皱起眉头。

“您找领队有什么事?”

高间道过谢,从须田家走了出来。又到了刚才纵横交错的路上,他一边回想一边慢慢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了,路格外难找。他花了比来时多将近一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那条眼熟的路。

麻衣子有些遗憾地悄声说了句:“这样啊。”

高间刚松了一口气,后面就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刚刚道过别的武志,一身体操服跑了过来。看来应该到他训练的时间了。

这是因为最近有关她与森川的关系已经有了传言,说两个人的关系与北冈被杀有关,因此他们才被警察调查。

“加油哦!”他从高间身边经过的时候,高间向他说道。

“听说他今天有点事……”田岛略显木讷地答道。

武志轻轻举起右手应答。

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稍带犹豫地问道:“森川老师不在吗?”

不愧是他!高间无意识地低语道。

田岛二人低头言谢。

他的视野里,武志的身影眼看着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是犒劳哦。”麻衣子笑道。

5

一如既往有诱惑力的声音啊,田岛想。她向二人递了两个纸袋。田岛向里面看了一眼,装着好几块大福饼。

东西电机的炸弹风波,就连负责此事的几位侦查员也基本上忘记了。有种观念认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既没有造成伤害,罪犯也没有想要引爆的意思。即便是把罪犯抓住了,很可能也不过是把它当作性质恶劣的恶作剧来处理而已。这一个月间,比这个更加凶残的罪行频发。仅是这些就已经人手不够,更没有闲工夫来关心这件恶作剧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训练了。”她说道。

虽说如此,当然也并非没有进行过任何调查。炸药的来源等信息,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查明了。

武志专心投了几十个球后,大家看见他走到了操场外面。田岛用目光追着他,发现在他前面,手塚麻衣子正等着他。武志与她说过几句话,转向这边招了几下手。于是田岛也跑了过去。

甘油是两年前从当地的国立大学里偷出来的。这所大学设有化工系,甘油便是从该系管理的炸药库中盗取的。当然,学校已经提交过受害报告。所幸的是,之后并没有发生使用该甘油造成的犯罪。

田岛放下此事,开始了投球练习。无可消除的内疚感让他缩起了手臂,根本不能让球按照自己的想法运动。

现在一部分侦查员正在调查对东西电机怀有怨恨的人。但这项工作也不能说进展得很顺利。

武志一副对这些全不在意的样子,与二年级的接球手搭档开始远投练习。那个二年级队员却正相反,似乎完全没有等着周围的人来当主接球手的心思。

然而让他们心绪不宁的事发生了。

田岛无可奈何,只好回去。返回的同时,他也明白了武志所说的意思。这就是所谓的“只会等”了。他们只是等着,棘手的问题总会有个了结。

一封恐吓信送到了东西电机的社长中条健一家中。马上,岛津警局的会议室里就召集了侦查员,那封恐吓信的复印件已分发到了他们手中。县警本部搜查一科的上原也在其中。

“那须田他……”田岛刚开个头,宫本便像听不见了一样,又开始击球。

恐吓信被认为是用尺规所写,上面写满了正方形的字。信的内容如下:

“算了,泽本现在还没被指定为主接球手。这件事还是以后慢慢考虑,今天照先前的样子练习。”

致中条健一阁下:

于是田岛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宫本。宫本露骨地显出一副厌恶的神色。或许这是他最不想关心的问题了。

我们就是一个月前向贵公司打过招呼的人。这之后,因为本处的准备工作有些慢,所以没再跟你们联系,实在抱歉。

“可我是替补投手,当然不能取代主接球手的位子。”

进入正题吧。

“让我当他的搭档可办不到。”

除了上次奉送的一点心意之外,我们还有好几种炸药在手上。要是用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炸掉贵公司的一两处工厂。而在贵公司内安装炸药之事难易如何,通过上次的事我们也一清二楚了。不过,大量的杀戮可不是我们所期望的事情。

田岛准备开始做投球练习时,泽本想与他搭档,走了过来。没有了北冈,现在泽本成了主接球手,自然就必须接须田投出的球了。田岛说出这个意思后,泽本显出几分固执的神色。

以下是我们的交易。请您马上准备好一千万元现金。作为对这笔钱的交换,我们会中止爆炸计划。

击球练习开始,持棒的是宫本。田岛的记忆中,北冈的击球是绝妙的,而宫本却根本称不上在行。他本人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似乎下了很多功夫,但无论如何都练不好,再三地摇头。

这笔交易将在四月二十三日进行。下午四点半,请拿着钱到岛津站前一家名叫“WHITE”的咖啡厅等待。届时,请事先将钱放进一个黑色皮包,包的提手上请系上白色手帕。此外,本交易必须是中条健一先生独自前来。我们清楚地记得您的相貌,所以即便他人替代也是枉费心机。

田岛皱起眉头,弯着身子听他说话,心想武志大概从没有等过什么吧。

如果我们判明警方介入,交易将立即停止。

武志压住他僵硬的身子,小声地说道:“不是什么都没变吗。这里的人只会等,他们想,只要等着,总会有得分的时候。他们等着对方的投手投出一个松懈的球,等着对方出现失误,等着谁去击球。到头来,等着自己队的投手不让对方的击球手阵容得到一分。这样的队员还能发生什么变化?变的只有一个地方,我们不会再赢了。”

此外,为了表明我们就是上次炸弹的馈赠人,我们特将当时原始定时装置之构造及规格另附一纸随寄。这些内容想必没有发表在报纸等媒体上。

轮到田岛做柔软体操了。他的身体比较僵硬,很不擅长这个。张开腿被压住后背,他感到大腿内侧一阵阵麻木的痛感闪来闪去。

祈祷我们合作愉快!

