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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坠落

“是吗?但是没有购车打算却会买汽车杂志的男人可有一大堆。”

“没有女人会仅仅因为憧憬就买结婚信息杂志。”

“请您别把结婚和买车混为一谈,我认为江岛千夏有一个打算与之结婚的交往对象。”

听完薰的话,草薙缄口不言,随后又舔了舔嘴唇说道:“可能仅仅是憧憬结婚吧?江岛千夏已经三十岁了,有点着急也不足为奇。”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更应该会留下通话记录了。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发现那个人,关于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

“您还记得她家起居室收纳柜旁的书报架吗?里面放着几本结婚信息杂志,而且还是上个月才发行的。”

“已经发现了,但我们却把他放走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

草薙两手叉腰,俯视着薰。“你是指冈崎光也?”

“这我知道,但江岛千夏的情况有所不同,她是以结婚为前提才和对方交往的。”

薰对他的问话不置可否。

草薙耸了耸肩。“男女之间未必就一定会牵扯到婚姻。”

草薙焦躁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听说你还到被害人工作的地方调查了一番?这样可不行啊,负责在被害人工作场所调查取证的同事对此抱怨不已。”

“他们不可能是被害人的结婚对象。”

“对不起。”

“那又怎么样?”

“不过那个同事宽宏大量,看你是女人就没有太过追究。可你不是最讨厌因为自己是女性身份而得到特别优待吗?”

“还有一点,据我调查到的情况来看,住在那栋公寓里的男性要么是有妇之夫,要么就是未满十八岁的男孩。”

“随后我会去道歉的。”

草薙一脸不快地闭口不言,或许对方那句“女人就是这样的”令他无言以对。

“没事,我已经替你道过歉了。对了,听说你还把冈崎的照片拿给被害人的朋友看,问有没有人认识他?”

“正是因为住在身边,才更想打电话——女人就是这样的。”

薰再次闭口不言,她早就做好这件事被发现的心理准备了。

“为什么?”

“你还在怀疑冈崎吗?”

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他是我心中的头号嫌疑人。”

“或许正因为住在同一栋公寓,才没有必要打电话和发信息。”

“你这异想天开的猜测不是早就已经有结论了吗?而且如果那家伙就是凶手,他又怎么可能自己送上门来呢?”

“首先,江岛千夏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没有同一栋公寓住户的号码,也没有他们的电子邮箱地址。”

“我觉得冈崎主动找我们,是因为他料到我们迟早会通过被害人的手机通话记录查到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你凭什么如此断定?”

“既然如此,他就不必把手机拿走了啊。”

薰深呼吸了一下,摇了摇头。“江岛千夏的交往对象不在那栋公寓里住。”

“或许他这么做是在争取时间。来找我们前他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对我们说。”

“我记得组长当时是让你先去调查一下江岛千夏住的公寓里有没有和她较熟的住户吧?”

“可冈崎目击到了江岛千夏坠楼的瞬间,当时还有证人。难道比萨店的店员也是他的同伙?”

“我没有哗众取宠,只不过是在奉命调查江岛千夏生前的人际关系,找一下关于她恋人的情况罢了。”

“我可没这么说。”

“你到底在找什么?想哗众取宠还差得远呢。”

“那么你来说说,一个站在楼下的人,如何杀掉一个身在七楼的人呢?”

“没那么容易能找到。”

“不妨设想冈崎是在房间里杀的人,然后借助某种机关想办法让尸体在他离开公寓后再落下。”

草薙走了进来,冲着薰苦笑了一下。“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你是说从远处操控使尸体坠楼?”

这天夜里,薰一直待在深川警察局的小会议室里。面前的纸箱里堆放着从江岛千夏家发现的书信之类的物品,薰已经一一检查过,没有发现值得期待的东西。她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开门声传进了耳中。

“也可能是用了定时器之类的装置……”

听到薰的这番大呼小叫,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草薙抬头望了望会议室的天花板,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案发后警察立刻赶到了江岛千夏家,如果当时屋里真有你说的那种装置,那他们早就应该发现了。”

“抱歉,我还有个请求,不知你们是否方便。”薰不由得大声说道。

“会不会是种无法被发现的装置呢?”

一个念头闪过薰的脑海。

“比如说?”

“这我就不清楚了……”前田典子歪着头说道,“或许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还是觉得有些蹊跷。送比萨的人说当时雨已经停了,但冈崎还是撑着伞。而冈崎则说他当时已经在附近逛了一圈,不可能没有察觉到雨已经停了。”

“她为什么要改密码呢?”

草薙缓缓地摇了摇头。“你想得太多了,这件案子确实有很多让人费解的地方,但既然眼下找不到其他答案,就应该接受现状。冈崎这个人是清白的。”说完草薙转身背对着薰。

“不,似乎是江岛小姐想更改自己的银行卡密码,上边写着她的名字。”

“前辈,”薰绕到他的身前,“我有个请求。”

“是客户的东西吗?”

“什么请求?”

前田典子看了一眼文件,回答道:“要求更改银行卡密码的申请。”

“能请您介绍我认识一下那位吗?”

“这是什么?”她向前田典子问道。

“哪位?”草薙一脸不解地弯起了眉梢,随后他像是明白了薰的意思似的撇了撇嘴。

就在薰打算关上抽屉结束调查的时候,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份文件上。

“就是那位帝都大学的汤川学副教授。”

男人说了句“有劳”后转身离开了。

草薙在脸前摆了摆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知道了。我会找上司确认。”

“为什么?我听说前辈曾经多次采纳了汤川副教授的建议,顺利破案。既然如此,这次为什么不能请他出面帮忙协助调查呢?”

“之前来的刑警让我们最好先原样摆放一段时间,但毕竟我们也得重新雇人,希望能够尽快收拾一下。”

“那家伙再也不会协助警察调查了。”

“啊……”薰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为什么啊?”

“这张桌子还得这样放多久?”

“这个嘛……说来话长。而且那家伙本就是个学者,不是侦探。”

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我并不是请他帮忙侦破案件,只不过想问他,有没有可能在离现场一段距离的地方使尸体从七楼阳台坠落。”

江岛千夏的座位在二楼投资咨询窗口附近,办公桌收拾得很整洁。薰在椅子上坐下来,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里边整齐地摆放着文具、各种大小不一的文件和印章之类的东西,和薰在江岛家看到的情形很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并没有关于江岛千夏恋人的蛛丝马迹。

“那家伙肯定会说‘科学不是魔术’。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草薙推开薰,向走廊走去。

几分钟后,前田典子回来说上司同意了。

“请您等一下!请看看这个。”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前田典子稍稍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去请示上司。”

草薙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来。“那是什么东西?”

