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末永轻轻垂下眼睛,下巴往回缩了一下。
“明白了,也就是说一切取决于星子小姐。”
佐山将笔记本和圆珠笔准备好,作势要记笔记。随后,特意用非常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有主动约过星子小姐,我都是被她约出去的。”
“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尽量详细地告诉我们昨晚的行动。”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是不是不准备再见星子小姐了?”
末永停顿片刻,叹了口气。
所以,自己既没有对仁科直树怀恨在心,也不会给他添麻烦——拓也想要表达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是要我的不在场证据吧?”
“应该是吧。不过,”末永耸耸肩,挠了下头,“我感到很诧异。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对星子小姐来说还什么都不是呢。当然,主任的心情我能理解。”
“不错。昨天你和平时一样去上班了吗?”
“那就是说他不承认你是星子小姐的结婚对象吧。”
“没有。”末永回答,“昨天出差,去名古屋了。”
“他说星子的结婚对象由他负责物色,奇怪的传闻会令他很为难。”
“去名古屋出差?”
佐山边看着笔记本,边瞪视末永。末永移开视线,但立刻又转了回来。
佐山不禁和矢野对望了一下。直树去大阪出差,末永去名古屋。
“只是这些吗?我们听说他还说了些别的,不同意你和星子小姐交往。”
“是一大早吗?”
“他训斥我,说出现这么奇怪的传言是因为我不谨慎。”末永说。
“当然是一大早。去了一家叫名西工机的公司,一直和那家公司的人在一起。”
连这都知道啊,末永脸上露出了惊讶。他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根,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隐瞒了。
“在那里一直待到几点?”
“听说你和星子小姐的事在公司里已经传开了,为此,你还被仁科直树先生训斥了吧?”
“其实他们还请我吃了饭,差不多晚上十点多才结束。随后我就回了酒店——名古屋中心酒店。”
末永摇了摇头。
“这样说来,你住了一晚?”
“事实上,连这样的程度都没到,我只是小姐消遣对象中的一个而已。”
“是的。今天一早又去了一趟名西工机,处理了剩下的工作后就回来了。还顺道回公司作了汇报,刚刚回到家。说实话,有些累了。”
佐山问。
末永故意揉了揉肩。
“原来如此,你们在交往,但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可以这样理解吗?”
“打扰了。这次出差是突然决定的吗?”
“从来没人说过我是星子小姐的未婚夫。我不否认有时会和星子小姐见面。”
“也不算突然,大概是一周前决定的。”
“那是怎么回事?”矢野问。
“一周前,是吧。”
末永回答,听上去他好像在找合适的词语,语速很慢。
佐山询问名西工机的联系方式,末永取出一张名片。名片是名西工机技术科长的,拓也说一直和那人待在一起。
“你如果这样问,我只能告诉你:不是。”
“那我借用一下。”说着,佐山将名片收了起来。
佐山注视着末永问道。末永冷淡的表情似乎一瞬间起了变化。
当天晚上,设在狛江警局的凶杀案专案组召开了会议。
“我们想请教一下你与仁科星子小姐的关系。有些问题请你回答。你是星子小姐未婚夫的传闻是真的吗?”
黑板上写着仁科直树昨天起的行踪。
提到仁科直树时,拓也皱着眉头遗憾地说:“他应该是我们公司的接班人啊。”听上去感觉像句套话,不过也并不限于眼前这个人,佐山见到的MM重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种表情。
这人看上去很斯文,但也许有着与外表不符的魄力——这是佐山见到末永拓也的第一印象。细长的眼睛、尖下巴,一般人大概很难看透他真实的想法。
“尸体被发现是在今天早上七点,地点是被害人所住公寓大楼的停车场。”
4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谷口说着,扫了一眼聚集在会议室的刑警。他是在征求意见。
“我们是警视厅的刑警,打扰你休息非常抱歉。我们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请问死亡推定时间?”辖区警局的年长警察问。
年长的男子果然如拓也想象的那样开口道:
“根据法医安藤副教授的推定,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到八点左右。准确时间要等到解剖结果出来后才能确定,不过,应该大致不差。”
“也许……”拓也边思考边打开房门。
“这样说来杀人现场是在大阪,没问题吧?”其他刑警问。
拓也再次起身时,恰好玄关的门铃响了。开门前他从门镜向外看了一眼,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很年轻、目光凶悍,另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年长几岁。
“差不多吧。仁科直树六点还在大阪。行李在酒店里,他的上衣口袋里还发现了酒店的钥匙。”
方针没有变。
“也就是说杀人现场也许就在酒店附近。”坐在佐山身边的矢野举手问,“入住酒店的肯定是仁科直树本人吗?”
就那么干,拓也想。为了保护自己,杀人也是事出无奈,这不是几天前才决定下来的吗?
谷口并没有看矢野,而是看着佐山回答:“照片发给大阪府警进行了确认,好像是前台服务员认出来的,就是仁科直树本人。”
拓也揪了揪头发,脑子里又想起刚才桥本的问题:找到凶手后该怎么办?
“记性真好啊。”
凶手一开始就知道杀康子的计划吗?
佐山说。这是他真实的感想。没有比人的记忆更不可靠的了。
假设杀直树的不是康子,那凶手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杀人计划的呢?应该没人知道。正因为凶手知道,才会将直树的尸体放在那辆客货两用车上,并停在事先约定的地点。
“关于这点我也不太放心,又确认了一下。据说仁科直树在入住时要求自行挑选房间。前台服务员说有好几间空房,问他想住什么样的房间,他回答最好离电梯远一些。于是,服务员给了他要求的房间。据说因为有过这样的对话,服务员才清楚记得他这个人。”
放下听筒后,拓也又躺回床上。他脑子里转动着各种念头,但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康子、联合署名的纸……
“哦……不知仁科直树是不是经常这样要求房间?”
拓也叹了口气。“等找到凶手再说吧。”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不知道……不过,我也听说有这样的客人。”
“是啊。不过……”桥本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找到凶手后我们怎么办?那样也解决不了康子的问题。”
总之,入住酒店的是直树本人,这一点得到了确认。
“先看住康子,一定不要让那女人离开我们的视线。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对不起,可以问一下吗?”谷口小组的年轻刑警新堂将手低低地举起,“尸体是在东京发现的,是凶手将尸体运来的吗?”
“真是那样就好了……不过,我们怎么找到凶手呢?”
“应该是吧。”
“我想不会。那样做对凶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也害怕警察通过匿名信找到线索。”
回答他的不是谷口,而是辖区警局的年长警察。谷口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不一定,他会不会匿名寄给警察呢?”
“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呢?就算不想让人发现杀人现场,也没必要将尸体从大阪运到东京来呀。扔到山里、大阪湾的海里不就行了吗?”
“没办法。我们只能先找到杀了主任的凶手。仔细想想,如果那张纸落到凶手手里反倒安全了,他应该不会交给警察。”
“是想让人觉得人是在东京被杀的吧。”
桥本的语气胆怯无力,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有人插话道。
“那怎么办?”
“不,我认为不可能。”新堂立即否定,“仁科直树去了大阪,这是很多人都能证明的。凶手费了那么大的体力和精力,效果却是零。”
“差不多吧。”
“也就是说,如果知道了为什么尸体会被运到东京来,案件也就真相大白了……”谷口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仁科的人际关系怎么样?”他注视着佐山等人。
“那张纸不在主任那里,所以只剩被凶手拿走的可能性了。”
佐山先介绍了今天在MM重工调查的情况。工作上,没有听说仁科与什么人关系特别差。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公司里流传着副主任萩原想要排挤仁科的说法。
“有可能,那人做事很谨慎。联合署名的纸怎么会找不到呢?”
