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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球手

武志或许说了些什么,但高间却没有听见。他知道武志正紧紧地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

“你有什么线索吗?”

高间故意咳嗽了几声,说:“北冈,很惨啊。”

“……”

高间听了这话,不由得和一旁的小野对视了一下。武志则面无表情。

“有关最近北冈的状态,比如说什么变化,或者一些引人注意的东西……你能想起些什么来吗?”

“都还行吧,”他说道,“到昨天为止。”

武志听了,换上一副略微愤怒的表情,移开视线说道:“我又不是他恋人,当然不可能连那种细节都观察得出来。”

“最近状态怎么样?”

这是个意外的反应。

“选拔赛上真是可惜了啊。”高间舒缓表情对他说道。已经过去的选拔赛,以德岛海南高中获胜而闭幕。

“但他总是你的搭档吧?按我的想象,比如说在他向你示意发球的方法上,会不会反映出那时候他的心境呢?”

高间看着他坐到椅子上。

听着警察的这番话,武志微微叹了口气。

须田将自己绷紧的身体几乎弯成直角,开口道:“我是须田。”一点高傲的表现也没有,很自然地与他的形象贴合。

“心境会通过他的示意反映出来,那就完了。”

一瞬间,高间便莫名地对这个青年有了病态的印象。作为棒球部的成员,他肤色却并不黑。一双眼角细长的眼睛正充着血,有些地方还带着阴影。此外,高间还觉得他比想象中更有成人味。

高间一时间找不到回答的话,凝视着这位被称作天才的年轻人的眼睛。他的眼睛,总让人感觉是在看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们出门几十秒后,传来一阵冰冷的敲门声。“请进。”高间应答。于是门被迅速打开,一个看上去将近一米八、一身学生制服的高个子学生出现在眼前。

问话的策略调整了。

高间保证说不会有问题,并希望在向学生问话时,老师能回避。久保寺十分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和森川一起走出了房间。

“目前来看,北冈昨天晚上是在去森川老师公寓的途中遇袭的。只是关于他为什么要去老师那里,我们还不明了。有关这个理由,你知道些什么吧?”

小野交涉完回来,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有余。先是须田武志和北冈明的班主任,一个姓久保寺的男子走了进来,说最好不要做刺激或伤害学生的事情。他似乎十分担心这件事。

武志全无表情,身子动也不动,摇头道:“队长和领队说了什么,我们无从知道。或许是要商量训练比赛的队员,也可能只是为了决定棒球部活动室大扫除的日程。”

高间又取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却没点火,而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窗外的操场。

反正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谈话——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感到这层意思。

“哦。”

“他这个队长当得怎么样?”高间试探道。

“欸?啊啊……”森川也有些吞吞吐吐,“好着呢。”

“不是干得挺好嘛。虽然也有点过分认真。”

高间的目光从森川身上移开,一边在烟灰缸中掐灭烟蒂,一边问。他本打算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最终语调还是稍微有些变化。

“过分认真?”

“她还好吗?”

武志的脖子稍微扭向一边。

一阵沉默。

“他过于尊重每个人的意见了。但如果真要那样做,就会没完没了的。”

森川似乎忽然想起了现实里发生的事,他闭上嘴咬着嘴唇。

“他有过跟人发生争执的事吗?”

“都说,有须田和北冈在,不管谁当领队都能打进去。接下来能在今年夏天的全国大赛上进军甲子园,是我最大的梦想,可是……”

“好像是有一些吧,可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因为球队打进了甲子园,对吗?”高间喷着烟说道。

“那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

“一开始我并不是很用心。只是到了最近才强烈地感觉到有意思,这也值得一做。”

“谁知道呢?”对高间的询问,他只是兴趣全无地答道,“我想还是去问其他队员比较好。”

“我听说你在做棒球领队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高间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

高间沉默地看着武志的脸,武志的眼睛也朝向他。但还是老样子,武志的视线似乎聚焦得更远。

高间向一旁的小野使了个眼色。小野察觉到了,便走出房间去交涉,室内只剩下这对曾经的橄榄球同伴了。

此后,高间又问了其他队员对北冈的评价、北冈在班上的表现等问题,但武志的回答全都是这个调子。当问到除了他,还有谁是北冈的挚友时,武志回答,自己跟北冈也并不是特别要好。

“我想应该可以,但校长会有意见吧?”

最后,高间问他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在哪里。虽然是尽量无心地发问,但武志的脸色还是变得有些愤怒。

“我想见见他。”

“与这有关的人全都要被问的,”高间宽慰般地说道,“我们也问过森川老师了,老师说他在自己家里。”

“那一定是须田了,”森川立即答道,“能跟北冈对等说话的只有他,而且他们还是同班同学。”

“我也是在家里。”武志答道。

“棒球部成员里,谁跟他关系最亲密?”高间问道。

“跟谁在一起吗?”

但是高间却没有抛开这个定论的意思:表现完美的人有时会出人意料地遭到深深忌恨。

“不是。”武志不假思索地答道。高间便没有再问什么。

森川摆了摆手掌,似乎要说“跑题了”。

武志行了个礼,走出了接待室,高间目送着武志的背影,觉得自己漏问了些什么,但也无可奈何了。

“好心招人忌恨的事也有。被人憎恨是无关人性的。”

3

“北冈是个很出色的家伙。在棒球的球感上是如此,在统率力和指导力等方面也并非等闲之辈。他会依据交流的对象不同,采取不同的态度。虽然大家都说,球队能进甲子园,是因为有须田的强速球,但如果北冈不是队长,进甲子园或许也是很难的。不光是在棒球上,北冈在凝聚人心的方面也十分出色。那样的人怎么会遭人忌恨呢?”