“是的,我想亲眼看看她生前的工作环境。”

“是我从江岛千夏办公桌里找到的更改银行卡密码的申请表。虽然最后并没有提交上去,但她生前的确有过更改密码的打算。”

“办公桌?”

“那又怎么样?”

薰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百忙之中前来打搅,实在是万分抱歉。最后可否让我看一下江岛小姐生前用的办公桌?”

“您觉得她为什么要更改密码呢?”

前田典子的反应并不理想。“没见过。”

“大概有人知道了她的密码。”

“您见过这个男人吗?”薰向她出示了一张照片。

“不,我觉得或许不是这样。”

“应该没有吧,至少我没感觉到。”

“你怎么知道不是?”

“那她最近表现出什么异样了吗?”

“她那张卡的密码是0829,她是觉得如果继续使用这个密码会有麻烦。”

她所说的“这类事”,指的就是江岛千夏与异性之间的往来了。据前田典子说,江岛千夏生前一直不想结婚,觉得就算独身一辈子也没关系。

“为什么?”

薰来到江岛千夏生前供职的位于日本桥小传马町的银行分部,借用了二楼会客室的一间房间,正在询问江岛千夏生前最为亲近的朋友前田典子。

薰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因为冈崎光也的生日就是八月二十九日。”

“江岛小姐几乎都没和我提过这类事。其他刑警也问过我这一问题,但我只能这么回答您了。”前田典子一脸歉意地低着头。白色衬衣外边罩着蓝色马甲,她穿的似乎是这家银行的制服。

“什么?”

5

“当然,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因为江岛千夏先办了这张卡,过了很久才开始和冈崎交往。但这种巧合却令江岛千夏感到十分危险。如果她和冈崎结了婚,那么这张卡的密码就和她丈夫的生日一致了。在银行工作的她最在意这种事。”

“当时雨已经停了,可他还打着伞,所以才看不到前边而撞到了我。”三井愤愤不平地说道。

听着薰的述说,草薙的表情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睁大的双眼中蕴藏着锐利而认真的光芒。

“伞?”

薰低下头。“求您了,请让我认识一下汤川老师吧。”

“嗯……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三井皱起眉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他还撑了把伞。”

草薙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会给你写封介绍信,不过可能没什么用。”

“当时他看起来是否有什么异样?”

6

“什么样子?”

匆匆看过从信封里取出的便笺,汤川把它塞了回去。他仪表堂堂,面无表情,从金丝眼镜后投来的目光极为冷峻。

“当时他是什么样子?”薰向三井问道。

他把信封往书桌上一放,抬头看了看薰。“草薙还好吗?”

“感谢您的配合,这一线索对我们很有帮助。”草薙把照片放回胸前口袋,望了薰一眼,似乎在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挺好的。”

“没弄错。毕竟当时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我印象很深。”

“是吗?那就好。”

“没弄错人吧?”以防万一,草薙再次确认了一遍。

“其实我今天前来打搅是有一事想问您……”

“对,我记得就是这个人。当时我从车里刚把比萨拿出来就被他撞了一下,他连‘对不起’都不说就想走,我还叫住他冲他发了两句牢骚,紧接着就发生了坠楼一事。”三井望着冈崎的照片,毫不含糊地说道。

薰正打算说明来意,汤川抬起右手打断了她的话。

要查明案发时送比萨的人并不困难,那个年轻人名叫三井礼治。

“介绍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说是或许我会不太乐意,但还是想让我帮你出点主意。他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太乐意。”

哆来咪比萨木场店距离深川警察局不远,徒步几分钟就到了。

薰心想,这人说话可真够拐弯抹角的,或许在他们这些学者当中,像他这样的人不少。“可我听说您以前经常协助警方办案。”

“如果来客是她的恋人。”薰接着说道,“如果冈崎光也是江岛千夏的恋人,我想她应该就不会特意把盒子收起来了。”

“以前确实如此,但现在不同了。”

“哪种情况?”

“为什么?”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也存在即便有人来也不必把内衣藏起来的情况。”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她不是有必要把盒子收起来吗?”

“您能听我说说情况吗?”

“对。”

“没必要,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帮你们,而且介绍信里已经大致都写明白了。你是想知道在相隔一定距离的地方能否不接触就使人从阳台上坠落下去吧?”

“为什么没有必要?不是已经有人去过她家了吗?就是那个家具店店员。”

“估计当时已经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了。”

“像刚才说的那样,通常情况下,客人来之前被害人会把盒子藏起来,如果来客是个男人就更是如此。但她没有这么做,我觉得原因是她认为根本就没有必要。”

“都一样。总之我没工夫考虑那种问题,抱歉,请回吧。”汤川把介绍信推给薰。

“这话什么意思?”间宫问道。

薰没有伸手去接信封,而是盯着物理学家的眼睛继续说道:“您的意思是说,这不可能?”

“我在想,或许被害人当时根本就没有想要藏那盒子。”

“这我可不清楚,这事和我无关。我早就不再协助警方办案了。”汤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么能请您别把这件事当作警方的调查,就把它看成一个不擅长理科的人向您请教的物理问题好吗?”

“我可没这么说。”

“既然这样,那也不一定非要找我,其他人一样可以给你们出主意。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可话说回来,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把盒子放在那里的呢?”草薙说道。

“老师的工作是帮人答疑解惑,您就是这样对待上门向您请教的学生,给他们吃闭门羹的吗?”

草薙和间宫面面相觑,唯有这种有关女性心理的问题,他们没有十足把握能把对方驳倒。

“你可不是我的学生,你也从来没听过我讲课吧?你们不过是在利用警方的权威,随意支使他人罢了。”

薰有些烦躁,但还是继续耐心地解释道:“一般人会想,即使是男人或许也知道。不管内衣是不是新的、包装盒打开过没有,女人一般都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所穿的内衣情况。如果随后还有客人要来,肯定会把盒子藏起来。就算忘记了,走到玄关去开门的时候也会注意到。”

“没这回事。”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也只有你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更别说是男人了。”

“别大呼小叫,那么我问你,至今你学过多少科学知识呢?你刚才说不擅长理科,那你是否努力过呢?难道不是一早就彻底放弃,背过身去不再面对科学知识了吗?既然如此,你就一辈子都别再跟科学打交道好了。请不要一遇到问题就挥舞着警察手册,跑来命令研究科学的人替你们解开谜团。”

“话虽如此,但内衣还是新的,而且连包装盒都还没打开过,没必要太在意——是吧?”间宫向草薙寻求认可。

“我没命令过您……”

“说到为什么……”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毕竟是内衣,她不会想让别人看到的。”

“总而言之,我无法满足你的要求。很抱歉,授业解惑的人也有权选择教学对象。”

“为什么?”