“本来应该是萩原当主任的,被其他部门调来的年轻人横插一杠,当然不爽了。”
“没找到。写字台的抽屉、整理架的抽屉都翻遍了。连那份杀人计划都没找到。是不是主任已经处理掉了?”
仁科直树进公司后,在很多部门干过,在并无先例的提拔中升到了开发企划室主任的位子。
拓也追问道。
“不过,那天萩原一直在公司,不可能是凶手。而且他也没有很强烈的动机。当然,有没有动机原本也不是外人可以判断的。”
“但你没找到那张纸吧?”
谷口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指示佐山道:“你说一下仁科星子未婚夫的事情。”佐山已经向谷口汇报过末永拓也的情况了。
桥本再次流露出埋怨的口吻,拓也佯装不知。
佐山介绍了末永拓也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了变化。
“是啊。其实,昨晚扔尸体之前我进了主任的房间找那张纸。我戴手套了,不用担心会留下指纹,但怕的是会被邻居注意到。我真的不想这么干,想干脆扔下尸体就跑。”
“下任社长的女婿啊,凤凰男的故事吧。”
“还是做好思想准备吧。”
辖区警局的股长用时下流行的话说。
桥本指的是那张联合署名的纸。
“仁科星子和直树好像不是一个母亲所生。”
“如果真是那样,她肯定知道我们和主任是一伙的。”
听了谷口的话,佐山吃了一惊,他头一次听说。
“完全没想到主任会那么笨。”
“这是新堂刚刚了解的情况。”
“难以想象。”
说着,谷口的目光落在新堂身上。新堂站了起来。
“去了大阪,死的应该是她,现在反而是要杀她的人死了。”
“仁科敏树和MM重工职员光井芙美子结婚后生下了直树,不久两人就离婚了。当时,孩子由芙美子抚养。两人是怎么调解的,关于这一点正在详细调查。和芙美子离婚两年后,敏树娶了第二任妻子山本清美。清美前年病故了。敏树和清美的孩子是现在已经结了婚的宗方沙织和刚才提到的仁科星子。但是,敏树终究还是想要儿子吧,在得知光井芙美子死于交通事故之后,立刻办理了抚养直树的手续。那是在直树十五岁的时候。”
“嗯。她应该是受室长所邀去了大阪呀。”
“果然还是想让儿子继承仁科家族的事业啊。”年长的警察说。
“活蹦乱跳的呢。”拓也回答,“那女人昨天请了带薪假吧?”
“让儿子继承家业,让女婿辅佐,这好像就是仁科敏树的打算。”谷口补充道,“直树说妹妹的结婚对象要由自己来选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吧。”
“是吗。不过……”桥本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康子还活着呢。”
“不知星子是怎么想的。现在的女孩子,我想不会顺从那么陈旧的习俗了。”
“很顺利。客货两用车已经还到主任亲戚家的车库了。”
“同感,”谷口点了点头,“对这一点还需要做些调查。还有末永和星子的关系。照末永的说法,他只是星子的消遣对象而已,没有未婚夫这层关系。”
“这没问题。你呢?”
“是不是真的啊。”
“没被人看到吧?”
先前说“凤凰男”的辖区警局股长用不屑的口吻说道。
桥本的口气听上去像在抗议,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干着又重又累的活儿。不过,的确够戗,拓也也能想象。但没有理由对他表示感谢或者歉意。
“如果末永有那种野心,直树的存在就成了巨大障碍。”股长说。随后他问谷口:“末永有没有不在场证据?”
“是啊。开始想让他坐在车里,说不定别人会以为他是在车上遭人袭击的。但实在搬不动,只好放在两辆车的空隙中。反正重得要命。”
“有。”佐山回答,“末永昨天去名古屋出差了,今天很晚才回来。”
“你将尸体扔在停车场了吧?”
“名古屋?”股长低语道,“正巧末永也出差,这好像有点不对劲。”
“昨晚累死人了。”桥本先开口道。他语气沉重,应该和自己一样——或许比自己更累,拓也想。
谷口两肘搁在会议桌上,双手合掌。
今天在公司遇见桥本,但两人并没有单独交谈。没有那样的机会。
“去了名古屋就不可能作案了。”
是桥本打来的。
“照他本人的说法,他夜里十点之前一直和对方公司的人待在一起。”佐山说。
拓也刚要起身,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拿起电话。
“十点?那就……没法作案了。”
拓也抵达酒店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为了避人耳目,他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原以为根本无法入眠,但还是呼呼地睡了过去。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后,他醒了过来,看看手表,七点整。叫醒服务非常准时。
谷口叹了口气,一脸不甘心,有些疑虑。
“去名古屋。”说着,他将身子埋进了座位。
对于这一点,佐山也有同感。
车站前停着三辆出租车,每个司机都将帽子盖在脸上打盹儿。拓也敲了敲窗户叫醒其中一位,迅速上了车。
5
拓也将车停到车库后,步行向车站走去。他看了一下手表,刚过五点。
第二天早晨,弓绘一上班便有几个刑警来访。他们将直树的办公桌和文件柜搜查了一遍。尽管弓绘预料到警察一定会来办公室,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
拓也在丰川服务区下了高速公路,随后向南行驶,进入丰桥市。越过丰河,抵达名为凑町的地方后,按照直树所画的图在错综复杂的公路上行驶。在一块写着“山中制材”的招牌边上他发现了车库,暂时安下心来。
弓绘只好到隔壁办公室继续干活儿。那些警察在快搜查完时将她叫了过去。在会客桌前,弓绘和两个警察面对面坐着,没有其他人。
两人的车动了起来。他们向南直行一段之后,上了东名高速公路,拓也向名古屋方向行进,桥本驶向东京方向。
姓佐山的警察问了仁科直树最近的活动、有没有工作之外的电话打来、直树有什么反常的行为,等等。弓绘脑中没有任何线索,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刑警。刑警多少有点失望。
“快,走吧。”
“听说出差手续是你办的?”
“啊,是这个吗?马上扔。”桥本拿起高速公路的发票,撕碎后扔出窗外。细碎的纸片在风中飞舞。
佐山问。弓绘沉默地点了点头。
“处理完尸体之后,将车厢彻底打扫干净。不要因一时疏忽留下证据。高速公路的发票都扔了吗?”
“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吗?有没有给你特别的指示?”
拓也坐进车内,发动了引擎,将车开到桥本车旁,打开窗户。
“没有,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出发吧。”
说着,弓绘又支吾道:“不过……”
“怎么会……”桥本也顿时没了血色。
“不过什么?”
“不妙。”拓也咬了咬下唇,“也许被杀了主任的凶手拿走了。”
佐山问道。
他没有找到那两样东西。他感到自己的脸色渐渐苍白。如果那两张纸落到别人手里,他就完了。
“请老实回答。”
然而……
与此同时,一旁的年轻警察高声说道,弓绘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身子。那个姓矢野的警察两眼充血,弓绘一开始就不喜欢他,觉得他像一头饥饿的野狼。
拓也将直树的衣服口袋翻了一遍,必须找回那份联合署名的字据和那张具体写着尸体交接地点的纸。
佐山用眼神示意矢野“你给我闭嘴”,随后又将目光转回到弓绘身上。
“拜托,千万别让人发现了。等等,让我看一下。”
“发生了什么?”