武志被警察叫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勇树的耳朵里。这是第四节数学课自习时的事情。一个爱说话的朋友特地告诉了他。

森川长叹一声。

勇树已经料到武志会被传讯,所以并没有那么吃惊。因为他想到,同在棒球部里又是同班同学,而且又是一组投接球搭档的,或许可供参考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

“也包含这层意思。”高间说道。

勇树第一次知道北冈的名字,是武志进入开阳高中第一周的时候。当时勇树刚上初中三年级。

“就是说,”森川明显表现出不快的神色,“你想问,有没有忌恨他的人?”

那天,勇树一眼就看出回到家的哥哥心情很好。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武志,居然说起了俏皮话。勇树一问原因,武志便兴高采烈地回答说今天来了一个新的接球手。他难得对弟弟提起棒球的事。

“他与周围人的关系如何?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吗?”

当然,来了一个接球手并不至于让武志这么兴奋。一定是武志判断出这个接球手是个出色的选手,是个能跟自己配合很好的搭档。

即便如此,说到底,昨天晚上北冈明的行迹真的就没有半点值得怀疑的地方吗?高间有一种无法释然的感觉。

这是事出有因的。

这句话,高间也是有意用了一种轻松的语调。

在这一周之前,因为武志的加入,开阳高中棒球部忽然喷发出活力。因为天才须田的名字在初中的棒球界就声名远扬。但是大家也都感觉到,情形并不是一片欢喜:队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人满意地接好须田的球。倒不如说,自从担当主接球手的三年级队员转校后,队里就没有一个合格的接球手了。虽然从内外场里选了几个人训练,但要把武志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到底还是件难事。

“是吗?不,只是确认罢了,别在意。”

那个时候武志的样子,勇树记得很清楚:他步伐沉重地回到家,一言不发地把饭吃完,然后拿起手套和棒球,走到附近的神社,独自做投球训练。虽然只是单纯地对着石造鸟居上捆着的笼子投球,但武志说,这才是很能训练人的方法。

“不……很可惜那时只有我一个人。”

正因为处在这种状态里,所以,曾在一所知名中学当接球手的北冈加入球队,对他来说是件无比高兴的事。

虽然问话的口气很轻松,森川的脸上却渗出少许紧张的神色。或许是因为他意识到对方在问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才起了这样的变化。

此后,须田与北冈的组合就成为了开阳高中棒球部的一对翅膀。那年夏季的大赛上,历来都是在第一轮比赛中就败退的开阳队,闯进了第三轮;而去年夏天则成功晋级半决赛,接着又在秋天成为了甲子园代表学校球队,捧回金星,获得了今年春天的选拔赛出线权。

“如果能证实,那真是帮大忙了。”

但这对翅膀的一翼就这样被折断了。

“啊,是的。晚上一直都在。”

一想到现在武志的心境,勇树也感到心痛。

“九点到十点之间,你一直都在你的住处吗?”

午间休息的时候,刚吃过便当,勇树就向体育馆走去。他知道武志经常会躺在体育馆旁边的樱树下休息。

“不,平时来得比这要更早。可是那个时间也算不上很晚。”

勇树过去看时,他果然在那里。左手作枕,横卧在草丛上,右手则握着一只软式网球。这大概是为了增强握力。

“他平时到访的时间,都是九点到十点的时间段吗?”

勇树走近,武志只是朝他那边瞥了一眼,目光马上又转回天上。勇树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武志旁边。才四月份,却是让人微微冒汗的暖和天气。

“我不知道。他来找我多是为了跟我讨论训练方法、比赛的人选之类的事。昨天还真是想不到有什么特殊情况。”

“听说你被警察叫去了?”勇树犹豫地问道。

高间问完,森川思考了半晌,最后还是把头横向一边。

武志没有马上作答,只是将掌中的网球揉了五六下,才不耐烦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北冈明昨天晚上为什么非得去你那儿不可呢?”

“凶手,看来已经查清楚了吧?”

北冈明家所在的昭和町,在逢泽川的上游,而樱井町在下游,因此,他应该是走了那条沿河堤的路。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查清楚。”

“是的。”森川点头道。

“……也是啊。”

“你住的公寓,好像在樱井町吧?”

勇树很想知道警察问了他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问才好。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没有必要再说,如果是重要的事,他会尽量隐瞒。哥哥就是这种性格,勇树几年前就明白了。

这么一来,北冈明遇袭的时候,就应该是在去往森川公寓的路上。

“北冈学长为什么被杀呢?”勇树横下心问道。

“我想没有。北冈时不时会到我公寓来,事先不打招呼的情况也很多。”

武志仍然沉默。

“那就是北冈对家人撒谎了?”

“你有线索……”

“不,没有来。我也没听到他说要来。”

“没有!”武志口气粗暴。

“北冈所谓去你那儿,最终去了吗?”

勇树感到为难,闭了口,最后还是作罢,咣当一声躺在了武志旁边。还是算了吧,勇树这么觉着,大概自己也不怎么喜欢打听事情,还是一声不吭地躺在一边为好。跟武志这样在一起,勇树能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安心感。

“应该是的。昨晚十一点左右,他母亲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家……”

“警察问我,”但武志最终还是嘟囔着开了口,“问我的不在场证明。”

“据北冈明的父母说,他是说要到你的公寓去才出的门。”

“不在场证明?”

“完全没有。”

勇树吃惊地回问道。推理小说的情节浮现在他脑中。问不在场证明,那是在怀疑我哥吗?

“有什么线索吗?”

“有关的人全都要问,领队好像也被问了。”

“我现在还无法相信。”森川摇头说道。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高间缓缓地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记事本。“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一定很吃惊吧?”

“他们问我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在哪儿,我说在家。其他也没什么可回答的。”

“算是吧。”

“是啊……九点到十点之间……”

“分别差不多一年了,”森川答道。声音虽低,但足够清楚。“这次的案子由你来办吗?”