薰低头咬住了嘴唇。“您这么说,是因为我是女人吗?”

“如果随后要来客人,我想她应该不会那么做。”

“你说什么?”

“然后呢?”

“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您觉得就算跟我说了那些复杂的理科问题我也不会明白,是吗?”薰瞪着眼前的物理学家说道。

“从当时的状况来看,被害人签收了货物后就把那个盒子放在鞋柜上没动过了。”

汤川听后不禁笑道:“你这么说可是要被全世界的女科学家痛斥的。”

“是吗……内衣啊。”间宫似乎想找点话说,“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

草薙和间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的神色,尤其是草薙,似乎原本还打算拿内衣话题来开个三流玩笑的,但当着薰的面他还是忍住了。

“还有,”汤川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如果每次遇到对手的回应不理想时就归罪于自己的女性身份,你最好还是趁早辞掉现在的这份工作吧。”

薰似乎有些后悔,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故作平静地说道:“盒子上印有公司名称,那是一家有名的内衣厂商,最近正通过大力拓展电话订购业务来提高业绩。”随后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想大凡女性应该都知道。”

薰紧紧咬住了嘴唇。虽然她心有不甘,但物理学家方才的话并没有说错。正是做好了迎接一切困难的准备,她才选择了现在这份工作。而刚才对方指责她滥用警方的权威,下令学者解开谜团,倒也并非一派胡言。在听到关于汤川的传闻时,她也确实有过找汤川帮忙一定会有转机的想法。“很抱歉,我们真的很需要您的协助……”

“你怎么知道?”间宫问道。

“这事和你是不是女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和警方的调查扯上任何关系了。”汤川的语调恢复了平和。

“没有,不过我知道那种盒子里一般装的就是内衣,要不就是类似的东西。”

“我知道了。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

“你这家伙不会是擅自打开看了吧?”草薙问道。

“我才该抱歉,帮不上你任何忙。”

薰的这句话让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哎”了一声。

薰点头致意,转身向门口走去,但在离开前她还是试着说了一句:“我在想凶手用的是否是蜡烛。”

“是内衣。”

“蜡烛?”

“还没有确认过……”

“先在尸体上绑上绳索垂挂到阳台上,再把绳索的另一端拴好固定住,然后在绳索旁放上一支点燃的蜡烛,等蜡烛越烧越短,就会点燃绳索将其烧断——不知道这样的手法是否可行?”

“里边装的是什么?”

汤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薰扭头一看,只见他一边喝着马克杯里的咖啡,一边眺望着窗外。

“似乎是死者打电话订购的。”

“请问……”

“我没听到过关于快递的事。到底怎么回事?”间宫问草薙。

“那你就动手试一下吧。”汤川说道,“既然有想法,那就去动手试试吧。通过实验得来的结果,可比我的建议要有用得多。”

“你似乎一直揪着那个硬纸盒不放。”草薙说道,“之前还问过家具店店员。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东西呢?”

“可是,这一想法有动手实验的价值吗?”

“江岛千夏曾收过一个快递并把它放到了玄关的鞋柜上,应该是昨天傍晚的事。”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价值的实验。”汤川立即答道。

“快递?”

“谢谢您,多有打搅了。”薰向着汤川的背影低头行了一礼。

听到间宫的话,薰抬起头来,轻轻吐出一口气。“那个快递。”

离开帝都大学后,薰去了趟便利店,买了蜡烛、烛台和一捆塑料绳,随后便去了江岛千夏的家。房门钥匙就在薰手上,在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她想如果汤川愿意出面协助调查,或许有必要让他到现场来看一看。

“但说无妨,你不说我们没有办法知道。”

刚一进屋,薰便着手准备实验。她原本打算找个东西代替尸体挂到阳台上,但她不能真把什么东西从七楼抛下去。无奈之下,只得把塑料绳的一端拴在阳台的栏杆上。

薰低头抿嘴,似乎有话想说,但她不知道眼前这两个男人能否理解自己的推断。

现在的问题在于,该把绳索的另一端拴到什么地方。毕竟绳索要承受住尸体的重量,所以必须得找一处足够结实的地方才行。但她环顾室内,找不到一处适合的地方。

“内海,”间宫瞟了她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最后她只得把绳索拉到厨房,把另一端拴到了水龙头上,又在旁边放上蜡烛,点上了火。火焰的位置处在紧绷的绳索上方五厘米处。

“这倒是。”

她一边看表一边等着蜡烛烧短。

“人各有所好嘛。”

在火焰即将与绳索融为一体时,绳索发出吱吱的响声燃烧了起来,紧绷在阳台和厨房间的绳索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板上。

“约在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时间?”

就在这时,一阵拍手声传入屋里,薰大吃一惊,走出厨房,只见身穿黑色夹克的汤川正站在起居室的门口。

“或许凶手是在九点前到的,比如八点四十五分。”

“精彩,看来你的实验成功了。”

“怎么办,草薙?这位年轻女刑警的观点可谓一针见血。”

“老师……您怎么会在这儿?”

间宫微笑着抬头看了看草薙。

“我虽然对调查没什么兴趣,却很想知道你的实验结果,同时也希望亲眼看一下外行到底是怎么做的。地址是草薙告诉我的。”

“如果此案并非有预谋的犯罪,而是一时冲动的悲剧,那么一定有一个突发的原因。莫非在凶手到访后的短短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令凶手起了杀心的事?”

“您是来泼我冷水的吗?”

“总之,先听内海把话说完吧——你接着说。”

“如果你非要这样想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怎么连组长您也……”

薰转身走回厨房,两眼望着依旧还在燃烧的蜡烛。

听到这里,间宫不禁“哦”了一声。“确实是这样。”

“你在做什么?”汤川在她身后问道。

“那就不是有预谋的犯罪了。”

“看蜡烛。”

“那又怎么样?”