桥本惊恐地点了点头,拓也放开了手。将处理尸体的重要工作交给桥本这样的男人真让人不放心,拓也想,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的语气很柔和。
“现在抱怨有什么用,还不快抓紧时间处理尸体。快动手吧。”
弓绘犹豫了片刻,将为直树预订酒店时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大致内容就是,她认为酒店还是离学术会议的会场近一点好,但直树让她订了新大阪车站附近的酒店。佐山对此显然很感兴趣。
拓也一把揪住桥本的衣领。
“你的意思是说他要住新大阪车站附近的酒店吧。不是他自己指定的酒店吗?”
“真不该参与这样的计划。哪怕被公司开除,也比成为凶手好啊。”
“不是。”弓绘回答。
桥本抱着头“啊”了一声。
佐山沉思了片刻后继续问:
“主任好像在狛江租的公寓。把他藏在公寓附近,明天就能发现。”
“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情况?”
“但扔在哪里合适?”桥本哭丧着脸问。
“虽说谈不上是什么异常情况……”弓绘先来了铺垫,然后说,“我想起来,他看时刻表看了很长时间。好像是新干线那一页。”
“那当然。”拓也说,“尸体变了,干的活不变。”
“不是看出差那天早晨的新干线时刻表吗?”
“那,还是我一个人运尸体吗?”
矢野问,声音大得刺耳。
桥本似乎没有察觉到拓也的真实想法,他也认为必须将尸体运回东京。
“大概是吧。但是,新干线什么时候发车是我查了之后告诉他的,他没必要再亲自查。”
拓也这样说,心里却没什么把握。通过推定死亡时间就能轻易弄清直树是在大阪还是东京遇害的。拓也想把尸体运回东京的真正原因是,尽量让尸体离名古屋远一点。
“仁科先生看的肯定是新干线那一页吗?”
“那不行。”拓也语气坚决地说,“虽然尸体变了,还是运回东京比较好。也许警察会认为,直树因什么事回到东京,然后被杀了。”
“肯定是。那本时刻表只有新干线的部分颜色不同,所以不会搞错。”
“就在附近扔掉吧。”桥本颤声说道。
“明白了。”
沉默了片刻,拓也终于开口了:“先把尸体处理了吧。”
佐山不断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弓绘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也发挥了点作用,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快。
不光是直树被杀一事本身,还有尸体被毛毯裹好后放进客货两用车,这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佐山合上笔记本,望着弓绘,“刚才我从副主任那里了解到,你是去年秋天从别的部门调来的吧?”
“我不知道啊。”拓也摇着头,“难道被康子反戈一击了……怎么可能?”
“是……”
“怎么会这样?”
真是个多嘴的人,弓绘想起了萩原那张脸。
尸体不可能在中途被调换。
“听说是特例的岗位调动,关于这件事你没从仁科先生那里听说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至少我从名古屋出发时应该不是康子。”
“什么都没听说。请问,这与案子有关吗?”
拓也不知道“偷换”这个词是否恰当。
弓绘反问道。
“被偷换了吧?”桥本僵直地问道。
“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仁科先生的人际关系。”
他回想昨晚的整个过程。他和桥本在厚木的空地里交接尸体,发现那是直树尸体的瞬间,当时的惊异不是用言语能够形容的。两人一时如同两根木桩无法动弹,哑然失色。
佐山辩解似的说着,站起身。
情况变得十分离奇——拓也再次咕哝道。
从警察那里脱身之后,弓绘离开办公室,向茶水间走去。途中,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过身,身着工作服的酒井悟郎正朝她走来。“你好吗?”他问道。
死的是直树,那个首先提议杀了康子的人。
“嗯,马马虎虎。”
而康子却活着。
“去屋顶吧。”
但在他们的计划中,今天让MM重工沸腾起来的,应该是雨宫康子的尸体。
悟郎的大拇指向上指了指,弓绘轻轻点了点头。他们的办公室在公司大楼顶层。
“太离奇了。”拓也边解领带边咕哝。下午从名古屋回来后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了公司。不出所料,公司已经乱成一片。公司职员,而且是仁科家族的长子被杀,引发公司一片混乱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要在平时,屋顶上一定会有人打沙滩排球。由于受直树一案的影响,今天没有一个人影。弓绘跟在悟郎身后,走到栅栏边停下。
一回到荻漥的公寓,拓也脱下西服便倒在床上。天气并不热,他却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心跳也比平时剧烈得多。想到今天一天的紧张,身体出现这种反应也不奇怪,他不禁如此分析。
“仁科先生的案子,你也受牵连了吧。”悟郎说。
3
“嗯。”弓绘点头道,“刚才就为这事,见了警察。”
目送雨宫康子披着一袭长发的背影,弓绘陷入思考。
“见警察?嗯……调查到你头上了。”
她怎么了?一点也不像她。
“不是接受调查,他们说只是问几个问题。因为是我为主任安排了宾馆。”
女人说着站起来,看都没看弓绘一眼便走了出去。平时见面大家总会开一两句玩笑,可今天……
“啊,是这么回事啊。”悟郎点着头说道,“现在够你烦的吧?”
“没怎么啊,休息了一会儿。”
“是啊。”
“怎么了?”弓绘问。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让你烦心的事比较好吧。”
那个女人似乎在沉思,瞬间,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看着弓绘,嘴巴张得半开。
弓绘很清楚悟郎指的是什么。她心里明白,却沉默不语。
“下午好。”弓绘开口招呼道。
“我说的是那件事。”悟郎双手抓住栅栏上的金属网,目光通过双臂之间的空隙往下看,“我会等你回话的。工作上的事安不下心来,你也没有时间好好考虑。”
弓绘推开茶水间的门,里面已经有人了。那个女人坐在靠角落的椅子上,弓绘认识她。这个时间来茶水间,一般都会有人在。
“嗯。”弓绘点了点头,“我现在是有些累。”
手头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后,弓绘经过走廊去了茶水间。工作的空当,在那里休息一下也算是一种享受。MM重工到处放着速溶咖啡的自动售货机,一般不会让女职员为男职员端水沏茶。
“那些事让你身心疲惫吧,不要太勉强自己。”
那时他想对自己说什么呢?这已经成为永远的谜了。
“谢谢。”弓绘说着,露出了笑容。
她重新开始敲打键盘,脑子里继续想着直树的事。虽然从来没有在一起好好聊过,但有时加班晚了一起回家,在中途分别的情况还是有的。开始是一些闲聊,渐渐地也谈些恋爱、结婚的话题。弓绘说自己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直树轻轻点头,停下脚步,看着弓绘,好像要说什么。弓绘问直树怎么了,他回答没什么,随即又开始往前走。他看上去有些犹豫,弓绘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这种表情。
“要能抓住凶手就好了。”
这与凶案有关吗?想到这里,弓绘轻轻摇了摇头。不会是这样吧。他之所以想住在新大阪的酒店,一定是出于偶然罢了。
“嗯。我想一定会很快抓住的。日本警察很优秀啊。”
他说要将行李放在酒店,一个人出差在外住一宿,应该不会带大行李。更何况第二天才参加学术会议,难道离会场近的酒店不是更方便吗?
