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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第1章

“真是令人担心啊。”主持人表情凝重地感叹道。

“嗯,就目前得到确认的情况来看,包括发现的遗体在内,已经有二十六人死亡。其他乘客已被送往当地医院接受治疗。”记者一边看着笔记一边说道,“只是大部分幸存者都身受重伤,性命危急。现在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

这时,画面右下方出现了手写字幕——长野境内滑雪大巴坠落事故。

“山本,目前已获救的乘客生命体征如何?之前的消息是,已有数名乘客不治身亡。”演播室里的主持人问道。

看到这里,平介的手停了下来。拿起遥控器换台,可所有的频道都在播放同样的内容。他最终换到了NHK,正好女主播要播报什么。

这时平介才开始认真看起画面里发生的事。“大巴”这个词牵动了他的心,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和自己无关,也没有停下夹着沙拉送往嘴里的动作。

“接下来继续为您播报大巴坠落事故的最新消息。今天早上六点左右,长野县长野市内的国道上发生了一起滑雪大巴坠落事故,事发车辆由东京开往志贺高原,是大黑交通东京总部的车辆……”

“大家好,这里是事故现场。对乘客的搜救还在继续,截至目前找到了四十七名乘客和两名司机。据客运公司的数据,这辆大巴共载有五十三名乘客,目前还有六名乘客下落不明。”

平介的大脑随即发生了轻微的混乱。几个关键词接连涌入他的耳朵:志贺高原、滑雪大巴,然后是大黑交通。

主持人说完之后,画面切换了,好像是刚才出现过的雪山。一个年轻的男记者身穿滑雪服,表情有些僵硬地站在摄像机前,身后是身着黑色防寒服的人们忙碌的身影。

这次直子回娘家之前,一直在犹豫坐什么车。如果坐火车,到直子娘家不太方便。之前同平介一起回去的时候总是平介开车,然而直子不会驾驶,不能自己驱车回去。

“那么我们现在再来连线现场确认一下情况。山本,能听到吗?”

要不还是坐火车吧,直子暂且这样决定,可转眼间她又找到了新的办法,就是年轻人经常乘坐的滑雪大巴。正值滑雪旺季,从国铁东京站前出发的大巴一天多达两百车次。

品尝着熟悉的味道,他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电视里的主持人在说着什么,只是没有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僵硬,看起来很紧张。就算这样,他也没有特别在意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怔怔地想,昨天的大相扑结果怎么还没出。以前上夜班的时候还能在休息时间瞥一眼比赛结果,可是昨晚没看上。

刚好直子有女性朋友在旅行社工作,便拜托她查询,没想到还真找到了有空座的大巴,有一组客人突然取消了行程。

把食物放在桌子上摆好,平介盘腿坐下,先呷了一口味噌汤,略一踌躇后把筷子伸向炸鸡块。那是直子的得意之作,也是他最爱的菜肴。

“运气真好!之后让人到志贺高原接我就行了,也不必提着沉重的行李走路。”得知有空座之后,直子兴奋地拍着手说道。

水烧开了,平介把热水倒入碗中,一碗味噌汤就做好了,再从微波炉中取出热好的炸鸡块,放在托盘上,端到起居室的矮脚餐桌上。炸鸡块和土豆沙拉,还有计划明天吃的肉饼和后天的炖牛肉,都是直子事先为他做好的。平介对厨房的事基本上没什么概念。就连米饭,都是直子出发前为他做好了许多,然后盛出放入保温瓶里,每天吃一部分就可以了。想必快到第三天的时候,瓶中的米饭要略微发黄了吧,可是平介没有资格抱怨。

确实是这样。平介战战兢兢地追溯着当时的记忆,就像在黑暗中提心吊胆地沿着楼梯向下走。

平介工作太忙,难得的春假也不能好好地和妻女一同游玩,因此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一桩顺水推舟的事。只要忍耐一下暂时的寂寞就好,他最后还是决定让藻奈美和妻子同去。而且,如果藻奈美留在家里,平介上夜班时她就不得不一个人过夜。

直子说的应该就是大黑交通十一点从东京站出发、开往志贺高原的滑雪大巴。

原本直子计划一个人回长野,可就在出发前,藻奈美说她也想去,因为想去长野滑雪。直子娘家附近有几个小型滑雪场,今年冬天去玩过一次之后,藻奈美就被滑雪这项运动的魅力彻底征服了。

平介的身体倏地一阵发热,紧接着汗水濡湿了衣服,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耳后的动脉也突突地跳动着。

与之相比,下夜班后一个人吃早餐简直无聊极了。可是这寂寞的早餐要从今天起连着吃三天,因为直子带藻奈美回位于长野的娘家了。直子的表哥生病去世,她们回去参加葬礼。很早之前就听说表哥已是癌症晚期,命不久矣,因此也算不上是突然的噩耗,直子甚至早就准备好了新的丧服。