“目的何在?”

“话虽如此,但当时凶手使用的凶器可是一口锅啊。”

“我想确认它燃尽后会是什么状态。”

“十分钟已经足够行凶了。”

“的确,当时现场没有留下蜡烛烧过的痕迹,所以必须假设它当时已经烧尽了。不过,其实不必用这么长的蜡烛做实验,等它燃尽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呢。”

薰看了草薙一眼。“如此一来,从凶手进屋到案件发生,其间只有大约十分钟。”

听汤川这么一说,薰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有些烦躁,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吹灭蜡烛,折下一厘米左右的长度,再次点上了火。

“如果家具店店员是在晚上八点四十分左右走的,那么被害人和之后的客人可能约在了晚上九点左右见面。”草薙回答。

“你也没必要一直这么盯着吧?蜡烛自然会熄灭的。”汤川说完转身走出厨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被害人与之后的客人约的是几点见面呢?”薰的目光在上司和前辈之间来回游移。

薰拿着剪刀走到阳台,剪断了绑在栏杆上的绳索,回到屋里。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刚才来的男子必定与被害人关系不浅。”间宫竖起食指摇了摇,“如此一来,在案发整整一天后他才来找我们这一点就极为可疑了。估计他和这件案子之间有着什么关联。”

“以防万一,我多问一句。当时尸体上是否拴有这样的塑料绳呢?”汤川问道。

“如此一来,那一大盘西红柿拌奶酪的谜团也就解开了吧!”草薙低声对薰说道。

“没有。”

“那么,被害人在送走家具店的店员后还约了其他人见面?”间宫双臂抱在胸前。

“那么塑料绳被蜡烛烧断后到哪儿去了呢?”

送走冈崎后,草薙和薰前去向间宫汇报刚才的情况。

“这个疑问……还没有解决。不过也不能排除缠在尸体身上的绳索在尸体坠落时松动并飘到其他地方的可能性。”

4

“你觉得凶手当时就是抱着这种侥幸心理犯案并如愿以偿的吗?”

“没关系。”冈崎拿出了工作证。证件上的他,嘴角浮现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所以我说这个疑问目前还没有解决。”

“您身上有没有携带什么带有照片的证件呢?如果可以,我们希望复印一份存档。当然,确认过您说的话后我们就会把复印件销毁。”

薰回到厨房看了看蜡烛,烛火已经熄灭,但留下了一堆蜡痕。虽然她早已大致猜到了结果,但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听了草薙的话,冈崎脸上浮起了放心的笑容。“那就好。”

“就算蜡烛烧尽后没有丝毫痕迹,我也不觉得凶手会使用蜡烛。”汤川站在薰的身后说道。

“不必了,我们会去确认的,不要紧。”

“为什么?”

“要是当时我问一下那个店员的名字就好了。”冈崎一脸懊悔地咬着嘴唇。

“因为他当时并不清楚别人会在案发后多久冲进这间屋子里来,如果早于他算好的时间,就会被人发现蜡烛还在燃烧。”

据冈崎说,当时他被送外卖的店员叫住,还被抱怨了几句,随后不久江岛千夏就坠楼了。

薰撩起额前的刘海,顺势用双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老师真坏。”

“是个比萨店的店员,应该是‘哆来咪比萨’店的人。”

“是吗?”

“是谁?”

“既然您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实验根本就毫无意义。”

“虽说江岛女士坠楼的时候我的确是独自一人,但身旁并非没有别人,而且他还主动和我说话了。”

“毫无意义?我刚才不过是指出了问题所在,并没有说它毫无意义。我已经说过,这世上不存在没有价值的实验。”汤川再次坐回沙发,跷起了二郎腿,“先动手试一试——这种态度是最重要的。就连很多理科学生整天都只会在脑子里思考理论,而不用实际行动去验证自己的想法,他们是不会取得多大成就的。就算结果显而易见,也还是要亲自动手验证一下,只有在实验中才会有新发现。虽然我找草薙打听地址到了这里,但如果你并没有做实验,我会转头就走,更别提会再次出面协助你们了。”

“不,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

“您这话是在夸奖我吗?”

“什么?”冈崎一脸意外地来回望着草薙和薰,“你们怀疑我?”

“当然是。”

“没什么。虽然有些对不住主动提供线索的您,但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凡事必须得到验证。因此,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只能把您去过江岛女士家一事记录备案。”

“……谢谢。”薰用连自己都觉得冷淡的语调小声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草薙的介绍信上说,你一直怀疑一个人。能说说你的依据吗?”

“这样啊。”

“有几处地方。”

“当然。”

“那都对我说说,尽量简明扼要一些。”

“谢谢您的合作,您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草薙低头行了个礼,“您刚才说目睹了死者坠楼的瞬间,当时您应该是独自一人吧?”

薰把玄关处放有装着内衣的盒子以及被害人生前打算更换密码等情况告诉了汤川。

“我离开江岛女士家后,在附近逗留了一会儿。因为我记得那一带似乎还住着另外一位老主顾,所以就想去拜访一下,但并没有找到那位顾客的家。回去的路上我路过江岛女士的公寓,目睹了有人坠楼。当时就吓坏了,今天在新闻上看到死者就是江岛女士的时候,更觉毛骨悚然,毕竟自己刚见过的人随后不久就被人杀了。我想着自己或许能够帮上忙,就主动来找你们了。”

汤川点点头,用指尖扶了扶眼镜。“这样啊。从你说的来看,冈崎光也确实可疑,不过他目睹了坠楼一幕,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样一来,也就无法继续追究下去了。”

“什么?”薰和草薙齐声说道。

“但我总觉得坠楼一事或许另有隐情。”

“其实我看到她坠楼的那一幕了。”

“怎么说?”

“怎么回事?”

“凶手曾击打过被害人的头部,却并不清楚那一击是否已令被害人死亡。可不管怎么说,凶手都没有必要把被害人从阳台上推下去。因为如果当时被害人已死,那也就不必再管了;而如果被害人只是昏了过去,掐死她就行了。尽管被害人体重很轻,但把一个女人弄到阳台上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况且还有可能被人看见,这样做对凶手没什么好处。”

“我今天才看到新闻,不过早些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或者说案发后我就知道了……”冈崎突然变得支支吾吾,令人不明所以。

“凶手是否打算制造出死者自杀的假象?”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案子的呢?”草薙问道。

“草薙前辈和组长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既然如此,凶手应该把凶器处理掉才对。他们认为凶器被遗留在现场可能是因为凶手当时不知所措,但实际上凶手冷静地把指纹抹掉了。”

“不,没什么。”薰摆了摆手,望着草薙点了点头,似乎是在为问了多余的问题而道歉。

“但被害人确实是从楼上坠落的。”

“请问硬纸盒有什么问题吗?”