自己在哪儿呢?勇树想。那时候可能是去澡堂了。虽然只是想着有可能,但一旦被警察问起来,那就麻烦了,勇树有些担忧起来。

高间又坐回椅子上,面向着森川说:“好久不见啊。”

究竟为什么要查问相关人的不在场证明呢,勇树有些窝火。他相信,没有人会因为杀了北冈而得到好处,也没有人恨北冈。

饭塚还有些不死心的样子,但也没有强求,只是对森川说了句“拜托了”,便走出了房间。

“北冈学长是被脑子不正常的人袭击了,只能这么想了。”勇树断言道。

“这样吗?不,我想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武志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复做着抓握网球的动作。

“我们还是想尽量单独问话。如果您在,恐怕会给森川先生的发言造成微妙的影响。”

勇树回到教室,下午看样子还是照常上课,上第五节课的古文老师手塚麻衣子已经到了教室。黑色裙子配白色衬衫,和往常一样的装束。虽说她就快三十岁了,但看上去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水灵白皙。勇树这个班全是男生,因此期盼她到来的学生很多。也有几个人会大开过分的玩笑:“两三个人一起放倒她吧。”从他们的语气中,总有几分认真的意味。

一阵冗长的寒暄之后,饭塚提出了希望能列席听取情况的要求,但高间委婉地回绝了他。

几个人围着她形成了一个小圈,看上去应该是在谈论杀人案。主导讨论的自然还是近藤。看来是因为能跟心仪的手塚老师说上话,他的脸一直红到了额头,使出浑身解数极力地在发表着什么见解。

一个体格健壮、晒得黝黑的男子跟在他的后面。男子见了高间,显出一副吃惊的神色。此人便是森川了。

“没有目击者吗?”

不久校长出现了,是一个姓饭塚的男子。脑袋秃得很彻底,鼻子下面蓄的胡须却浓密得出奇。

她的话让勇树也扬起了脸,因为话里带着微妙的认真意味。

二人走到学校传达室,交待了要办的事项,片刻等待之后,他们被一个女事务员引到了接待室。这是个面向南边、光照很好的房间。高间在窗边伫立,眺望着操场。以前还是橄榄球部的成员时,曾在这块他十分喜爱的操场上反复练习过抱人截球。操场与他记忆中的情景相比没什么变化,但今天看上去却莫名的冷清。

“应该是没有吧,”近藤说道,“再说,要是有人目击了,应该马上会报警吧?”

小野似乎真的是乐在其中。

“所以我问的并不是在案发现场,而是说附近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

“算是吧。今年的看点是,王贞治能不能拿下三冠王。他今年也是往常的单腿击球打法,势头看上去挺好的。问题就出在打击率上,因为有长岛和江藤在。”

“这个嘛,这是警察的事,我总不可能去调查吧。”

“你好像是巨人队的球迷吧?”

接着,近藤又说起在接待室跟前碰到的那个警察,眼神又凶恶又恐怖,以此开头移开了话题。

“棒球可是我的一大爱好。”

放学之后,报道案件的相关人员和警察的影子基本上都看不到了,沿着河堤的那条路也已经不是早上上学时的样子。勇树经过现场附近的时候,下了自行车改成步行。他没看见近藤所说的变干的血迹,却看到了用粉笔描出的人形图案。虽然不知道是俯卧还是仰卧,但样子看上去跟高呼万岁一般。两个女生看了这图案,悄声说着什么,快步走过了。

“你很熟悉嘛。”

人形图案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得多的图形。这是什么?勇树不断变换角度查看着。这时附近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他吓了一跳,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卷起西服衣袖的男子正从河堤半腰附近站起来。这是个宽肩膀的精悍男子。他一只手上拿着记事本,另一只手在上衣和裤子的口袋里不断翻找着什么。

“厉害着呢。所谓强速球说的就是他打出的那种球。”

勇树知道他在干什么,便打开书包,从文具盒里取出一支HB铅笔,站起来对男子说道:“请用。”男子好像稍稍吃了一惊,随即笑着从河堤那边走了上来。

“天才球员须田吗?那个投手真是厉害啊,不过我不怎么清楚。”

“谢谢!我的笔怕是在哪儿弄丢了。”

“他把开阳队送进了甲子园,真是了不起啊。可是,接球手北冈这一死,他一定很难受。能完美接住须田投球的选手应该没有了吧。”

男子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归还时看了看勇树的脸,眼睛睁圆了些。

“选拔赛的时候我正好很忙,没有机会讲这个话题。”

“不好意思,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不知道开阳队的领队是高间前辈的朋友呢。”小野一边走,一边以钦佩的口气说道。

“我叫须田勇树,”勇树回答道,“我是武志的弟弟。”

上学时间到了,往来于河堤的学生不一会儿就多了起来。高间和小野与他们混在一起,朝着开阳高中走去。

男子显出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

说话间,本桥紧锁双眉,摆出一副学者模样的表情。

“原来如此啊,长得真像。”

“也没有。只是地面上残留着疑似争抢过的痕迹。凶手的模样,目前无从把握。”

勇树有些高兴,他喜欢别人说他长得像武志。

“其他伤口呢?”

“您是警察吗?”他问道。

“没有,经过父母的确认,好像没有什么被取走。”

“嗯,算是吧。”

“对了,被害人身上被取走了什么东西吗?”

警察叼起烟,擦了两三下火柴,把烟点上。乳白色的烟雾从勇树的眼前飘过。

“明白。”高间一边说,一边又觉出一股复杂的心情。当警察也已经十年左右了,跟熟人打交道还是头一回,再说森川还是自己从小的玩伴。

“这是什么?”

