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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辛苦啦。今天有点晚啦。”千都子一边做着下班的准备,一边说。

不顾慎介的焦灼不耐,这天,等最后一名客人离去,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二十。因为是个熟客,千都子也不好请人家走。就在客人出去的同时,慎介也脱去了调酒师的工作马甲。

“妈妈桑,今天我自己回去了。”

车祸的事情,成美的事情,此时都被驱赶到了脑海的一隅。

“哎呀,真稀罕呢,跟成美有约会呀?”

一看表,还不到十二点,接下来的两小时恐怕会感觉比平时要长。他像个等候着第一次约会的中学生,胸中阵阵激动。这种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吧。想到这个,他几乎要一个人苦笑起来。

“啊,差不多吧。”慎介糊弄地笑了笑。

回到吧台之后,慎介为防千都子她们发现,赶快洗了手。当然,在那之前没有忘记把数字抄在便笺上。

“偶尔也得有个约会什么的嘛。”说完,千都子放低声音:“那人,今天又来了啊。”

门关上了。她的身影消失之前,慎介又一次想:还是觉得在哪里见过,长得好像什么人。

“那人是?”

正此时,电梯门开了,女人走进去,面朝他而立,直直盯着慎介的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哎呀,就是老一个人来那个嘛,今天穿的好像是条蓝色连衣裙。”

女人只微微扭过头来。对着她的侧脸,慎介说:“路上小心。”

“哦——”慎介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是的。”

“哎……”慎介冲着她的背影叫道。

“好像你跟她聊上了是吧,她什么人啊?”

女人把口红收进包里,转了个身,向着电梯走去。

“不知道。”他摇摇头。

“是吗。”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打开手袋,取出口红,又旋开盖子,接着捉起慎介的右手,在他还愣着的时候,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串数字。十一个红字,排列在他手上。

“是吗。”千都子似乎有点不满,但马上做出不介意的样子:“那,剩下的活儿就拜托你啦。”

“哎。安静的店也很多的。”

“哎,辛苦了。”

“最好是安静点的店。”

“晚安。”

“那可就多了啊。”

确定出了店门的千都子已经上了电梯,慎介拿起店里座机的听筒,拨了刚才那女人写在他手心里的十一位数号码。是个手机号。

“这个时间之后,还有什么能喝酒的地方吗?”

听着里面的拨号音,慎介觉到一颗心在激烈地跳动。这号码真能连络到她吗?没准是胡编的呢?要是接电话的是个跟她声音连像也不像的男人呢?各种想法一个接一个地涌进他脑子里。第三声拨号音之后,电话接通了。他咽了口唾沫。

“怎么?”

但对方却一言不发,好像在等着他这边先开口说第一句话,于是慎介压低嗓音,试着“喂”了两声。

“嗯……”女人的唇边溢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片刻空白之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好晚。”

“这家店好像是……”她盯着慎介的眼睛:“营业到凌晨两点,对吧。”“是的。”

慎介放下一颗心地悄悄吁一口气。那叫人联想起长笛的动听声音,不错正是她本人的。

“多谢夸奖。”

“对不起。客人一直不走……”

“谢谢你调的酒,味道不错。”

“你还在店里呢?”

像上次一样,慎介把她送到店外,一想到这之后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就觉得有些焦灼,但又想不出什么对策。

“哎。你在哪儿?”

结果,她在喝完第二杯吉普森之后便站起了身。直到现在,慎介也没能成功打听出她到底是谁。

但女人却不告诉他:“在一个好地方。”说完,便吃吃轻笑起来。她这是在调我的胃口么?慎介有些急了。

“明白了。”慎介伸手取过放在女人面前的空杯。

“我去接你。告诉我地方吧。”

“嗯。那怎么办呢。”女人用蛊惑的眼神迎着慎介,微微侧着脸:“你先再给我来杯刚才那种酒吧。”

“待会儿我会再连络你。你在那儿等着。”

“是吗。那,我就猜不到了。告诉我吧。”

“可是……”

“真可惜,我跟艺能界没有一点关系。”

对面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慎介瞧着手中的听筒,摇摇头把它放回了座机上。不明白她的意图何在。

这感觉,今晚还是第一次出现。确切讲,与其说在哪里见过,不如说觉得她跟什么人长得有些像。这是在她头两次到店里来时不曾有过的。为什么只有在今夜,会有这种感觉呢?慎介自己也莫名其妙。也许是发型与化妆跟从前有些不同的缘故吧。像谁呢?从刚才起他就在脑中拼命地思索着,但还没找到答案。

