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东野圭吾 > 名侦探的守则 > 第四章 最后一句话

第四章 最后一句话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看着那三个英文字母,陷入了沉思,“我还以为自己出色地破了案呢。”

不久便出现了一个意外,即江岛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不管怎样安排时间,他也不可能杀掉源一郎。

实际上,我并不怎么失望。不,或者说,我压根儿就没有认为江岛是凶手。以死亡密码W、E、X来表示凶手名字的简称,也太把读者当作傻瓜了吧。正像天下一所说,这不过是起到误导的作用。可以说,这个什么江岛涉的出场,只不过是作者设计的一个不太高明的圈套。

“太牵强了。”江岛哭了起来。

聪明的读者可能早已发现了,把这几个文字当成英文字母来读本身就是错误的,应该横过来或者反过来读才对。但是,我在天下一系列中的使命,就是进行一些不着边际的推理和重复错误的调查。为此,我还要将这个错误坚持一会儿。

“那个啊……那是凶手的意思。不是有什么怪盗X吗?”

“喂,你……”我叫了一声年轻的刑警,“有WEX这样的英文单词吗?”

“那X是什么呢?”

“我想没有。”他很干脆地回答。

“哼,你装糊涂也没有用。源一郎在濒死的时候已经把你名字写了下来。W、E、X。你名字的开头字母不就是W、E吗?”

“那你知道有什么相似的词汇吗?”

“不是,不是。”温文儒雅的江岛都快哭了。

“有WAX,是蜡。还有WET,潮湿的。”

“快招供!”我使劲儿拍着侦讯室的桌子。江岛坐在桌子对面,脸色苍白。“你和友美惠有染。源一郎发现了,要离婚。这样她就得不到源一郎的财产了。于是,你们合谋杀害了源一郎,是吧?”

“哦,无论哪个都没有什么关系啊。”我仍旧进行着没有任何意义的推理。

我马上下令传讯江岛涉,但只能作为嫌疑人对待。

这时,天下一出现了。“您好像很为难啊。”

“EJIMA(江岛)、WATARU(涉)。”我高兴地拍了一下手,“W……E……”

“你这是干什么?警察的会议室,不能随便进来!”

“江岛涉。”

“您先别这么说,先听我说完。我啊,对于王泽源一郎死在窗边非常在意。他应该是在桌旁被击中头部的,死亡密码也是在桌旁写下的。可为什么他倒在窗沿上呢?”

“那人叫什么?”

“应该不是当场死亡,是他自己移到那个地方去的吧。”

“是个珠宝商,经常出入我家。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见那个男的和友美惠在外面约会。”

“为什么?”

对于破案最为有利的信息是洋子提供的。她说她大概知道友美惠的情人是谁。

“这个嘛……人在临死前想什么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写得不好,只是喜欢。明明不在行,还非要把书法当成兴趣。他的乐趣之一就是把喜欢的名言写在宣纸上送人,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

“我觉得他有目的。源一郎很少打开窗子,说不定他往下扔了什么东西。”

另外,虽然源一郎是在练习书法的时候被害的,但我向友美惠打听此事的时候,她却这样告诉我们:

“……有点道理。”我想了一会儿,对部下下令:“去窗子下方彻底搜查一番,说不定掉下去了什么东西。”然后,我看着天下一:“我不是听了你的建议才这么做的,而是我觉得有那种可能性。”

“虽然这么说一位死者并不好,但是说实话,有很多人憎恨他,特别是下属。我岳父独断专行,而且从来不讲情面。即便是在公司待了很多年、贡献很大的老员工,他也会非常轻易地把他们辞掉。岳父的口头禅是:舍小我,顾大我。”

“是啊。”天下一嗤笑道。

然后,我开始分别问话。很快,打听到一些似乎有参考价值的信息。比如,当我问起有没有人憎恨王泽源一郎的时候,王泽谦介提供了这样的信息。

不一会儿,一个部下回来了,表情奇特。

接着我开始问他们在事发时,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都待在哪里。按照他们的说法,友美惠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辰子在厨房准备晚餐,谦介和洋子则在院子里的网球场中打网球。从网球场能看到二楼书斋的窗户,但两人打得太起劲儿,并没有注意到二楼的异样。

“警部,在草丛中发现了这个。”

“哦。”

他递过一张宣纸。上面有斑斑血迹,这是案发时王泽源一郎写的东西。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在假期上过班,今天算是轮休。”

“嗯,这是什么啊?”我看到上面的文字,开始思考。

“为什么?”