弓绘说着,眼前出现了佐山的脸。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奇怪。
“应该是吧。”悟郎说。
弓绘从公司指定的新大阪周边的商务酒店中,预订了一家名叫“大阪绿色”的酒店。
悟郎向弓绘求婚是在两周前。那天,悟郎约了弓绘。在送她回单身宿舍途中,悟郎突然停下脚步说:“和我结婚吧。”
“明白了。”
弓绘并没有感到意外,反倒觉得悟郎终于下定决心了。因为她早就察觉到他的心思,并且也知道他想要告白却一直忍着。
“不,还是住新大阪车站附近吧。将行李往酒店一放就可以去会场了。”
“请给我些时间,”她低头答道,“希望你能让我考虑一下。我脑子有点乱,想整理一下。”
学术会议的会场在中之岛附近的大楼里。
“嗯,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你慢慢考虑。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希望你能给我满意的答复。”
“您需要住宿吧,离会场近一点的酒店好吗?”
弓绘还是低着头。
“行啊,没什么急事。去旁听学术会议是最轻松的差事了。”
直到今天,弓绘也没有给他答复。
弓绘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她想起了直树给她出差报告时的情形。不错,当时她问过直树,来回是不是都坐新干线。
酒井悟郎和弓绘都是群马县人,两家住得很近。两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上学,也许用“青梅竹马”来形容他们的关系是再合适不过了。他们都还记得孩提时代一起玩耍的事情。
虽说和其他部门相比,开发企划室的出差并不算多,但每个月还是会有几个人送来申请出差的报告。出差地点几乎都在首都圈内,但去大阪和名古屋等地的人也不少。遇到这种情况时,弓绘则要帮他们买好新干线车票或飞机票。
高中毕业后,两人各奔东西。悟郎进了东京的公司,即MM重工,而弓绘则上了本地的短期大学。“小绘,成了大学生啦。”毕业典礼结束时,悟郎带着失落的笑容对弓绘说。这件事弓绘至今记忆犹新。悟郎家似乎因父亲刚刚过世,无法供他上大学。
弓绘想着,一股难言的伤感涌上了心头。为了控制情绪,她赶紧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按下桌边电脑的开关,打算开始统计出差费用。机械般的工作,具有让人心绪平静下来的效果。
“女大学生没什么特别的。悟郎你进了公司才了不起呢。MM重工可是一流公司呀。”
不过,弓绘偶尔会被直树表现出来的善良打动,这也是事实。他的善良究竟是什么呢?
“我才高中毕业,前途可想而知。”
弓绘也没有刻意将直树当一个男人来看。两人地位悬殊,年龄也相差很大。最重要的是,直树周身笼罩着让人难以接近的气氛。大概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无论对谁,他似乎都把自己真实的内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别这么想。悟郎,你去了东京后一定要经常回来看看。”
当然,这只是传言而已。这一年中,直树完全没有任何表示,也从未请弓绘吃过饭。上班时间,偶尔在交谈中夹杂一些玩笑。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就能明白,像直树这样的名门之后,怎么可能看上她这种小地方出身、容貌也不出众的小家碧玉呢,弓绘想。
“嗯,我会回来的。而且也不远。”
弓绘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有自己被安排在直树的办公室。她听到的传闻好像是直树点名要她。还有人添枝加叶地说,直树看中了她,为了将她搞到手,才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企划室的职员因此至今还对她另眼相看。
悟郎露出了笑容。
弓绘负责开发企划室职员的考勤和加班统计。刚进公司时,她被分配到设计部,一年后,突然被调到这个岗位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约好的那样,悟郎去东京上班后经常回群马县。起初几乎都是一个人回来,渐渐地,他带着公司两三个同事一起回来的次数变得多起来了。悟郎像是同期进入公司的人中的老大。
弓绘回到隔壁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靠窗的是仁科直树的办公桌。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待在这个只有她和仁科直树两人的办公室里。
很快便到了弓绘找工作的时候,她的选择和悟郎一样,进东京MM重工工作。听到这个消息时,悟郎的喜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大概有什么急事吧。要不然没理由回东京啊。”笠井说着,将双臂交抱在胸前,目光正好和弓绘的撞上。他露出了窘色,咳了几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其他职员也发现了弓绘,一个个默不作声地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前。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两年。
“原定是在外住宿吧,说是国际学术会议要开到今天。”其他职员说。
悟郎一定感到等了太久。看来求婚也需要下定决心,弓绘想。
“他昨天应该是去出差了啊,这么说来,是夜里晚归时遭到袭击吧。”稍微年长的笠井压低嗓门说。
弓绘并不讨厌悟郎,甚至可以说对他挺有好感。一方面是因为两人同乡,另外彼此也很谈得来。和悟郎在一起的时候,弓绘感到安心。
解散之后,几个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议论案件,他们的说话声也传入了弓绘的耳朵。
只是,提到和悟郎结婚这件事却让她很犯难。悟郎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弓绘对他从未有过那方面的想法。当然,并非因为他仅仅是高中毕业这种荒唐的理由。
萩原望向弓绘,其他职员的目光也集中到了她身上。弓绘点了点头,随后低下头来。
“让我考虑一下。”——这并不是弓绘简单地想搪塞悟郎的话。如果好好考虑一下,也许自己真能痛下决心,弓绘想。
“尤其是中森小姐,请千万注意。”
午间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来了。这个中午,两人只是透过栅栏一直在向楼下张望。
那天一上班,副主任萩原就将部下召集起来正式宣布了仁科的死讯。他提醒大家,报社等媒体也许会来采访,不许发表任何不负责任的言论。
“明天下午有空吗?”下楼梯前,悟郎问,“明天有业余乐队的演出。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乐队,但我们同事是主唱,要我们去捧场,所以买了票。”
“难以置信。”弓绘嘀咕着,“为什么是仁科先生……”
明天是星期五。弓绘并不是不喜欢音乐会,但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明天不行。我必须去参加葬礼,可能需要人手。”
告诉她这件事的是和她同时进公司的朝野朋子。朋子的圆脸蛋涨得通红,喘着粗气,将听到的情况告诉了弓绘——在仁科所住高级公寓的停车场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公司的高层正集体开会讨论对策。
“葬礼?啊,我想起来了。”
仁科直树死了,而且好像是他杀。
悟郎一时忘了仁科直树的事。听说今天仁科家要举行守灵仪式。
但是,今天早上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干这些了。她去更衣室换衣服时,听到了简直无法想象的事。
“如果天气放晴就好了,下雨天参加葬礼会很难受的。”
中森弓绘自从调来企划室后每天八点十分就到公司了。上班时间是八点四十,在之前的三十分钟里她干些擦桌子、为花瓶换水的工作。弓绘并不讨厌干杂务。即使是休息日,她也喜欢一大早起床收拾房间。
说着,他将手搭在弓绘肩上。
2
6
佐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拓也感到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回过头去,首先看到了漂亮的嘴唇。一双让人联想起中国美女的眼角微微上翘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她身着黑色丧服,好像是从某一幅油墨画中跳出来的人物。
那个人叫末永拓也。
星子用眼神示意“跟我来”,随即出了房间,拓也从坐垫上站起身。
很有意思,佐山想。谁要和星子结婚还必须得到直树的首肯,但直树表示反对。
拓也跟着星子进了另一个房间。那是个客厅,桌子四周围着一圈茶色皮沙发。星子在其中一把沙发上坐下,随后用下颚示意对面的沙发,拓也照指示坐了下来。
“原来还有这种事。”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来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为那种人守灵,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笠井撅着嘴,就像在说自己的事情那样。
“那不是在情理之中吗?不管怎么说,去世的是仁科家族的长子。”
“话说得很过分。就算为仁科家族找辅佐人,也不能随便干涉妹妹的婚姻吧。”
星子用愤懑不平的眼神望着拓也。
接着他说了仁科直树的妹妹星子的事情,以及传说中的星子未婚夫和直树对那人说的话。
“你想说我死的时候就不会来这么多人?因为我是女人,而且是次女?”