总之,就只能在这里等着了,慎介关掉照明,只留下吧台上的一盏灯,坐在客用的吧凳上,开始等她的电话。从上衣的内袋中,掏出盒SALEM LIGHT,叼上一支,打着火。刚洗过的烟灰缸又要脏了,不过反正也是他洗。

“对。”慎介点头。

吧台角落里放着一本客人撂在这里的周刊,慎介抽着烟,哗啦哗啦随手乱翻着。这种杂志的存在,说是为了提供信息,倒还不如说是为了刺激性欲。首先,接二连三都是女人的裸体照,跟着就是些色情风俗店的介绍。

“是吗?”

把一篇题为“艺人性生活中令人震惊的性技巧”的文章看到一半的时候,慎介仰脸看了看钟,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不过。”慎介重新打量着她的脸:“却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拉过电话,拿起听筒,按了重拨键。电子音连续响了十一下。

“对嘛。”

然而,接下来他听到的,却让他非常失望。里面传来的是一段录音,意思是对方要么刚才已经关机,要么就是在圈外。他无奈地将听筒放了回去。

“没有。”

他开始寻思:也许自己不过是让人家给耍了。这样一想,突然觉得那女人主动把电话号码告诉他这事也有点不对劲。这个调酒师,好像对我有意思,要不就玩玩他?——谁也不能保证她没有这种企图。

“你在电视呀或什么里面看到过我吗?”

不过,他又想: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电话号码了吧——若是告诉了他,回头这人成了死盯客,来缠住自己的话,那往后麻烦可不少——一般的想法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或者,她看穿了自己不会是那种男人吧。

她淡淡一笑,搁下酒杯。

慎介又开始看那篇“艺人性生活技巧”的文章,但内容怎么都不往脑子里进,只是机械地念着上面的文字。

慎介说:“是……艺能界的人吧。”

合上杂志,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觉得对方可能不会有什么连络了。那样的话,一直在这里等下去也挺白痴的。

她完全没有丝毫羞涩地,坦然承接着他的视线。

他走进洗手间,撒了泡尿。许是刚才待在暗处的缘故,洗手间里面感觉异常明亮,因此,有种从梦境中忽然醒来的错觉包裹着慎介。是的,这才是现实——深夜的城市里,只留我独自一人。家中并无人在等候,等候的人也不会来,且自己的过去,暧昧不明。

“这个嘛……”慎介注视着她。

洗手的时候他顺便洗了个脸。盥洗台上方有面镜子,他照照自己那张脸,心说:无精打采。一丝一毫成功的预感也没有。

“看起来像什么人?”

他忽然想到了自家的盥洗台。接着,那种怪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重新向他袭来,就是曾几何时,他在自家洗脸间的镜子前体会过的那种。是什么呢?这种感觉到底源自于何处?片刻后,就跟那时一样,仿佛气球逐渐瘪掉,感觉也慢慢淡去,待它全部消散之后,又只剩下了枯燥的现实。他朝着镜子甩了甩头,走出了洗手间。

“太难了。”慎介对她笑一笑:“每次您走了以后,大家总是会议论,说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回到吧台,这次他却没在高凳上坐下来,而是到里面去把烟灰缸洗了。快速扫了一眼电话机,但并没想拿起听筒。反正也是打不通吧,他心想。

“你猜猜。”

喝杯什么就回家吧——他这样打算。

“哦不,我只是在想您为什么会到本店来。”

慎介把白兰地、白朗姆、柑桂酒、和柠檬汁一起摇了摇,然后斟进高脚杯,喝之前把杯子举到眼前,想要品位一下那种琥珀色的光泽。

女人手里握着酒杯,抬头去瞧慎介:“看上去像是吗?”

正此时,却突然有什么闯进了他眼角余光之中。

“您总是去办什么事情的时候顺便到这里来吗?”慎介问道。

他一颗心激跳起来,一边感受着那种强烈的鼓动,一边徐徐转过上身,在店堂最深处的座位上,就坐着那个女人。

女人似乎对“吉普森”这款酒相当满意,不时地,会注视着沉在细长高脚杯杯底那颗珍珠洋葱,以她美丽的唇轻轻呷上一口。每喝下一口时,都微微合上眼帘,仿佛要把那滋味留存在记忆当中。