“是吗,为什么?”田岛问道。但是武志没有回答。

立约人上

“什么也没变啊。”他毫无感情地说道。

根据本部长的说明,恐吓信是今天早上送到中条家的。他夫人纪美子打开信后,大吃一惊,之后便联系了公司里的健一,而健一毫不犹豫地就报了警。邮戳是岛津邮政局的,离东西电机很近。

武志闭着眼睛,身体朝下压的方向弯曲。

围绕这封恐吓信,许多看法被提了出来。其中一条疑问便是,此信的作者究竟是不是安装炸弹的罪犯。应该错不了,这是大家的一致意见。定时装置的说明上,标记着只有罪犯才知道的细节。

田岛接着说:“宫本他们对北冈的做法感到不满。可能他们要大改方针了。这样一来,你也不好办了,不是吗?”

“真如他们所说,他们还有其他炸药吗?”辖区警局的警察问道,“据我们调查,从那所大学里偷出的炸药就是上次那么多。我想这只不过是恐吓罢了。”

田岛一边压住武志的背,一边小声说道。武志的身体很柔韧,即便双腿张开一百二十度角,胸部还是能完全贴在地面上。因为承受的力很少,田岛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我想有这个可能,但我无法安心。可以想象,他们会从好几个地方偷炸药。”本部长发表了审慎的意见。

“宫本当队长这件事,我想你是反对的吧。”

“您不认为罪犯是激进组织吗?”不知谁说了一句。

宫本致辞过后,大家和平时一样,开始了慢跑,此后两人一组做柔软体操。田岛有意识地与武志做了一组。刚绕着操场跑了好几圈,武志的呼吸却一点不乱。真是一如往常的厉害,田岛心下钦佩。

“不,要是激进组织,应该会有更可靠的获取武器的途径。而且,他们只有金钱的要求,这也说不过去。”

加入棒球部以来,支撑了它两年多的这个男生,现在已经被当作了没用的东西,但他本人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这是上原的意见。有几个人表示赞同。

田岛低着头,斜视着一旁的武志。武志一副对新队长的致辞全无兴趣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踢着操场上的土。刚才从佐藤和直井他们那儿听到,宫本被指定为新队长时,他也是类似的反应。他目光冷冰冰的,只说了一句“是吗”。佐藤他们预想他会反对,都已经做好准备了,结果扫兴一场。

“对呀,要是激进组织,他们一定会在信上写资本主义之类的内容。”一人说道,是个中年老资格警察。

宫本在整齐列队的队员前致辞,一二年级的学生明显感到困惑。他们一定坚信新队长将会是武志。

指定的日期是明天,不管怎样,按照罪犯的要求行动这一方针已经确定。罪犯是一人还是多人尚不明确,总之一定会有人在取现金时出现。确定的指示便是,那个时候当机立断地抓住目标。这不像绑架,不用考虑人质安全。

在新队长指导下,最初的训练开始了。宫本被选为新任队长。至于他为什么当选,田岛并不知晓。他刚刚听说这个消息。

警局对人员进行了布置。岛津站周围和咖啡店无疑要设人监视,跟踪用的汽车也预备了几辆。想必罪犯不会打算在咖啡店内进行交易,他应该会在那里指示转移到另一处地方。

3

警局已经决定让几名侦查员今天晚上就住进中条家中。上原也是其中之一。

接着又继续了刚才的沉默。六叠大小的房间里,两个人啜饮的声音几度反复。

中条健一是个颇有风度的绅士,令人不禁想象他年轻时就是个美男子,自然的言行举止让人觉得优雅。侦查员们住到了他家中,他也没有显露出不快的表情。

她沉默地对着茶碗盯了一会儿,说:“还不知道。”

“或者说,罪犯可能是个对您怀有仇恨的人。关于这一点,您有什么线索吗?”

喝着麻衣子沏的茶,高间的心情也舒畅了几分。于是他横下心来问道:“你和森川什么时候结婚?”

上原的上司桑名以颇为坦率的态度向中条发问。上原也在旁边听着。他们在会客室里和中条面对面。

谈话告一段落,麻衣子站起身来,说是去沏茶。尽管高间谢绝,但她还是往厨房走去。

“不知道。我想没有这样的事。”

高间咀嚼着这压抑的气氛,把她的话记到本子上。

中条不安地歪头思考,因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正遭人忌恨。

“……原来如此。”

“立约人这个词,让您想起什么了吗?”

“嗯,要是开了车灯一定能看到对方的脸。但那个时候我没有开。”她接着补充道,“因为如果开了车灯,我怕我的脸也会被对方看到。”

“没有,写这个称谓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太暗?你没有打开车灯吗?”高间看着麻衣子的眼睛问道。

桑名也沉默了,他好像提不出问题了。

“不记得了。”她说着,搓起了双手,“太暗了,没有看得很清楚。经过北冈身边的时候光线比较好。”

上原在来这里之前,曾调查过中条健一的简历。他本来是东西电机的母公司东西产业的职员,在战争中从事与军事有关的业务。战后不久,东西电机一成立他便调到了那里,作为第一任社长渡部的顾问发挥着左膀右臂的作用。中条的妻子纪美子便是渡部的独生女。

“服装和脸形还记得吗?”

他的发迹几乎一帆风顺,由此而感到忌妒的人怕是很多——侦查员中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看法。明天的结果说不定就与这方面相符。

“我记得他很高。但我当时骑着自行车,所以不是很清楚。”

纪美子端着咖啡出现了,她穿着素雅的和服,容颜素淡,难以想象她就是曾经的社长千金,这是上原真实的感觉。她留给上原的印象是一位一心帮助丈夫的贤妻。

“他的体形什么样?”

“膝下可有子女?”

“是,是男的。”她明确地答道。

或许因为纪美子出现了,桑名换了一个话题。中条微微舒缓了表情,摇了一下头。

“是个男的吗?”

“可惜过了好时候,我们结婚也很晚。”

“在我追上北冈之后,再稍微走了一段路的地方。当时有个人迎面走来。”

“冒昧问一句,结婚时您多大了?”

“果然。”高间呼出了蓄积已久的一口气。“大概在哪个地方?”

“已经将近四十了。因为战争的缘故。”

麻衣子动了动嘴唇,但马上又闭了口。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她才答道:“看见了。”

中条开始抽烟,纪美子则低着头出去了。无论如何都能看出,她在回避这个话题。

“你追上北冈前后,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桑名也一定敏感地察觉到了,此后便闭口不言。

“嗯,他带着的。”

本以为罪犯可能会和他们联系,但到了第二天下午仍然毫无动静。接近约定的时间,不得不做好出发的准备了。

“有条狗吗?”