宣纸左上方写着“休”,右边写着“王”,其下还写着“泽”。

“我今天休假。”谦介一副惶恐的样子。

“这肯定是汉字。”天下一看着宣纸,说道。

我看了一眼上门女婿王泽谦介。“听说您也在王泽物产工作,今天为什么没去呢?”

“休、王、泽……啊,我知道了。”我下令:“把王泽谦介给我带过来!”

据说,良一是源一郎的儿子。不光良一,王泽家族的所有男性都在家族的公司上班。

目送部下离开之后,天下一问我:“为什么认定谦介是凶手呢?”

“我丈夫是社长,但是常务工作都全权委托给了副社长良一。所以,最近一般都待在家里。”年轻的太太友美惠说道。她长得非常漂亮,难怪丈夫会担心红杏出墙。

“这你还不明白?”我笑了笑,摸了一下髭须,说道,“源一郎在宣纸上写下了凶手的名字——王泽。”

“今天不是休息日,王泽源一郎先生为什么不去公司,而待在家里呢?”我问道。

“但他家里的所有人都姓王泽啊。”

现场勘查完毕之后,我开始向相关者打听案情。那天,家里共有四人,分别是王泽社长的妻子友美惠、女儿洋子、女婿谦介,还有女佣辰子。只是平日家中出入人多,也不排除其他人进入王泽源一郎的书斋的可能性。

“不还有一个‘休’吗?这就是最关键的证据。”

“这一点作者也知道。快,别发牢骚了,回到小说中来吧。”我抓住天下一的衣袖,把他拽回虚构的世界。

“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说不公平嘛。而且,虽然作者可以这么做,但是如今的读者可不像以前那样容易上当了。”

“在案发当日,王泽谦介没有去公司上班,在家休息。源一郎想告诉我们,凶手是在家休息的王泽,也就是,休、王、泽。”

“这当然,但如果说得这么详细,不就被读者看穿了吗?首先得误导一下读者。”

“那个又怎么解释呢?W、E、X。”

“比如,您认为的那个W,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W,更像一个大V和一个小V的组合。而且,小V的下部有点分开,大V则是扁平的。那个X,看起来也有些扭曲。”

“啊,那个啊,”我拔了一根鼻毛,说道,“应该和事件没有关系。”

“那应该怎么说才好呢?”

“哦。”天下一双手抱臂,歪着头,说道,“真牵强啊。”

“断定那几个符号就是W、E、X也很奇怪啊,只是看起来像那几个字母而已吧。不进一步作出准确的说明,对读者不公平。”

“有什么不对吗?”我闭上一只眼睛,给他递了一个眼色,说道,“反正我在这篇小说中的使命就是胡乱进行推理。”

天下一却丝毫没有要回到小说世界中的意思,无精打采地说道:

王泽谦介被带来了。我照例开始厉声问供。当然,他极力否认。我让部下对谦介最近的情况和人际关系进行彻查,不知道应该说是意外还是正如所料,不管怎么查,也无法找到他杀害源一郎的动机。而且,在案发时,谦介和洋子在打网球这一点没有疑问。就这样,排除了谦介的嫌疑。

“嗯,W、E、X……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要是知道了这三个字母的意思,逮捕凶手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次我可真是没有办法了。”我说出迟早会说的那句台词,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至此,我在这篇小说中的使命就完成了。

“在这里抱怨也没有用,反正这次的主题就是揭开这个密码。”说完,我又回归小说中的人物身份,双手抱臂,陷入沉思。

在此之后,又有了一些新的证词,出现了一些比较可疑或者怎么看都不可疑的人物,一些乍一看没有任何关联的小插曲,然后故事走向终结。天下一则在源一郎的书斋里找出一些典故谚语之类的书翻来翻去。煞有介事,而不说明目的,也是这类侦探的特征。我也不去深究,只是按照惯例说了句:“啊,反正也是外行侦探的外行想法,不过是在做一些无用功罢了。”

“但简简单单地设置一个谜,无异于自己扼杀自己。”