“这样正好。你和小野一起去找那位老师问话吧。”

勇树指着脚下的小图形问道。

“以前还经常见面,只是最近有些疏远了。”

“是条狗。”警察回答道,“这是北冈的爱犬,名字好像叫马库斯。听说他很疼爱这条狗,出门的时候经常带着它一起走。这条狗也被杀了,脖颈上被砍了一刀。”

“嗬,那真是凑巧。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警察用右手做了一个砍头的样子。

“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也是开阳高中毕业的。”

“为什么连狗也……”

高间说完,本桥摆出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知道得挺多嘛。”

“不知道,可能是凶手讨厌狗吧。”

“这个姓森川的,是棒球部的领队?”

勇树抬头看着警察的脸,心想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警察并没有笑。

此外,北冈明的父母已经赶到了这里,对他们的情况听取也告一段落了。据说,北冈的母亲里子正发疯似的哭闹,暂时还处在不能问话的状态。不过总算是从他父亲久夫那里问到了情况:北冈明昨天晚上九点左右,说是去森川老师的公寓,之后就再没回来。

“凶手是路过这里的暴徒吗?”

据本桥说,目前周围似乎还没发现凶器。凶器被推定为很薄的刀具,妥当的推测是,凶手已经拿走了凶器。

勇树试探着问道。警察津津有味地吸了口烟,轻轻点头。

“我刚刚才来……”本桥说着打了个哈欠。

“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果考虑这是桩有预谋的犯罪,问题就在于,凶手怎么知道北冈会在那个时间经过这条路。这条路到了晚上应该很少有人走,或许把它当作是暴徒干的事比较妥当。只是,北冈身上并没有被拿走什么东西。”

“来得真早啊!”高间钦佩地说道。

“那就是个脑袋不正常的暴徒了。”勇树说道,“绝对无法想象是一个认识北冈学长的人把他杀了。虽然我也只是通过我哥知道他的,但我知道他是个很出色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哥信赖的人。如果不是这么彻底的信任,他不会成为我哥的接球手。”

本桥看上去与其说是个一头白发的警察,倒不如说是个有着学者相的中年人。

勇树的口气情不自禁地沸腾了起来。警察抽着烟,饶有兴趣地看向他。勇树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这番话说完,高间二人的组长本桥走了过来,对二人说道:“辛苦了。”

“你不打棒球吗?”警察问道。

“话是这么说。”

勇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没有那个才能。”

“对人都开得了杀戒的人,对条狗下手不足挂齿吧。”

“才能?只要训练训练,谁都能打得很好。”

“想法真残忍。”

“不行。那样的话,我还是把这份精力放到学习上,力争考上一流大学的好。”

“是因为凶手在刺向被害人的时候,狗很吵吧。”

“什么意思?即便是打棒球也要重视学习呀。”

“这也不是稀罕事,说起来,为什么连狗也要一起杀呢?”

“所以怎么说呢……我们并没有那种能把棒球当作消遣的高贵身份。我哥打棒球,并不是业余爱好,而是把它当作谋生的手段。但是我哥有那种才能,我却没有。所以我把这份精力放到学习上,考入一流大学进入一流会社,才是正途。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根据辖区警局鉴定科员的陈述,从死后僵直的程度和尸斑的状态来看,尸体已死亡七八个小时。虽然根据解剖的结果还会有改变的可能性,但目前而言,推定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到十点左右。

“对你说……谁?”

“晚上九十点钟还出来散步?况且还是高中生?”

“我哥。”

“看上去是被害人的狗吧。”一旁的后辈小野指着狗的项圈和与之相连的绳索说,“或许被害人是带着狗出去散步的时候被杀的。”

那时候的事,勇树还记得一清二楚,那是他刚进初中的时候。当时还在读初二的武志就已经显露出过人的天赋,开始为初中棒球界所瞩目。羡慕这样一个哥哥的勇树,也渴望在初中加入棒球部。但当时的武志却用严厉的口吻对他说:“你觉得自己棒球打得很好吗?”

点上香烟,县警本部搜查一科的高间一边享受着今天的第一支烟,一边悄声说道。他刚刚从酣睡中被叫醒,脑子还是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况且,他一个年过三十的人还是单身独居,这个时候还没吃早饭呢。

“我不觉得,但练练就会好了。”

“情况很奇怪啊。”

“不行。仅仅是稍微出众可不行。我将来是要靠这个吃饭进棒球界。你呢,你也知道家里有多穷吧?棒球手套很贵,我们家可不是有钱到把打棒球当消遣的家庭。听着勇树,你脑子很聪明,对吧?用脑子赚钱,那才是第一等好事。你要好好学习,做个大人物。我就当一个职业棒球选手,我们两个一定要让妈妈高兴起来。”

此外,侦查员还发现另有一具尸体。距北冈的尸体不远处,还有一条身长七十厘米左右的杂种犬死在那里。狗的颈部被利刃割伤,流了很多血,被发现的时候,全身的毛都沾满了凝固的血液。

对于哥哥说的话,勇树不是不明白,但并没有马上认同。经过一段时间的棒球练习旁观,在棒球部开始活动的第一天,勇树还是决定按照哥哥说的去做。

北冈明身着一件灰色毛衣和一条学生裤,面向草丛,俯身倒地。腹部看上去是被刀具所刺,大量失血。

武志的训练量很是骇人,让人不禁要想,他怎么能够那样持续地运转身体。这样一来,也就是说,只能用“并非消遣”这句话来解释了。

尸体的身份马上就查明了,因为勤杂工证实他就是棒球部的北冈。棒球部的队员是开阳高中最近的亮点,这些队员的面孔,勤杂工全都知道。

武志致力棒球,勇树潜心学问,这样的分工就是在这个时候决定的。从那以后,勇树将几倍于旁人的精力倾注在了学习上。要跟棒球界武志的水平相匹敌,仅靠等闲之辈一般的努力程度是不够的。