一名侦查员以司机的身份坐上了中条的车。后面跟着上原等人的车。在指定的场所内,侦查员应该都已经布置好了。

“特别奇怪的地方也……我只是瞥了他一眼。”

四点二十分,中条的车开到了岛津站前。车就停在路上,中条独自下了车。上原则把车停在了前面隔着一条路的地方观察情况。副驾驶席上的桑名取出了望远镜。

“那个时候的北冈是什么模样?”

中条穿着一身剪裁优良的西装三件套。一排简陋的商店和他的身影让人感觉不很搭调。这里离东西电机的总部很近,而社长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该是公司职员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吧。

案发现场离那里过了两百多米,那么麻衣子是在北冈即将遇袭之前看到他的。高间的心跳加速了。

中条环视周围,提着皮包缓缓走动。上原注意到,这里到处都有侦查员的身影,但撇开这些来看,这仍是一片相安无事的站前风景。

“我想是刚走过开阳高中没多远的地方。”

WHITE咖啡店脏得像一间长草的大众食堂。中条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你赶上北冈大概是在什么地方?”

“看得见里面的情况吗?”

高间推测,这或许是她出于不想让熟人发现的顾虑。而在那么黑的路上通行,应该也正是为此。

上原对架起望远镜的桑名问道。

“没有。我想可能他也认不出我,因为我当时戴着口罩,帽子扣得很低。”

“不,根本看不见。”桑名说。

“你和北冈说了什么吗?”

十分钟之后,中条出来了。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的神色看上去比先前更紧张,皮包还拿在手上。

原来如此,高间暗想。麻衣子没有将此事告知警察,或许是怕她和森川之间的事暴露,所以才保持沉默。

中条扫视四周,连自己的车都没看一眼,径直向出租车乘降站走去。他坐进一辆等在那里的出租车。上原的车发动了引擎。

“是的,”她垂着下巴,“那天晚上我从他家骑车返回的路上,北冈正走在河堤上,我从后面超过了他。如果他是在去往森川家的途中,他应该是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听说了那件事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北冈是因为知道我在他那里,才折返的。”

“看来罪犯给他消息了。”上原说道。

“看见了,北冈吗?”

“嗯。他可能往咖啡店里打了电话。”

“这是因为……那天,我看见了。”

出租车穿过商业街向南行驶,上原等人紧跟其后。

“你怎么知道北冈去了那里?”

大约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到达了昭和站。可以看见中条付了车钱。虽然包还在他手上,但侦查员一定还会跟那辆出租车接触。

过了一会儿,她才答道:“是的。”是什么让她如此迷惘,高间弄不明白。

中条小心翼翼地抱着皮包,沿着路口的环岛慢慢走着,停住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家香烟店门口。店里有公用电话。

麻衣子低着头,一语不发。似乎是被森川说中了,高间想。

“莫非……”

看着她的脸颊稍稍抽动,高间接着说:“你知道这个情况,不是吗?”

上原朝桑名说话的同时,只见香烟店的老头拿起了红色话筒,还对中条说着什么。这是罪犯打来的电话。

“根据调查的结果,我们认为北冈是到了森川公寓的门口,再折返回去的。”

中条拿起话筒说话,上原把目光投向四周。罪犯应该就在附近,一边监视中条的行动一边打电话。

麻衣子抬起了头,但一碰上高间的眼睛,视线马上又低垂下去。

这个电话比预想的要长,中条用手掌捂着话筒在说话,大概是为了不让香烟店老板听见。

“据他……据森川说,你最近的表现有些奇怪。”

打完电话,中条提着包,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他在公交站那里停下,把包放在了长椅上。长椅上坐着一个老太太。

与森川所说的一致。

“这是什么意思?”桑名探出身来。

“我想在七点开始……到十点出头。”

“啊,中条他——”上原出声是因为他看见中条把包放在那里,快步走向了后面的书店。

“从几点到几点?”

“该死的罪犯,他准备拿起包就跑吗?”

“是的。”她垂下睫毛。

桑名用望远镜凝视着皮包,上原的眼睛也寸步不离。而侦查员则出现在别处,对皮包开始采取不即不离的紧盯行动。他们蓄势待发,罪犯一出现,便马上把他制伏。

“我去了森川那里。”他果敢地例行公事般开了口,“事发当晚,他说你去了他那里,这是真的吗?”

但此后过了好几分钟,皮包并没有异常情况。等公交车的乘客中,虽然也有人注意到了皮包,但没有一个伸手去拿。

她引他来到里屋。高间支起矮桌,面向她。这是间六叠大的房间,房间一角有张小桌子,她亡兄的照片被装饰好镶在桌子上方。

大概是为了确认罪犯的指示,化装成行人的侦查员走近了书店。中条应该就在里面。

“关于北冈的吗?”她问道。高间回答说是的。

“那个罪犯,看样子是放弃了吧。”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正当桑名低语的时候,进了书店的那个侦查员面色大变地跳了出来,然后径直跑向这边。

看见高间的脸,她张大嘴好像要发出惊讶的声音。在她说什么之前,高间已经拿出了警察手册。

“不好了!”那位侦查员说道。“找不到中条的人影。看样子是被人从后门带走了。”

手塚麻衣子的住所位于昭和町的最南端。旧宅并列的一段街道中,好几幢同样形制的木造住宅排在一起。其中的一幢便被他们兄妹——现在是她一个人——租住着。高间努力不让自己想什么,敲响了玄关处的门。

真是件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到头来,罪犯放着装有一千万日元的皮包不拿,却把中条带走了。试想一下整个经过,很明显罪犯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中条。

出了森川公寓的门,高间让小野先回警局,自己坐出租车前往手塚麻衣子家。小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多问。