终于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天下一侦探让所有和事件相关的人都在大会客厅里集合。

“我就明说吧。”我以手掩口,小声说道,“要是直接把凶手的名字写出来,就无法成为推理小说了。”

“各位,”侦探环视一圈,说出了他那千篇一律的开场白,“这次的案件,真的很有意思。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遇到过如此奇特的事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犯罪。我打心底里对凶手佩服不已。”

“好勉强的说明啊。”天下一嘲笑道。

这番话无异于在说,如此精心策划的犯罪,落到自己手中,也会被识破。天下一在自吹自擂。

“关于这一点,埃勒里·奎因在作品中借角色之口说过:在濒死之际这个神秘的瞬间,头脑的飞跃将会变得没有界限。意思就是说,人在死亡之际会想什么,我们无法知道。”

“首先让我感到疑惑的是,源一郎为什么会在自己家中被人杀害,凶手为什么会冒着危险潜入王泽家。这一点,正是解决这次事件的关键所在。”

“对这一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死者为什么非要写那种跟暗号一样的东西呢?直接把凶手的名字写出来不就行了。”

侦探唾沫飞溅,使用了各种表达方式,但多半言之无物。他刚才所说的那些,如果简单地概括一下,即凶手想让人误以为真凶是源一郎的家人。就这么一点内容,我们的侦探却啰唆到现在。

“是啊,不过我们只能尽力配合了。而且,在小说与现实中频繁发生的杀人事件里,在那么多被害人中,有那么一两位在临死之际想要揭露凶手真面目的,也不足为奇吧。”

在进行了一番装模作样的铺垫之后,他的解谜行动渐入佳境。

“当然会变得不真实。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哪里还会有时间留下什么死亡密码!”

“啊,说到这里,大概已经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了。对,凶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天下一指着的,是山田一夫。

“是啊。”我皱起了眉头,“对作者来说,可以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制造出迷雾般的氛围,增加悬疑效果。但是,在通常情况下,故事会因此变得不真实。”

这个山田,其实在故事初期便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作者故意不着太多笔墨,为的是不让读者对此人留下太深的印象。按照通常的想法,这个人是最不可疑的那个。

“可真麻烦啊。”

“山田先生常年为了公司辛勤劳作,他痛恨源一郎的背弃,于是犯下了罪行,对吗?”

“是啊,是那个。”我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压低声音说道,“所谓的死亡密码。”

山田没有否认天下一的话,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哦,W、E、X……”天下一一脸困惑,但是,看了一眼周围之后,他向我递了个眼色,“大河原先生,这次好像是那个啊。”从他的表情来看,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小说的主人公,而成了评论者。

“我们公司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向政治家行贿。这种事情一直由我来负责。但当事情快要败露的时候,社长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说什么为了大我牺牲小我……”山田哽咽起来。

“你就逞能吧。这里可不是你这种外行侦探能插手的,一边歇着去。”我说起每次都会说的那种说辞。

我的部下给山田戴上手铐。他被带走后,现场一片唏嘘。

“警部先生,这次可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件啊。”

“没想到啊,竟然是那么善良的山田先生。”

天下一无视我的命令,再次往桌下看去。

“也是被逼无奈啊。”

“真是可怜。啊,既然有这种事情,那我就先从你开始问话。到另外一个房间候着吧。”我如赶苍蝇般挥手道。

这时,我突然回过神来。

“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好像有情人,但不知道姓名。我本想向他报告一下进展,没想到他成了这个样子,也没法要调查费……真是一大损失啊。”天下一说着,又挠了一下乱蓬蓬的头。

“喂,等一下,天下一君。虽然我们找到了凶手,但是最重要的那个死亡密码呢?你还没有解释呢。”

“这种事情好像经常有啊。那么,调查结果呢?”

“对啊对啊,那个我一直不明白。”

“原则上我不能说出实情,但既然委托人已经死了,也就没问题了。是王泽社长的夫人,两年前进门的继室。好像才三十出头。正因为年轻,而且美貌,王泽社长非常担心。实际上,他感觉她最近有些不对劲儿,所以才托我调查她。”

“怎么回事?”

“谁?”