侦查员到达现场是在约二十分钟之后。当时,送报少年和开阳高中的勤杂工,正在离尸体一百多米的地方等待侦查员。少年在发现尸体之后立即跑向开阳高中。从他口中得知情况的勤杂工报了警。勤杂工每天都是从附近的地方过来上班,但好像并不经过有尸体的那条路。

“对我们兄弟来说,棒球和学习,都是为将来做准备的一条路。所以带着玩耍的心情是不行的。”

北冈明的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四月十日星期五,早上五点左右。发现者是一个每天来往于沿河路的初中二年级的送报少年。他像往常一样,从逢泽川的上游跑向下游的时候,发现了倒在路边的尸体。

勇树说完,警察保持香烟夹在指间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勇树觉得自己怕是多话了。

2

“都这么晚了,我该走了。在您工作时打扰,真是抱歉。”

“跟你没关系!”武志甩下这句话,径直上楼去了。勇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带着一种呼吸不畅的混乱走下了楼。

说着,勇树便跨上自行车,猛踩脚踏板走了。要是武志知道他跟警察说了这些话,说不定自己又要挨一顿训斥。

“可是……”

4

武志说着,脚步转向楼梯,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弟弟,接着说:“行了,知道了就回教室去。别为这闲事操心,你应该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吧?”

勇树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志摩子正在做着服装裁剪的副业。平时这个时间,她都是在附近的工厂里操作缝纫机或做机织,但今天很早就完工了。

“真的。”

“听说今天出大事了?”

“怎么会?”

志摩子对着脱了鞋正准备上地板的勇树说。北冈明之死,她已经从附近的主妇们那里听说了。

“他被杀了,”武志直截了当地说,“北冈被杀了。”

“哥说什么了吗?”

“北冈学长怎么了?”他反问了一遍。

勇树注意着推拉门的对面,压低声音问道。武志已经回来了,正在隔壁的房间里躺着。或许是因为看见了武志的运动鞋,勇树才注意到。

勇树看着哥哥的脸,发了一阵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还没有清楚地印入脑中。

“没,什么也没说。”

“是北冈。”武志说道,说得漫不经心。

志摩子摇了摇头。武志一回到家,什么也不说就进了里面的房间。

“等等!”这时从身后传来了武志的声音,勇树站住了。

“是吗……学校里来了警察,听说哥哥被叫去了。”

“算了吧。对不起了。”勇树打算下楼梯。

“被警察叫去了?真的?”

武志怒叱般喷出一句话,然而似乎出于无心,语气中并没有平时的那种魄力。

“我回来的时候,也跟那个警察说了话。他好像很快就明白我是他弟弟了,说我们长得很像。”

“这帮人,吃饱了撑的!”

“哦。”

武志侧脸向着勇树问道。勇树没能编出合适的谎话,只好将刚才与笹井他们的一番交涉向哥哥做了坦白。

志摩子打算去做饭,收拾起了服装裁剪的工具。

“找我什么事?”

志摩子和须田正树结婚,是在她十九岁的时候。正树比她大七岁,在一家小电气工程公司上班。双方都没有亲人,就在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开始了生活。虽然不能指望过上奢侈的生活,但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武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抓起勇树的胳膊,说:“到这儿来。”说完便走了起来。武志用力很大,勇树被拽着一直走到了楼梯的平台上。

在他们结婚第七年的秋天,正在家中等待丈夫归来的她接到了噩耗。来报信的公司人员告诉她这实际上是因公蒙受的不幸。这是一起触电事故,据说正树触到了带电的电容器。报信的人说,当时已经无可挽回了。

“嗯。”勇树点头。

志摩子拉着只有五岁和六岁的两个儿子跑向医院,途中泪流满面,几度失声呜咽。

“找我有事?”

到达医院的时候,正树的脸已经被蒙上了白布单。志摩子一边叫着丈夫的名字,一边紧靠着他哭泣。懵懂的勇树看着母亲的样子也哭了起来,把护士的眼泪也感染出来了。武志没有哭,而是握紧拳头站着。

“就是……”勇树低着头开口道,他想找一个好的借口。

从那以后,志摩子的生活一改从前。为了两个儿子,她必须拼命发疯似的干活。而两个儿子也从没有奢望过什么。二人读小学的时候,她给了武志棒球手套和棒球,给了勇树百科辞典,仅此而已。二人要考高中的时候,她本想让武志进棒球名校,让勇树进升学率高的学校,但最后两个人选的都是本地的高中。这自然是两个人主动提出来的。

勇树的头顶传来说话声。即便没看见脸,勇树也知道说话的是谁了。

“虽说是警察,可比我想象的要朴素多了。不过目光很尖锐,可能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变成那样的吧。”

“你来这儿干什么?”

勇树说话间,推拉门被唰地拉开了。武志背对着没有开灯、一片黑暗的房间,俯视勇树和志摩子。

他悄悄地离开了窗户,放轻脚步,顺着走廊准备回去。然而,他身旁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或许是门的开闭状况不好,声音很响,勇树禁不住要喊出声来。

“警察问你什么了?”武志问道,声音低沉。

他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了,而一想起自己现在这样窥探人家的样子,更是有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也没问什么,我对北冈学长又不熟悉……跟警察碰面也只是偶然。”

勇树心想,被杀的就是这个班的学生了。这个教室里飘荡着的深沉悲痛和凝重空气,让勇树有了这样的直觉。

勇树把警察大概弄丢了笔,自己便把铅笔借给他一事说了出来。

武志坐在靠走廊一侧最后面的位子上。他两手插在口袋里,两条长腿交叉在一起,锐利的目光游走在空中。

“是吗。”武志一边小声低语,一边走了过来。

勇树一面竖着耳朵听动静,一面在走廊上前行。来到三年级B班的门口时,他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从教室里传来了异样的响动,仔细一听,那似乎是细微的抽泣声。勇树半弯下腰,从窗外窥探着教室里面的情形。这个班有半数是女生,几乎所有女生,要么将白手帕蒙在眼前,要么伏在桌子上。男生则有的两手交叉抱臂,有的用手撑着双颊,有的闭着双眼,摆出各种样子,但都清一色浮现着悲痛的表情。