桑名和上原一行人在中条家待命,大家都不怎么说话,脸上浮现浓重的疲态。

自那以后差不多过了一年,这期间,自然地,高间没有再见她。

“夫人呢?”一人问道。

听说麻衣子答应了他的求婚,但并不是说马上就结婚。现在她正拼命地工作,希望等到自己对教育这件事稍微有些信心了再结婚——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在二楼,她怕是不想和我们打照面吧。”另一个男子答道。

那天他们从晚上喝到了天明。

“我理解她的心情,换作我也无法原谅。而且,这究竟是为什么……”

“别说什么谢了。”高间回话道,“这反倒让我生气。”

罪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反复呈现的问题被他咽了下去。

“我很感激你啊。”森川说道,“让我遇见了她。”

有两种可能被提了出来。其一,罪犯真正的要挟可能从这里才开始,即以中条为人质,进而提出更高额的赎金。

高间点点头,约他去喝酒。事实上,他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只要自己还是个警察,向她求婚就是不可能的。

其二,罪犯只是对中条的个人仇恨。侦查员们都知道,如果是这种情况,中条的性命基本是无望了。

“我知道你也喜欢她。”森川说道,“所以我才这样先向你打个招呼。因为如果没有经过你的许可,事后会感觉不光彩。”

上原盯着放在会客室里的电话,他在等罪犯联络。他想,如果有赎金的要求,就还会有线索,中条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自那以后过了半年左右,森川去见了高间。他一脸烦恼的样子,向高间说他想向麻衣子求婚。高间十分惊讶,因为森川察觉了他的心思。

就这样,两个小时过去了。对侦查员来说,这是段胃疼一般的漫长时间。

麻衣子只是偶尔流出一些眼泪来,就这样淡漠地为他守完夜,办了葬礼。高间和森川那时也和她在一起,却对她哥哥的死几乎只字不提。因为很明显,她有意在回避这个话题。

然而……

对高间与麻衣子来说那件严重的事,发生在那年夏天。她的哥哥死了,是在酒吧被一个街上的无赖捅死的。那天他并不当班,听说当时他看到一个小职员被无赖纠缠,便上前相助。凶手不久就被逮捕了。

玄关处发出声响是在将近八点的时候。从二楼传来纪美子下楼的脚步声。正当侦查员侧耳倾听是什么情况的时候,纪美子的尖叫传了过来。

而高间介绍给她的便是森川了。他是高间高中时代的朋友,高间知道他性格不错,觉得很适合给麻衣子做个说话的伴。

“你,究竟是怎么……”

说着,她哥哥笑了。

桑名带头,会客室里的警察们都跑到了楼下。而看到玄关处站着的男子,所有人都愣了。

“她呀,还是个孩子呢。”

那里站着的是疲惫的中条。

“啊,太好了。去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真是很不安呢。”

中条健一的口述经整理后内容如下:

麻衣子显得很高兴。

他在WHITE咖啡店等待的时候,四点半刚好有电话打进了店里。拿起话筒,听到一个男子含混不清的声音,要他马上坐出租车到昭和站。站前有一处香烟店,就在香烟店的公用电话前等待,五点准时联络他。

不久,麻衣子决定换工作了,去处是高间的母校开阳高中。高间当即说:“开阳高中的话,我有个朋友在当老师。下次介绍给你。”

而五点整的时候公用电话正好响了,香烟店的老板见了他,问他是不是中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他把话筒交给了中条。

高间被她吸引住了,却下不了决心向她提出交往的请求。那是因为,他从她哥哥的口中得知,她非常讨厌警察这一职业。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时不时以跟朋友喝酒为借口到他们家去玩。一来二去之中,高间似乎能感觉到她也对自己抱有好感。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高间的心意。要是再过些时间——高间这样考虑着求婚的时日。

他听见的是同一个男子的声音。“把皮包放在附近车站的长椅上,然后到书店里去,书店有后门,已经为你打开了”——这是对方的指示。

她并不浮华,给人睿智而又整洁的印象,让高间有了好感。“她已经年纪不小了。”朋友对他说过,但在高间眼里,她看上去总是年轻五岁。她说话的时候也让人感觉得到知性,令人愉快。

他依言从书店后门出来,前面是一条行人稀少的细长小路。

高间是在两年前的冬天认识手塚麻衣子的。她是高间读警校时的一位朋友的妹妹。当时她不在开阳高中,在另一所高中工作,与哥哥相依为命。

“我刚一出门,就被人用什么东西从身后顶住了,不知道是刀、手枪还是什么。按住我的是一个中年胖男人。他命令我快走,我就这样被押走了。路边已经停着一辆车,车子是黑色的,我想大概是辆太子汽车公司的光荣。我一坐进去,那个男的就往我嘴里塞进像布一样的东西。我刚啊了一声,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恐怕是嗅到了三氯甲烷。”

说到这儿,森川又愁苦地皱起了眉。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一处幽暗的地方,旁边摆的全是空纸箱。他想自己是不是被监禁了,可意外的是,出口的门没有上锁。而他出去就吓了一跳:那里正是离自己家不到五百米的一处废弃建筑。他正是这样诧异着回到了家。

“可能知道,但我没有什么根据。”

侦查员们听后,马上赶往那处建筑。该建筑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个即将倒下的人。

“她知道北冈来过附近吗?”

“听说这幢建筑施工到中途,承包公司就破产了,里面的楼梯还没建呢。没想到会把我带到这里。”

“虽然我说这些会有些奇怪,但请充分考虑到她的心情。自从那件事以来,她一直非常失落。或许她一直认定,北冈被杀,就是因为她来了这里。”

中条说完叹了一口气。

“恐怕是的。”高间说道,“这是我们的工作。”

建筑里面被详细搜查过了,没有人潜伏的形迹。

“接下来……你们会去找她,对吧?”