笠井故弄玄虚地咳嗽了几下后声明道:“请替我保密啊,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仁科家族的红白事有那么多人来参加是理所当然的。”
“他妹妹的事情?没听说。发生什么事了?”
“不错,仁科家族啊。”
笠井压低了声音。
星子双腿交叠,对着拓也露出阴阳怪气的笑脸。“你,不知道那人不是仁科家的人吗?”
“您没有从副主任那里听说吗,他妹妹的事情?”
“那人?”
佐山苦笑着点了点头,又问最近直树身边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和问萩原的问题稍有变化,但笠井的回答更加直接。
“仁科直树啊。那人跟我和沙织姐姐不是一母所生。他是我父亲和前一任太太的孩子。”
笠井似乎突然想到自己的话可能会让萩原扯上嫌疑,赶紧补充了一句。
“是吗?!”第一次听说,康子从未提起过这事。“原来你们是异母兄妹啊。不过,这并不代表没有血缘关系。”
“是的,关系很差。哦,不过,昨天副主任好像加班到很晚。”
“和血缘没有关系。”星子低沉而严厉地说道,“那对母子口口声声说不需要父亲照顾离开了我家,十五年来没有任何音讯。我父亲只不过是听说他母亲死了就决定把他接过来抚养。我母亲只生了两个女儿,所以父亲突然很想念和前妻生的儿子。那人来我家时已经上高中了,没有血色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居然要我对这么一个突然闯入我家的人叫哥哥。我叫了呀。我叫他直树哥哥。我没办法。可是,你知道我叫他哥哥时的心情吗?直到现在我都没把他当成仁科家的一分子。和血缘没有关系。”
“你是说仁科先生和萩原先生关系不是很好?”
拓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于是沉默不语。
“副主任也不是没有故意排挤主任的意图。上司比自己年轻当然令人不快,但我认为,有点职业道德的人应该忍受这点委屈。好像大家都认为企划室是副主任萩原先生的。”
“你今天见了我父亲?”
佐山催促道。笠井先嘱咐千万别说是他说的之后继续说:
“是的,就在刚才。”
“怎么讲?”
拓也一进门便去问候仁科敏树。仁科敏树似乎疲惫至极,拓也觉得他根本没有听自己说的那些哀悼的话。但当拓也提到警察来找自己时,他眼神中又重新闪烁着敏锐的光芒。他详细地询问了拓也和警察的谈话内容。
“说实话,主任确实有些像摆设。不过,主任之所以工作不怎么积极,也有其他原因。”
“对那人的死,我父亲很悲伤,大概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吧。但那人却不像我父亲对他那样对我父亲。而且……”星子舔了一下上唇,“而且,甚至可以说他恨我父亲。从来我家到这次被杀,他一直都这样,恨我父亲。不,应该说他对我们仁科家族一直怀恨在心。”
佐山问了一些和问萩原时相同的问题,但从笠井口中听到的回答和萩原的稍有不同。
“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这种意识可能很强烈吧。”
说完最常见的感想之后,笠井露出一脸沮丧的神情。
“可能是吧。但是如果那么恨我们,离开这个家不就好了吗?他之所以没有离开,是惦记着仁科家的财产。我很了解他。他要把我们家的财产弄到手,然后挥霍一空。这就是他的复仇计划。”
“不管怎么说,那个主任被杀,简直无法想象。”
“你的想象过头了吧。”
嘴上这么回答,其实佐山心想根本不可能是劫杀案,这也是警方的判断。如果只是单纯的劫杀案,没有理由移动尸体。而且推定死亡时间是昨晚七点左右,这对于抢劫来说也太早了点。
“不是想象。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当然,也有那种可能。”
被一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女孩斥责自己胡说八道,也只能无语了。拓也沉默着,这在星子眼里是忠诚于她的态度。
笠井十分好奇地问道。果然不成熟,话多。
“听说你家人都不在了?”
“是遭到抢劫了吧,不会是这种事吧?”
她的语气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
佐山开口道,笠井没有正面回应。
“我母亲在我刚出生时就去世了,父亲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死了。”
“工作时间,打扰了。”
“是吗。我见到你这样的人就心生羡慕。没有人束缚那有多好啊。你是不是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萩原起身离开接待室,笠井坐到了佐山和矢野对面。
“有点。”
五分钟后笠井出现在会客室。据说他比直树小两岁,应该才三十出头。不过,他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虽说不是娃娃脸,但线条柔和,带着一脸稚气。
拓也嘴上回应着,心里却压根儿不这么想。他从来没有觉得需要什么家人,被人羡慕也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萩原看上去不太乐意,但还是拿起电话打到办公室。接着要来的好像是个姓笠井的男人。
“你是靠勤工俭学上完大学的吧?确实是我父亲喜欢的类型。”
萩原刚起身,为了预防萩原对部下封口,佐山指着房间角落里的公司内部电话说:“您能用那部电话吗?”
拓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数秒之后他明白了,原来星子说的是他。他脑子里甚至连“勤工俭学”这个词都没有。
“我可以叫一个现在空着的人来。”
“今天有个警察来找我,姓新堂,你认识吗?”
看来从萩原这里不会再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佐山请他另叫一个部下过来。
“不认识。”拓也回答。
“明白了。”
“很讨厌的人。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我。他问我有关你的事,简直像狗仔队。”
“对此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特意预订了酒店。”
星子一脸不屑,交叉的双腿交换后,黑色裙摆抖动了一下。
萩原立刻摇了摇头。
“我也像艺人一样对付他。我说末永先生是我关系不错的朋友。他说,听说你哥哥不同意你俩交往。我一下发火了,我说‘我的婚姻和我哥没有关系’,把他吓了一跳。”
“好的。仁科先生的尸体是在狛江他自己的住处附近发现的,他会不会临时改变了住宿计划?”
“一定吓着他了。”
“部下全都知道。其他人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从今往后……”说着,星子扶着沙发慢慢起身,“我的人生不再被人左右。爸爸也会只从我的人生来考虑我的婚姻。所以,”星子望着拓也,“你当然也有你的权利。没有人会再反对你了。”
“仁科先生出差的事,除了您以外还有什么人知道吗?”
拓也沉默地点了点头,脑中想着两件事:如何处置康子和星子第一次称仁科敏树为爸爸。
“肯定是一周前。他告诉我要去大阪,并住一晚,还说工作上的事拜托了。”
第二天的葬礼,来的人比守灵时的更多。星期五不是休息日,但公司高层来了那么多人,实际上公司也就陷入了运转停止状态。
萩原翻开手中的黑皮笔记本,翻到日程表一页。
拓也加入了上香的队列中,见到排在自己前面的女人时吃了一惊。那是直树办公室的女职员,见过几次,好像叫中森弓绘。
“什么时候?我想想。”
拓也向她打招呼,女子似乎马上认出了他,急忙低头行了个礼。
“您是什么时候听仁科先生说要去出差的?”
“你也够戗吧。”拓也说。
这倒值得研究,佐山想。为什么这次仁科直树要亲自去参加呢?
“有点。”她诚实地回答,一脸天真的表情。看来她不那么擅长化妆,与当下那些很会打扮的女性相比,有些土气。
“是吗?”