“不过我倒是听到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北冈学长的尸体旁好像还有一具狗的尸体。可是为什么连狗也被杀了,凶手怎么知道北冈学长那个时候会经过那条路……总之看起来谜团很多。”

与巴不得自习的二楼学生的嘈杂相比,三楼安静得甚至让人觉得一个人都没有。再加上三楼的走廊是木板的,勇树不管怎么小心走路,每踏出一步都会响起木头的摩擦声。

“嗯,这不是明摆着嘛。凶手这里有问题。”武志用食指点着太阳穴说道。

勇树蹑足而行,顺着楼梯往上走。武志所在的三年级B班就在三楼。

“正好这段时间不是发生了这类事件吗?刺伤美国人的那家伙。这就跟那件事一样。”

但随着赞誉之词不断向哥哥抛来,在喜悦的同时,勇树也感到一种渴望逃脱般的焦虑。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拿来跟优秀的哥哥相比,才会感到不快。勇树心里明白,谁都没有拿武志和他比较的意思。他之所以会感到焦虑,是因为想到与哥哥相比,自己的分工基本上没有完成。而哥哥也不过是将二人决定好的分工顺利地完成罢了。

上个月二十四日,发生了美国大使赖肖尔遇刺的事件。凶手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据说他犯下罪行是因为,他认为美国的占领政策导致了自己生活困苦。这个少年曾经因精神病接受过治疗。

有一位天分如此之高的哥哥,勇树觉得很骄傲。选拔赛之后,他甚至都想边走边举着一张写有“我是须田武志的弟弟”的纸片。

“北冈也好,狗也好,都是不走运。”

开阳高中校内,不消说,勇树的哥哥——须田武志的名字几乎是无人不晓。他是开阳高中棒球部的投手,这个队以前连每年夏天县内大赛的第三轮都没进过,却在他的带领下,于去年的秋季大赛中夺得了亚军。大约十天前的选拔赛上,开阳高中虽然遗憾地输掉了,但他却近乎完美地压制住了打击率高的亚细亚学园队,牢牢牵住了球探们的眼睛。他那旋转极佳的快速球和准确的控球,据说很快就被职业球员借鉴了。

“嗯,警察也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说着,勇树便走到走廊,气势汹汹地把门摔上。

“可能吧。”武志点了好几下头,看着勇树说道,“接下来的事警察无论如何都会解决的。跟你完全没关系,你就别再插手了。”

“我只是不想在这种争吵中浪费时间。”

“我知道了。”

“这是去吗?”笹井瞪着他说道。

“对你来说,可是没有这个闲工夫了。”武志说完便站起身,走到玄关开始穿运动鞋,“我去跑跑步。”

勇树这么一反驳,那个男生便嚅动几下嘴巴,默不作声了。看着这样的状况,勇树厌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再过半个小时就开饭了。”

“为什么我哥要被警察叫走?”

志摩子朝着他的背影说道。武志点点头,之后留下轻轻的脚步声,跑开了。

“是啊,去一趟有什么不行的?”旁边的一个男生也说话了,“况且须田学长说不定也被警察叫去了呢。”

5

“我要是去了,人家可能不会搭理我。你去不挺好嘛,又没什么损失。走一趟吧。”

高间在小野的陪同下拜访北冈明的家,是发现尸体后第四天的事了。虽然这段时间里,走访和侦查上都投入了很大的精力,但还是没能得到有效的线索。有关北冈明的人际关系也已经彻底调查过了,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

“你自己去不行吗?”勇树含着怒气说道。

“怎么也摸不清凶手的轮廓啊。”走向北冈家的途中,小野低着头小声说道,“先杀了狗然后把狗的主人也杀了——你不觉得这怎么想都不对头吗?”

有几个人似乎听见了笹井的声音,都凑了过来。

“不知道。那时候究竟是怎样的状况,还搞不清楚。”

“走一趟吧,” 笹井说道,“森川被传唤的事肯定跟棒球部有关系,因为森川没有当班主任。就请你到须田学长那儿走一趟,问问这事吧,反正三年级的人现在应该也在自习。”

高间慎重地回答,但也和小野一样,一副满是疑惑的样子。

勇树极不自然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回到了书上。但是这页书已经让笹井二十多厘米宽的手掌盖住了。勇树仰起脸,对着笹井怒目而视。

解剖结果表明,有关死因和死亡时间等的推定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判明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从北冈明的伤口上检出了爱犬马库斯的血,马库斯的伤口上却没有北冈明的血。这也就是说,凶手先是杀了马库斯,然后用同一把刀刺向了北冈明。

为了追求梦想,他决心不让自己的耳朵沾染杂音,但今天的杂音却格外多。勇树还没将《金甲虫》看完一页,手边的光线就暗了下来。抬头一看,笹井正泛着一丝浅笑俯视着他。

为什么凶手要先杀马库斯?难道凶手真是一个疯子,只是拿着凶器到处乱捅吗?