再说罪犯的真实意图也摸不清楚。本以为他们是用精心布置好的手法将中条诱拐到手,结果却什么也没做就把他送了回来。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完全弄不明白。

“我知道。”高间用眼睛示意理解,胸中飘过一丝奇妙的优越感。

“这一定是对东西电机怀有深仇大恨的人干出来的事。”桑名仰视着这幢废弃建筑说道,“罪犯并没有想要什么。只是想彻头彻尾地给人找一次充满恶意的麻烦。”

高间一行将要回去的时候,森川在玄关说道:“这件事请向学校和媒体保密。如果被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将必须离开这片街区。”

这样一来,我们也是被他们耍了吗——听着桑名的话,上原想。

森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说完。但高间却已经明白了。负责此事的侦查员是高间,森川因而愈加难以说出口了。

6

“对不起了。可是,她时不时会到这里来的事,我当时并不想说出来。这街道又狭窄,稍微走漏风声就会有流言蜚语。而且……”

接到那个消息的大清早,田岛正在房间里学习。他手拿一杯速溶咖啡,正对着下一道数学问题干劲十足的时候,电话响了。

“是吗……可惜这个情况没有早听到,不然也会给侦查工作带来便利的。”

田岛的志向是法学院,他力争考上国立大学,或者是一流的私立大学。正因为如此,从上三年级起,他就开始了复习。

“我想棒球部的人都察觉了。”

要是王牌投手,这样可不行。

“北冈明知道你跟她之间的事吗?”

他最近经常这么想。虽然有自暴自弃的成分,但多半是出于真心。他能在大清早学习,也因为自己不过是个替补投手罢了。

这个情况高间也正在考虑。

这时候佐藤打来了电话。

“我想,北冈可能到了这房间门口。”听森川的声音,似乎他正再三思考。“而或许他知道她来了,便折返了。”

佐藤的声音在颤抖。平日里表达流畅的他,现在即便是转达一件事也要口吃几次。

真是微妙的时间啊,高间想道。手塚麻衣子回去的时候是十点左右,而北冈明被目击也是十点左右,他被杀则是在这之后。

田岛也一样,在听他说话的同时,身子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他也无法停止颤抖。呼吸混乱,轻微的恶心感和头痛向他袭来。

“十点左右吧。”

他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思考些什么,什么头绪也整理不出来。

“回去呢?”

然而他混乱成那样的脑海中,却毫无理由地复苏了几段影像。他没有办法,只能听凭思绪在一个接一个的影像中游荡。

“我想是七点左右。平时她基本上都是这个时候来。”

那是田岛加入棒球部那天的事。

“她是几点来的?”高间向森川问道。

他加入棒球部的初衷很单纯,只是想在高中时代为自己积累些特长,也因为自己在初中的时候一直打棒球。当时的开阳高中棒球部,实力之弱是出了名的。作为一个球队该有的目标什么的,一样都没有。当时希望加入棒球部的有二十来人,大体上都怀着和田岛一样的想法。

高间说完,片刻间,小野显出不能完全领会的表情,但只说了句“这样啊”,便又打开了本子。他似乎觉得还是不要太深究为好。

当时的队长谷村是个三年级学生,他让新队员列队,向他们长篇大论地说:抱着来玩的心态在这儿是干不下去的,这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的世界。然而那只能让人感到是些形式的、毫无说服力的言词。

“这个嘛,一时间说不清啊。”

第一周只是让队员们随便跑跑步,之后就到了观察新队员实力的阶段。采取的形式是:没打过棒球的做投接球运动,打过棒球的要接住被击出的球,以前当过投手的则投出五六个球展示一下。自称为投手的,是包括田岛在内的三个人。

“可为什么高间前辈知道呢?”

最先投球的是一个姓松野的学生。在田岛的记忆中,他在慢跑时就是一个劲乱跳,收拾用具的时候也不怎么动手,倒是一个劲地炫耀自己初中时的事迹。

小野匆忙地在记事本上记录着,写到中途忽而又停下了手,抬起脸来。

松野怪异地摆出架势,踏响了投手板,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终于投出了第一个球。这是一个飞快的上肩球,离开指尖的球划出一道白色轨迹,被接球手收进了手套。

“是语文老师。”森川补充道。

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特别是当时的王牌投手——一个姓市川的三年级学生——心如石头落地一般,绷紧的表情放松下来,对着身边的队员说了些什么。看了松野的球,他似乎有种安心感:自己王牌投手的宝座不会被夺走了。

“一个叫手塚麻衣子的女人,开阳高中的老师。”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丝气息,松野的表情变得稍微认真起来。

高间朝小野微微斜过视线,而森川则是直接朝他看去。

“我最常投的是曲线球。”

“等、等等,高间。”一旁做笔录的小野慌慌张张地扯着高间的衣袖。似乎是因为他们不停地说着一些小野搞不明白的话,所以他才慌张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她’是谁啊?”

他第二球投了个曲线球,接着又投了直线球。他再次做出投球动作时,队长谷村告诉他已经够了。接着,他指示松野明天开始跟守场员们一起训练。松野一副眼看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央求说让他再投几个球,却根本没人搭理。

“偶尔……大概一个星期来一次。但那天晚上之后就没再来了。”

接下来是田岛走向投手板。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经常来吗?”

他采取自下而上的投法。他初中二年级转向于此,初三的时候靠着这个投法曾闯进了县大赛的“最佳八人”。他虽然擅长曲线球和滑行曲线球,但有松野的先例,他想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是的。”

一开始,他轻轻试着投了一下,球却意外地画出了一个很长的弧线。大家的脸上都是惊奇的神色。

高间深呼吸了一下。“是她来了吗?”

第二球他稍微提了点速度,比刚才更加满意的一个球落到了手套里。王牌投手市川的脸色变得有些严峻了。

“对不起。”森川咬住嘴唇。

谷村问他能不能把球投出曲线,田岛便展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他各投了两个曲线球和滑行曲线球,全都令人满意。第二个曲线球因为有落差,甚至让接球手急造险些没接住。

“但真实的情况你却不想说出来,对吗?”

“很好!”谷村满足地说道,“你是哪所初中的?”