“没错。所以我觉得凶手那么做的目的不是伪造自杀假象,而是另有图谋。”

“是吗?没关系。”

“你的意思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硬纸盒……”冈崎一脸困惑地想了想,稍稍歪着头说道,“好像是有,不过我记不清了。实在很抱歉。”

“是的。不知这么样想是否有些贸然。”

“我不是那个意思。当时鞋柜上应该放有硬纸盒,您还有印象吗?”

汤川一言不发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开始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

“嗯……好像是有个鞋柜,不过那鞋柜是她家原来就有的,并非购自我们店……”

“要想在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使尸体从阳台坠落并不难,像刚才多次提到的那样,问题在于如何善后。如果凶手当时使用了什么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

“鞋柜,江岛女士家的玄关那里。”

“但现在却并未发现任何痕迹。”

“啊?”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但实际上不过是因为疏漏才没有注意到。现在必须重新审视这间屋里的所有物品,找出能使杀人手法成立的证据。”

“请问,”薰说道,“玄关那里有个鞋柜吧?”

“该怎么找呢……”薰再次环视了一下屋子,既没有发现遥控操纵的机器,也没有发现定时器之类的东西。

“那倒没有……”冈崎回忆道。

“从根本上来讲,你的想法并没有错。要把尸体吊起来必须要有绳索,只要能够找到一种尸体坠落后便会消失的绳索,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客人?她说过那位客人几点到吗?”

“会消失的绳索?”

“这个嘛……我记得是晚上八点四十分左右离开她家的,因为她说过一会儿还有客人。”

“怎样才能弄断那条绳索呢?用什么才能不留痕迹?”汤川停下脚步,两手叉在腰间,“屋里的摆设和案发时完全一样吗?”

“什么时候谈完的呢?”

“应该是的。”

“是坐在起居室里的沙发上谈的……”

汤川皱起眉头,开始摸下巴。“说起来,这屋子收拾得很整洁,地板上几乎没放东西。”

“你们当时是在哪儿谈的呢?”

“这一点也让我很佩服,当时地板上只有凶器。”

“我没有感觉到。我给她看了商品目录,向她介绍了一些型号,而她当时也连连点头,不过没有当场决定,因为我建议她买床最好还是先看过实物再说。”

“凶器?”汤川看了看脚边,“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当时江岛女士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吗?”

“确实没有,因为鉴定科的人已经把凶器拿走了。”

“我们约好八点见面,我应该没有迟到。”

“凶器是什么?”

“昨晚您是几点去江岛女士家的?”

“是一口不锈钢制成的锅。”

“有过,她找我买过沙发和桌子之类的东西。”

“锅?”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您以前和江岛女士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吗?”草薙问道。

“就是那种沉重结实的长柄锅,人被它打到,即便不死也会晕过去。”

他似乎是想表明,即便客户是自己的后辈也没什么区别。

“是锅啊。当时它在哪里?”

“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好能够亲自去客户家看一下。如果不清楚客户的房间布局,就无法向他们推荐适合的产品。”

“记得是在那附近。”薰指了指玻璃窗那边,“而锅盖则在这里。”接着她又指了指墙边。

“也就是说,后辈把前辈叫去了自己家?”草薙用的是疑问语气。

“什么?”汤川说道,“还有锅盖?”

冈崎连忙摆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昨晚之所以去她家,是因为前天白天我接到了她的一通电话,她说想换张床,让我把商品目录拿给她看看。”

“是的。”

“只是互发短信吗?你们有没有约会之类的?”薰问道。

“锅和锅盖啊……”

“她是我大学时网球协会的后辈。我早她五届,但因为毕业后我经常回去打球,就认识了她。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半年前我们在路上偶遇,随后就开始互发短信,联系了起来。”

汤川转身走向阳台,刚走一半便站住不动了。伫立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吸尘器上。接着他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不停地点头。

冈崎说昨天晚上曾经去过江岛千夏家。

“老师……”

冈崎三十多岁,体形消瘦,一头短发分向两侧。薰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销售人员,询问后得知果然如此。冈崎在一家知名的大型家具店上班。

“有件事要拜托你。”汤川说道,“可以帮我买样东西回来吗?”

第二天夜里,一个名叫冈崎光也的男子来到深川警察局。当时薰和草薙刚好结束了走访调查回到警察局,见到了此人。

“买什么?”

3

“还用说吗?”汤川微笑道,“当然是一口和凶器一模一样的锅了。”

针对重大案件而设立的由两个以上侦查机构组成的联合侦查组织。

7

日本计量房屋面积大小的单位,1 叠约为 1.62 平方米。

“首先在锅里加入少量水,放到火上煮沸。”

众人在听过警视厅搜查一科组长的意见后,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屏幕上出现了汤川的身影,地点在一栋公寓的厨房。这间屋子的结构和江岛千夏生前住的那间完全一样,只是室内的装修不同。这是汤川找人借来暂用的二楼的房间。

“也有另一种可能。”间宫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假设凶手就是同一栋公寓的住户,行凶后立刻离开现场回到自己家中,也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到了。”

“水沸腾了。等到锅中像这样充满了水蒸气时,把锅盖盖上,再马上将其冷却。”

现在最大的疑点是:凶手将被害人推下后躲到了哪里?