勇树从包里拿出了爱伦·坡的英语读本,他打算在自习课上看这本书。将来要从事能用英语的工作——这是他模糊的梦想。作为实现梦想的阶梯,他将考入东京大学作为首要目标。勇树自然不知道大学之间的差别,但不管怎么说,进入这所汇集了日本最优秀人才的大学是不会错的,他一直这样坚信。

两位警察漫无头绪地思考着,不觉已走到了北冈的家门前。这在昭和町也是片大宅院集中的住宅区,北冈家就在其中。高间抬头看着这幢两层的宅子,按下门铃。

佐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全班人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近藤,表情虽放松下来,却还残存几分紧张的神色,对周围的人强装硬汉。

出来应答的是北冈的母亲里子。她是个身材矮小、面容秀雅的女子。事发当天她来到警局的时候,高间瞥见过她一眼,跟那时候相比,她似乎瘦了几分,但脸色却恢复得很好。

佐野闻言,对着近藤的脸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在所有人的屏气凝神中,他气势十足地直走到近藤身边。近藤缩起身子,低着头。勇树想着近藤是不是会被打一顿。但佐野什么也没说,他保持这个姿势环视了教室一周,告诫道:“保持安静,不要吵闹。”接着便快步走出了教室。

高间在佛龛前上过线香,双手合十后面朝里子又坐了下来。

“谁被杀了?”

“那个……之后有什么眉目了吗?”

佐野正要出门的时候,前排响起了声音。是坐在前面第三排的近藤。

端坐的里子投出试探般的目光。她应该是在说调查的进展情况。

点过名后,佐野宣布第一节课改成自习。他给出的理由是要召开紧急教职工会议。平时一听见自习就露骨地现出喜色的一帮人,今天倒是特别仔细地听着。

“我们正全力以赴进行调查。应该不久就会找到线索。”

班主任佐野教历史,平日里是个温和敦厚的中年男子,但今天眼神却严肃得出奇。平时多半是一边点名还一边开玩笑,今天却什么笑话也没讲。

连自己听来也觉得瞒不过人,但高间除了这样说,别无他法。里子明显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叹起气来。

笹井扔下一句满载恶意的台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想问您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北冈明的房间。”高间温和地提出了请求,“案件之后,您整理过他的房间吗?”

“努力学习呢,真能装!”

“没有,所有东西都是那个时候的样子。请便吧。”

笹井低声唤他,与此同时,大家开始慌慌张张地回到位子上。就在教室的入口,他们的班主任佐野正走进来。

说完,里子站了起来。

“喂,须田。”

北冈明的房间朝东,四叠半大小,除了桌子和书架别无他物,毫无风雅可言。墙上贴着南海队接球手野村的照片和在选拔赛上出场的纪念照。

勇树一言不发,只是整理着英语单词的笔记,没有要答话的意思。明显看得出来,笹井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桌子上摊开一本日本史教科书。高间把它拿起看了看,上面到处都用红铅笔划了线:一五六○年桶狭间之战,一五七五年长筱合战,还有一五八二年本能寺之变。这一页中的题目是《织田信长的统一事业》。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但周围的人也都点头赞同。笹井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很满足,微笑着对勇树说:“须田,你哥哥可能知道些什么呢。”

“看来他是个很爱学习的人啊。”

“说不定,被杀的是棒球部的成员?”

在一旁探头看着的小野说道。高间也点点头。从书页的磨损状况来看,这话并非恭维而是出自真心。

大概是感觉到了勇树内心的波动,一个高个子学生朝他回过头来。这是篮球部一个姓笹井的男生,才高中二年级,却胡子浓密,一副少年老成相。

“他当时说马上就要历史考试了,那天七点左右回的家,好像吃过饭马上就开始学习了。”

“这个森川,是棒球部的领队吧?”

“就是说从七点回家到九点出门,这期间北冈明一直在家?”

这个姓森川的,是勇树他们的物理老师。三十岁出头,因为以前打橄榄球,体格健壮,在学生中的人气也很高。但这个时候让勇树在意的是,森川是棒球部的领队。

“是的,一点不错。”

“这个我可不知道。”温泉努起嘴说道。

“这期间,也没有谁来拜访过或者来过电话,对吧?”

“为什么森川会跟警察会面?”

“是的。”

“在接待室呢,我进去的时候看见的。是森川,千真万确。”

里子毫不迟疑地回答。虽然这个问题被反复问了好几次,但每当这个时候,里子的回答都会变得很明快。而越是明快也就越是难办,这点高间是明白的。

“在哪儿?”近藤向温泉问道。

“回家之后,他的样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大声说出这话的,是个诨名“温泉”的小个子学生。他是澡堂老板的儿子。

这应该也是一个被反复提到的问题。但问到这里,她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手掩住口,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教物理的森川正跟警察面谈呢。”

长时间的沉默。高间思考着北冈明被暴徒所害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她想不起什么也并不为怪,而侦查员们的意见也开始倾向于暴徒一说。

然而他好不容易才有的求学心,紧接着就被一个刚走进教室的学生打断了。

“没有奇怪的表现。”

勇树确认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便将抄着英语单词的笔记本取了出来。他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闲暇在这种事情上花费时间。

最终,她还是缓缓开口了。高间怀着某种预感看着她。

或许这句话让人想到这并非事不关己,所以大家都现出复杂的表情,沉默不语。

“我还记得他说过今天晚上不去训练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自语般地说道:“那条河堤,早上和晚上经过的人都很少,很危险啊。”

“训练?”

有关凶器与出血程度的知识,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因此这个问题便没有被更深入地讨论。

“进了这个月,他吃过晚饭后出门的情况变多了。问了他,他回答说是去训练。因为不是每天都去,所以即便是说了不去,我也没有特别留心。”

“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是这样。”

“那天他没有要出门去训练的样子吗?”

“真的吗?”

“是的,我想是因为考试临近吧。”

“可是,用手枪可不会让血飞溅成那个样子吧?”

也可能是打算去森川家的缘故,高间思忖道。

另一个人说道。周围两三个人点点头。

“您刚才说训练,他是去哪儿训练?练些什么呢?”