这个女人知道多少仁科直树的事呢?拓也突然想到。她一直待在仁科直树身边,说不定很了解他的人际关系。她是不是已掌握了一些直树被害的线索?
“是的,不过主任亲自去参加的情况还是非常罕见的。基本上都让年轻人去。”
“警察没去找你吗?”他试探性地问道。
“经常会有这样的出差吗?”
“昨天中午找过我。”弓绘回答。
“我听说是去旁听学术会议。”
“他们问你什么了?”
“关于他这次出差,您知道些什么?”
“很多。出差的事情之类的。”
佐山用圆珠笔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敲了几下,视线重新回到萩原脸上。
“出差的事?”
矢野突然高声说。佐山拍了一下他的膝盖让他冷静下来。这种场合威吓是起不了作用的。
弓绘似乎怕被周围的人听见,小声告诉拓也直树让她订新大阪车站附近的酒店,以及仔细查看新干线时刻表等。
“请说实话,真的没有吗?”
“嗯。警察对你说的事情感兴趣吗?”
“没……我想应该没有。”
“是的,看上去很感兴趣。”
萩原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不过,他还是默默注视着对方。
“是吗。”
“工作之外吗?”
不太妙,拓也想。直树指定酒店地点、查看新干线时刻表,目的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警察可能会注意到这一点。
“除了工作,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还有什么吗……比如有没有凶手的线索?他们没有问你吗?”
说着,萩原再次摆了摆下巴。
“问了。”
“没有。我想应该没有。”
“你有这方面的线索吗?”
“那仁科先生有没有在工作上和别人产生过矛盾?”
弓绘的头和右手一起摇了摇。“我哪里会有什么线索。主任为人那么善良,绝对不会有仇人。”听上去并不光是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声音。竟然会有人对直树留有这样的印象,拓也稍稍有些意外。
最后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上完香之后,拓也告别了中森弓绘,去寻找桥本的身影。他也应该来了。不过,在找到之前他发现了也是刚刚上完香出来的雨宫康子。身材高挑的康子身着丧服仍很显眼。她似乎也发现了拓也,先停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
“研发部的研究员并不是各自随意搞专业研究,我们有一定的开发对象,并按照开发对象来建立大小不同的项目。开发企划室就是管理这些项目的部门,担当协调的角色。也许将我们的工作比作交响乐团的指挥,你们更容易明白吧。各项目负责人会向我报告每一个进程,而当我发现有问题时就会发出指示。工作还是挺顺畅的,对这一点我很满意。”
“久违了。”
听他的口气,好像在说只要他在就不需要什么主任。当佐山询问与工作有关的事情时,他这种口气显得尤其突出。
她先开口招呼道。少时不见,她的脸形似乎也变了,原来轮廓清晰、很有异国情调的脸变得圆润起来。拓也想,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吧。
“不影响,至少目前没有。通常我会仔细检查。”
“你出现在这里有点意外。你认识企划主任?”
“这样不影响工作吗?”
拓也明知故问。康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办公室,不来我们办公室。我们跟他商量工作,他总是说各位看着办就行了。虽然他也看我们的工作报告,但从不提意见。”
“见是见过,没说过话。”康子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冲着专务面子啊,你不也是特意为了星子小姐才来的吗?”
“哦?”
“差不多吧,你说得不错。”拓也用小拇指在鼻翼上挠了挠。“气色不错。”他望着康子。
“工作……他好像不是很感兴趣。”
“好着呢,非常好。”
佐山如此问,萩原又左右摆动了一下下巴——他似乎在考虑问题时有这种习惯。
说着,康子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下腹,意思是母子平安。
“请说说他工作方面的情况。”
“那我就放心了,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好。”
这个人说话的语气真谦恭,佐山想。
拓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处于那种地位,恐怕亲戚朋友都对他充满了期待吧。他看上去也在为不辜负亲人的期望而努力。”
“谢谢。”康子向上翻着眼珠,嘴唇的一角往上翘了翘,“你和星子小姐的关系进展得不错,我听说了。”
“可怜?为什么?”
“承你吉言。要不去坐一坐,喝杯咖啡?”
“说实话,他很可怜。”
拓也堆起笑容邀请道,康子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佐山和矢野在自我介绍后直接告知了来意,并向萩原了解仁科直树的为人。萩原突然左右摆动了一下下巴说道:
“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必须马上回公司,下次吧。”
那人说着“让您久等了”,将名片递给佐山和矢野。名片上印着“开发企划室副主任萩原利夫”。虽说是被害人直树的部下,显然比直树年长很多,这让佐山感到有些奇怪——难道是仁科家族的权力发挥的作用?
“遗憾。那就回头见。”
有人敲门。接待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来人身材瘦弱,脸色很差。他打量了一下佐山和矢野,目光中透出某种机敏。
说着康子正欲离开,拓也望着她的脸颊。
应该是去了大阪的直树,却在东京被发现了尸体,这确实如矢野所言“匪夷所思”。不过,佐山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凶手特意选择这一时机杀直树。难道对凶手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吗?
“本周二你在哪里?”
警方从公司得到了很有用的信息——直树昨天出差去大阪了,目的应该是去旁听国际机器人学会的研讨会。如此说来,邻家主妇说见到直树比平时早出门的证词没有错。
拓也用平板的声调问道。康子停下来,看着他。星期二就是直树被害那天。
“我们会尽全力破案的。”警察回答,并对敏树浅浅地躬身行了个礼。
“你不是请了带薪假吗,去哪里旅行了吗?”
“尽快抓住凶手,我会尽力配合的。”敏树边说边瞪着那个警察。
毫无疑问她在咬牙,显然内心有些不安。
“有什么线索吗?”敏树看着遗体问道。一个警察告诉他正在调查。
“你真清楚啊。”她说,“你为什么问这个?”
敏树来确认遗体时,一眼便断定是自己儿子。他呼吸略显急促,但说话时的语气平静得几乎令人难以想象他是在面对儿子被害这一事态。只是,他握着手帕的右手始终在发抖。
“没什么理由。不能问吗?”
弄清了仁科直树的身份后便立刻通知了他的家属和公司。他的家属住得并不远。在听说了仁科直树的父亲仁科敏树是MM重工的专务董事后,佐山觉得还可以理解。他听说过有关仁科家族的传闻。
“没什么不能问啊。请假休息,是因为带薪假没用完。托您的福,那一整天过得很优哉。”
说着,佐山双臂交抱,闭上眼睛。他自有问题要考虑。
“那太好了。你得好好保重。”
“你可以自由想象。”
“那当然。”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会保重身体,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认为是仁科回东京后被害的。”
她又迈开步子,走了两三步后停下来。
“那不清楚。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
“我就要辞职了。肚子越来越显眼了,你不也担心吗?”
“您是说在大阪被害后运回东京的?”矢野瞪大眼睛问道,“太费劲了吧,有这个必要吗?”
她摸着下腹,抿嘴一笑。随后,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佐山用更小的声音回答。
拓也望着康子离去的背影,发现有人走近自己,是桥本。他也注视着康子远去的方向。他好像一直躲在某处看着拓也和康子说话。
“不一定是回东京后才被杀的,也可能是遇害后被运回东京的。”
“怎么样?”桥本小声问拓也,“康子有没有杀主任的可能性?”