汤川把锅塞进水槽里已经准备好的另一口装满冷水的大锅,拿起一块两厘米见方的冰块。

会上还讨论了凶手使用紧急逃生楼梯逃离的可能性。但深川警察局的人认为,公寓的楼梯不但和跌落现场位于楼房的同一侧,而且还是外悬式的,所以如果当时凶手走的是楼梯,一定会被围观者看得清清楚楚。

“用这块冰堵住锅盖上的排气孔,等冰块稍微融化开一点后,就会配合漏气孔的形状自行变形,因此冰块是不会从锅盖上滑落下去的。如此一来锅盖就会像这样牢牢地吸在锅上,无法轻易被分开。”

一位负责初期侦查、年过五旬的警察用沉稳的语调说道:“死者从阳台上跌落下来后,公寓周围就立刻聚集了不少人,不过没人目击到有可疑人员出现过。江岛千夏住在七楼,六楼的住户当时听到响声后朝窗下望了望,就立刻出门乘电梯下到一楼。在六楼的住户乘上电梯前,电梯一直停在七楼,住户进电梯后也没看到里边有人。如果有人把江岛千夏从七楼推下后马上逃走,那么六楼的住户乘电梯时电梯就不可能停在七楼,而且这栋公寓里只有一部电梯。”

汤川握着锅盖往上提了提,果然如他所说,盖子和锅牢牢地吸在一起。

随后,研判会议开始,会上众人主要上报了一些相关的目击线索。

“这是因为立即将锅冷却后,锅里的水蒸气又变回了水。锅内气压比锅外低,压力差使盖子被锅吸住,不易被掀开。想必各位也时常会碰到汤碗的盖子吸在碗上拿不下来的情况,其实原理是一样的。”

“估计凶手慌不择路了吧,这案子怎么看都不像有预谋的行凶杀人案。你们去运营商那里把死者的通话记录调取出来,重点排查一下她身边的男性。”间宫如同总结发言一般地说道。

汤川来到起居室,把锅放在地板上,旁边已准备好一个细长型沙袋和一台吸尘器。

“如果当真如此,那凶手可就糊涂到家了。”草薙说道,“通话记录在运营商那里一查便知,他这行为等于是在不打自招,告诉我们是熟人作案。”

“这个沙袋重约四十公斤,和江岛千夏女士的体重大致相同。江岛女士死时身上穿着运动衫,所以我也在沙袋外套上一个相同材质的罩子。运动衫上有连通身体和袖口的部分,所以我在罩子上也剪开了两个洞,把吸尘器的电线全部抽出来从这两个洞中穿过去。”

“手机?是不是因为上边保留了什么会对凶手不利的通讯记录呢?”

汤川把吸尘器的电线抽出来拉到头,然后把电线从罩子的洞里穿过去。

“大致可以认定是熟人作案。因为行凶时使用的凶器是案发现场的东西,而且钱包和银行卡没有被拿走,唯一不见了的就是被害人的手机。”

“接下来的步骤有些麻烦,但我们还是来尝试一下好了。把这个沙袋搬到阳台上。”

因为抢劫犯入室抢劫时会戴手套。

搬好后,汤川又把吸尘器挪到了玻璃门旁。接着,他把一侧的玻璃门关到只剩下五厘米左右缝隙的程度。

“从凶手擦除了指纹这一点来看,应该不是入室抢劫。”

“这样一来,就算拖动电线,吸尘器也会被玻璃门卡住而无法移动,电线的一端也就固定住了。至于电线的另一端,我要把它绑在‘尸体’上。”

“屋里有擦除过指纹的痕迹。凶手把凶器的把手、桌子,还有门把手上的指纹都抹掉了。”

汤川打开另一侧的玻璃门,再次来到阳台。像晒被褥一样把沙袋搭到阳台的栏杆上,之后紧握电线的插头一端,缓缓地把沙袋往外推。眼看沙袋就要从阳台栏杆外侧滑落下去,汤川紧紧地拉着电线,艰难地阻止了沙袋坠落。

“目前就只发现了凶器吗?”

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吸尘器,吸尘器的电线被拉伸到最长,机体则被卡在玻璃门内。

“估计错不了,女人做不了这种事。”

汤川紧握电线走回屋里。

“凶手是男人吗?”薰向间宫问道。

“接下来,刚才那口锅要登场了。”只见汤川用单手把锅拖到身边,将另一只手中紧握的电线缠到了锅盖的把手上,又把插头塞到电线的下边。然后他把另一侧的玻璃门也关到只留下几厘米缝隙的程度,这样一来,缠上了电线的锅也像吸尘器一样被卡在了玻璃门内。确认过一切后,汤川缓缓松开紧握电线的手。

薰边听边偷偷看了一眼草薙,只见他像逃似的避开薰的视线,故意干咳了一声。

“这样一来,所有的机关就全部设置完毕了。请各位耐心等候,看看情况会变得如何。首先会发生变化的就是紧贴在锅盖排气孔上的那块冰了。时间一久,冰块自然会融化,随之空气就会进入锅里。空气进去后,内外压力逐渐趋同,锅盖也就会从锅上松动脱落开来。现在为了让冰块尽快融化,我把空调设定到比通常稍高一点的温度。”

“锅底有被害人的少量血迹。或许凶手用它将被害人击打致死或致其昏厥后,从阳台上推了下去。真是心狠手辣。”

摄像机的镜头拍下了整个场景,而汤川的身影则消失到了镜头之外。

薰想起了地上的那口锅。“原来是那东西啊……”

咣的一声,锅盖与锅分离开来,与此同时,缠在锅盖上的电线如同蛇一般弹了起来,紧接着,沙袋从阳台的栏杆上消失了。

“一口长柄锅。”

汤川再次出现在镜头中,他走到阳台,朝下边望了望。“没事吧?很好。先那样放着吧,过会儿我去收拾。谢谢。”接着他转身查看了一下吸尘器。“电线已经全部盘回去了,锅也滚落到了地上。实验结束。”

“凶器?是什么?”

屏幕上的汤川低头行礼之后,薰关闭了摄像机和显示器的电源,小心翼翼地窥视了一下上司们的表情。

“此案有他杀的嫌疑,房间里发现了疑似凶手曾用来敲击被害人头部的凶器。所以此案要成立联合搜查本部”。

间宫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草薙双手抱胸,两眼盯着天花板,其他前辈也全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们负责?”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薰试探地说道。

“我是被叫过来的。现在由我们开始负责这件案子了。”

“草薙,”间宫开口说道,“是你请伽利略老师出面的吗?”

“组长……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写了封介绍信而已。”

间宫看到薰,一脸严肃地对她道了声辛苦。

“嗯,”间宫托着下巴,“不过,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冈崎曾经这样做过。”

第二天早上,当薰来到辖区的深川警察局时,只见草薙满脸不快地在那里等着,上司间宫也在一旁。

“确实没有。但既然存在这样的手法,也就不能断定冈崎绝对无辜。”薰说道。

尽管心中有些不服,薰还是点了点头。被迫接受莫名其妙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间宫说完后望了望在场的部下们,“现在开会,调整一下调查的方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都在看着,稍微收敛一些。”

草薙看着薰,悄悄地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很草率吗?”