森川艰难地摇摇头,说:“我不是存心要说谎的。”

“三吉中学。”田岛答道。

“不是吗?”高间问道,他将不快表现得很明显。

“是吗,三吉中学很强啊。”

森川眼中浮现出迷茫的色彩。

接着谷村便给他指令:明天开始也要进行投球训练。

“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一时间并无答话。

这个时候的田岛,确信自己同样也会夺得王牌投手的宝座。市川也知道,自己作为王牌投手种子的二年级学生,并不是很出色。

森川无言地点点头。

田岛内心高兴得忘乎所以,所以他并没有把接下来投球的人放在眼里。

“我当然是想相信了。”高间又环视了房间一周,他明白森川对自己这样的视线很在意。“你说那天晚上,你一直都在家,对吗?”

第三个投球的,是个让一部分新队员另眼相看的学生。此人在初中时并没有耀眼的战绩,因而田岛对他并不熟知,但田岛一直记得有谁说过他很厉害。此人平时并不是特别引人注意,即便他说话,田岛基本上也没听进去。甚至他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些什么,也没在田岛的记忆中留下半点东西。但田岛注意到,当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谷村等人的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

说完,森川抬起了眼睛。

那个学生将球在掌中揉捏几下,然后慢慢摆好了姿势。这个球并不花哨也不带任何逞能色彩,是个漂亮的上肩球。只见他的重心稳稳地落在转轴腿上,接下来身体重心的移动也很流畅。然后从他弓一般有韧劲的肩开始,像鞭子一样甩下了右手手臂。像弹簧一般飞出的球,一瞬间就到了接球手的手套里。

“不,那是真的。请相信我。”

真快,田岛想。

“坦白地说,甚至开始有怀疑你的声音了。他们说,‘北冈明没来这里’是一句谎话。”

一边看着的所有人刹那间就沉默了。接球手也半晌才想起把球扔回给他。

高间从事发当晚北冈明可能曾到达附近一事说起。森川避开了高间的目光。“是吗?”他皱起眉头。

他接着又投出了三个同样的球。瞠目结舌的谷村良久才想起了什么。

虽然森川这么说,但实际上屋子里清扫得很干净。进门的地方附设厨房,四叠半大小,里面还有间三叠大的房间。厨房的餐具整洁地收在了架子上,单身男子住处特有的脏衣服在这里也很少。高间一边快速地确认这些情况,一边在森川让给的坐垫上坐了下来。这个坐垫的套子感觉也是用清洗剂洗过的。

“能投曲线球吗?”他跟刚才问田岛一样问道。

“啊啊,方便。只是这里乱七八糟的。”

新队员回答,他还没真正投过变化球。

“我有话要问你。”高间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方便吗?”

“那就是说,你现在打的快球就是你最好的球喽。好的,不赖,你明天开始也要参加投球训练。” 谷村十分高兴地说。

刚敲过门,里面立即有了回应,接着森川的脸探了出来。见了高间一行,他似乎稍稍有些紧张。

王牌投手的宝座看来是我跟他之间的争夺了。

高间怀着厌恶的情绪走上了这幢两层公寓的楼梯,因为侦查员之中也有人提出意见,质疑森川老师说了谎。

田岛正凝神屏息的时候,那个男生在投手板上自语般地说道:“这可不是最好的球。”

这天晚上,高间和小野就去了森川的公寓。那天晚上森川一直在家,那就证明北冈并没有到访他家。都已经走到森川公寓附近,北冈为什么又折返了呢?

正走上前来的谷村闻言停住了脚步。“你说什么?”

这个信息让搜查本部为之震动。至今为止的推测,都是北冈明是在去往森川公寓的途中遇袭,但既然有人在森川家周围见到过北冈,那他被杀就应该是在从彼处回来的时候。

那个家伙向谷村问道:“我再投五个球怎么样?”

目击者是一位每星期四来这边学弹三味线的主妇。她平时都是白天来学习——侦查员打听情况的时候正是白天,她只有上周是晚上才来。她称当晚要回家时,看见了北冈明,时间是十点左右。她家就在北冈家附近,因此她认得北冈,但二人之间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她自然也知道北冈的案子,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目击被害人一事的重要性,只是和一起学三味线的几个人聊了聊这件事。而她的同伴的话传到了侦查员的耳朵里。

“那倒挺好,可是……”

距发现尸体过了六天,星期四,一个侦查员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这个侦查员到樱井町的森川公寓附近打听情况。那里出现了一个称在事发当晚见过北冈的人。

谷村想问些什么,他却全然不理会,做起了投球的准备。接球手慌忙又把手套套上。

2

田岛看见的是比刚才稍大一些的动作幅度。右臂画出一道圆弧,离开手臂的球瞬间横向切开了大家的视野。这个球速度远超之前所有的投球。

直井瞪着他说道,另外三个人的眼睛也转向了他。锐利的目光之下,田岛感到焦心的不安和可悲。他暧昧地点了一下头。

“真快……”

“决定了,这是多数意见,田岛你也没有异议吧?”

松野在田岛一旁小声低语。他都忘了自己的投手身份已被降格,现在只是愕然地张开嘴。

田岛不能同意。什么“大家的棒球”!他想,到头来不过是他们相互串通,只想回到半吊子的状态罢了。

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以谷村为首的众人都无法言语了。

“赞成。”宫本也效仿他。

然而,真正该惊讶的事从这时才开始。

“嗯,我们不需要明星!”佐藤猛点头道。

这男生接连投出球,球速似乎一个比一个快。一片沉默的操场上,只有球一来一回的声音在他和接球手之间爽快地响着。

“总之,就这么定了。”直井从桌子上一跃而下,“队长不能是须田。当选方针是:他做出的编队能让全体成员享受乐趣。选举的方向就是:大家的棒球。我们不需要明星。”

压轴的最后一球。就好似浓缩起最大的力量,他那弹簧般的身体眼看着一瞬间缩到一起,手臂就已经往下甩了。嗖的一声,声音的势头直传到田岛这边。白色的球已经到了本垒板上面,球在此处猛地一冲,伴着剧烈的声音,被收进了手套中。三年级的接球手被这么一冲击,一屁股摔在地上。

不,我想他并没有恶意——田岛本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么一说,只会让他们嘲笑自己“幼稚”。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摔倒在地的接球手也愣住了。在这个状态下,好一段时间过去了。