在MM重工接待室里等候时,矢野压低嗓门说。虽说只是个约四叠大的房间,隔音效果却非常好,接待用的器具也不差。除了这间接待室,公司还有一间放着很多桌椅的大会客室。佐山和矢野在传达室自报家门后,身穿蓝色制服的女职员一脸僵硬地直接将他们领到了这间小接待室。女职员似乎也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
“不知道。”拓也回答,“感觉可能性不大。如果她是凶手,应该知道我和你是主任的同伙。刚才的对话中没有那种感觉。”
“真是费解。仁科是不是有什么事才从大阪返回东京?”
“是在装傻吧,她可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当天上午,警视厅搜查一科的佐山和狛江警局的矢野一起来到MM重工。矢野比佐山小九岁,不到三十,长得很高,虎背熊腰。平时就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更是熠熠发光。这是他第一次参与杀人案的侦破,所以显得格外兴奋。
“说得不错。不过……”
谷口取了一张扑克牌,翻过来放在桌上。牌上的王露出一脸怪笑。
拓也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后低声说:“虽说还不清楚康子是不是凶手,但必须除掉她,这点没变。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ABC杀人案。看来很棘手。”
桥本有点措手不及,眨巴了几下眼睛,露出一脸战战兢兢的神情。
“如果是凶手,拿走后在其他地方慢慢处理就行了。”
“怎么样啊?”拓也问。
“我想是的。凶手干的可能性很小。”
桥本用手背擦着嘴唇说:“没……没有……别的对策了吗?”说着,他偷窥了一下拓也的表情。
“A和B。是仁科本人烧的吗?”
“别的对策?有什么对策?”
“有几个能辨认。是英文字母。A和B,后面的好像是C和D。其他的无法辨认了。正准备委托科学搜查研究所鉴定。”
“比如说……不用杀人的办法。”
“纸上应该写着什么,完全辨认不出了吗?”
“什么办法?”
纸好像是被卷起来烧掉的,已经变成了黑色灰烬。
“我也没想好。”
“原来如此。”
拓也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桥本的黑领带,往前一拉。桥本露出一脸惊恐。
“看见没有,有烧过纸的痕迹。”
“你别开玩笑了。”他低声说,“没时间了,说什么还没想好!你给我记住,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康子即便不是杀主任的凶手,她知道真相的可能性也很大,很危险。明白了?”拓也对桥本怒目而视。
两人来到客厅。桌上放着扑克牌和烟灰缸。谷口指了指烟灰缸。
恰好此时MM重工的一个高管从他们身边经过,拓也急忙松开手,装作两人在闲聊的模样。那个高管好像也发现了拓也和桥本,朝他们点头示意,随后走上前,压低嗓门搭起话来。什么仁科专务没了接班人够他受的,好不容易培养了那么多年等——话语中难掩幸灾乐祸。拓也随意附和了几句,心里却嘀咕着:哪用得着你担心,有我这个仁科家族的接班人呢。真的到了那一天,首先开除你这蠢货。这是个除了挑剔别人就什么都干不了的无用高管,只是没有同龄人和他争,才爬到了现在的位子。
“不知是不是线索……你过来看一下。”
无用高管吐出了想说的话后便从拓也他们的眼前消失了。
“没什么线索吗?”
“这种蠢货,怎么轮得到他指手画脚!”目送无用高管的背影,拓也凑在桥本耳边上说,“金字塔尖的位子应该是有能力的人坐的,比如你和我这样的人。这种妨碍别人的人,和害虫没什么两样。这种人只能除掉。明白吗?”
“问题是,凶手是不是达到了目的。”
桥本只是眨巴着眼睛,轻轻点着头。
“差不多。这么大的动作,连邻居都没有惊动,看来凶手极其谨慎。”
“跟着我干啊?”
“把尸体搬来的同时,顺便把房间翻了一遍吗?”
桥本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身体好像在抽搐。
“应该不是。如果是在这里杀了人,没理由把尸体搬到停车场。凶手可能不想被人发现作案现场,才特意把尸体搬来的吧。”
“好了,我会和你联系的。”
“没错。杀人现场应该不是这儿。”
拓也拍了拍桥本的肩膀,独自迈起步子,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
“凶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桥本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地站在那里。他看上去几乎快要崩溃了。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桥本胆怯地低下了头。
“连冰箱都被搜过了。”谷口说。
拓也又转过身向前走。他的脑子里开始动起阴暗的念头。
这套房子包含三室一厅和一间厨房,对一个单身人士来说面积过大。室内的情形让人联想到台风来袭之后,所有房间都受到了袭击。佐山戴上手套,查看了每个房间。衣橱和整理架上的衣服都被扯了出来,散落在地。书柜上的书所剩无几。所有抽屉都被抽了出来,里面的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
处置完康子之后再处置桥本,不能手软。
“像遇到了劫匪。”佐山说。
7
“好像被抢劫了一样。”谷口走近佐山说。
直树葬礼的第二天,直到晌午过后桥本还待在被窝里。昨晚怎么都无法入睡,结果看深夜电视节目一直到三点。但能想起来的只有那部过时的西部片,内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满脑子都被案子占据着。
佐山向女子道了谢,转身走进三〇三房间。见到屋中的情形,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我不太清楚。”她答道。
其实,桥本极其后悔上了直树和拓也的贼船。为什么会上那种当呢?不是有比杀人更好的办法吗,比如三人共同出资,一起说服康子?
佐山又问她见过什么人出入直树的房间。女子将手放在脸颊上,歪着头想了想。
但是,事到如今什么都晚了。弄得不好,警察也许会挖出三人与这起凶杀案的关系。
“没有,只是遇见时打个招呼。”
只有杀了康子一条路吗?
“你们经常交谈吗?”
桥本想起拓也的话:遇到害虫只能除掉。
“我和他不熟,不过,他好像有点奇怪。有时在阳台上一待就是几十分钟……对了,我见过他在多摩川吹小号。”
确实,桥本对康子毫无感情可言,之所以与她扯上关系,只是出自肉体的欲望。更主要的是康子主动找上桥本的。异性经验十足、喜欢出风头的康子并不是桥本喜欢的类型。即便如此,仍和她保持着男女关系完全是因为这个女人用起来很方便。能让自己玩得尽兴,没有比她更好的对象了。
佐山默默点了点头,将听到的内容记在笔记本上。随后,他又抬头问女子对仁科的印象。
结婚之事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因为直觉告诉桥本,康子是个危险的女人。在遇到麻烦之前干脆利落地分手是最好的方法。不过,也正因为想着这一点才一直没有和她分手。
“啊?普通的打扮。还是灰色西装,提着公文包。”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康子怀孕的事。桥本想,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给她一笔钱也就打发了。而为了尽量避免那种事发生,桥本一直很小心,但如果要问是不是做得很彻底,桥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康子不喜欢桥本用避孕套,极力阻止过他。
“什么打扮?”
杀人当然是不敢想的。搬动仁科直树尸体的感觉,至今还留在双手上。死人的脸、没有血色的皮肤,不想再见第二次了。
是不是意味着不是通常的上班?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他一早出门时见到了。大概是六点左右,比平时早一个多小时呢。”
桥本心里嘀咕着,翻来覆去无法静下心来。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桥本穿着睡衣径直打开门,邮递员站在门口,将一个小邮包递了过来。
“你昨天没见过仁科先生吗?”