“不一定就是刀具吧,手枪也能致人流血呢。你没看过西部片吗?”

“这个……他好像是往石崎神社的方向去的,详细的情况……”

近藤旁边的学生说道。

里子显出为难的表情,手掌扶着脸颊,似乎为自己没能把握住儿子的动向而羞愧。

“既然流血了,凶器应该是刀具之类的东西。”

石崎神社是个古老的神社,就在从这里往南步行约十五分钟的地方。

一幅女生被虐杀的图景似乎在他们脑中被构思了出来。说起来,最近路匪这个词正频繁地出现在报纸上。

高间想起了须田武志。他想,如果能碰上武志,或许能弄明白些什么。说不定所谓的训练,就是在这两个人之间进行的。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听得那么详细。”

高间得到里子的许可,开始清点桌子里的东西。除了指南针,量角器和刻度尺之类的文具之外,还收纳了大量用糙纸印刷的打印件。北冈明的性格在这里反映了出来,这些东西全都被整齐地放在一起。

“女生吗?”

“学生真是不容易啊。”

“我想错不了。我经过现场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警察说的。”

不久之前也还是个学生的小野钦佩地说道。

“真的吗?”不知谁说了一句。“难以置信啊!”

高间的目光投向书架。除了学校的学习用书之外,还摆了好几本跟棒球相关的书,此外也有小说和随笔,这表明了北冈明的修养之高。高间从这些书中间抽出了很惹眼的一本。书名为《爱犬者之书》,是厚度两厘米左右的硬皮书。这本书看样子是被熟读过,从手触摸后留下污痕的状况便可察觉出来。

好几个人听得直咽口水,而近藤接下来的话让大家更加紧张。他说:“被杀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他是个很爱狗的孩子。”里子沉痛地说道。或许这又让她内心的悲伤复苏了,她捂住眼角。“死去的马库斯是那孩子上小学时买的狗。从它还是幼犬开始,一切都由那孩子来照顾,到哪儿去都要带着它……刚才我说的训练,他也带狗去的。”

据近藤说,他经过现场时,那里还残留着大量血迹。对于这个场景,近藤形容道:“就像水桶被打翻水溅了一地一样。血正在变干,都是些红的黑的反正让人恶心的颜色。”

“是吗。”

勇树从朋友那里得知,因为近藤到校的时间比其他人早许多,在还没招来混乱之前就经过了现场,因此掌握了相当详细的信息。

既然这么疼爱那条狗,死去的时候也一起做伴或许是件好事,高间想。

勇树走进二年级A班的教室时,同学之间正为这件事聊得热火朝天。他座位附近也不例外,以近藤为中心,一圈人正说着话。近藤平时并不是个惹眼的学生,但今天早上,他的眼睛却熠熠生辉。

把书放回去的时候,一旁的相册映入了高间的眼中。抽出来一看,出乎意料的干净,几乎没有灰尘,或许是经常被取出来看的缘故。

勇树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在嘴里重复着这个词。这是个唤不起实际感受的词,里面似乎包含着他所不知的大人的气味。

相册中一开始是北冈明婴儿时代的照片,然后是一张他背书包的照片,下面写着“小学入学典礼”。紧接着,一个穿着纯白制服的北冈明出现在眼前,下面标示着“加入少年棒球联盟”。然后,身穿立领校服的北冈明出现了。从这个时候开始的照片,大部分都跟棒球有关:握棒姿势的北冈明,戴着护胸的北冈明。

杀人案?

从某一张照片开始,北冈明突然就有了大人味儿,他已经是高中生了。那是在棒球部活动室的前面与须田武志一起照的。下面写着“跟须田武志成为搭档, 感慨万千”。

接着,两个人就跨上自行车走远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往后,又出现了很多集训和比赛的照片。而班级的照片等只能勉强夹在众多前类照片之中。接着,上面贴了一张被确定在甲子园出场时的剪报。

“杀人案?真的吗?”跟他说话的另一个学生小声问道。

最新的一页是一张全体队员列队在甲子园的长椅前留下的照片。高间看着下面的说明。

“杀人案呗。”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学生,嘁嘁喳喳地说道。

咦?

当他从这片混乱中脱离出来时,听见了旁边几个学生的说话声。

高间指着那个地方给里子看。“这是什么意思?”

在警察的疏导下,交通终于畅通起来。在经过被认为出了事的现场旁边时,勇树稍稍踮起脚看了一下,果然什么也没看见。只有那群目光锐利的男子,表情严肃地对视着。

里子看了一眼,马上坚决地摇摇头。

勇树的朋友下了自行车,跳着望去,随即说道。只有警察在走来走去,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道,毕竟我也不是很懂棒球。”

“出什么事了吧?”

高间又看了一眼那句说明。难道真的有什么深刻的意味吗?虽然跟案件的关系完全不明了,他还是在记事本中记下了那句话。

很明显,事态并不寻常。几辆警车停在那里,很多警察神情严肃地来回走动。他们围起的隔离带,更是把本就狭窄的路面挤剩下四分之一,导致了学生的拥堵。

“真是句引人留意的话。”

沿这条路直走就能到开阳高中的大门,他们却在离大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小野也盯着照片,说出感想。

他们在沿河堤的路上停下。旁边流淌着的,是一条名叫逢泽川的小河。

在那张照片下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勇树跨在自行车上,却并没有踩脚蹬。他一只脚着地,目光向着前方。不光是他,周围的学生都是这副姿势。

“很遗憾第一轮就被淘汰了,而且看到了魔球。”

看云的走势,似乎眼看着雨滴就要落下来。绝大多数学生都带着伞,须田勇树也是将伞和书包一起绑在了自行车后架上。

看到了魔球……

1

高间抬头看墙壁上贴着的照片。须田武志带着阴影的眼睛,不知为何怪异地给他留下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