“所以说,他就是这样的人。”直井口气冷淡地说道。

这个场面的主角,却站在投手板上平静地环视着众人。

“田岛你只是不知道罢了。还是上周的事了,北冈就在这里,一个人考虑比赛出场人选。那时候我正好进来了,过了一会儿北冈就泛着浅笑对我说:‘怎么样泽本,下次的比赛你和田岛做投接搭档出场试试吧?’我吃了一惊,笑着说:‘不,开玩笑吧。’他要是真心计划让我上场,那才真是古怪了。那时候我可着实动怒了。”

这才是我的球。

对于田岛的反驳,泽本摇了好几下头。

田岛眼里似乎看见他在说这样的话。

“不,我想没有这种事。他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人。”

这个人便是从东昭和中学来的须田武志。

“我也这么觉得,可北冈没想过这个。所以他瞧不起我们,把我们当作无关紧要、无能的人。”

开阳高中的须田这个名字在高中棒球界被熟知,是那年夏天的事了。全国高中棒球赛的县预选赛第一轮比赛,开阳高中遭遇强劲的佐仓商业队。佐仓商业队已经在当年春天的选拔赛中出场过,也被视作今年夏天有望夺冠的一支球队。

“说什么如果现在行动就一定能做到,这话的水平跟小学老师一样。”宫本支援道。

从这个力量对比来看,这场比赛的结果是明白无疑的。事实上,来为开阳队加油助威的,也只有队里的几个选手罢了。参赛的选手们也不认为自己能赢,甚至连应该夺得几分,把对手的得分压制在多少以内这样的目标都没有。

“而且北冈还拿我们跟须田比,说得很明了。说什么既然都是人,须田能做到的,其他人也应该能办到。这不是开玩笑嘛。须田可是以职业选手为目标的人。”

不出所料,王牌投手市川在第一局很快就被缠住。预测完全应验。对方一人出局,但这样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市川使出浑身力气投出的球,却被佐仓商业队的击球手们轻而易举地打了回去。击球手姿势正确,似乎他的神经都通到了球棒的末端,但在对手看来,不过是市川投的球太容易被击中了。

“而且……”泽本继续说道。平时话不多的他,这样的发言真是少见。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有强烈的不满。田岛有种被严重孤立的感觉。

一会儿工夫,对方就夺得一分,而接着又是一人出局,二、三垒有人。从比赛开始到现在还没过十分钟。投手板上的市川脸色苍白,而且看上去因为投了几次球,肩部因喘息而大幅度起伏。

“我有同感。”佐藤做出鼓掌的样子。

于是开阳的领队森川替换了投手。市川下场,一年级的须田武志站到了投手板上。与此同时,对方的休息椅那边飞出一片喝倒彩声,他们表现出胜负已决的样子。然而,这片嘲讽在武志开始投球练习的同时,似乎稍稍收敛了一些。

“我不是运动神经很好的人,是想增强体力才加入棒球部的。而且我一直听说开阳高中的体育社团无论哪个都没有很严格的训练……但是因为要以甲子园为目标之类的事,从去年春天开始,训练突然就变严格了。自从北冈变成了队长,每天都累死累活地苦苦训练……我们学校是升学率高的学校,所以我觉得不该为了进甲子园,把学习的时间削减了。”

比赛继续进行。

泽本承受着四个人的视线,虽然稍稍缩着身子, 但还是明确地说道:“我希望痛快地打棒球。”

武志的第一球远远偏离本垒外角,第二球也是稍高一些又轨迹明晰。“没有制球力!”从对手那里传来一片嘲讽。田岛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混乱的控球。

“你是怎么想的?”宫本向他问道。

接下来第三个球被投了出来。球刚离开他手的瞬间,无论是谁,心中一定都在惊呼:糟了!这是个内侧的快球,对方的击球手避之不及地逃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刚听到一声钝响,便看到球正在击球手的侧腹上打转。

终于,迟到的泽本带着一张胆怯的脸出现了。佐藤仍靠在衣帽柜旁,向他说明了此前的谈话概要。泽本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只黑皮包,听佐藤说话。

对方好几个人跑了过去,接球手北冈也一脸担心地瞄向那边。武志一面摘下帽子,一面走下了投手板。

于是,一场不愉快的会面开始了。

那个击球手终于站了起来,紧锁双眉地走向一垒。接着各位选手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比赛重新开始。这是个并无异样、经常发生的场面。初登投手板的武志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只是:因为过于紧张,控球乱了方寸。

此时是北冈明死后第五天放学之后。本来是要集合在一起讨论今后的事情,但一开始直井提出的就是队长由谁来当这个问题。“这种事情,不必急着决定也——”田岛拒绝这个话题。宫本马上声音激动地抗议道:“如果不尽早决定,须田肯定要摆出一副队长的神气,不是吗?”

因此对于接下来上场的击球手,武志投出的第一个球是出乎意料的。又是一个直线内角高球,而且是勉强投进好球区。或许击球手还记得刚才的死球,一闪身,目送那个球从身边飞过。

宫本站了起来,胡乱搔着自己的光头。“以此为契机”的意思看来指的是北冈之死。

第二球也是同样的路数,击球手虽然挥动球棒,却连擦都没擦到球。

“总之要以此为契机,改变我们部的方针。目前来说,首先,有关须田当队长一事,应该有三个人是反对的。”

第三球是外角慢球,但击球手似乎想着什么,他对着球伸出手臂奋力一击。触到球棒前端的球滚落在武志面前,接着连续传到接球手和一垒手手中,攻守互换。

田岛吃惊地看着佐藤。佐藤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在关键的时候犯下过错误。

开阳队的选手大喜过望,佐仓商业队的球员则全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他们本想在第一局就拿下十分,但结果只拿到了一分。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佐藤说道,“我们败给亚细亚学园队的时候。当时的领队传令说让他们横下心给对方击球。可他们两个人无视命令,根本就不相信后防。”

这一影响,很快就在后半回合显现了出来。对方的投手用尽了力气要压制局面,连投四个球,但到头来却被对方打出了适时三垒打。一会儿工夫,比分就逆转成了二比一。佐仓商业似乎按捺不住了,也更换了投手。因为对手是开阳高中,佐仓商业队此前都是替补投手在投球。