桥本接过小邮包,顺便打开邮箱取出邮件,然后返回客厅。脑袋晕晕乎乎的,睡眠还是不足。
“昨晚一点动静都没有。想不到是仁科先生。”女子用眼角瞥了一下隔壁,皱了皱眉头。
几乎所有邮件立刻被他扔进了垃圾箱。猎头公司的广告和直接邮递的广告信夹在一起,中间还夹着表弟的结婚通知。表弟比桥本小三岁,结婚通知上印着他和妻子去夏威夷新婚旅行时的照片。弟媳身材娇小,很可爱。
佐山问她昨晚有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动静。女子摇了摇头。
你这小子也该安定下来了吧——每次回千叶老家时父亲总会这么说。前年,父亲从工作了几十年的商社退休了,和母亲、妹妹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妹妹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可能不舍得女儿出嫁,父母只一个劲儿地催促桥本赶快找对象结婚。
上了三楼,靠着楼梯便是三〇三房间。门开着,已经有几个警察在里面。谷口走进房间,佐山则按了三〇二房间的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女,像是全职主妇。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儿子居然遇到这么一件倒霉的事吧——桥本眼前浮现出了父母的脸庞。
谷口向公寓走去,佐山紧随其后。他抬头望了一下公寓,有几户人家的窗户开着,有人正俯视停车场。
桥本出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全家人住在一套五室一厅的房子里,离车站徒步十分钟。门前是绿色草坪,还养着一条淡褐色的狗。父母一直以来对孩子寄予厚望。他们为孩子们选择了重视环境和升学率的学校,为了让他们考上那所学校还请了家教。饭桌上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将来”,那让全家精神振奋,也才有了女儿进入父亲所在的商社,而儿子在一流的重工业机械公司工作的今天。桥本进入MM重工一事定下来那天,父亲甚至没有加班就跑回家来,这对父亲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为了给你庆祝。”父亲说。
“已经派人去调查了,我们去看一下被害人的房间。”
桥本长长地叹了口气。
“邻居中也许有人认识他。”
我不能令全家蒙羞。假如自己作为凶手被警方逮捕,父母和妹妹恐怕连眼前这样的普通生活都没法过了。我一定要避免这种事发生。
“一定是半夜运过来的。”
只能这么做。
“很奇怪,”佐山说,“安藤老师说死亡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那就是说,被害人是在被杀了之后运到这里来的。”
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迄今为止自己一直在回避而已。
谷口平时就驼背,此刻更是将腰弯得很低。
桥本决定和康子结婚。别无他法。为了不失去更多的东西,牺牲自己的婚姻这点事还是能做的。
“发现尸体的印刷厂老板好像是昨晚十一点多回家的。”
当然也会有问题。比如,没有搞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康子也许不会答应结婚。而桥本想的是,只有尽快结婚这一条路。不管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就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还要对人保密。
听到有人叫自己,佐山回过头去,谷口警部扬着下巴示意他过去。
“只有这一条路了。”
“佐山。”
桥本将决定说了出来,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坚定自己的决心。幸亏想到了家人。
尸体躺在两辆车中间。按照尸体发现者的证词,死者是停在旁边车位的沃尔沃的车主。据从死者身上找到的驾照和名片,此人就是居住在这栋高级公寓三〇三号房间的仁科直树。年龄三十三岁。名片上印着“MM重工研发部开发企划室主任”。
问题在于末永拓也。怎么去说服那家伙呢?他似乎已经决定要杀了康子。
“是啊,脖子后面打了个结。应该是从背后受到了袭击。”
“他多痛快啊,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像是从后面被勒死的。”
桥本嘟囔着,将手伸向小邮包。寄件人一栏里写着“仁科敏树”。他打开茶色邮包,露出了著名百货公司的包装纸,上面贴着写有“薄礼”两字的纸条。
东都大学法医学研究室的安藤副教授说,他将金丝边眼镜往上推了推。他的声音很低沉。佐山总一看着手表计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上午七点二十六分,这意味着死者被害时间是昨晚七点左右。
是寄给参加葬礼的人的吧,桥本想。昨天葬礼结束后回家途中,他已经收了一条白手绢。
“差不多已经死亡十二个小时了。”
打开百货公司的包装纸,里面装着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虽说是国产的,也算是高档品。黑色笔杆上镶着金。拿在手里,粗粗的笔杆分量很重。
数秒之后,他从引擎已经发动的车上跳了下来。
也许是对公司里送过奠仪的人的回赠——桥本判断。
是人,他想。后视镜里映出的是一只人手。他又探了探身,将头伸出窗外。
桥本想在广告信封上试着写写看,但笔中没有墨水,写不出来。他打开笔杆一看,不是那种可以换芯的款式,里面有一支墨水管,可以从墨水瓶里吸墨水。难怪还附带了一个墨水瓶呢,桥本想。墨水是蓝色的。
他向左侧探过身去,摇下玻璃窗,伸手调整后视镜。就在此时,他看见了……
就用这支笔给末永写信吧。桥本穿着睡衣,坐在写字台前,打开墨水瓶的盖子。他觉得如果当着末永的面,自己很难干脆利落地告知他打算和康子结婚的事。那家伙总是给人一种压力,浑身上下充满了无穷欲望,却感觉不到一点人味。
他上了客货两用车,检查了行李厢里的货物。确认没问题之后,他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然后查看后视镜。他发现左侧的后视镜歪了,咂了下嘴。这辆车上没有控制后视镜的电动装置。
不过,写信是不是也挺危险的?如果不小心落到警察手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干的应该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职业——他有点忌妒地想象过。
桥本脑中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开始用新的钢笔吸墨水。
一个未婚青年住在这样的高级公寓本身就显得很奢侈,他想。虽然不在东京都二十三个区内,但最近地价猛涨,这栋公寓的价格是一般公司职员无法承受的。但这辆沃尔沃的主人却住在这栋公寓中面积最大、视野最好的房间里。
“末永先生,您的邮包。”
最靠里的车位停着一辆沃尔沃,有时能见到该车的主人。车主看上去比自己小十来岁。也许是独身的缘故,手头比较宽裕,全身上下穿戴的都是名牌。
拓也收到一只小盒子是星期六晌午,他正吃着吐司看报。
几年前他买了一辆轻型客货两用车,停在停车场最里面的第二个车位。
专务寄来的,会是什么呢?拓也打开盒子,里面装着钢笔和墨水瓶。纸上写着“薄礼”两字,但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便宜的东西。
今天早晨就是如此。接了一笔棘手的生意,客户要求当天上午无论如何必须送到,因此,昨夜印刷机一直开到十点多。由于是小本经营,他硬着头皮接下这宗生意,否则无法经营下去。幸亏昨夜十一点刚过就干完回家了。
“想干吗呢?”
公寓里住着一个男人,经营着一家规模颇小的印刷厂。虽说他继承了父业,但干得并不轻松。有时为了交货,不得不提前一天将货物装车,第二天一早直接送到客户手上。
钢笔里面没有墨水。拓也打开盖子,盯着笔尖看了几秒钟后,又放回了盒子。随后,他将盒子扔进写字台。拓也不喜欢用钢笔,因为每次都必须等墨水干掉才行,他写字一般都用水笔。除此之外还用签字笔。
公寓共有三层,房间全部朝南,东边有一个停车场。虽说很少有人开车上班,但停车场却没有空着,车停得满满的。
昨晚,他糟蹋了好几张纸,写了撕、撕了又写,用的也是签字笔。
这栋高级公寓就在世田谷大道向北转的路角上,徒步几分钟就能抵达多摩川。这条路上车辆很少,非常安静,环境相当不错。
内容是杀康子的计划。
狛江市。
不过,还没有完全想好。杀一个人似乎要比造一台机器人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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