“这是偷懒啊。”

“是被害人王泽社长雇我来的。他拜托我去调查某人的行踪。”

其他登场人物也开始抱怨起来。

“哦,比起在文章中被长篇大论地介绍要好些。啊,这都无所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无关者禁止入内。”

“好了好了。”天下一做出了一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就给你们揭开谜底吧。”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正如大家所知,源一郎是在练习书法的时候被杀的。但是,他并没有当场死亡。他拿起桌子上的宣纸和毛笔,准备留下破案的信息。他知道洋子小姐在下面打网球,就想写在宣纸上从窗子扔下去,告诉他们。”

“由于作者缺乏描写能力,只能我自己说了。”

“啊,可怜的爸爸啊。”洋子的戏演得很拙劣。

“真是非常详细的自我介绍啊。”我一脸扫兴。

“但是,这其中却出现了一点障碍。”

“是我,大河原警部。”男子骨碌碌地转着手中的手杖,“头脑清晰、博学多才、行动力超群的名侦探,天下一大五郎啊。”

“是什么呢?”我问。

“哇!”我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回事啊你。”

“那就是脸上的血。由于鲜血覆盖了面部,源一郎无法睁开眼睛,只能在一种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状态下写字。结果,有些字写过了界,印在了地板上。那就是地板上留下的看起来像W、E、X的那几个字。然而,说这些是老年人源一郎写的英文字母,太过牵强。我在多方调查之后,发现这三个字其实是片假名。”天下一在纸上写出了和地板上的那几个符号一样的文字,然后反过来让大家看。“这样看,大家就明白了吧。W其实是‘ベ’,E其实是‘ョ’,X其实是‘ャ’。”

“可以这样读啊。”旁边有人说话,但与部下的声音不同。我转头一看,是一个头发乱蓬蓬、穿着皱兮兮的西装、戴着圆框眼镜的男子,正专心地看着地板。

“啊?”

“哦。”我略一沉吟,再次看向地毯上的文字。那好像是英文字母。“是W……E……X吧。”

虽然是一望而知的谜,但为了配合故事情节进展,我们还是装出一副非常佩服的样子。

“旁边还有这个。”部下递过一支蘸着墨汁的毛笔。

“但这样也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

深褐色的地毯表面,有墨汁写着几个像是文字的东西。不,这种说法不太准确,因为那就是文字。

“还有宣纸上面的那几个字呢。宣纸上写着休、王、泽。仅凭这些,我们怎么也不会明白的。我在想,是不是原本这张宣纸上就写着什么东西,后来又写上了死亡密码,才变成了这种意思不明的文字呢?原来的宣纸上到底写着什么呢?”天下一拿出了一本典故谚语词典,在大家面前打开。“山田先生也曾经说过,“舍小我,顾大我”是源一郎奉行的信条。这里便有表达那种意思的成语。那就是孟子的话:枉尺而直寻。一寻指八尺,意思是为了让八尺变直,牺牲一尺也没关系。这个意思是用汉字表达的。”

“啊!”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叫。

天下一在纸上写下“枉尺直寻”四个汉字。

“请看这里。”部下指着桌椅之间,说道。

“源一郎写完‘枉尺’之后就被袭击了。也就是说,他不是并列写了‘休’和‘王’两个字,而是在枉的左侧写了一个片假名‘イ’,他也不是要写‘泽(沢)’,而是在‘尺’的旁边写了一个片假名‘シ’。”

“什么事?”

“这么说来,源一郎留下的信息是……”

“警部,请过来一下。”在现场勘查的一个部下叫我。

“宣纸上的和地毯上的文字加起来便成了这样。这就是源一郎在濒死之际留下的最后信息。”

看来当时,王泽源一郎正在书斋里练习书法。宽大的书桌上摆放着盛着墨的砚台,铺着练习书法用的纸垫。

天下一把纸放在大家面前,上面这样写着:

凶器留在了现场,像是一个用高级晶体玻璃做的镇纸。上面没有指纹,大概被凶手擦掉了。

イシャヨベ(快叫大夫)。

被害人王泽源一郎,七十岁左右,王泽物产的社长。案发地点是自家二层的书斋。被害者倒在窗户大开的窗沿上。额头至头顶被劈开,鲜血覆盖面部。现场的第一发现人是服务多年的女佣。听说,她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这也难怪。

“啊……”

这具尸体可真是惨不忍睹。刚到案发现场时,早已看惯尸体的我也不由得惊呼起来。

所有人的脸都沉了下来,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死亡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