8

“内海,”草薙皱起眉头,“别再做张扬的事了,现在这样已经够草率的了。”

推开房门,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背影便映入了眼帘。试管里装着一些透明液体,下面则用酒精灯在加热。身穿白大褂的人正在用摄像机拍摄着这一幕。

“我现在就想看看里边是什么。我和辖区警察局的同事事先打个招呼就行了吧!”

“很危险,别再靠近了。”汤川背对着来人说道。

“别乱碰,过一会儿辖区警察局的人自然会来检查。”

“你在干什么?”草薙问道。

硬纸盒此时还被胶带封着口。

“做一个小小的爆炸实验。”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爆炸实验?”

“看上去像是快递。”

汤川从试管旁走开,指了指身旁的显示器屏幕。

“这是什么?”

“上边不是显示着数字吗,它代表试管中的液体温度。”

“怎么了?”草薙问道。

“九十五度,啊,上升到九十六度了。”

薰跟在草薙身后,准备离开。正当她穿鞋的时候,看到玄关鞋柜上有一个硬纸盒,于是停了下来。

数字依旧在不断攀升,在达到一百零五时,试管里的液体突然喷了出来,溅到草薙和汤川脚边。

草薙皱起双眉,挠了挠头道:“辖区警察局的同事明天早上开会讨论案情,到时候你也去参加吧。估计那时尸检结果也应该出来了,有什么想法留待那之后讨论吧。”他像在驱赶面前的苍蝇般挥了挥手。

“一百零五度啊,大致和我预想的一样。”汤川走到试管旁,熄灭酒精灯,这才转过身来面朝草薙问道:“你觉得试管里装的是什么?”

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那盘西红柿拌奶酪和那瓶酒,拿到草薙面前。“独居女子未必不会在家中独自饮酒,但如果只是独自享用,没人会这么用心地摆盘。”

“我怎么可能知道。”

“冰箱?没有。”

“你看像什么就随便说说好了。”

“是吗?您看过冰箱了吗?”

“像什么?我看就只是普通的水罢了。”

草薙挑了挑一侧的眉毛,说道:“大胆的推理。”

“说得没错,就是普通的水。”汤川开始用抹布擦拭着被溅湿的桌面,“只不过是用离子交换制成的超纯水罢了。一般情况下,水会在一百度时沸腾,不过沸腾不会突然发生,而是首先出现较小的气泡,随后再冒出较大气泡。但如果条件允许,水能够不经过这些阶段就沸腾,在这种情况下,水不会在一百度的沸点沸腾,而是会在超过其沸点时突然‘爆炸’,这种现象被称为‘突沸’。所以如果太过相信水会在一百度时变为水蒸气这种常识,可能会被烫得遍体鳞伤。”

“很简单,有人离开时没有锁门。也就是说,当时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死者的恋人。”

草薙苦笑一下,环视了一圈屋内。“好久没听你讲解了,有些怀念起这间研究室了呢。”

草薙一脸不快,不再说话,随后像是重振精神一般挠了挠鼻翼,说道:“那你说说看,门为什么没有上锁?”

“你在这里做过研究吗?”

“我认为每一个独自生活的女子都会有这样的习惯。”薰的语气稍稍显得有些强硬。

“我曾在这里看过好几次实验。”草薙说着从手提纸袋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放到了身旁的桌上。

“未必每个人都会如此吧?”

“这是什么?”

薰望着前辈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不管处于何种精神状态,一个人的习惯行为都是不会改变的。开门进屋,关门上锁,这应该是习惯性动作。”

“红酒,我也不是很懂,店员给我推荐的。”

“但一个打算自杀的人,精神状态肯定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你居然会带礼物来?真是少见。”

“我认为如果独自一人在家,应该会锁门。”

“算是一点回礼吧,我的后辈给你添麻烦了。”

“这我知道。”

“也没什么,只是个简单的物理实验而已。”

“但是门没有锁。”

“多亏你的实验,案件才得以顺利侦破,所以还是得来向你道声谢。只不过有个令人遗憾的消息要告诉你。”

“目前还无法下结论。”草薙咧了咧嘴,“不过估计死者是跳楼自杀的,毕竟屋里没有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让我先来猜猜。”汤川脱下白大褂,挂到椅子的靠背上,“真相和我的实验有出入?”

“怎么样?”她问道。

草薙回望了老朋友一眼。“你已经知道了?”

薰合上影集放回原位,关上了抽屉。这时,只见前辈草薙俊平一脸兴味索然地走了过来。

“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真相就是那样,只是试着用那间屋子里的东西看看能否制作出把尸体抛下的定时装置罢了。你刚才说是个遗憾的消息,但对我来说没什么遗憾的。我无所谓,就是不知道那个女刑警会怎么想。”

客厅靠墙有一个收纳柜,柜子旁边的书报架里有几本杂志。薰走近收纳柜,瞥了一眼书报架,拉开收纳柜的抽屉,看到两本影集,于是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看了起来。其中一本似乎是出席同事婚宴时的照片,而另一本里则是些聚餐以及参加公司集体活动时的照片。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与女性合拍的,没有一张和男性的合影。

“那家伙好像觉得有点遗憾。”

薰回到起居室,见几名刑警频繁出入阳台,于是决定等他们忙完后再展开调查。她很清楚,早早就急着勘查现场未必会有什么收获,而这种争先恐后忙着勘查的行为,倒像小男孩般不成熟。

“那真相究竟如何?”

住在这里的人名叫江岛千夏,三十岁,在银行上班。薰仔细观察着驾照上的照片,心想:看上去温柔娴静,但或许是强势又精明的个性,虽然长着一张圆脸,外眼角还略有下垂,却未必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是自杀。”

薰心想,或许这女子准备和别人举杯庆祝一番什么。

“果然如此,我早就有这种感觉了。”汤川点了点头。

打开冰箱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盘西红柿拌奶酪,盘子的旁边有一瓶白葡萄酒。

“怎么说?”