一家客运公司一个晚上从一个地点始发的滑雪大巴有好几趟,平介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点。他靠近电视机,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微小的信息。

然而,上夜班的时候就能在早上八点到家,八点正是藻奈美吃早饭的时间。因此平介就能一边和马上要升六年级的独生女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一边享受妻子亲手做的早餐,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不可替代的幸福。一看到女儿的笑脸,整晚工作带来的疲惫瞬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通报已经通过身份证明文件确认身份的死者,名单如下。”画面中出现排列着的人名,女主播慢慢地读着,可都是些平介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名字。

可是加班时间增多,就意味着在家的时间减少。工作日的晚上,平介要九、十点钟才能回到家,因此和妻子直子、女儿藻奈美共进晚餐变成了一件难事。

食欲消失了,平介口干舌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完全没有真切地感觉到这场悲剧可能和自己有关系。一面害怕听到杉田直子和杉田藻奈美的名字,一面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怎么可能,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这样的悲剧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家……

这一年,也就是一九八五年,日本企业的效益特别好,平介所在的公司也不例外。生产总量节节攀升,生产设备的制造行业也十分火热。平介和同事们也因此忙碌起来。正常的下班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但加班一两个小时已成常态,有时甚至还加到三个小时。这样一来,加班费就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加班费高于基本工资的情况屡见不鲜。

女主播的声音停止了,这意味着目前确认的死者名单已经读完了。没有直子,也没有藻奈美。平介重重地长出一口气,可是心头的巨石并没有放下,因为还有十几个人身份不明。平介试着回想妻女有没有带着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可是他不确定。

虽说夜班完全打乱了生活节奏,对于还不到四十岁的平介来说,身体固然受累,却也不是件坏事。一是因为加班有补贴,二是因为能和妻子女儿一起吃饭。

平介把手伸向柜子上的电话,想往直子娘家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已经到达,或许就无须担心了。他祈祷着,一定要没事。

平介在一家汽车零件制造商下设的工厂工作,前年起被任命为班长。每个班轮流上两周的日班和一周的夜班,如此循环往复,这周又轮到平介所在的班上夜班了。

拿起听筒正要拨号码,手停了下来。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电话号码,之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直子娘家的电话号码只要按照某种谐音去记,就会非常容易记住,平介是记过的,可现在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个谐音是什么。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旁边的整理箱中寻找电话簿,最终在堆成山的杂志下面找到了。他匆匆打开“KA”那一页,因为直子娘家的姓氏是笠原。终于找到了。号码的最后四位数是“七、○、五、三”。看着这四个数字,平介还是没想起来谐音是什么。

他打开冰箱,从中间那层拿出一盘炸鸡块和土豆沙拉,把炸鸡块放进微波炉,设置好时间后摁下开始键,又给水壶灌了水,放到火上。在等水烧开期间,他从碗筐里找了一个汤碗,然后拉开餐具柜的抽屉,拿出一袋即食味噌汤,撕开包装袋,把酱料倒入碗中。冰箱里还有肉饼和炖牛肉,他决定明天的早饭就是肉饼了。

他重新拿起听筒,正要拨下号码时,电视中的女主播说道:“最新消息,就在刚刚,疑似一对母女的一名成年女子和一个女孩被送往长野中央医院,女孩随身携带的手绢上绣着‘杉田’二字。再次播报,就在刚刚……”

平介脱下胸口处带有公司名称的上衣,用衣架挂在墙上,搓着双手,走到了隔壁的厨房。虽说已经三月中旬了,可只要一天不用暖气,木地板就是冰冷的。他赶紧穿上了绣着郁金香图案的拖鞋。

平介放下听筒,坐直身子。他听不见女主播的声音,耳朵里一直有个声音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呻吟声。

出什么事了吗?平介心想。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兴趣知道。目前他只关心自己支持的相扑选手有没有获胜。这名选手正在向大关冲刺。

啊,他突然想起来了,七○五三是直子名字的谐音。

然而电视画面中最先出现的,不是主持人往常的笑脸,而是某地的雪山。像是在直升机上拍摄的,男记者的声音被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盖住了。

两秒后,他猛地站起身来。

他调到了每次下夜班后必看的节目。那个节目内容覆盖面广,囊括了从娱乐圈绯闻到社会上的最新动态,但没什么深度。主持人是一个在家庭主妇当中颇受欢迎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是个好人,平介并不讨厌他。

因此他在选台时,根本没想过电视里会出现让自己震惊的画面。假如社会上发生了令人哗然的事件,他也会认为那一定和自己没有关系。

这天早上,平介下了夜班回到家时刚好八点。他走进四叠半大、铺了榻榻米的起居室,打开了电视机。并不是有什么要紧的节目,只是想看看昨天大相扑比赛的结果。平介今年即将四十岁,他确信今天也不过是自己这三十九年来平凡安逸生活的延续。更确切地说,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比金字塔都难以撼动。

没有任何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