可是现在,在这里,他却不能说这些,否则一定会招来直井他们嘲笑和哀怜的目光。

王牌投手出阵,这一局到最后虽然是保住了比分,但佐仓商业队明显慌张了起来。面对须田武志的球,似乎有什么在催促着击球手,使他早早击球。武志用让人以为是慢球的曲线球扰乱对方的时间预测,又不时在心中盘算着用自己得意的快球让对方躲闪不及。佐仓商业队的击球手阵营,看起来很滑稽地反复打出平庸的击球,他们频频出现连开阳队的守场员在训练中都不曾有过的轻率动作。

 但即便如此,当出场甲子园的事情确定下来时,田岛还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虽然知道没有出场的份,他是因为想到自己是队里的一员,才觉得很骄傲。那样的心情到现在也没变过,即便作为传令员的使命早已完成。

比赛就这样进行下去,佐仓商业队领队的怒吼声甚至传到了开阳队的休息椅那边。听见那声音,开阳队的九个队员越来越放松,而佐仓商业队的九个队员则越来越紧张。

田岛是替补投手,既然王牌投手是须田武志,直井所说的情况也无法否定。实际上,在公开的比赛中,田岛一次投球的机会都没有过。他不可能充当武志的替补,开阳高中队的击球阵容也没有那样的得分能力,以至让他出场也能轻易取胜。而事实上,在甲子园里他也没有投过球。他只登上过一次投手板,那是在第九局困境,他跑去传达指令的时候。

到第九局的上半回合,三人三振出局,比赛结束之时,佐仓商业队的人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开阳队也是同样,以至延迟了在本垒的横排列队。

“……”

“第一局上半回合就已经见分晓了。”面对记者的提问,两所学校的领队回答了同样的话。

接着,他仍看着田岛,说道:“你也根本没高兴过吧?总之,绝对没你出场的份。”

开阳队的森川进一步补充道:“那个死球似乎让武志态度严肃了起来。”对方学校的领队也褒扬武志说:“他是个投球果断的出色投手。”接着又后悔道,“即便如此,那个死球本来应该是可以抓住的机会,但我们的选手反倒选择了逃避。”

“进了甲子园的不是只有北冈和须田两个人吗?”直井说道,“除了那两个人,其他在场的人就算不是我们也没关系,穿上球衣谁都可以。本来就没什么可期待的。我们只是被两个人带着去了趟甲子园,哪儿有什么感激可言。”

想来确实是那个死球分出了胜负。因为有了那个球,开阳队得了满垒,接着又打出了双杀。“那个死球是歪打正着,”队长谷村也这么说,“须田连续出球的时候,我还想是怎么回事呢。”他又说。

田岛不明白他的意思,闭口不语。

田岛也是这么想的:就算是须田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究竟我们真的进过甲子园吗?”直井对着田岛问道。

他得知其中的真相,是在这天返程的电车上。和北冈相邻的田岛试着说了这件事,北冈马上显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田岛吃惊地看着他的脸,另外两个人一副感觉他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的样子。佐藤他们则点点头。

“你觉得那是偶然吗?”他问道。

直井把指甲凑到锉刀上,呼的一声向指尖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就算没能去甲子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偶然?”

“话是这么说……”宫本哑口无言了。

“那个死球啊。你不是觉得这是偶然吗?”

田岛反驳道。

“……”

“可是,我们正是因为他才打进甲子园的,不是吗?”

“须田那家伙是对准了打的。这我可知道。”

“就是嘛。”宫本跟着说道,“我们只是想随自己喜欢去击球,随自己喜欢去守垒。他确实很不错,可是每当我们干些什么,他却揪着细节喋喋不休。这就成了佐藤所说的欲望没得到满足了。本来就没想当个职业选手,让我们按自己的方式打就行了。因为他的影响,最近连领队都变得啰唆了。”

“这事你是怎么……”

“我跟宫本一个意见。”佐藤接茬道,“自从北冈当了队长,我们是变强了。但也正因为这样,我们作出了很多牺牲,这也是事实。最大的牺牲是,我们不能痛快地玩棒球了。我是为了享受安打时那种畅快的感觉才开始打棒球的,我加入棒球部并不是因为欲望没得到满足。”

“他是为了更好地对付后面的情况。你看见佐仓的那帮人泄气了吧。”

“我还是反对。”宫本突然说道,“如果是别的,换谁无所谓。”

田岛吃惊地看向武志。北冈在他耳边继续说道:“他就是这种人。那家伙,在对准人的命中率上也是名人级别的。”

为了和缓气氛,田岛继续说道,可是谁也没回应。他没了主意,只好再次缄口。

当事人武志却似乎连自己被授予大金星的事都忘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凝望着流过车窗的景色。

“那家伙总是很磨蹭。”

从此以后的比赛,武志全都上场。上次比赛虽然因为队友的失误,开阳队败在了第三轮,但须田的名字却因为这次大赛,连县外都知晓了。

泽本是外场手兼替补接球手,只要他一来,棒球部除了须田武志以外,三年级队员全都到齐了。

田岛回忆起了这两年间武志投的球,无论哪个球对田岛来说都是令人惊异的。比赛全程出场,夺下二十次三振,连续三次比赛不让对方得分——无论哪次比赛。更让田岛惊叹不已的是武志的精神力量,无论是何种局面,武志都像怀着一颗冰冻的心脏一般冷静。冷静过度,让人恐惧。

“只剩下泽本了吧。”田岛开口道。

了不起的人。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竟……

因为很在意活动室特有的汗馊味,田岛恭平双手交叉站在了房间的一角。三垒手佐藤双手插进裤兜里,靠在了衣帽柜上。一垒手宫本坐在椅子上,中外场手直井则盘腿坐在桌子上,剪着指甲。似乎大家都有意不想跟别人的眼光碰上,要么各自盯着墙壁,要么闭着眼。这样一来,空气更加凝重了几分。

田岛咬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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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天才须田被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