薰心想,或许她正准备做饭吧。视线转向厨房,只见水槽旁放着一瓶橄榄油,碗碟架里放着铝盆、菜刀和小碟子之类的东西,水槽放置垃圾的区域扔着一些西红柿皮。

“嗯,边喝咖啡边说吧。”

地板自然也一尘不染。阳台的玻璃门旁放着一台吸尘器,估计住在这里的女子每天都会用它来打扫房间吧。唯一令人感觉有些不太协调的,是吸尘器旁掉落的一口锅。锅盖与锅身分离,滚落在电视机一旁。

汤川端来两个不算干净的马克杯,草薙苦笑一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而眼前的房间却被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感觉颇为高级的沙发上只放着两个圆形靠垫,电视机周围和书架也都整齐有序。尤其是餐桌上空无一物这一点简直令薰不敢想象。

“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冈崎是江岛千夏恋人的证据。关键物件是江岛千夏生前持有的一张卡片。经过调查,那是一家地处千叶的情人旅馆的卡片,上面还有冈崎的指纹。据冈崎说,他本打算把那张卡片扔进旅馆的垃圾箱,可江岛千夏又把它偷偷收起来了。”

命案现场是一栋公寓里的一套两室两厅的住房,起居室的面积至少有十四叠,其他房间也很宽敞。内海薰想到自己的住处,不禁心生感慨:尽管同为女儿身,可独居生活还真是各不相同,自己总觉得住的地方太小,或许是疏于打扫的缘故。她都忘了最近一次用吸尘器打扫房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汤川一脸诧异地问道。

2

“还用说吗,有卡下次再去可以打折。”

他抱着比萨跑了起来。

“这样啊……后来冈崎也就彻底死心了吧?”

不好,还是送餐要紧!

“并没有,他承认了与江岛千夏交往一事,却否认和此案有所关联。他坚称既然目击到了坠楼的瞬间,自己就不可能行凶。”

三井此刻也稍稍冷静了些,想起了自己手上紧紧抱着的东西。

“那么你们是怎么做的?”

或许周围的人没有目睹坠落的那一瞬间,所以他们似乎都还比较冷静。三井的耳中充斥着他们忙着叫救护车和报警的声音。

“尽管违反规定,但我们还是给他看了那段你热情出演的实验录像。”

但他没有再靠近尸体一步,虽然他也想离近点看看,但终究还是不敢。

“冈崎一定大吃了一惊吧?”

三井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朋友们后,自己该有多威风啊!他心中雀跃不已。

“眼睛都瞪圆了。”回想起当时冈崎光也的表情,草薙至今都有些忍俊不禁,“当时他完全慌了,说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种方法,还说根本不是自己做的。接着他就坦白了,承认曾经击打过被害人。”

厉害,厉害,厉害,真的假的啊?我看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用那口不锈钢锅吗?”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跳楼自杀吗”,三井才回过神来,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草薙点了点头。

周围变得嘈杂起来,等三井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的人。

“冈崎家有妻儿,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和江岛千夏交往的,但对方却当真了。据冈崎说,他从没有承诺过什么,但不知何时起,江岛千夏一心认为冈崎会和妻子离婚,然后再和她结婚。不过毕竟死无对证,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总而言之,那天夜里冈崎去找江岛千夏谈分手的事,没想到对方勃然大怒,还说要打电话到冈崎家。”

那个黑色物体很明显是个人,手脚朝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方向扭曲着,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看不清长相,不过看不清或许是件好事。应该是头部的位置有液体正缓缓流出。

“然后就轮到冈崎发火了吧?”

三井战战兢兢地凑过身去,那个发出尖叫的女子此时已经吓得躲到了电线杆后。

“据他本人所说,当时他又气又急,记不清具体细节了,等回过神来看到江岛千夏倒在地上时还以为她已经死了,一心只想赶快逃走。等他离开公寓目击到坠楼一事时,做梦都没想到掉下来的人是江岛千夏,直到第二天看到新闻后才终于明白他当时并没有把江岛千夏打死,对方是在他走后才跳楼自杀的。”

三井循声望去,只见公寓外的马路上躺着一个黑色的物体。一个正巧路过那边的女子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叫声,吓得退后了两步。

“然后他又想起正好和送比萨的人有过冲突,是个绝佳的不在场证明,于是主动去找了警察?”

“只说句‘抱歉’就行了吗?”三井咂了咂嘴。这时,奇怪的东西进入他的视线,一个黑影般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嗯,大致如此。”

“啊……抱歉。”男子说完扭头欲走。

“这样啊。”汤川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撞了人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啊?我手上的东西差点儿都被你撞掉了。”

“估计他会被指控为蓄意伤人,却无法按杀人定罪,毕竟我们手中没有能够证明他使用过那种手法的证据。”

男子回过头,双眉紧锁、满脸困惑地看了三井一眼。三井看他并非凶神恶煞,于是态度强硬起来。

“那种手法……”汤川喝完杯里的咖啡,轻轻晃动着马克杯,“其实根本无法实施。”

三井朝他吼了一声,冲过去一把抓住男子提着皮包的手臂。

草薙稍微有些吃惊,盯着老朋友。“是吗?可那段录像不是已经……”

“你给我站住!”

“那段录像里的实验确实成功了,但你知不知道,为了拍摄成功,前前后后实验至少失败了十次。”汤川小声笑道,“有时吸尘器的电线无法盘回,有时锅盖一下子就松开了,总而言之失败连连。那位女刑警似乎是姓内海吧?难为她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呢。”

三井“啊”了一声,撑伞男子却一言不发扬长而去。这男子身穿一套深色西服,看起来像是公司职员。他似乎没有意识到雨早已停了,一直撑着伞,而且可能正好被雨伞挡住了视线,才没看见前边的情况。

“都没听那家伙提起过。”

三井锁好车,抱起比萨正准备往前走,一把大伞迎面撞了过来,差点儿把比萨撞落在地。

“那是因为没有说出来的必要。只须大力宣传成功案例——这可是科学界的常识。”

虽说比萨全都装在盒子里,但在雨天往来送货,尤其是送吃的东西,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而且身体还可能被雨水淋湿。

“那个家伙……”

还算顺利。三井礼治侧身下了送货用的摩托车,心中不禁萌生了一种交了好运的感觉。他也在大雨中送过外卖,但去的都是有地下停车场的公寓,所以可以将比萨不淋湿一分全部妥善送到。

“不是很好吗?案件因此得以顺利解决。她今后会成为一名不错的刑警,而我也很久没碰上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直到刚才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似乎停了。

“有趣吗?那么从今往后也……”

1

草薙话才说到一半,汤川便像是要打断他一般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随后他微微一笑,晃了晃那根竖起的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